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烈出到外院,在书房里等了一下午,那刘柱当天竟没来。到了第二天,殷烈有些不耐起来,便打发人去叫刘柱进来回话。
约摸过了两三个时辰才见刘柱进来。跪下磕了头,殷烈冷声道:“让你办这么点子事情,等了这两天也没个回音,倒要我亲自派人请你进来,你的这个架子可大得很啦!”刘柱忙又跪下,道:“小王爷交待的事情,小人怎敢不尽心尽力,只是……他家里一直也没给个准信儿,所以不敢进来!”殷烈冷笑道:“如此说来,他家里竟是不愿意的了?”刘柱忙道:“家里人倒是高兴的不得了,只是姑娘却说……却说……”支支吾吾不敢往下说。殷烈喝道:“到底说什么,你尽管说出来!”刘柱道:“她说……宁愿一死,也不给人做小老婆!”
殷烈听得先是一愣,道:“此话当真?”刘柱不住磕头,道:“小人不敢撒谎!她当着小人面亲口这样说的,小人气不过,还骂了她两句!”
殷烈仰脸“哈哈哈哈”好一阵大笑不绝!洗砚小武相互一望,吓得同时跪了下去。刘柱更吓得磕头如捣蒜。
殷烈胸中恼怒实是到了极点,他要收一个贫女做妾,原是一种莫大的恩惠,不想人家不但不感恩,反而宁死不从,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公然的羞辱!忽然间他笑声一顿,冷笑道:“当真不知好歹!她前次冲撞于我,我没跟她一般见识,她倒愈发上脸了!她不给人做小老婆,莫非还想我娶她回来做大老婆不成?”刘柱磕头不止,战战兢兢道:“小王爷千万别生气!小人想着她只怕真是病坏了脑子,有些疯疯傻傻的,小王爷为着她生气,实在不值的!”
殷烈越想越是按捺不住,在屋里团团转了两圈,方回椅子上坐下,冷笑道:“也罢,她不要做人小老婆,我就不让她做!你即刻签一张卖身契去给她家里人,就说我要买她进来当丫头,凭他家里要多少银子都随他!倘若不肯,哼哼!想死还不容易,天涯海角,看看他一家大小能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去!”刘柱吃了一惊,哭丧着脸道:“小王爷,这……”殷烈冷哼一声,道:“怎么?这点儿事情都不会办,要我亲自教你不成?”刘柱一个哆嗦,忙道:“是!是!小人即刻回去办理!”明知这个小王爷强横霸道,无法无天,若不依着他的话做,只怕连自己也要遭受牵连,只得唯唯诺诺退了出去。
当天回到东庄,赶去跟施家人一说,施家顿时乱成一团。施老娘急得只会哭,施家的老大施大勇忙拉住了刘柱,急道:“我们这里正劝她呢!表叔怎么这么快就回了小王爷呢?”原来施家尚有一个闺女,嫁给了刘柱的一个远房表侄,所以这么称呼,也不算什么正经亲戚。
刘柱道:“我何尝不想帮你们拖两天,原是小王爷今儿一早就派了人叫我进府,还说我办事不力,倒将我狠狠责骂一顿!我再不实话实说,连我都没命了!”施老爹禁不住指着里屋骂道:“我怎么就养了这样一个不孝女!小王爷能看上你,原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偏是不依不饶!如今倒好,姨太太不肯做,一辈子给人做奴才!”施大勇回头向他爹道:“爹你先别叫唤行不行?”一边又回头向刘柱央求道:“表叔你看这事儿还能不能挽回?”刘柱道:“还能怎么挽回?小王爷已经动了真怒,我奉劝你们趁早的把闺女送进去!虽然是做丫头,只要她以后好生伺候着,说不定哪一天哄得小王爷高兴了,还能重新当上姨太太。再要犟着不依,一家老小连命都没有了!”
忽然门帘一掀,一个姑娘从里屋走出来,涨红着脸道:“难道……难道真就一点王法也没有么?”只见她十六七岁年纪,弯弯的眉毛,润红的小嘴,正是施家的小女儿施贝儿。
刘柱冷笑道:“什么王法,小王爷说的话就是王法!你也恁不知好歹,姨太太不肯做,偏要做丫头!”施老爹跺着脚道:“什么都不用说了,该她一生丫头的命!大勇你赶紧跟着你表叔送她进王府里去,死也好活也好,总别连累了家里人!”施贝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忽然一咬牙,道:“也好,我……不连累一家人!这位大叔,小王爷既要买我做丫头,让他拿一千两银子来,报答了一家对我的恩情!否则的话,我一头碰死在这里,也绝不进他府里去!”
一句话未了,她嫂子葛氏从屋里冲了出来,叫道:“你要死也等进了王府再死,别连累的我们一家人陪你死!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十两八两足够了,要一千两银子,别做梦了!”施大勇回头喝道:“滚进去,也有你插嘴的份!”葛氏尚不服气,道:“怎么就没我插嘴的份?我知道你当你妹子是个宝,所以处处纵着她护着她,原是你惯的,闹得现在一家子跟着她受牵累!”施大勇大怒,回头道:“你进不进去?”施老娘知道这个儿子脾气火爆,生怕打起来,赶紧哭着过来,拽着兀自嘟嘟囔囔的葛氏进屋里去了。
施大勇忍了忍气,对施贝儿道:“你也先进去,一个姑娘家的,总得有点儿姑娘家的样子!”施贝儿嘴唇动了动,终究一家老小独这个大哥对她最亲,也只得忍气吞声进去里屋。细想自己身世不明,前途渺渺,怔怔地坐在床上,心里酸酸地想哭,却哭不出来。
施大勇转脸又向刘柱陪笑道:“表叔你看就这样吧!我们也不敢跟王府要银子,等我劝劝她,明儿一早我随着表叔亲自送她进王府就是!”刘柱道:“也只能这样了!”停了一停,悄声又道:“不是我说你们,真得好好劝劝她,进到府里,千万顺着小王爷些,不然的话,吃苦的是她自己!”施大勇陪笑道:“谢谢表叔提醒!”
送着刘柱出去,施老爹忍不住埋怨道:“真是你惯的她!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依着我,管她愿不愿意,一早的把她捆绑起来送到王府里去,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可你们就是不听!先骂走了王老爷,如今连小王爷都得罪了,真不知道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生养了这样一个闺女!”施大勇道:“王老爷那一头,本来我也有些不愿意,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实在是有些委屈了咱妹子!至于小王爷这边,她心里不乐意,真要像爹爹说的硬捆绑了送进去,跟小王爷当面冲突起来,我们一家大小更没活路了!我也是看她病了这一场,把个脑子烧坏了,做出事情来颠三倒四的,所以叫大家都让着她些,只望还能慢慢好起来,谁料……哎!爹爹如今都怪到我头上,难道爹爹心里就不疼她?”施老爹道:“我还怎么疼她?她从病好了到现在,何曾叫过我一声爹?我知道你们年纪大翅膀硬了,都不把我老头子放在眼里,趁早的我两腿一蹬也就清静了,可为什么一时半会儿就是死不了呢?”一边说着,气哼哼地进到另一间屋子躺着去了。
施大勇默坐一阵,一直等到施贝儿走出来,叫了一声:“大哥!”他才叹了口气,指指椅子让施贝儿坐下来,方道:“妹子算我求求你,别再闹了!不是大哥狠心,可是那小王爷……!他就把我们一家大小活活整死了,也没人敢出来说一句话!”施贝儿怔怔不语,良久,忽起身给施大勇跪了下去。施大勇赶紧伸手扶她起来,道:“妹子你快别这样!你知道大哥从小疼你,可这件事大哥实在是没法给你做主!”
施贝儿道:“大哥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明儿一早,我就随那刘柱进王府就是!”施大勇大喜,忙道:“这样最好!妹子你听大哥说,小王爷也是一时有气,等他气消了,你多顺着他些,说不定也就回心转意,仍立你做个姨娘什么的,未必就是一辈子当丫头!”施贝儿听着不由得一阵伤心难过,禁不住落下泪来,道:“我知道大哥对我好,大哥的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是……无论大哥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的的确确不是大哥的妹子!我也没有中邪,我一直都很清醒!我虽然什么也不记得,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模样身材,可是我……我真的很确定我不是这里的人!有些事情我不能跟大哥说,说了大哥也听不懂,反而更要当成我是在胡说八道,总之别说是给人做小老婆,就是要娶我做大老婆,不是我喜欢的,任凭他大王爷小王爷,我也决不能嫁!”施大勇急红了脸,道:“你这不叫胡说,什么叫胡说?为什么就是说不听呢?罢罢罢!就算你不是我妹子,你也该为了你自己打算打算,真要跟小王爷杠到底,可这胳膊怎么能够拧得过大腿呢?说到底吃苦受罪还是你自己!”施贝儿擦擦脸,道:“是!大哥说的这些,其实……我都明白!大哥不用再替我操心,我……自有我的主意就是!”
施大勇唉声叹气,又劝了两句,也只得罢了。施贝儿前思后想,自觉命途渺茫,无依无靠,怔怔坐着,忍不住又偷偷哭起来。
正伤心落泪,施老娘走出来一把将她抱住,一边哭一边又是一顿劝说。施贝儿见老娘出来,反收起了眼泪,耐住性子坐着,任由老娘抱着她哭个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