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撞了个满怀。
手一松,行李箱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这些年农村人举家搬迁到城市定居,过年也甚少回来,人烟稀少,他家前面这条的路不给装路灯。
门开了,乌漆漆一片,借着月光,杜小影依稀看出是个体型肥胖的人,披散着头发,怪吓人。
果然,沧桑的夹杂着点怒气声音嚷起:“什么东西砸我脚上,礼文,你毛手毛脚的,又喝酒了吧!”
喊她弟的名字,是上了年纪的女人,谁啊?
杜小影忙去开了墙上的灯。
老女人跌在老藤椅上,脱掉袜子,龇牙咧嘴地一下下摸着脚趾头。
原来是弟媳任娇娇的亲妈,康康的外婆,杜小影有印象,在弟弟结婚那天见过她。
“是不是我这箱子蹭到你脚?”杜小影上前察看。
亲家母擦亮浑浊的眼睛,看清了:“原来是大姑姐,我还以为礼文回来了,你不是在杭州吗,怎么这么晚回家来?”
“我回来过年呀,对了,礼文开出租还没回来?”
“可不是,最近他说单子多,开什么网约车,一天到晚手机滴滴响个不停,今个一早出去到现在没回来。”
“生意好是好事。”
“好是好,就是大晚上总见不到人,回来就是三更半夜,我们老年人,睡眠浅,放心不下,开夜车多危险,担心得很,对了,听说,最近网约车出事多,礼文爱喝酒,我怕他糊里糊涂喝了酒去开车,一晚上的,只能干睁眼等他回来。”
老人家唠唠叨叨,苦心一片。
不过杜小影更想不到,她一个老年人也关注新闻, 最近两年网约车是事故频频,不过受害的都是女乘客,不是司机,她操心错对象了。
杜小影安慰:“不会的,现在网约车政策越来越正规,司机只要按规定开车,不会出事,礼文年轻,能拼能闯是好事,喝酒是万万不行,回头我跟他好好说说,您放心。”
“还是你好啊,博士毕业,听礼文说,你卖什么药品,挣钱多吧,现在药多贵,你可别卖的太贵,我们老年人吃不起。”
杜小影被她这话稽得想笑出声,这亲家婆婆,东听一点,西听一点,她是搞实验的,竟当她卖药的。
算了,不解释了,解释也解释不通。
“您脚怎么样,我这里有跌打损伤的药膏给您擦下。”杜小影说着,打开皮箱,翻出一支药膏,替娇娇妈擦上。
脚气夹杂着刺鼻清凉的药膏味蔓延开来。
亲家母有些难为情,瞟了一眼大姑姐,说:“你擦得我挺舒服的,你卖药常干吧?”
这哪跟哪,啼笑皆非,她默然一笑,当她说的是对的,跟老人掰扯不清。
任娇娇妈嘟囔:“我啊,睡眠浅,夜尿又多,我刚是下来倒菊花茶喝,顺便再上个洗手间,巧了,就听到你开锁声。”
“您晚上最好少喝茶,茶叶提神醒脑,晚上喝了更睡不着,您要是口渴,睡前喝点白开水,或泡杯牛奶。”杜小影好心提醒。
“欸!我喝不惯牛奶这玩意,外国人喝喝的,对了,你有没有什么药,给我弄点吃,回头我让礼文给你钱。”亲家母在心里却嘀咕,大姑姐这个时间回来,晚上是不是得跟她挤一个房睡?
“是药三分毒,您没病别吃,自我调理好。”
听到楼下的嘈杂声,杜小影爸妈、任娇娇下来了。
任娇娇披着一件亮闪闪外套睡衣,卖服装的,随时随地闪亮,就是看着俗。
看到小影在给亲家母抹脚,疑惑起,杜小影妈问:“亲家母怎么了?
“爸、妈,刚我们一起开门,撞上了。”
任娇娇一听,招呼不打,白一眼,用力推大姑姐,奔到她妈跟前,惊呼:“脚肿得这么大?”
哪里大了,只不过蹭了点皮毛而已。
亲家母不解释,一副疼得难受样。
“弟妹,家里黑看不清,箱子不小心蹭上的,刚我给康康奶奶上了药膏,一晚上就能消肿,你放心吧。”
“天哪,大姐,不小心蹭的?你这箱子多沉啊,是砸的吧?”任娇娇拎起箱子大呼小叫。
杜小影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你说你都34岁了,提个箱子都提不住,光上药膏哪成啊,我妈一把年纪,伤筋动骨不是小事,不行,明个我陪我妈去医院拍个片看看,严重了,你得赔。”任娇娇小题大做。
拍片就拍片吧,要她出医药费没问题,扯她年纪大干什么,杜小影不禁生气,想怼回去,被她妈扯了扯衣角。
那意思,让她让一步。
这些年杜祝山夫妇在媳妇面前越发伏低做小。
媳妇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嚣张霸道,得理不饶人。
他们年纪大了,除了地里种点菜养些鸡鸭糊口,没有其他收入。
儿子结婚花光了老两口的积蓄,后面又开起出租车,租车的费用,任娇娇开服装店的钱都是他们跟女儿转挪的,名义上是给老两口买药。
弟弟挣钱少,姐姐多担待。
杜小影二话不说转给爸妈20万,这是她这些年工作的一部分积蓄。
可钱没捂热,到儿媳妇的银行卡。
这事,一直瞒着女儿。
钱掏空了,现在他们小家的花销再也帮不上忙,除了这么一间房子,棺材本都没了。
这房子还得一大家子一起挤,养老不自由。
老人老实巴交,钱上帮不上忙,心里有愧,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便优着媳妇孙子。
娇娇提出接亲家母来常住,他们明面不敢说一个不字。
“明天要是康康外婆没好,我开车送她去医院,医药费我出。”杜小影说。
“那就好!”任娇娇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睨着大姑姐身上的旧羽绒服和长裤,念博士念傻了吧,土气寒酸,城里回来的,比不上他们乡下女人时髦。
任娇娇搀扶起亲妈,扭着屁股上楼。
有意无意一路撒下话:“大姐比我大这么多,还嫁不出去,大过年蹭回娘家住,好意思嘛!”
农村的晚上异常安静,声小,一个字一个字的吐,清清晰晰,杜小影跟她爸妈全听清了。
话说回来,杜小影爸妈也这么认为,女儿老大不小,儿子早已成家,她还单着,过年住回娘家,媳妇面前难堪,更让外头人笑话。
有什么办法,毕竟自己亲生的,女儿过年回家,还得给她腾一张睡觉的床。
任娇娇母女上楼后,杜祝山扛起女儿的箱子,三人跟着上了楼。
到了二楼,杜小影一眼就看到爸妈在二楼前面的房间打了地铺,地砖冰凉,只铺了一层薄薄的垫背,枕头凌乱,被子半掀。
“爸、妈,你们怎么睡这?”当女儿的走去,摸了摸被子,还有余温。
“欸!不打紧,亲家母过来住,你就睡四楼后面我们那间吧。”杜小影妈说。
“不行,妈,咱这空旷风大,晚上凉,躺地上要冻着的。”
“不会,我跟爸贴着睡,以前在老家,没床,还不是一样打地铺,现在家里人多,凑合几晚不打紧,你过完年回杭州,别浪费钱买床啦。”
本以为女儿初三回来,打地铺是迟早的事,买床就算了,家里没几个钱,跟儿子媳妇开不得口。
“妈,以前你们年纪轻,吃得消,现在年纪大了,万一风湿病加重怎么办,对了,快过年了,亲家母不回她自己家过吗?”
“住了大半年,没有回去的意思,咱也不好赶人家走,再说,你弟结婚了,家的大小事情轮不上爸妈作主。”当妈的叹息一声。
“爸、妈,你们去睡四楼的床上,这里我来睡,明天我去买张床。”杜小影一面说,一面拿起地上的枕头塞到她妈怀里。
“没事,小影,你开了大半夜的车,累了,赶紧洗洗上楼休息。”杜小影妈把枕头放下,推女儿上楼。
杜小影不依,把行李箱推到茶几边上,她铁定晚上要在这安营扎寨,推她爸妈出房,锁上房门。
扭不过女儿,小影一直孝顺,那就将就一晚吧。
在二楼打地铺真不舒服,在杭州,她睡惯了高级公寓床。
一晚上,翻来覆去,咯得难受。
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中,闻到一股鸡蛋饼的香味,爬起来开门。
她妈在灶台前兜兜转转,走近一看,果然在烙鸡蛋饼。
饥肠辘辘,直接伸手抓起盘子里一个香喷喷的鸡蛋饼往嘴里送。
昨天在服务区随便吃了点,撑了一晚,饿坏了。
“好吃好吃,小时候的味道,妈,你的手艺一点都没跟你变。”女儿吃的满嘴滑油,开起玩笑。
“瞧你这吃相,慢点吃,锅里还很多。”杜小影妈拍了女儿的手,嗔怪。
女大儿小,她不像别人,重男轻女,这个大女儿,她也疼得很。
小影什么都好,念书好,争气,孝顺他们更没话说,要比,比儿子强百倍。
儿子也不是一无是处,现在开起出租车,越来越好。
想当初,他们给儿子取名叫杜礼文,就希望他懂事孝顺,文化高,偏偏事与愿违,礼文不爱念书,尽学坏,更不孝顺。
哎!
初中开始就跟一帮不学无术的人混,打架斗殴,没少惹麻烦,高中就谈起恋爱。
媳妇任娇娇,就是他在外面胡闹谈的。
任娇娇人如其名,骄横,可他们对上眼,也没什么话说。
一物降一物,结婚后,儿子对娇娇百依百顺,这媳妇虽然刁蛮任性,不见得全不好。
杜小影妈时常这么安慰自己。
两人结婚后,起初啥也不会干,天天白吃白喝,坐吃山空,他们没万贯家产,老底子很快就被这两口子折腾没了。
后来,总算他们看出来了,爸妈没钱补贴他们。
直到康康出生。
儿子媳妇被逼上梁上,出去谋出路。
能干啥啊,礼文啥技能也没有,只会开车,便做了出租车司机。
娇娇爱漂亮,心高气傲,可给化妆品店、服装店让当服务员不愿意,嫌身份低。
便自个当起老板娘。
闹着要去镇上开服装店,这店租一听傻眼了,10万一年,还要压货,还得投5万。
两口子只好捉摸着跟女儿开口。
话说回来,要说女儿单身不好,其实也好,没有小家子负担,钱袋子自由。
服装店开起来。
白天康康就丢给他们来带。
没想到,时来运转,娇娇的服装店生意挺不错,听她说,快回本了。
这砸进去的钱总算没打水漂。
两口子打心眼里高兴,本以为任娇娇感恩公婆,谁知,她能耐了,越发颐气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