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您把手伸出来
此话一出,宴会瞬间安静,众人不理解的目光落在应阮身上。
皇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应贵妃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安宁你这孩子,到现在了还在为楚尚书考虑,什么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你怎知,楚尚书待你之心就比你待他之心少呢?”
她看向皇上:“皇上,安宁这是小女儿家自卑了,怕楚尚书嫌弃她,在这闹别扭呢~”
“楚尚书,你可会嫌弃朕的安宁?”
“陛下明鉴,臣待公主绝无二心!”楚行简在一旁坦荡道。
“安宁,你可听到?”皇上看向应阮。
然而她一动不动,保持叩首姿势,无声表达自己对和离的坚定。
“楚尚书不是已经娶了樵夫之女为正妻?这叫绝无二心?”谁也没想到,姬骄阳竟然开口了。
“安宁公主不和离,是要和樵夫之女并为平妻吗?还是你要让她为妾?”她看向皇上,“父皇,若是让儿臣与一樵夫之女共侍一夫,儿臣也不愿意,这是把我皇家威严置于何地?!”
“请陛下明察!”楚行简面色一白。
“笙笙虽为樵夫之女,但是安宁离开这五年,她替安宁侍奉婆母教养子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臣若不许她正妻之位,那臣岂不成了那忘恩负义之人?”
说罢,他也重重磕头。
“既是替,那现在应该还回来了,对吧,李姑娘?”
而李笙笙在姬骄阳提到她那一刻起,就已经抖如筛糠了,随着应贵妃轻描淡写的一眼扫到她身上,她更是险些晕倒在地。
“…S…是…”她忍住恐惧道。
“既有苦劳,那楚尚书便多给些赏赐吧。樵夫之女做妾,已经是抬举了。”皇上一锤定音,看向应阮,“安宁,你是朕的女儿,如果楚尚书日后欺负你,你就找朕,朕为你做主。”
“可是父皇…”应阮仍在挣扎。
“好了,”他打断她的话,“朕乏了,众卿自便。”
“恭送皇上!”
“好了安宁,起来吧。” 皇帝走后,皇后也离开了。应贵妃拉起跪在地上的应阮,带她回了自己的宫殿。
“姑母…为什么?”应阮咬紧牙关,不甘道。
应贵妃轻叹了口气:“这样不好吗?各归各位,和过去一样。”
应阮摇了摇头,“物是人非,破镜难重圆。”
“可是你与他和离之后,谁还会要你呢?旁人会如何看你呢?”
“普天之大,何处没有应阮的容身之处?况且人言何所畏惧?我不在乎!”应阮决绝道。
“你不在乎你的,那皇上的呢?你有没有为皇上考虑?和亲公主归国后落得无人接手的境地,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皇上?
更何况楚尚书如今位高权重,他并没同意与你和离!
皇上今日让你仍为正妻,已经给了你十足的体面!你还想怎样!”应贵妃死死盯着应阮,吼道。
应阮瞪大了双眼,瞳孔地震,一口气哽在喉间。
半晌,她才艰难开口:“所以…我又成了弃子?”
因为帝王名声,因为楚行简的地位,都比她这个弃子重要?
“阮阮…”应贵妃缓了口气,“皇上不是给了你足够的补偿?就算是嫡亲的公主,也莫过于此了…”
“可是我别无所求!”应阮直直跪在应贵妃面前,死死抓住她的衣角,“姑母,求您帮我求求皇上,应阮可以不要任何赏赐,唯求自由!”
应贵妃低头看着应阮的发顶,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拽出。
“阮阮,你要大局为重。”
应阮闻言瘫倒在地,苦笑道:“所以姑母…你也弃了我,是吗?”
眼泪从脸颊划过,落入领中,胸口一片冰凉。
“走吧…”应贵妃转过身,不去看她,“你父母在宫外等你呢,别让他们等太久。春莺,送客。”
待应阮离开后,应贵妃眼角也流下一滴泪。
“阮阮,别怪姑母,姑母也没办法…”
她虽得盛宠,但膝下无子,只能依附帝王生存,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油烹,怎敢违背帝王?
应阮一路神情恍惚,直至走出宫门才略有些清醒。
楚府的马车自然没有等她,宫门外只有一辆马车,虽为四驾,但是装饰朴素,全不似她应府的奢靡之风。
若不是马车前站着的是她娘,她简直不敢信这是她家的车驾。
“娘——”她朝着妇人跑去。
妇人眯着眼睛,等她跑到跟前才瞪大眼睛,惊喜万分的样子:“我的好女儿欸,终于回来了…”
母女紧紧相拥而泣。
“好了,外面风大,我们上车再说。”她的娘亲秦氏,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道。
“嗯。”应阮发出一声鼻音,“爹和哥哥呢?”
“你爹在车上等你呢,至于你哥…”秦氏眼中含泪,笑了下道,“过两天就回来了。”
“哦,我爹也真是的,多久没见了,这还拿乔!您都下来接我了。还有哥哥,明知我这两天回来了,还出去行商,什么钱非得现在去挣啊?”
回到父母身边,她又成了那个可以随意任性的小女儿了。
“你这丫头!又说坏话!还这么大声!”马车里,应父大声吼道。
“爹!您又凶我!”应阮猛地一掀帘子,向马车里面一探,她一惊,“天,您还是我爹吗?”
只见马车中人一袭灰色长袍披身,盖住双手,形销骨立,面容凹陷,全然不似应阮记忆中那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形象。
她仔细看才从眉眼中依稀看出此人是自己亲爹。
“你爹我就不能开始修身养性了吗?”
“能…可这马车装饰?”
“你懂什么,这可是大道至简!”
应阮说不过他,只点头道:“行行行。”她爹莫不是这几年寻仙问道去了?
马车行驶后,应阮向他们抱怨了圣上与姑母都不许她和离之事,她本以为爹娘会与她一样义愤填膺,哪知对方竟是沉默。
“爹…?娘…?你们…你们不会也不想我和离吧?”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应父沉默片刻,开口道:“阮阮,不和离对你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为什…”
“阮阮你可知,你虽然活着从胡国回来了,但是有很多人并不想让你活着回来呢?”
不想让她活着回来?
知道,她可太知道了。
蛮夷想让她死,恨她被蛮夷玷污了的燕国男人想让她死,就连她的儿子也觉得她该死!
只要她活着一天,就会提醒人们,燕国的女人,委身给了蛮夷!就会让人想起那时的屈辱!
“可是我又凭什么去死呢?”应阮笑了,眼中含泪,不解地看着二人。
“让我继续和楚行简过日子,假装一切和过去一样就能粉饰太平了吗?要杀我让他们来啊!我在胡国五年都活下来了!我怕这群燕国懦夫吗!”
“可是我们怕!”秦氏哭喊道,“我们怕!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
“娘…”应阮看着嚎啕大哭的秦氏,不敢再言语。
突然,她余光好像瞥到了什么。
“爹…?您把手伸出来…”
“干嘛?我不!”
应阮好像被雷劈了一样,不顾礼仪地去拉应父的袖子。
只见宽大的袖袍之下,双手十指,只余一指,九指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