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嘀咕声在姜承肆心底回荡着,宛若一盆冷水浇下来。
他彻底不困了。
砰的一声响起,原本就觉得有些烦躁的姜承肆,干脆从榻上坐起身。
瞥了一眼如铜镜般干净的旁桌,他晃了晃神,才想起自己昨日吩咐国小夏子,以后每日都撤去茶点。
殿门外有随时值守的太监和侍卫,但他此时谁也不想见。
看着往日那些太监们来伺候时,摆出的小心翼翼的作态,就心烦。
姜承肆冷峻的面容又添了一层冰霜。
他就是那么一说,小夏子不会真的当真了吧?
每日都将茶点撤干净?
他明明是为了……
算了,不说也罢。
随手披上龙袍后,姜承肆看了一眼斜靠在门边睡着的几个洒扫太监,脸色一黑,却没发作,只是转身去寻今日的折子。
他向来习惯让人提前将第二日要批的奏折分好类送到寝宫,以便及时批阅。
坐在鎏金长桌前揉了揉眉心,姜承肆打开第一本折子,将目光定死在上面,开始心无旁骛地批阅。
朱笔在他修长的指尖下来回挪移着,笔端跳跃在他的视线和奏折之间,勾勒出色彩。
寝殿中烛火明灭,批阅奏折的人如木桩一般定定地坐着,而寝殿外依旧静谧庄重。
星空下,夏鸣也未眠。
虽然心里未想什么,但她嘴上却没闲着。
今日御膳房送到养心殿的糕点格外好吃。
夏鸣擦了一把嘴角的浅绿色碎屑,垂眸看向手中那几枚安静躺在碟中的绿豆糕,又拾起一块放进口中,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御膳虽然不怎么好吃,但这糕点做得简直没得说。”
此刻,她倒是有些相信那几个掌勺公公做菜的手艺了。
那御膳许是味道不差,只是她没机会吃到热乎的。
借着月光,夏鸣正心无旁骛地吃着,头顶却忽然罩上了一层阴影。
“你这傻孩子,半夜三更的,在这儿坐着干什么?”
“什么时候才能让你舅舅我省点心呐。”
闻声,夏鸣一抬头就看到到黄善为那副疲累的面容,以及有些发青的眼眶。
她立马站起身,许是蹲久了,腿止不住的酸。
端着碟子的手抖了抖,夏鸣很快又稳住身形。
她挤出一丝笑意开口。
“皇上吩咐每日处理这些糕点。”
“扔了怪可惜的……”
看着自家侄女儿这副傻笑的神情,黄为善的视线落在她端在手里的那碟绿豆糕上,却一挑眉。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皇上亲自说要处理?”
夏鸣点头回应。
“这倒是怪了。”
皇上在几日前还说膳食无味,吩咐他改善。
他亲眼记得皇上的视线在满桌子膳食中扫了一圈,只夹起一块糕点。
怎的忽然又不喜欢吃了。
“舅舅?是皇上有什么新的吩咐么?”
听着耳畔熟悉的声音,目光有些发愣的黄为善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
“没什么,还不快去寝殿外面候着。”
“若皇上醒来唤人时没找到你人影,仔细你脑袋不保。”
黄为善捏了一下手中拂尘的柄端,压低了声音伏在她耳边,颇有些操碎了心的意味。
夏鸣连忙应下,将碟子往她舅舅手里一塞,便快步走回寝殿外。
她没敢走太远,所以此时返回并不费力。
准备继续打地铺守在门外时,夏鸣却恍然透过窗纸看到寝殿的长桌前坐着的那抹黑影。
烛火映出轮廓,透过窗纸去看,那座中人的身影却更显高大。
夏鸣有些愣神。
虽然只在御前呆过几天,但她一眼便能通过这身段认出姜承肆。
联想到皇上那副冷峻的面容,她在心底轻叹了一声,而一窗之隔的姜承肆,握着朱笔的手也随着这声轻叹,停顿了一下。
「这都快几更天了,也不晓得休息,铁打的身子不成?」
「真不愧是我们皇上。」
「可……当皇上,总是有批不完的折子。」
「看着好累啊。」
夏鸣的声音如碎玉般落在座中人的心田。
「他好像从没懈怠过朝政,永远木头似的,摸起奏折就坐直腰板。」
「看着乖乖的,又很安静。」
「不像是暴君的样子。」
「从当值第一天看到他时,就觉得不像。」
夏鸣托着腮,隔着窗子发呆。
憋了一天的话,现在她只觉得自己有满肚子的念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以这种碎碎念的方式,一句挨着一句吐出来。
到底说了多少,或许她自己心里也没留意。
不觉间,端坐在鎏金长桌前的姜承肆已经放下了手中朱笔,垂眸敛去眼底的神色。
「他最近明明已经收敛情绪了,怎么还会杀人呢?」
「上次宫女撒水时,我们皇上连罚都没罚!」
她想起这几日里,姜承肆对于宫人的宽容以及对方从不滥杀无辜的秉性,恍然发觉自己好像有哪一环想岔了。
「不对不对!」
「天啊,我这脑子都在想写什么?」
「差点错怪皇上宝宝了!」
「昨天急着赶回来,还没来得及问清那事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夏鸣啊夏鸣~,你下回能不能别瞎猜了。」
「我们皇上……」
清脆的声响接连回荡在姜承肆的脑海中,连绵不绝。
只是自那句错怪后,他将后面听到的话都自动略去了。
他身边那个碎碎念的小夏子又回来了。
姜承肆嘴角轻扬,对于夏鸣之前胆敢怀疑他的事,早已抛在了脑后。
早该问清的。
现在才知道错过怪他了?
他是那么不明事理,不分是非,提刀就砍人的暴君么?
自己分明是未来要开辟盛世的明君!
想到这里,姜承肆低笑一声,心底的沉闷瓦解了大半。
随即,他又止住笑意,握紧了手中的朱笔,摊开桌上放置的下一本折子。
桌上还有一摞,够他批一整夜的。
反正此刻,他依旧睡意全无。
夏鸣站在窗外想了好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心底嘀咕着,似是想将昨日缺失的心声全补回来。
直到后半夜,她才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到房门外的墙根处,照旧打地铺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