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镜蒙尘
萧皇后提早下了凤辇。
徐徐走来,身后还跟着个时不时冒头的‘小尾巴’。
谢景祁昨日烫伤,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脑袋上还是裹着一层厚厚的冰蚕丝绢。
整个脑袋比之前还要大上一圈,走几步停几步,模样比平常那怨天怨地的样子要平易近人不少。
“臣妾给圣上请安,万岁圣体康泰。”
谢景祁也学着萧皇后的样子,稚嫩的童声随之响起。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愿父皇万岁康泰。”
庆云帝点头示意,眼底还带着些许愠怒:“免礼。”
萧皇后面容如静水无波,凤眸微垂,视线在瞥向孙嬷嬷时倒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几分。
“臣妾在金銮殿未寻得圣上,便想着早点来看看景修,没想到在此遇见了圣上。”
她借着说话的空隙,扶住了跪拜的谢景修,声音轻柔:“地上凉,莫伤了身子。怎么停在这半道,是不是身体不适?也是你身子刚好,母后就让你每日来请安,是母后苛刻了。”
谢景修没想到萧皇后的第一反应是责怪自己,一时间手足无措。
庆云帝抿唇良久,无奈开口道:
“你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朕许了便不再多言,景修该学的东西不能落下。”
气氛一时倒是和缓不少。
孙嬷嬷也瞅准时机,快速退到了萧皇后身侧。
萧皇后本来以为这么打个岔,事情能过去了,却不料,庆云帝话锋一转:“倒是你昨日安排来的女官,居心叵测!”
萧皇后面色苍白,单薄的身子随之一颤:“居心叵测?!”
话罢。
庆云帝就见她薄唇微抿,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萧皇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谢景修的手攥进了手心。
“圣上!臣妾待景修如亲生的一般,怎会将居心叵测之人留在吾儿身边?况且这女官是陆婕妤那讨来的,前日臣妾去要人,她还不给呢!”
“我可是花了两月的俸禄才将她给要来……”
谢景修看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萧皇后,心中难免有几分内疚。
早便把先前心中的质疑抛之脑后,他结实有劲的小手,笨拙的替她掩着泪。
余光瞧见苏杳杳正没心没肺,两只肥嘟嘟的小手捧着比她脸还大的山楂糕。
“杳杳吃糕糕,糕糕吃饱饱~”
谢景修心里升起一丝不悦。
倏忽间,谢景修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苏杳杳几次三番的话,难不成是在挑拨离间?
她是在刻意挑拨母妃和父皇的关系!
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哼!”
随即嘴里发出一声冷哼,别过脸去不再瞧她。
庆云帝面色稀松平常,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哦?还有这事?”
萧皇后随即从孙嬷嬷手里接过一手绢,攥成花状掩面擦拭后才徐徐道来。
“陆婕妤出身将门之后,家里又有精通医理之先辈,我听说景修身子好些,便提早让她去寻个精通医理的来,好为景修调理生息。”
“臣妾不知,为何圣上会觉得……”
话罢。
萧皇后咬住嘴唇,泪水涌上眼眶。
庆云帝把玩扳指的手指突然停滞,闭眼长叹一口气:“此人陆婕妤是否熟识?”
萧皇后缄口不言,低下头去,声音再也压不住。
见此情景。
谢景祁‘噔噔噔’的跑了过去,小小的身子整个都贴在了萧皇后身上。
“我讨厌你,都怪你让母后伤心,都怪你!”
谢景修被一股强大力量整个推了出去,萧皇后下意识把谢景祁揽进了怀里。
看着这一幕。
谢景修心里说不上的难受,回想起小时候,母亲去世后跟了母后。
梦里每当自己哭泣时,母后第一个安慰的总是还在吃奶的弟弟谢景祁。
还有无数次摔倒、打碎东西、犯错……好似母后在意自己,又好似母后只是在意弟弟。
苏杳杳看着站在一旁面如死灰的谢景修,手里的山楂糕都放回了先前的木盒里。
“糕糕是乖宝宝,哥哥……黑漆漆,啊呜~一定要乖乖的等我哦~”
跑着跑着苏杳杳一个急刹车。
又跑了回去,奶声奶气:“糕糕不可以一个人,糕糕想和杳杳一起对不对~”
“对~”
苏杳杳自问自答。
满意的点了点头,小揪揪在圆溜溜的脑袋上一晃一晃的。
接着就抱着山楂糕一路小跑,软乎乎的腮帮子随着脚步一颤一颤,发顶呆毛迎风支棱着。
距离谢景修的位置并不远,大概也就二十来步的样子,苏杳杳小短腿捯饬了好一会。
“呼呼~哥哥要抱抱,抱抱杳杳就不会难受,啊呜~”
她捧着山楂糕‘啊呜’咬出一个月牙印,黏糊糊的山楂糕糊了一脸。
谢景修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舐犊情深的母子俩。
萧皇后死死搂住谢景祁,嘴里还柔声的呢喃:“母后只有你了……”
忽然。
谢景修感到一股阻力,低头一看是苏杳杳踮起脚尖,婴儿肥的脸颊‘噗’地鼓起。
圆润的脑门‘咚’地抵住了他的胸口,就往怀里钻。
“杳杳吃了哥哥的糕糕,杳杳给哥哥金灿灿!”
她一边奶声奶气的说,一边使劲儿把自己身上的金灿灿往谢景修身上蹭了蹭。
不知道为什么,苏杳杳肉乎乎的脸贴上来,谢景修的心情就好了大半。
他故作矜持,轻手把苏杳杳推开:“脏死了。”
庆云帝只当这是孩童间的玩闹,没多言。
睁开眼,目光在女官身上流转,这会儿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
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皇后此言当真?!”
女官肩浑身战栗,额头重重的磕在青砖上,声音细若文竹。
“回……回陛下,奴婢……奴婢确实是从陆婕妤那调来的,但是奴婢绝不二心,奴婢感谢皇后娘娘提拔才是。”
庆云帝目光如刃,先前女官的说辞已经漏洞百出。
如今,萧氏出现倒扰了他的心。
他面色一沉,一声冷笑:“绝无二心?!你那绣囊里究竟藏了什么?”
女官闻言,猛地抬起头来,面色惨白如纸:“陛下明鉴,是……是陆婕妤吩咐的,说是能为太子殿下祈福。”
她慌乱的看向萧皇后,眼神中满是哀求。
萧皇后眸光一闪,松开了怀里的谢景祁,随即蹙眉叹息:“祈福?圣上,此事臣妾不知情。”
话罢。
萧皇后便转头对着女官严声呵斥:“本宫为景修在佛前跪了数日,诵经百遍,只求他平安康健……”
她轻抚腕间的佛珠,凤眸微垂,声音柔和却发冷。
“可你那‘祈福’的方子,当真可靠?”
女官背脊一寒,身子俯的更低了几分:“皇后娘娘明鉴,那方子是陆婕妤家乡祖传的,用朱砂为引,抄写佛经百遍,再焚化入药,最能安神……”
“朱砂?!”
萧皇后轻抚佛珠的手都跟着一顿,语气更是不可置信:“你好大的胆子!太医院早就禀告过朱砂性烈,孩童不可沾染半分……”
谢景修遭受不住苏杳杳的攻势,早早的就站在了无人的角落。
可萧皇后的话,像是一剂猛药扎进了他的心。
朱砂……
他有,半年前卧病在床时母后送的。
他隔着胸口衣襟,摸着那块近乎一个手掌大,贴身放着的朱砂牌,险些站不稳。
话罢。
萧皇后柔和的目光瞬间冷厉了半分,缓缓的走向前,女官整个身子都俯在她的身影之下。
“你究竟是祈福还是要吾儿的命?”
女官的额角霎时间分泌出冷汗,说话也磕磕巴巴:“奴婢……奴婢不知这朱砂有害,陆婕妤说……说这是古法。”
庆云帝了解来龙去脉后,森然一笑:“拖下去,重刑伺候。”
女官瘫软在地,尖叫着被拖了下去。
萧皇后深深一叹,叹息声拖得绵长:“当真是可惜……早知道会出事,臣妾断不会留一祸患在景修身边。”
话罢。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姣好的面容上多了一份愁思:“圣上,陆婕妤珠胎六月,腹隐龙麟尚不可动了胎气,这绣囊孙嬷嬷去处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