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在杭州方旗家汇合。
大小包行李往通道地上一摊,走路畏手畏脚,得小心看准空隙才敢落地。
本来就小的老房子,三个高个大男人往里头一站,越发显得拥簇矮旧起来。
豆豆初次见家里来这么多人,不禁哇哇大哭起来
爷爷奶奶自她出生后就见过几回,小婴儿不留印象,此刻,这么多人,这么多物品,乱七八糟,犹如动画片里的猛兽入侵。
听着哭声,方旗心焦,他一进门就着急让孩子叫人,适得其反,孩子直扑外婆怀里一个劲哭。
方旗暗自心想,女儿怎么这么胆小,是没教好啊,老人带大的,总归不如别人家孩子大方。
其实,往日,豆豆很乖,即便偶尔闹个小脾气,外婆陪着在屋里走走玩玩,一会也就高兴了,可这会,家里挪个脚都困难,周母张淑兰堵得压抑,毕竟是女婿女儿家,不好说什么,只得拍拍哄哄豆豆。
孩子不肯跟大伙一起呆着,张淑兰只好抱外孙女下楼,小区里溜达一圈再上来。
父子仨挪到小客厅左右中沙发,正襟危坐,好似三国领导人正商议国家大事。
周如虹在厨房准备晚饭,她快饿扁了。
从老家开往杭州路上七个小时,比往日多开了2个小时。
有老人,方旗特地放慢车速。
方父嫌服务区饭菜价格贵,嘴里叨叨生大病得替儿子省钱,硬是不吃不喝,结果四个人只好饿了一路回来,中饭赶着晚饭凑一顿吃。
一到家,周如虹就钻入厨房忙活,连女儿哭也顾不上抱一抱。
外孙女乖了,张淑兰着急上来,哄了豆豆在房间看动画片,便也钻进厨房帮忙。
往常女儿上班不得空,家里做饭烧菜都是她来,今个七口人,得多做不少分量,刚如虹一进门就发现她脸色不好,她心疼女儿路上辛苦,便赶紧上来。
周母无力地掰着大蒜,心事沉重,低声问:“方旗怎么想的,好不容易攒点钱换大房子又不买了,他爸这病得搭进去多少钱,豆豆念幼儿园可怎么办?”
周如虹愁肠又起,能怎么办,方旗孝子心大发,犟得十头牛也拉不回。
“别问了,妈,走一步算一步吧。”
周母重重叹口气,仍是忍不住数落:“当初你要听我们的,嫁给立诚,就没这些糟心事。”
“妈,都过去多少年了,别提了。”
”你!哎!"张淑兰又重重叹口气,将切好的白萝卜和焯好水的排骨放入电压锅。
秋风气燥,亲家公是肺癌,更是要注意润燥,所以她在女儿回来的路上,特地在菜场买了两根白萝卜回来。
“后悔也没用,妈是可惜,立诚这孩子多好,咱知根知底,你要嫁给他,离家还近,爸妈方便照应,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家七口人挤一小房,对了,你们今天晚上咋睡?"
张淑兰想问卧房安排的事,忍不住开头又提了关立诚,这不掏出心窝里的话憋着实在难受。
前些日子,关立诚他妈,也就是张淑兰的老邻居陈阿娥,当年她们同住一个大院,又同在锅炉厂上班的老姐妹,给她来电话唠嗑,提起儿子,言语间掩饰不住炫耀:"我们家立诚说房价还会大涨,投资什么不如投资房子保险,又在北京买了一套120方的房子,说房子空着,让我去住,我说住惯老房子,住城里干吗,还是咱老家空气好,地方大。”
"是吗,立诚好本事,你可享福了。”张淑兰客气地恭维,心里一百个后悔,当年如虹要听她的,现在享福也有她的份。
陈阿娥心里吃了冰糖一样舒坦,说:“淑兰,你说你在杭州那么远,什么时候回北京,咱们老姐们老久没见,都念你来着,麻将桌天天三缺一。"
“走不开啊,如虹工作忙,不是还有老刘、老廖凑搭子吗。”
“哎呀,跟他们男人说不到一块,咱们老姐妹有话讲。”
这么絮絮叨叨挂了,陈阿娥三天两头打来关切,所以,关立诚的近况她一清二楚。
立诚跟如虹两小无猜,两家人就开玩笑说,以后做亲家。
长大后,立诚对如虹有那个意思,张淑兰是清楚的,两个女人也刻意撮合俩年轻人多次,可如虹不冷不热,说只当立诚是哥哥。
后来,关立诚就带女朋友回家,张淑兰也不好意思强塞女儿过去。
这么拖到29岁成大龄女青年,周如虹总算自由恋爱找了浙江的男朋友。
虽说不是北京人,但浙江相比其他省份总归好很多,而且是温州的,听说那里出大老板,张淑兰想,方旗家里不至于太差。
谁知,方家属于温州经济落后县山区,鸡头算不上,凤尾更不是,只能排鸡尾。
这么心思凝重地又将当年事过滤一遍,高压锅里的白萝卜排骨汤大叫好几响,她才醒悟过来,将火拧小。
一转身,没吓出心脏病。
背后方母李木子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着,刚她跟女儿的对话该不是被听见了吧。
周如虹竟也不知婆婆什么时候站小厨房门口。
张淑兰赶紧推搡正对着洗碗池杀鱼的女儿。
周如虹转头,也是吃惊不小:“妈,你要什么?”
李木子脸色沉郁,眼睛直直地,先挤入厨房,再问:”家里有没有梨?“
”哦,冰箱里有。”周如虹赶紧打开冰箱给婆婆拿。
李木子摸了摸,太冰了。
放在外头四方小餐桌上说:"回温下,你爸咳嗽吃不得冰的,咱家下回水果都要提前准备回温,记得了。”她眼神虽空洞,可心思细腻,一定是往常做惯细细杂杂的家务,最后三个字,有指示意味。
印象里婆婆逆来顺受那种,周如虹颇感意外,回说:“好。“
待婆婆走去客厅,张淑兰”呃“了一声,尴尬地压低声音:"她没听见吧?”
“妈,以后别提立诚哥的事了。”
“知道了知道了。”
客厅桌椅、沙发推拉大响。
一顿饭工夫,兄弟二人已经将小沙发挤到小阳台。
周如虹出来就看到客厅空出大块空地。
“我让家具店送床过来,马上就到,咱先过渡一段时间。“方旗说,先斩后奏他发挥惯了,这事说来没郑重跟妻子商量。
”嗯。”周如虹面色越发难堪。
“嫂子,房子小了点,委屈你跟我哥了,哥说,当年如果买房一步到位就没这烦恼,呵呵。”方胜反客为主,自以为风趣,幽默地说,却不知在别人伤口上撒盐。
当年,呵,当年他们方家买房连首付都掏不出来。
这个小叔子怕是一门心思在学校念书,两耳不闻家中事吧,说这话不知打自己家耳光吗。
开小桌吃大团圆饭。
“哥,正好我有个同学在浙一医院,他有熟人在肿瘤医院,给咱帮忙,后天的号应该不成问题,现在名医号太抢手了,好多人慕名指定看戴医生,他是肺癌这方面的权威。“方胜说。
”后天也行,咱再等一天,一定要挂到戴医生的号。“方旗说。
”别为难,挂不到,就挂个普通医生。“方得山对着正桌重重一咳。
空气中唾沫横飞,不知多少星子落入餐盘里,周如虹皱了皱眉头,刚伸出夹菜的筷子缩了回来。
张淑兰也吃不下去,豆豆手中的那块排骨不知是否遭殃,她想抢过来给丢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担心孩子哭闹,生生忍着。
这时,方胜的手机响了,是女友陆雯的越洋电话。
正好借口离开,其实他也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也是吃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