盛夏的黄河像一头发怒的蛟龙,裹挟着泥沙的浊浪拍打着堤岸,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凌泉站在大堤上,汗水顺着眉骨滑入眼眶,刺得他不住眨眼。河面已经高出堤内的农田丈余,浑浊的河水不时卷起一个个漩涡,吞噬着岸边的一切。
"泉哥儿,闸门又卡住了!"一个满身泥浆的河工踉跄跑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再不开闸分洪,东岸十八村就全完了!"
凌泉抹了把脸上的汗,跟着河工往闸口跑去。脚下的大堤在洪水的冲击下微微震颤,仿佛随时都会土崩瓦解。远处,河伯丞刘大人在凉棚下摇着蒲扇,几个衙役正给他打着伞,桌上摆着冰镇的瓜果,与周围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闸口处,十几个河工正用木杠拼命撬动闸板,可那厚重的榆木板纹丝不动。凌泉蹲下身查看,发现闸槽里积满了泥沙和枯枝,闸板底部的铁轴已经锈死。
"让开!"他抄起一根铁钎,插入闸板缝隙。铁钎在巨大的压力下弯成了弓形,闸板却只挪动了不到一寸。
"废物!"河伯丞不知何时踱了过来,一脚踹翻了一个累瘫在地的老河工,"朝廷养你们吃干饭的?再撬不开闸,老子把你们都扔河里祭河神!"
凌泉盯着河伯丞那双崭新的官靴——靴底干净得连一点泥星都没有。他强压怒火,从怀里掏出炭笔,在闸门旁的青石上画了个奇怪的图形:一根粗轴连着几个螺旋状的纹路。
"这是..."
"螺杆启闭闸。"凌泉头也不抬地继续画着,"用绞盘带动螺杆,能省七成力气。"
河伯丞眯起三角眼,突然冷笑:"小崽子懂什么河工?来人!给我继续撬!"
"大人!"凌泉猛地站起,"这闸门再硬撬就要断了!"
"放肆!"河伯丞一巴掌扇来,凌泉侧头躲过,却被他身后的衙役按住了肩膀,"把这刁民给我轰走!"
凌泉被推搡着离开闸口,耳边传来河伯丞得意的声音:"去,把库房里的椿木都搬来,本官要加固堤防!"
椿木?凌泉心头一跳。那是修闸门最好的木料,坚硬如铁,遇水不腐。可眼下闸门都打不开,加固堤防有什么用?
他悄悄绕到河工棚,找到正在偷懒的凌云。"云儿,去查查库房的椿木。"
半个时辰后,凌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色铁青:"哥!库房里的椿木全是朽的!那狗官把好料都卖了!"
凌泉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他望向远处摇摇欲坠的堤岸,突然有了主意:"云儿,还记得咱们在盐池用的滑轮组吗?"
"你是说..."
"去把纺车上的齿轮拆来!"
夜幕降临时,凌泉的"秘密工坊"已经搭好了——河堤背风处的一个草棚里,摆着从纺车上拆下的齿轮、几根麻绳和一堆奇形怪状的木构件。凌云正满头大汗地削着一根硬木,不时抬头看向河面——水位又涨了半尺。
"哥,这能行吗?"凌云擦了把汗,脸上沾满了木屑。
凌泉没回答,他正全神贯注地组装着一个奇怪的装置:两根竖立的木柱中间,横着一根带着螺旋凹槽的木轴,轴上缠着麻绳,绳头连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齿轮。
"试试看。"他抹了把汗,把装置搬到闸口旁。
河伯丞已经回衙门"歇息"去了,只留下几个衙役监工。凌泉趁他们打盹的工夫,把装置固定在闸门上方。随着齿轮转动,螺杆缓缓下降,卡入闸板顶部的凹槽。
"来,一起推!"凌泉招呼几个相熟的河工。
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闸板竟然真的开始移动!虽然缓慢,但确实在一寸寸上升。河工们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看似简单的装置竟有如此神力。
"神了!"一个老河工激动得直抹眼泪,"凌小哥,你这是鲁班再世啊!"
凌泉顾不上答话,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脆弱的木制螺杆上。每转一圈,木头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螺杆裂开了一道缝!
"停!快停!"凌泉大喊,但为时已晚。螺杆彻底断裂,闸板在重压下猛地回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一声惊动了打盹的衙役。"干什么的!"他们提着水火棍冲过来,看到凌泉的装置后,脸色大变,"好啊!敢私动官闸!"
凌泉和凌云转身就跑,身后追兵的火把像一条火龙,在漆黑的河堤上蜿蜒。
"分头走!"凌泉推了弟弟一把,自己往河堤下方跑去。
追兵越来越近,凌泉慌不择路,竟跑到了决堤口附近。浑浊的河水已经漫过堤岸,形成一个个危险的漩涡。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一只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将他拽进一个隐蔽的涵洞。
"嘘——"是白芷!她脸上沾着泥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手里还提着药箱,"不要命了?敢动官家的闸门!"
凌泉刚要解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大堤决口了!
滔天的洪水如脱缰的野马,瞬间冲垮了数十丈的堤岸。涵洞开始剧烈摇晃,泥水从缝隙中喷涌而入。
"走!"白芷拉着凌泉往外冲,可刚出涵洞,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整个东岸已成一片汪洋,房屋像积木一样被冲垮,哭喊声此起彼伏。
"救人!"凌泉二话不说就往水里冲,却被白芷死死拽住。
"找死啊!"她厉声道,"你会水吗?"
凌泉这才想起自己是个旱鸭子。正焦急间,凌云划着条破船出现了,船上还载着几个湿漉漉的河工。
"哥!快上来!"
船上堆满了凌泉之前做的滑轮组和绳索。凌泉眼前一亮:"云儿,你真是我的好弟弟!"
他们划着破船,在湍急的洪水中艰难前行。凌泉指挥着河工们将滑轮组固定在尚存的树顶和房梁上,用绳索搭建起一条条"生命线"。随着滑轮转动,被困在屋顶、树上的灾民被一个个救上船。
"东村还有十几户!"一个被救的老汉哭喊着,"我儿媳妇要生了,被困在阁楼上!"
凌泉二话不说,调转船头向东村划去。水位越来越高,许多房屋已经只剩屋顶露在水面。东村方向,一栋二层小楼的阁楼上,几个人影正在拼命呼救。
"绳子不够长了!"凌云焦急地喊道。
凌泉环顾四周,突然看到不远处漂来一根粗大的房梁。"快!抓住那根梁!"
几人合力将房梁固定,凌泉把最后一段绳索系在腰间:"我过去!"
"太危险了!"白芷一把拉住他,"水流太急!"
凌泉看着阁楼上呼救的孕妇,咬了咬牙:"我非去不可!"
借助滑轮组,凌泉艰难地沿着绳索向阁楼移动。洪水在脚下咆哮,激起的浪花打湿了他的全身。就在他即将到达时,一个巨浪打来,绳索剧烈摇晃,凌泉差点脱手。
"泉哥儿!坚持住!"岸上的人们齐声呐喊。
终于,凌泉爬上了阁楼。阁楼里除了那个临产的孕妇,还有她的婆婆和两个孩子。孕妇已经疼得脸色煞白,身下的席子染满了鲜血。
"白芷!"凌泉冲着对岸大喊,"要生了!"
白芷二话不说,抓起药箱就要往绳索上爬。凌云一把拉住她:"你疯了?这绳子撑不住两个人!"
"放手!"白芷杏眼圆睁,"那是两条人命!"
她灵活地攀上绳索,像只轻盈的雨燕,在惊涛骇浪之上穿行。当她终于爬上阁楼时,孕妇已经疼得几乎昏厥。
"胎位不正。"白芷检查后脸色凝重,"必须马上接生,否则母子都保不住。"
阁楼剧烈摇晃着,仿佛随时会被洪水冲垮。白芷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和一把小刀,在蜡烛上烤了烤。
"你要干什么?"老婆婆惊恐地问。
"剖腹取婴。"白芷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不然都得死。"
凌泉瞪大了眼睛:"在这里?没有麻沸散,没有..."
"按住她!"白芷已经用银针封住了孕妇的几处穴位,"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凌泉一咬牙,按住了孕妇的肩膀。白芷手起刀落,孕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阁楼外,洪水咆哮;阁楼内,一场生死营救正在上演。
白芷的额头布满了汗珠,手上的动作却稳如磐石。当一声微弱的啼哭终于响起时,所有人都热泪盈眶。
"是个小子。"白芷用衣襟裹住血淋淋的婴儿,声音有些哽咽。
就在这时,阁楼突然剧烈倾斜——支撑的柱子被洪水冲垮了!
"快走!"凌泉一把抱起虚弱的产妇,白芷抱着婴儿,几人拼命向绳索爬去。
洪水已经漫上了阁楼,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杂物冲来。当他们终于回到相对安全的区域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阁楼彻底倒塌了。
岸上,获救的灾民们围着这个奇特的"接生组合"——浑身是血的产妇,哇哇大哭的婴儿,精疲力尽的白芷,还有两个满身泥浆的兄弟。
"活菩萨啊!"老婆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凌泉却注意到,远处河堤上,河伯丞正带着衙役们"视察灾情",对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视而不见。更可恨的是,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商人模样的人,正对着被冲毁的田地指指点点——那是在丈量"新得"的土地!
"狗官!"凌云气得浑身发抖,"他故意不开闸,就是要让田地淹没,好低价收购!"
凌泉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他望向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望向怀中奄奄一息的产妇,再望向远处高高在上的河伯丞,一个念头在心底生根发芽:这样的狗官,不配活着!
白芷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轻轻按住他的手:"别做傻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活着,才能改变更多。"
凌泉深吸一口气,看向怀中啼哭的婴儿——这个在洪水中诞生的小生命,就是希望。他抬头望向远方,决堤的黄河水还在肆虐,但朝阳已经在地平线上露出了第一缕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