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罪崖。
青玄宗最酷烈之地,常年罡风如刀,崖壁之上,挂着一具具风干的枯骨,皆是触犯门规,被施以极刑的叛逆者。
每一阵风吹过,都好像无数亡魂在凄厉哀嚎。
柳如烟走在最前,那身银甲在阴沉的天色下,再无半分光彩,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灰败。
她的心,比这断罪崖上的风还要冷,还要乱。
苏辰走在她身后,步履平稳,神态自若,不像一个即将受审的囚犯,反倒像一个巡视领地的君王。
那十二名戒律堂弟子,此刻远远地跟在后面,再无半分先前的肃杀,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苏辰,也不敢去看柳如烟。
崖顶,一个黑色的高台之上,端坐着一道身影。
那人一袭黑袍,面容好似刀削斧凿,双目开阖间,仿若有电光闪过,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铁与血凝练而成的绝对威严。
他就是戒律堂堂主,冷岩。
一个名字便足以让宗门小儿止啼的男人。
看到柳如烟带着苏辰走来,他并未起身,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跪下。”
冷岩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好比律法天条,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狠狠压向苏辰的膝盖。
一股无形的恐怖气压轰然降临,断罪崖上的碎石都被这股威压碾成了齑粉。
炼气期修士在这股威压面前,别说站立,只怕瞬间就会被压成一滩肉泥。
然而,苏辰依旧站着。
他体内的红蓝二气自行流转,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将那股威压尽数化解于无形。
“我见君王尚不跪,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跪?”
苏辰看着高台上的冷岩,嘴角挂着一丝讥讽。
冷岩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缓缓睁开了眼,两道实质般的杀机,好比出鞘的利剑,直刺苏辰。
“有点意思。”
“一个药奴,竟能挡住我的‘法言’之威。”
“看来你身上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辰,那姿态,就像神明在审判凡人。
“本座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自己说,还是让本座亲自动手,搜你的魂?”
搜魂二字一出,柳如烟和那十二名弟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搜魂,最歹毒的秘术之一,被搜魂者,轻则变成白痴,重则当场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苏辰却笑了。
“冷堂主何必这么着急。”
“在搜魂之前,不如我们先聊聊另一件事。”
“比如说,三年前,外门弟子张凡,因捡到一枚来历不明的储物戒,被你以勾结魔道之名,在此地处决。”
冷岩的眉头微微一皱。
“确有此事,宗门卷宗记录在案,证据确凿,此獠死有余辜。”
“证据确凿?”苏辰的笑意更浓了,“证据就是你伪造的,人也是你杀的。因为那枚储物戒里,藏着一部名为《噬魂魔典》的功法,而那部功法,现在就在你的识海里。”
轰。
此言一出,好比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耳边轰然炸响。
冷岩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惊骇”的情绪。
《噬魂魔典》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他修为突飞猛进的根基,也是他永远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罪孽。
这个药奴,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找死!”
冷岩彻底失态,一声怒吼,筑基后期的强大气息毫无保留地爆发。
一只完全由灵力构成的黑色大手,带着吞噬一切的魔道气息,从天而降,狠狠抓向苏辰。
他要将这个知道了他最大秘密的蝼蚁,连同他脚下的这片山崖,一同捏成粉末。
柳如烟的娇躯剧烈颤抖,她看着那只魔气滔天的鬼爪,看着台上那个状若疯魔的师父,所有的信仰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原来,他才是最大的魔。
然而,面对这必杀一击,苏辰依旧没有动。
因为,一道比那魔爪更快的剑光,已经破空而至。
那剑光清冷如月,圣洁如莲,只是一闪,便将那巨大的魔爪从中剖开。
秦诗韵一袭白衣,飘然落下,手持一柄三尺青锋,挡在了苏辰的身前。
“冷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宗门之内,动用魔道功法!”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筑基期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与冷岩的气息轰然对撞。
两股强大的气场,让整个断罪崖都在剧烈摇晃。
“秦诗韵!”冷岩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这是我戒律堂的事,与你丹阁无关!你敢插手,就是与整个宗门法规为敌!”
“宗门法规?”秦诗韵冷笑一声,“一个魔道修士,也配谈法规?”
“今天,苏辰我保定了。你若敢动他一根汗毛,我便将你修炼魔功之事,昭告天下!”
“你!”
冷岩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投鼠忌器。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堂堂戒律堂之主,竟会被一个弟子和一个药奴,逼到如此境地。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一道温和,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从天际缓缓传来。
“都住手吧。”
随着这道声音,一股浩瀚磅礴,好比天威般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断罪崖。
在这股气息面前,无论是冷岩的魔气,还是秦诗韵的剑意,都好比萤火之于皓月,瞬间被压制了下去。
一个身穿紫色云纹道袍,面容儒雅,气质出尘的中年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场间。
青玄宗宗主,秦天。
“拜见宗主!”
冷岩,柳如烟,以及所有戒律堂弟子,全部单膝跪地,神态恭敬到了极点。
秦诗韵也收起了长剑,微微躬身:“父亲。”
秦天没有看任何人,他那深邃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苏辰的身上,那眼神,仿似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
“你就是苏辰?”
“是。”
苏辰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
在看到秦天的一瞬间,他脑海中的天机卷轴,前所未有的疯狂翻动起来,一行行刺目的金色篆文,灼烧着他的神魂。
【天机六:伪善之面——秦天,青玄宗之主,为求飞升大道,暗中与上界“神殿”达成交易,以女儿秦诗韵的“玄阴绝脉”为祭品,换取飞升之机。】
【天机七:毒士之心——秦诗韵之“玄阴绝脉”非是天生,乃是秦天以其母精血为引,配合“神殿”秘法,于其幼年时亲手种下。】
【天机八:必杀之局——此人已对你之存在,动了必杀之心。】
苏辰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原来,这才是真相。
这才是这个世界,最赤裸,最残酷的真相。
秦天缓缓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冷岩,语气平淡。
“冷岩,你身为戒律堂主,知法犯法,私修魔功,残害同门,可知罪?”
冷岩浑身一颤,叩首道:“弟子知罪,弟子一时糊涂,被魔功蒙蔽了心智,请宗主责罚!”
“罢了。”秦天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念你多年来为宗门劳苦功高,便废去你堂主之位,去思过崖面壁百年,静思己过吧。”
此言一出,秦诗韵的脸色微微一变。
私修魔功,残害同门,如此重罪,竟只是面壁百年?
这惩罚,太轻了。
但宗主金口玉言,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秦天处理完冷岩,又看向苏辰,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苏辰,你揭发冷岩有功,胆识过人,是个可造之才。”
“但你来历不明,身负诸多秘密,继续留在丹阁,恐会引来更多的是非。”
“从今天起,你便跟在本座身边,做我的药童吧。”
“本座会亲自教导你,让你走上真正的修行正途。”
他的声音充满了长者的关怀与爱护,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这番话听在苏辰的耳中,却无异于最恶毒的宣判。
跟在他身边?
那和将一只羊,送进饥饿的猛虎口中,有什么区别。
然而,他没有选择。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智谋,都显得苍白无力。
“多谢宗主。”
苏辰缓缓躬身,掩去了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凛冽杀机。
秦天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走到苏辰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随我去宗主大殿。”
“从今往后,那里就是你的家了。”
他带着苏辰,转身离去,留给众人一个伟岸而慈祥的背影。
秦诗韵看着父亲和苏辰离去的方向,心中不知为何,竟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今天起,将彻底失控了。
而就在与秦诗韵擦肩而过的刹那,苏辰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将一道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送入了她的耳中。
“小心你父亲。”
“还有,别吃他给你的任何丹药。”
宗主大殿,悬于青玄宗主峰之巅,云雾缭绕,仙鹤盘旋。
其内不见半点奢华,唯有古朴与浩瀚,每一根梁柱都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空气中流淌的灵气,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踏入此地的瞬间,苏辰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伟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这力量并非刻意针对,而是此地主人常年在此修行,自身气息与整座大殿融为一体后,自然而然形成的领域。
在这领域之中,秦天便是唯一的主宰。
“不必拘谨。”
秦天走到主位坐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那双深邃仿若星空的眼眸,却在不经意间扫过苏辰的四肢百骸。
“你身负奇遇,根基却驳杂不纯,日后由本座亲自为你梳理,必能让你踏上通天仙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