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红卫兵们总是打着扫荡一切牛鬼蛇神的旗号,可是真的牛鬼蛇神来了,他们也怕,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王洪军。但是他和他们有一点不一样,他又害怕又好面子,尤其是在喜欢的女同学陈素菊面前,更不能暴露一丝怯意。
王洪军敲了敲老师家的门,没有人开。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地把门推开了。
屋子里的光线不是很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适应眼前的环境。客厅布置得简单而整洁,只是没有人在里面。
他缓缓地沿着墙根走了一圈,隐隐听到厨房后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王洪军绕过厨房,在一扇黑色的木门前停了下来,水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门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因为门的后面永远充满神秘、危险以及不可预知。
推开门的刹那,王洪军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了。
周明祥躺在一个木制的浴盆里,面容狰狞,在他的身下,是满满的黑红色的血!随着他身子的晃动,血哗啦哗啦地溢到了地上。
王洪军本能地想跑,两腿却不听使唤地瘫在了地上。
“你来了。”周明祥似乎对他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意外。
“你……这……”王洪军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你……你是吸血鬼!”
“吸血鬼?”周明祥笑了,满脸的皱纹都挤到一起,“我不是吸血鬼,这也不是血,是高锰酸钾溶液,我有皮肤病。”
“哦。”王洪军的恐惧缓和了一些,他想起此行的目的,“你,快点穿衣服,跟我到县里去,明早有个大会。”
“开会哦,我可走不了了。”周明祥冲他苦笑了一下,“你来看看,他们把我的双腿砍掉了,现在还在流血呢。”
王洪军的心又是一紧,但还是强作镇定:“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我们对阶级敌人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周明祥扯了扯嘴角,一副很痛苦的表情:“我真的动不了了,你要不你来扶我一把吧。”
老东西!王洪军暗暗地骂了一句,看明天批斗会上怎么整你!
王洪军搓了搓手,一步一步地走过去。高锰酸钾的浓度很大,他看不清周明祥腿上的状况,就在他弯下腰去的时候,周明祥猛地扯住他的头发,狠狠地按进了浴盆里。
没有人想死!没有人甘心束手待毙!周明祥如此,王洪军也是如此,他拼命屏住呼吸,同时挥舞着双手去抓周明祥的脑袋,周明祥则用尽全力死死地把王洪军的头压在水下。
这场混乱持续了没多久,周明祥的手忽然松开了。王洪军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周明祥的脑袋歪在浴盆边上,一缕血丝顺着他的后脑勺一路蜿蜒到水里。
用不了多久,浴盆里的红色就会变成真正的血液的。王洪军推了推周明祥,发现他的脑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
他弯下腰,发现那是一颗钉子。刚才在挣扎的时候王洪军推了周明祥一把,他的后脑勺刚好撞在浴盆边一颗突起的钉子上,生命就此定格。
王洪军独闯龙潭扫灭牛鬼蛇神的孤单英雄形象很快发扬开来,为此他还赢得了一直暗恋的女同学陈素菊的芳心。
陈素菊后来就成了他的妻子,生了一个叫王琳琳的姑娘。
第四夜 霓虹
周明祥年轻的时候不叫周明祥,叫陈怀义。他在三十年代的上海给一个叫陆骏的大老板开车,每个月能有两块大洋的收入。
陆老板经常出入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陈怀义也跟着认识了不少上海滩的名媛,其中最让他魂牵梦绕的,是一个叫曼殊的小姑娘。
陈怀义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有多美,而是因为她冷,这种冷是源自于骨子里的冷,即使笑得花枝乱颤也掩饰不了眼神里的落寞。而当她穿着一身鲜艳的旗袍斜倚在沙发上抽烟的时候,这种冷就愈发深入骨髓。
他曾无数次地想象她曾有过怎样的经历,也曾无数次地幻想自己像一个英雄一般从天而降,开着车带她脱离苦海,远走高飞。
但这是很不现实的,他有令人艳羡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而她除了在十里洋场卖笑身无长处,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个有老婆的人。他是一条游鱼,而上海于他就是一片汪洋,离开了这里,他寸步难行。
改变命运的往往都是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子。
那天已经是深夜了,陈怀义一个人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抽着烟,外面就是上海有名的白玫瑰夜总会,不知道陆骏在里面玩到什么时候。天空阴沉沉的,随时都会下下雨来。
就在他半睡半醒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啪啪地响,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大雨,曼殊站在车窗外面焦急地拍打着玻璃,浑身都已经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曲线。
陈怀义急忙把车门打开:“曼殊小姐,有事吗?”
“陆老板喝醉了,您帮我扶一把好吗?”曼殊恳求道。
“当然没问题。”陈怀义很痛快地答应了。
看起来陆老板今天心情不错,陈怀义跟了他这么久,从没见他像今天这样喝得像一摊烂泥似的,浑身的酒气令人作呕。他把陆骏背上车之后,曼殊也跟着坐到后面:“你看,要不我和你一起送陆老板回去吧,我挺担心他的,经理那里也不好交代。”
陈怀义想想也对,就启动汽车,直奔着陆骏的豪华别墅驶去。
大雨倾盆,午夜的街道空无一人。陈怀义透过后视镜,看到曼殊低着头一动不动,长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他忽然想起听人讲过的午夜女鬼的故事,心底隐隐有些害怕。
“曼殊姑娘,你家是哪里的啊?”他没话找话,想缓解一下压抑的气氛。
过了好久,她才低声回答道:“乡下。”
他又问:“曼殊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怎么老低着头?”
话音刚落,曼殊忽然把头抬起来,长长的头发往两边分开,一张惨白的脸被一道道血痕分割得千沟万壑支离破碎。
陈怀义“啊”的一声,方向盘打偏,眼看就要撞上路灯,他慌忙踩下刹车,再一看,曼殊小姐已经不见了,只有陆骏一个人躺在后排的座位上,一动不动。
他死了。一根七寸长的钢钉整个地钉入了他头顶的百会穴,钉得很严实,只在周围有少量的血迹。陈怀义想也许陆骏离开夜总会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现在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上海不能再呆了。陈怀义把陆骏的尸体推到路边的沟里,没顾得上和他怀孕六个月的老婆道别,就开着车连夜逃离了上海。
他没有再见过曼殊。只是在解放后,他偶然路过一个贩卖旧报纸的小摊,看到有一张报纸的头条写着:“上海金融大鳄陆骏遭弃尸路旁,疑遭革命党暗杀!”
尽管那张报纸旧得有些发黄了,陈怀义还是一眼认出了嫌疑人曼殊的照片。
第五夜 飘摇
宣统三年(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次年2月12日,隆裕太后被迫代溥仪颁布《退位诏书》,宣告了清王朝的灭亡和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的结束。1917年6月14日,张勋以调解段祺瑞代表的国务院与黎元洪代表的总统府之间的矛盾为由,率武军4000人入京,把黎元洪赶下台。7月1日,张勋复辟,年仅12岁的溥仪又坐上龙椅,大封群臣。7月3日,段祺瑞出兵讨伐,12日,张勋逃入荷兰使馆,次日溥仪宣布第二次退位。
唐叶在总统府换班之后,就总感觉有人在跟着他,他不自觉地把肩上的枪摘了下来。
他走过长安街,又拐入一条胡同,离家就越来越近了,他心里忽然掠过一丝莫名的不安,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四合院的门是紧锁的,他掏出钥匙捅了半天,却没打开,细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把新锁。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唐叶抬起枪托,狠狠地砸了几下,大门哗啦一声打开了。他望着院子里的情景,只感觉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随后拄着步枪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四合院里一共23口人,排成四排跪着,额头抵着地面,他们的双手被反捆在背后,后脑勺被人扣上那种梳成长长麻花辫的假发套,辫子的末梢还缓缓滴下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