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戈的意识,顺着这些冰冷的线路图开始蔓延。
每一条线路都像一条奔流的情绪之河,载满了无数人来来往往留下的痕迹。
他能“听”到上班族的疲惫,情侣的甜蜜,旅人的期待,和深夜醉汉的孤独。
但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
他将这些驳杂的情绪全部过滤,只追寻那一道核心的旋律。
“心……”
他默念着这个词。
所有的线路,所有的情绪,都在朝着一个中心点汇聚。
那里是整个地铁网络最初的原点。
是这座城市第一条地铁线路开始的地方。
人民广场站。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浮现的瞬间,那股“怀旧”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就是这里。
“钢铁森林之心”,就是人民广场地铁站。
但江戈没有立刻睁开眼睛。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不对。
还不够。
他能感觉到,凶手那份核心的“痛苦”与“渴望”,指向的并非是人潮涌动的人民广场站。
那里的情绪太喧嚣,太光亮,太新了。
凶手的情绪,更像是藏在华丽幕布背后,阴暗角落里的尘埃。
他的精神共鸣,开始向更深处下潜。
他穿过了明亮的站台,穿过了熙攘的换乘大厅,穿过了那些属于现代的,光鲜亮丽的情绪表层。
他潜入了地底。
潜入了那些被普通人遗忘的,地图上从未标注过的区域。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包裹了他的意识。
在这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只有水滴从管道上落下,发出单调的回响。
他“看”到了一条废弃的轨道,和一座被砖墙彻底封死的站台。
那座站台孤零零地停留在黑暗里,墙皮剥落,广告牌的颜色早已褪尽,只有一个模糊的数字还依稀可辨。
7号。
幽灵站台。
就在他的意识触碰到那堵砖墙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表演成功的狂喜与第一次杀戮后恐惧的情绪,猛地炸开!
这股情绪他无比熟悉。
它不属于这个案子的凶手。
它属于三年前,在那个阴暗片场里,扮演着“小丑”的……他自己。
《小丑的独白》中,主角第一次杀人后,那段长达五分钟的独白镜头,就是在这个被剧组临时租借的7号幽灵站台拍摄的!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成线。
凶手,这个他的狂热信徒,将他最终的舞台,设置在了他“成名作”的起点。
一个完美的致敬。
一个致命的舞台。
江戈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温和的眼眸里,所有的悲悯与深邃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清明。
周围嘈杂的声音重新灌入耳中,林若焦急的脸庞就在他眼前。
他没有丝毫停顿,说出了那个地名。
“人民广场地铁站。”
“地下四层,7号幽灵站台!”
林若和周围所有听到这句话的警员,都愣住了。
这个答案太过精准,太过具体,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王振更是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那里几十年前就封了,他怎么进去的?!”
江戈的目光转向他,那眼神让王振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对于一个把自己当成剧场幽灵的人来说,没有他找不到的后台入口。”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林若,说出了更让所有人遍体生寒的结论。
“他不是要我在那里找到人质。”
“苏晚晴只是他送出的戏票。”
“他要的,是我一个人去那里。”
江戈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作为他‘最终演出’的唯一观众。”
“这是一个指名道姓的邀请函。”
……
市局的临时指挥部里,气氛紧绷。
烟味和汗味混杂在一起,让空气变得格外沉重。
“我坚决反对!”
王振死死瞪着江戈,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沙哑,在狭小的会议室里回荡。
“让一个顾问,一个平民,孤身一人去面对一个穷凶极恶的绑架杀人犯?林若,你是不是疯了?!这是让他去送死!”
“我们是警察!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市民,不是把他们推向屠刀!”
周围的刑警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出声,但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写满了与王振同样的忧虑和反对。
这个计划太疯狂,太不合常理。
江戈站在会议室中央,坦然接受着所有人的怒火和质疑。
他身上那股属于“高远”的温润气质,让他与周围剑拔弩张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压迫感。
他没有看暴怒的王振,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林若的脸上。
林若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内心正在进行着剧烈的天人交战。
江戈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王振的咆哮。
“王队长,你的愤怒我理解。”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让王振的怒火都为之一滞。
“但你,还有在座的各位,都不理解我们的对手。”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白板上凶手的侧写画像。
“他不是一个求财的绑匪,也不是一个渴望逃亡的杀人犯。他是一个表演型罪犯,一个将仪式感和规则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艺术家。”
“舞台已经搭好,观众已经就位,剧本已经写定。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场神圣的演出。”
江戈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个正躲在幽灵站台里,满心期待的凶手。
“这种人,最重视的是什么?是‘规则’。是他自己定下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游戏规则。”
“他邀请的是我,江戈。他要的是一个平等的对手,一场一对一的终极对话。这是他剧本的核心,也是他最高尚的追求。”
“如果我们破坏了规则,如果我们派了特警,如果我们耍了任何花招,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亵渎。”
江戈顿了顿,语气骤然变冷。
“他会毫不犹豫地撕票。他会毁掉他最完美的道具——苏晚晴,然后用一种我们都无法预料的方式,结束这场被我们玷污的演出。”
“到那时,我们什么都得不到。”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江戈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剖开了他们从未触及过的,属于罪犯的扭曲心理。
“只有我一个人去,才能让他放下戒心,才能让他觉得规则得到了尊重,他才会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露出他唯一的破绽。”
“这是保住人质安全的唯一方法,也是抓住他的唯一机会。”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