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小径,蜿蜒曲折,通向一处矮山,车辙也几番转向,马车似是走走停停。
穆元景蒙夜等人转过那矮山,忽闻前方有马嘶声,便都下马,蹑足而行。
很快,就见一辆马车停在密林中,似乎无人,但窸窸窣窣,却有声响。
待穆元景与蒙夜摸到近前,只见雪窝中滚着四人,捆得甚是结实,已冻得哆哆嗦嗦,涕泪横流。
但马车中却无人。
蒙夜懊恼,正要说话,忽见自家殿下做了“噤声”的手势,他忙闭嘴,竖起耳朵,果听见一处不自然的声响。
循着那动静而去,在车底捉住一人。
原来那是护卫公主出行的陵卫,因匪徒在路上设下绊马索,拉车的马匹受惊,马车差点倾覆,坐于车辕的他便被甩了下来,伤了腿,故而被公主留下,在这里看守俘虏。
察觉到人来,他不知是敌是友,便藏在了车下。
“我们是三殿下的人,公主呢?”蒙夜掏出腰牌叫陵卫看了,急切地问道。
原来是公主那侍女搬来的救兵!
陵卫放了心,指向小山另一侧道:“贼人说他们的三当家就在山下一处废院里,公主带人去探虚实,往那边去了。”
穆元景抬眸看去,只见林子深深浅浅,俱覆了一层雪被,看似清幽静谧,实则处处都可能暗藏危机,他实在想不到,那位阿姊是出于什么考量,竟要以身涉险,毫无理智。
“公主不是大病初愈么,怎有气力去刺探敌情?再说公主有事在身,为何要去管那些贼匪,你到底说没说实话?”蒙夜不是很相信,指着那陵卫逼问道。
“小人不敢胡言,公主本要去妃陵,却被这些贼人阻了路,公主捉了贼人收了赃物,因从这些贼人包袱里搜出一块用紫色锦帕包着的葫芦玉佩,盘问得知是从一妇人身上所得,那妇人已被捉到了山下废院,公主便改道来了这里。大人是来救公主的,小人怎敢糊弄大人,大人快去护卫公主吧!”
陵卫虽在这里等着,实则也是战战兢兢,生怕公主有个好歹。
此时终于等来了救兵,虽不知为何是三殿下的人,但来人是友军,他便将实情告知,盼这三殿下的人能尽快找到公主。
蒙夜听完才有些明白为何大公主这般冒进,想是与那妇人有关。
他看向一直不语的穆元景,道:“殿下,容卑职先去——”
蒙夜话未说完,便听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
林木震动,枝上积雪簌簌而落,林外小道上有黑衣骑士飞驰而出,略略一数,竟有近百,蒙夜不禁惊呆,暗想这水匪果非流民,好雄壮的人马!
再一想殿下此次同行不过数骑,怎能抵挡这上百号人,蒙夜下定决心,决不能叫殿下同往!
但一转身背后早已没了自家殿下的身影……
蒙夜:“……”
他连忙跟上,尚未来得及出言阻止,就又听见一阵喊杀声从远处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矮山对面火光大盛,刀剑相击之声刺破夜空,将这雪夜中的杀机显露无疑。
隐隐的马蹄声忽从地底传来,长华一喜,只当饴沙带了人来,可随着马蹄声近,她极力看去,就看见一队黑衣黑巾的蒙面人举着火箭冲了出来。
一阵乱箭之后,废院中火光四起,被偷袭的盗匪四散奔逃,却被冲进去的黑衣人砍瓜切菜般快速屠戮,很快便被杀得人仰马翻,落花流水。
黑衣人出手狠辣,刀刀见血,不像是禁卫营的行事作风。
长华拉住探起身的饴露,重新伏进了雪窝中。
饴露也意识到了不对,望着废院里厮杀的场景,整个人都惊呆了。
大祁与北国并立,多年来干戈不息,刀兵之祸虽频繁,但经山乃皇陵近郊、建康城方圆二百里内,不想也混乱至此。难怪地荒院废,百姓无踪影,盗匪却猖獗。
长华远远望着,只见盗匪被杀了一波后终于反应了过来,几个头目骑马冲出来抵御黑衣人,剩下的在头目组织下终于不再乱跑,开始有序拼杀,一时间两拨人马你来我往打得甚是激烈,但盗匪一方因毫无准备,刚照面时便被杀得措手不及,后面也是无力回天,不过盏茶功夫便有支撑不住,眼看败下阵来,边打边退,似是要跑。
可饴沙还未将人带到。
长华心中焦急,她深知此时不宜行动,但见那伙匪徒裹挟着一位身着墨绿大氅之人上马潜逃时,她动了。
那件氅衣是汤阿姆的冬衣,只此一件,阿姆年年上身,长华绝不会看错。
“你在这里勿动,等饴沙带人来后再去寻我。”
长华扯了扯身上早已换好的匪徒衣裳,做出一副厮杀模样,翻身出了雪窝。
“公主——”
饴露无法,只能焦急地看着公主溜下雪坡,拉了一匹无主之马爬了上去,趁乱混入黑衣人和匪徒中间,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寒风凛冽,如刀般刮着昂扬的马头,如锥般刺着马上人的眼目,长华却努力睁大眼睛,任泪水横溢冰着面颊,也不肯错过那暗绿身影一丝一毫的动向。
可夜色幽微,那人又被夹在中心,长华跟了许久,也未找到机会接近。
路旁渐生芦苇,估算下脚程,应已近了大江。
这一群匪徒被猝然追杀,却毫不犹豫地向北疾驰,想是那里安排了退路,长华不禁心中发急,若是路上,趁乱还有机会,若到了水上便没那么便宜。
好在雪路难行,终于,始终跟在绿影身后的一人马失前蹄,遽然摔倒,连人带马都滑进了路旁雪窝里,包围着绿影的人圈便有了缺口。
恰此时追兵又至,冷箭“嗖嗖”地从后射来,长华觑着众人尚未回神的空当飞快驭马上前,抬臂扣动机关,一枚暗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绿影所乘马匹的后股,那畜生吃痛,长嘶一声便狂奔而去,瞬间便将左右撇在了身后。
长华骑术不错,但也仅此而已,距出神入化自是远远不及,此时也只能兵行险招,俯身将早已藏好的匕首取出,重重地刺进胯下马背——
又一声马嘶长鸣,随后又有一骑如离弦之箭,疯狂奔前。
不过瞬息,两马便越众而出,马蹄翻飞,雪沫如雨,将一众匪徒甩在了身后。
匪徒眼看不对,纷纷扬鞭追来,但身后追兵迫近,虽未近身,冷箭却忽得厉害起来,与先前胡乱射出的那些不同,箭箭都似生了眼睛,射出必中,中者必伤,竟无落空。
追兵之中竟有神箭手!
眼看被射中的同伴纷纷跌下马去,紧追着前方两匹疯马的匪徒也只得放慢速度,矮身闪躲,毕竟保命要紧,前方那人再重要,比不上自家性命重要。
匪徒追击的速度一慢,长华的压力顿时锐减。
再看前方,只见那绿影伏在马背左右摆荡,竟似要被甩下去,长华不禁吃了一惊,一颗心再次悬了起来——汤阿姆定是病得很重,若不然,怎会连个马儿都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