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一周连轴转的数据分析工作终于完成了,当最后一组预处理数据校验通过时,办公室里此起彼伏的键盘声骤然停歇。焦达海主任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完成”提示,揉了揉发酸的眉心,长舒一口气,拍了拍手:“大伙儿这段时间辛苦了,周末好好歇两天,养足精神,下周一咱们再啃硬骨头!”
晚饭后,沈翊星和慕浩辰沿着街道散步。暮色渐浓,路灯亮起,两人走在昏黄的光影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工作里的趣事,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医院门口。
慕浩辰抬头望向住院部那片亮着灯的窗户,说道:“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大爷?这会儿应该还没休息。”
沈翊星掏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刚过八点,她点点头:“好啊,既然都走到这了,就上去看看吧。”
两人先去医院东侧的水果摊买了点水果。摊主是个热心的中年阿姨,听说他们要去看望病人,特意挑了些软质的香蕉和甜度高的草莓,还细心地用网套一个个裹好,装进印着碎花的纸袋里:“这水果软和,病人吃着不费劲,你们提着也轻便。”
“谢谢阿姨!”慕浩辰付了钱,两人便朝医院里走去。
住院部的走廊里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偶尔有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沈翊阳爸爸术后恢复得很顺利,四天前就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上午沈翊星打电话时,沈爸说大爷已经能吃半碗饭了。
两人刚走到病房门口,里面传来的哽咽声就让他们的脚步顿住了。是沈爸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大哥,你别瞎想,说这些干啥,听得我心里堵得慌,你死不了,好好养着,肯定能好起来!”
病房里,大爷躺在病床上,鼻氧管轻轻贴在鼻翼两侧,原本就瘦削的脸此刻更显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他微微侧着头,胸口随着呼吸缓慢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呻吟:“良子……大哥疼啊……浑身都疼……这罪遭得……还不如死了痛快……”
“开膛破肚的手术,哪有不疼的?”沈爸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巾,一边给大爷擦眼角的泪,一边自己也红了眼眶:“医生说伤口长得挺好,等拆了线就不疼了,你再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大爷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他费力地抬起手,抓住沈爸的手腕:“良子……你得答应我……万一我走了……你得帮我照顾翊阳……我就这一个儿子……我放不下他啊……”
“说啥傻话!”沈爸连忙打断他,声音却忍不住哽咽:“你这手术做得很成功,医生都说恢复得比预期好,怎么会走?你肯定能看着翊阳成家立业,抱上大胖孙子!”
“肺癌……肺癌有几个活过三年的?”大爷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绝望的哭腔:“我都在网上查了……就算手术成功……也就能多活两三年……良子……你就答应我吧……不然我闭不上眼睛啊……呜呜……”
泪水顺着大爷的眼角滑进枕套,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沈爸再也忍不住,眼泪掉落在手背上,他用力点头:“我答应!我答应你!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把翊阳当亲儿子待,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病,啊!”
大爷缓缓松开手,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翊阳要是能成家……我也就不惦记了……都怪我……当初听人瞎忽悠,投资输光了家底……害你跟着我受累不说……还耽误了翊阳……他到现在都没对象……都怪我……”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沈爸拍了拍他的手,语气尽量放得轻松:“翊阳现在工作稳定,收入也高,长得又精神,还怕找不到对象?等你出院了,我就让你弟妹托人给他张罗相亲,保准能找个好姑娘,到时候让你亲自给他们把关!”
大爷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笑,却又被涌上的泪水打断。
病房门外,沈翊星指尖攥着衣角,声音压得极低:“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吧。”她望着病房里冰冷的白炽光,听着爸爸和大爷哭泣的声音,心里揪得发紧。
慕浩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喉结轻轻滚了滚,随即点头附和:“这会儿进去确实不妥,谁都不想让小辈看见自己最脆弱的样子。”他拎起手边的果篮,说道:“我们把水果放护士台吧,等会儿我给爸发消息,让他抽空来取。”
“好。”沈翊星叹口气,跟着他转身走向护士台走去。
将果篮交给护士时,慕浩辰特意叮嘱了一句“麻烦交给302床的家属,谢谢!”,才转身往电梯口走。可电梯数字像被钉死在了“-1”,指示灯闪了半天也没动静。沈翊星拉了拉慕浩辰的袖口,眼神里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我们走消防通道下去吧!”话音落,她又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说医院负一层……是停尸间。”
“嘶——”慕浩辰倒吸一口凉气,鸡皮疙瘩顺着胳膊爬上来,下意识把沈翊星往怀里带了带,手掌紧紧裹住她的手,连声音都绷直了:“别瞎说,快走快走。”他最怵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此刻只盼着赶紧离开这栋楼。
消防通道的台阶铺着磨损的防滑垫,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撞出清晰的回音。刚拐到二楼平台,沈翊星突然停住脚,拉了拉慕浩辰的胳膊。
平台的窗边,一个光头女人正坐在轮椅上。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领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的脖颈细得好像一折就会断。她微微仰头对着天空,脸色苍白如纸。
女人旁边站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鬓角沾着几缕没来得及打理的碎发,眉头皱得紧紧的。她将手机揣进兜里,语气里满是憋不住的火气:“大海刚才打电话,说晚上有个重要会议,今晚过不来了。”
女人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声音轻得像羽毛:“嗯,知道了。”
“知道什么呀!”阿姨急得提高了嗓门,又赶紧压低,怕吵到她:“你都病成这样了,他一个破工作能有你重要?男人啊,没一个靠得住的!亏我以前觉得大海人挺好的,没想到是个畜生!这么心狠!”
女人慢慢转过头,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容没有半分勉强,反而像蒙着一层柔光:“他又不是医生,来了也治不好我的病,还是工作更需要他。”
阿姨看着她苍白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推了推轮椅:“走吧,外头冷,回病房躺着去,别冻着了。”
“好。”女人轻轻应着,缓缓闭上眼睛,头靠在轮椅背上,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直到轮椅的轱辘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沈翊星才松开攥着慕浩辰衣袖的手,声音里带着点怅然:“你说……他们是不是已经没感情了?不然怎么她生病了,他老公连来看一眼都不愿意。”
慕浩辰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些,眼神却格外认真:“我们不会。”他顿了顿,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能让她感受到自己沉稳的心跳:“我们要一辈子都这么相爱,不管什么时候,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
沈翊星心里的怅然瞬间被暖意填满,她转过身,轻轻靠在他怀里,鼻尖蹭过他的衬衫领口,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软软的:“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