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恶毒讼师
宝祥斋临窗的雅间里,炭火烧得旺,熏笼里飘出昂贵的沉水香,与室外苦寒截然两重天。
崔子元面前的矮几上,一只青玉酒杯已然空了。往日那疏朗温文的老儒生模样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输掉官司后的焦躁和屈辱。
他看着街对面秦家状师行那烫金的巨大招牌——“青阳魁首”,觉得那金字光芒分外地刺眼!
对面坐着宝祥斋的老板钱有荣,一张圆胖富态的脸上,此刻堆满了近乎讨好的笑容。
他小心翼翼地亲自执壶,为崔子元续上一杯滚烫的梨花白,醇厚酒香立刻弥漫开来。
“来,崔先生,天寒,您再喝一杯暖暖身子,压压惊。”钱有荣陪着笑脸,眼睛却精光闪烁。
崔子元身边的刁状师——刁全,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毛,也慢悠悠地开了腔:“哎哟,崔兄,不就是输了一场嘛?胜败乃兵家常事。秦正那老匹夫,不过是侥幸!”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嗤笑一声,满脸的不屑,“您说他是凭本事赢的?我看纯粹是走了狗屎运!前两日不还听说他那结巴庶子,叫什么默的……歪打正着扯了几句律法吗?”
“嘿!连那小结巴都能在秦家露脸了,可见秦家如今是人丁凋零,神佛垂怜,才让他们瞎猫碰上死耗子,赢了这场!”
钱有荣立刻接口,唾沫横飞:“刁兄说得极是!要说秦家真有什么高人,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那小结巴?”
“秦默?”崔子元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眉头紧锁,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
刁全提起这个名字时,他本能地感到一种诡异的违和。当日在堂上,那份致命的契纸被反击…那个声音太清晰,也太冰冷了。难道真有所谓高人?秦正背后……
他心念电转,脸色更加难看,仰脖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火辣的感觉烧灼着喉咙,却驱不散心里的阴霾。
“哼,”刁全将崔子元的反应看在眼里,嘿嘿一笑,眼珠子诡秘地一转,小声道:“崔兄心里有疑惑,想知道这小结巴到底有几分斤两?”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正好!小弟手上有个不上台面的小案子,是个穷郎中家的丫头片子找上门的。”
他三言两语将那案子说了个大概——穷郎中陈济棠,家传几张独门风寒方子。
年前有个行脚的豪商突然登门,言语傲慢,要低价强买。
陈济棠不卖,争执间那豪商推搡,陈济棠撞到火炉伤了头,熬了几天竟死了。
豪商背景颇硬,反诬陈济棠自己失足,还想趁机霸占那几张方子。
郎中的女儿陈细柳,一介孤女,走投无路才找上他刁全——
刁全撇撇嘴:“就那么点碎银子,连套像样的状纸都请不起,我还得自己搭上笔墨。那豪商背后站得可是城北‘隆昌行’的少东家,林文举!”
“他爹林万财早就重金请了秦锐那小子当状师,那小子虽然不成器,可架不住人家爹是秦正!有青阳魁首这块金字招牌撑着,我这费力不讨好的活计,怎么接?”
他脸上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端起酒杯轻啜一口:“这案子啊,赢面极小!不过嘛……我倒有个主意,能让秦家好好热闹热闹!”
崔子元和钱有荣都看向他。
“咱们把这案子……”刁全压低了嗓子,带着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恶毒,“推荐给那秦默,让他去帮那穷郎中女儿打这场官司!”
他嘿嘿笑起来,“被告状师是秦锐,原告状师是小结巴庶子!亲兄弟,对薄公堂!嘿嘿嘿……到时候,秦家这张老脸是贴在左边屁股蛋子上,还是贴在右边?”
“老爷秦正,是帮口吃的老 二,还是帮嫡出的老大?这可太好看了!更重要的是——咱们正好看看,那小结巴到底是走了狗屎运,还是真有鬼藏在肚子里!”
崔子元捏着酒杯的手指缓缓松开,那副失魂落魄的郁结之气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森的光芒。
兄弟阋墙,当众撕破脸?试探秦默的底细?这刁全,出得一手好毒招!
他慢慢靠回椅背,脸上终于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笑容,微微颔首:“甚好,刁兄此议,甚合我意。若真成行,崔某定然要去看看热闹!”
钱有荣胖脸上的笑也盛开了,拍着大腿道:“妙,妙啊!青阳魁首自相残杀,我宝祥斋坐收渔利!刁兄,就按你说的办,赶紧让那穷丫头去找那个结巴!”
……
风雪交加,秦府那扇最偏僻的小角门被轻轻叩响。叩门声轻微而急促。
开门的是周平。他看着门外站着的女子,愣了一下。
眼前的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几处深色补丁的粗布袄裙,冻得嘴唇发紫,双颊带着被寒风刮出的皴痕,头发用一根旧木簪简单挽着。
唯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里面盛满了哀痛、惊惶,却也有着一种倔强。
她背上背着个小包袱,怀里紧紧护着一个小巧的旧木箱子,抱得死紧。
“请问……”她的声音发颤,“秦默……秦状师……在吗?我找秦状师救命!”
“二少爷病了,不见外客……”周平皱皱眉,下意识想拒绝。
“我……我等!”陈细柳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青石门槛上,膝盖砸地的声音令人牙酸。
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爹……陈济棠大夫……死了。林家的人害死了他,还要抢他留下的方子。我没地方去了,他们都说不接这案子。是刁状师指点我来这里的,他说,秦默状师心善,肯帮我们穷人。”
刁状师?心善?秦默?周平心里咯噔一下。秦默这会儿还在炕上咳着呢!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回事?”里屋传出秦默沙哑干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