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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救命,我好像上钩了1

虽然大战在即,紧急调度回建康的将军们每天开会讨论战术,小卒们每天忙着运输粮草和军备,建康城内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但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诸如清谈宴饮之事也要照常出席。

于是萧子律设宴铜雀楼的当日,这家建康城内最大的酒肆一如既往的热闹。往来宾客缓带轻袍,衣冠如云,既有气度从容的世家后人,也有朴素拘谨的寒门子弟;有文弱清秀的文臣,也有刚毅爽朗的武将。

长生站在楼上的纱帘后面朝下看,发现有些面孔很熟悉,有些则看起来十分面生,觉得萧子律也真是不容易,恐怕将建康及周边方圆百里的适龄未婚男青年都一次性集齐了。

可是这样真能帮她找到合适的夫君吗?放眼望去,十个人里就有九个是当初拒绝过她的。长生的视线落在打从一进门就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的杨五郎身上,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果然是掉到萧子律的坑里了。

宴饮之初,萧子律并未让她露面,自己负责款待。笙歌响彻,云袖弄影,酒过三巡,长沙王带着刘义庆突然出现,才由王爷本人对大家说出这次设宴的真实目的。

一时整个铜雀楼都安静了。

来都来了,正值酒酣之际,当然不能这会儿调头就跑,诸如沈瑸之流尴尬得整个人都被定住了,身子别扭着,转也不是,不转也不是。

宾客中还有一部分并非建康人士,但因长生名声在外,也有所耳闻,表现倒是没有那么夸张,相反还有点好奇地四处寻觅,想亲眼看看这位了不得的公主究竟是长了个什么牛鬼蛇神的模样。

萧子律的身份可以帮忙邀请宾客,但说到底还是不方便在此主事,便悄然退居幕后,将主人的位置让给了长生的亲哥哥刘义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刘义庆身后层层叠叠的纱幔上,觉得若是长生本人在此,定然藏身其中。只有杨五郎侧卧在席子上,醉眼迷蒙地媚笑着,朝完全相反的方向举杯示意,身子一动,便摇晃欲倒。

长生正在他视线的方向,大家没有注意的暗影中,尴尬地朝他笑着。

杨五郎翘起白皙纤长的食指,风情万种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红唇轻启,好像在说:“你我都是苦命的伶仃之人。”

可不是么,长生苦笑,后悔来参加这场闹剧了,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忽听一人开口问道:“在下仰慕公主芳名已久,公主既然在此,为何不出来见上一面?”

说话的人骤然成为全场焦点。刘义庆向他看去,发现这是自己最近新收的一个门客,名为高崎,也在编撰院中帮忙,来了一个月有余,却是阴差阳错,一直未与长生碰面,便道:“舍妹女儿家羞涩,此等场合不便轻易见人。不知高兄对与舍妹结姻一事可有想法?”

听到“羞涩”二字,沈瑸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高崎是一个全身上下无论样貌还是身形,衣着还是配饰都没有什么特点的男子,扔人堆里很快就会被淹没,再认不出来的那种,长生转过身,瞧了半天,才看清是谁在说话。

只见他像唱戏似的施施然深鞠一躬,语气和动作一样浮夸道:“微臣愿意迎娶公主,只是出身微寒,不知公主看不看得上微臣。”

话音一落,满场哗然,连长生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诧异地眨眨眼,以为自己听岔了。

杨五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晃着醉醺醺的脚步绕到了她的身边,暧昧地附耳低声道:“杨某听说,这位仁兄家庭情况可不是一般的不好,野心也不是一般的不小。”

长生将头靠过去一些,好奇地问:“此话怎讲?”

杨五郎却不肯细说了,只慵懒地提着酒壶晃晃,抛着比唱曲的花娘更加魅惑的媚眼,道:“总之公主三思,宁缺毋滥。”

后面四个字说的,是他杨五郎的择偶原则,可不是长生的。虽说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但她的目标总体上来说是找一个大概喜欢她,她也不讨厌的就好。至于对方有没有额外怀了攀髙枝的目的,她倒不是很在意。

议论声中,台上的刘义庆一直给她使眼色,询问该怎么办。

长生见兄长镇不住场面,只得自人群中现身,脚步款款,走上台,对高崎施了一礼。

二人就算是见了面。

长沙王坐在一边,看着这个衣着寒酸的小子,不太满意地皱了眉。

萧子律则饶有兴致地一边与人对饮,一边暗中注意着台上动向。

只见长生站定后,直截了当地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不知这位兄台为何称有兴趣与我结下姻缘?”说完还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补充道:“想法如此与众不同。”

高崎又深深屈身,严肃道:“首先,在下同公主一样,是不信天意命运之人,未曾把公主身上所谓的诅咒当回事。其次,在下听闻公主饱读诗书,尤其擅长古籍修复,心中钦佩不已,早有好感。今日得见公主之容颜,更是惊为天人,深深为之着迷。还望公主垂怜,得看小生一眼。”

虽然感觉他奉承得夸大其词了些,但是当这么多人被拍马屁,长生心里还是觉得美滋滋的,有点飘飘然,面上还是尽量保持镇定,轻咳一声,道:“如此,长生却不知公子学识品行,恐一时也难下决断。”

“有的选就不错了,还挑……”沈瑸低声嘟囔了一句。

高崎倒是理解,大方道:“那简单,公主想考验琴棋书画还是文章辞赋,在下定然全力配合。”

既然如此,长生也就不客气了,提议道:“那么,我们便来比试诗文吧,若是高公子能够取胜,长生就给公子一次机会。”

高崎欣然同意。

于是长生命人摆上两套桌椅,备上笔墨纸砚,请刘义庆来命题,与高崎二人比赛作诗。为了不让大家看着无聊,她还附加了一个条件,要求二人分别在喝下一杯酒的时间内思考完毕,并写下一行诗句,直到作完整首为止。

刘义庆先出了一个最简单也最应景的咏物的题目,要求二人写面前的美酒。

语罢,一旁的侍女将酒樽斟满,长生先喝完一杯,迅速写下一句。在她挥墨泼毫的时候,侍女已经又把酒倒满了。长生落笔停顿片刻,再次饮下琼浆,补完后半首。

高崎不甘示弱,紧随其后。虽然起笔比她慢,但是写字比她快啊,二人几乎同时完成了诗作。

在交给刘义庆之前,长生偷偷瞟了他的诗句一眼,轻轻挑了一下眉毛,心想:哟,年轻人,还可以嘛。

高崎礼貌地朝她笑笑。

刘义庆将二人的作品展示给大家看,宾客纷纷点评一轮,宴上的气氛也随着关于诗句的热议而渐渐回暖。

结果第一场比试,刘义庆判定高崎胜。接着又进行了几轮,二人各有胜负,打成平手。于是决定赛最后一轮定胜负。

刘义庆沉吟一番,又出了一句:“二月青帝乘雨来。”要求补完全诗。

长生听完,脑海中灵光闪现,迅速端起酒樽来喝了,刚在纸上写下“东风入瓮化屠苏”,突然觉得腹部传来一阵坠胀的痛感,接着便仿佛有一股暖流自体内向下涌去。

她暗道一声不好,怕是来了葵水。这葵水来得未免也太不是时候了,此刻周围到处都是人,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见了红可如何是好,她以后岂不比沈瑸和杨五郎还没脸见人?

不想还不要紧,越想越觉得无地自容,一紧张,感觉更多液体涌出来,小腹也更疼了。她能感觉到,血肯定是流出来了,身上穿的罗裙单薄,也肯定一瞬就能渗透。

于是为难地伸出左手在椅子上蹭了蹭,思索到底该怎么才能假装只是蹭了点朱漆在裙子上,可是这椅子上的漆……都干了上百年了的样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蹭到身上……真教人难过。

长生心中忐忑,另一只手则抓紧酒樽,一动也不敢动,笔端滴落的墨迹已在纸上晕开一大滩。

与此同时,高崎已经又喝完两杯酒,并将自己的那首诗作写完了。

长生紧张得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深呼吸三次,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要把事态想得太严峻,刚刚才有感觉而已,哪有那么快就暴露呢?只要赶快写完这首诗,赶快找个理由下台,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好。于是自嘲地摇摇头,决定先把手里的酒喝完,不动声色地完成诗作再说。

正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自己,一颗刚刚平静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以为身后已经见红了,对方是看到后来问自己状况的,登时大惊,变了脸色。

完了完了,真是不想什么就来什么啊。长生一低头,一闭眼,悲哀地思索来者何人,能不能灭口,而后便感觉到自己的手便被一双微凉的手掌若有若无地触碰了。

萧子律的嗓音温润低沉地在她耳边响起:“公主再彪悍也是女子,怎能喝这么多酒,还是臣替公主代劳吧。”说完,顺势从她手里取过酒樽,抬袖饮下。

长生警觉地盯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把戏,也不知他看见什么了没有,一时吃不准该如何应对。萧子律则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乖乖在这儿坐着就好。

而后直接把她的酒樽放在一边,捧起侍女倒酒的酒坛来,在众人喝彩或是起哄的呼喊声中一饮而尽,并将空空的酒坛倒过来甩了两下,让大家确认喝光了之后,径自提笔挥毫,酣畅淋漓地写就一首长达三百余字的《饮仙辞》。写的是青帝邀请众位仙友共同来到人间,掬一捧长江水,融三五儿女情长侠肝义胆,以千万载岁月沧桑酿了酒,而后发生的瑰丽奇伟的故事。仙人们渐次饮下,并各自在酒中填上自己喜欢的佐料。东君为人间带来暖阳,与战争胜利的号角;大司命令万物生长,人们安然繁衍,子孙满堂……接着在长生等人看呆了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放下笔,对高崎一拱手,道:“承让。”说完取下镇纸,将诗作交由侍女呈递给刘义庆。

高崎见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便能一气呵成一首长诗,且韵律和谐,辞藻优美,文采斐然,匠心独运,自知自己的雕虫小技与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忙告饶道:“不敢不敢,是在下输了。”

“高兄客气。”萧子律拱手道,“萧某水平远在世子和公主之下,只是不想让公主喝那么多酒罢了。”

话说得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长生在一旁干笑一声,心想今天真是让你得瑟够了。虽然有种想要拆他台的冲动,但冷静一想,还是自己的名誉大事要紧。

正在她纠结如何才能完美起身,在不让人看到自己背后的情况下落跑之时,又听萧子律用细如蚊讷的声音在她身边道了句:“倒。”

长生立刻会意,抬手扶额,“哎哟”一声,假装喝多了头晕,朝他身上倒了下去。

萧子律顺势蹲下身,扶住她,假装惊讶地问:“公主,没事吧?”

长生不说话,只摇头皱眉,显得十分头痛苦。

高崎就在近旁,欲上前帮忙,被萧子律挡住了,对他说道:“高兄也喝了不少,还是萧某来吧。想来公主只是喝得急了些,送她去歇息片刻就无碍了。”

说得好像他不是喝得最多,腿脚还最不好的那个人似的……长生头朝他怀里偏了偏,不让旁人看见,暗暗抽动嘴角。

好在高崎也明白以自己和长生的关系不方便有什么肢体接触,没与他争着表现,让萧子律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椅子上抱起长生,缓步走下台子,消失在纱幔之后。

而最该负责此事的刘义庆却半晌才反应过来应该去照顾妹子,忙对众人说了声:“招待不周,刘某还备有上等好酒,请诸位自行享用。”才同父亲打过招呼,也追了过去。

他穿过层层纱幔,越过屏风,进了里面的房间,见长生正窝在椅子上,紧紧抓着扶手,瞪大眼睛向后仰着,哪里还有半点不胜酒力的样子。而萧子律则在她对面,不知道为什么脱起了衣衫来。

老实木讷的刘义庆抓着腮,一万个不明状况,指指萧子律,再指指长生,无声地询问究竟怎么一回事。

长生觉得,眼下的场面一句两句也是很难解释,当即又按住太阳穴,呻吟起来:“哎哟,头好痛,好痛。”

萧子律便也顺势不着痕迹地在理了理衣襟,仿佛刚才就只是为了如此似的,又倾身向前,抬手在她额上探了探,道:“还好,没有受风,只是喝得急了,有些上头。”

长生点着头,哼哼唧唧道:“还有救就好。”

萧子律便起身,一脸歉意地对刘义庆解释:“长生这个状态,恐怕今天的相亲大计是进行不下去了。要不小弟先送她回去,世子在这儿照应着,等会儿大家都吃饱喝足,该散也就散了吧。”

“有道理。”刘义庆迷茫地点头称是,道了声:“那就拜托三郎了。”便很实在地把妹子甩给他,又抓着腮回去招呼客人了。

听到他脚步声渐行渐远,长生才停止伪装,松了口气,接着继续刚才的动作,往椅子里面缩去,皱着眉头,紧盯着萧子律,抿着唇,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是不是……”

“嗯?”萧子律一改刚才的表情,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长生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艰难地问:“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看见了。”萧子律回答得果断且平静。

“果然!”长生羞愤地在扶手上一拍,把自己掌心拍得生疼,又揉着手心,万分想死。

却听萧子律语气无波,道:“公主放心,臣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大家都看见了。”

“都……”长生以袖挡脸,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抽过去。

“对啊。”萧子律挑眉道,“不就是公主当时接不上来了,还不想承认么。”

“……”正在仙去路上的长生闻言眨巴眨巴眼睛,又回魂了,诧异地问:“接不上来……所以你才去帮我解围的?”

萧子律点点头:“是的,不过公主也不需要太客气,以身相许什么的就免了。”

不是指那件事就好,长生长吁一口气,擦擦汗,讪笑道:“好,回头请你吃饭。”

萧子律应了一声,又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长生不明所以地问他:“不过你这又是要干嘛?”

萧子律将外衫脱下来,慢悠悠地靠近她,俯身笑眯眯道:“想必公主也不想穿着染血的裙子出门吧。”

果然还是没逃过去,刚刚放松警惕的长生心下大骇,一把将面前的长衫夺过来,咬着唇朝他怒目而视,对他有话不能一次性说完表示强烈愤慨。

萧子律勾唇一笑,起身道:“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旁人知道了,萧某会帮公主保密的。”

长生悲痛地盯着面前流着红泪的蜡烛,对他的保证不是很信任。将他的外衫围在腰间,遮挡住血迹后,再不敢坐着了,局促地背靠墙角站着,用手指在墙上画圈圈。

萧子律去给她讨了一碗姜汤回来,看她的样子不由失笑,问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唔……”长生嗫嚅道,“没什么,就是有点肚子疼。”

他闻言挑眉:“那还不过来喝点水。”

长生又往墙角挪了两步,仿佛想把自己挤进墙里似的,心虚地说:“我不喝水,我想回家。”

该死的,自己身子不爽着,身后拖着一滩血迹,身前还站着一名死敌,喝什么水啊喝水!

萧子律朝滚烫的姜汤吹了两口气,平静道:“臣知道,但是现在外面风雨大作,公主出去会着凉的。”

长生竖起耳朵听着,果然窗子的方向传来一阵雨点兵兵乓乓打在瓦片上的嘈杂声响。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不信邪地贴着墙根蹭过去,将窗户稍稍打开一条缝,想看清外头的情形。可是只一瞬,她还没等看清雨有多大,就被迎面灌进来的疾风扫了满脸水,头发也径直朝屋顶飞去。只好手上动作都没停,一气呵成地又用力把窗户关了回去,抚平头发,脸色更难看了。

萧子律忍着笑,招呼道:“还不过来喝?”

她只好认命地挪过去,坐也不是,靠也不是,端着碗把姜汤喝了。温热的液体驱走由内而外的寒意,很快就觉得没有那么冷了,小腹处的不适感也减轻了一些,但还是紧张不安,用什么姿势靠墙都觉得不舒服。

萧子律哭笑不得,在椅子上多铺了两层垫子,劝道:“脏都脏了,公主不如还是坐下吧,先把外衫解下来,等会儿要走的时候再披上。”

长生总觉得他不怀好意,撇嘴盯着那几层锦垫,问道:“你不至于变态到回头还要把这些东西拿去送人吧……当做我的把柄,还是什么的……”

萧子律沉默片刻,反问她:“臣到底是跟谁有那么大仇?”

想想也是,太变态了,长生这才坐下来,继续听窗外的雨声,叹道:“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外面又是什么情况了。”

萧子律告诉他,有些人已经冒雨回去了,还有些人还在饮酒聊天,不过大概都以为他们已经走了,没人问起她来。

“唉。”长生托着腮,语气失望,道:“我看今天这么一出,也是白折腾了。”

“公主何出此言?”萧子律不解地问。

“这还用问吗?”长生白了他一眼,道:“你没看见么,本来就没人感兴趣。”

置于二人之中桌案上的烛光,将萧子律的轮廓映得格外柔和,一双璀璨的眼眸多情婉转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谁说的,不是有一个吗?”

“高崎?”长生苦笑一声,摇摇头,“我觉得他只是凑个热闹而已,并不是真心的。而且这个人言行举止过于浮夸,诗句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气,我不太喜欢。”

萧子律端起面前的茶杯来,托在手上一圈一圈地转着,似笑非笑道:“臣可没说是他。”

“那还有谁?”长生疑惑地看向他,见他唇角勾勒着笑意,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心里猛地一激灵,寻思这人话中所指,莫非是他自己……不不不,不可能,她赶忙摇头驱散这个念头,抬手推了他的胳膊一下,嗔道:“都怪你。”

萧子律大喊冤枉:“这怎么又怪上臣了,又不是臣让公主来葵水的,臣要是有法子不让公主来,一定……”

“你……”长生面红耳赤,差点没气背过气去,又挥舞双拳捶打了他一通,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你小点声。”

萧子律识相地闭嘴了。

“我是说,都怪你当着那么多人面把我扛走了,以后我就是想泡汉子,不是都泡不了了吗?”长生不悦道,“看来只能去百济了,回头我就再写一封信……”

“不许。”萧子律突然插口打断她。

“嗯?”长生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臣说不许写信。”萧子律道,“不是说好了,要等臣查清楚再说吗?公主可不是说话不算话之人。”

长生偏着头,靠在案上,纠结道:“话是这么说,但是……你看,你万一调查个一年半载的还没有结果,我也不小了,李敬也不小了,到时候他可能娶妻生子,儿子都开始学做酱菜了,我也就没法再嫁了不是?还有啊,虽然你是好心——也不一定是好心——帮了我,我当时为了解围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是后来想想,你说就这么把我扛走了是不是欠妥?别人怎么想你,怎么想我,怎么想我的月事带?我的月事带也不知道收哪儿去了,好像新做的都塞到要带去百济的包袱里了,回去还得翻箱倒柜找出来……”

侍女在萧子律的吩咐下悄然给屋内加了一盆炭火,暖流带来阵阵困意,因方才的精神过度紧张而疲惫不已的长生絮絮叨叨着,头一偏,便倒在桌上睡着了。

萧子律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发现她声音越来越小,语速越来越慢,直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挑了挑眉,试着唤了她一声:“公主?”

没有反应。

于是他又叫了声:“长生?”

迷迷糊糊的长生身子扭动了一下,从鼻翼中轻哼了一声:“嗯?”

眼见着她披在身上的长衫因为这个动作滑落在地,萧子律无奈地站起身来,帮她捡起,又好好盖回身上。

近距离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他突然动作停驻,产生一种若是能一辈子看着她安然入睡似乎也挺好的念头,便问:“实在没人要的话,干脆我娶你吧,好不好?”

长生大概这辈子清醒的时候都没有听到过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可惜此时此刻的她不清醒,也没在意,只胡乱地摆摆手叫他不要闹,又睡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萧子律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书,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只道:“该回去了。”

长生便用懵懂低哑的起床音应了一声,揉着眼睛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穿过人去楼空的厅堂,让他扶着自己上了马车,而后靠在软垫上打哈欠,含糊道:“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哦,梦见什么了?”萧子律疑惑地问。

长生表情严肃,道:“梦见我们俩成亲了。”

“……”萧子律沉默了一下,问:“然后呢?”

长生眨巴眨巴眼睛,摊摊手:“然后当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太惨了,我没敢看。”

“……自己做的梦还能不看?”萧子律一脸不相信。

长生振振有词道:“对啊,所以我醒了啊。”

萧子律被她堵得无言以对,觉得好像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半晌才唇角淡淡含笑,低声回了句:“不会的。”

“啊?”长生刚好打了个哈欠,没听清,打完了问他刚才说什么,他又不说了,只道了声:“没什么,说了一句你的坏话而已。”便闭上眼睛装睡。

长生抄起一个软垫丢他,被他机敏地抬胳膊挡了回去。

以长生为主角的相亲活动,总是会以失败告终,已经成为建康城内一大不可动摇的真理,所以翌日大家都没把铜雀楼发生的一切当回事,最多就是多了几句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如此,对萧子律而言却未必。

他回到府上,习惯性地整理自己诸多手杖的时候,似乎也理清了心底某些说不清道不明,连接着心头热血与四肢百骸,一碰就会阵阵颤动的情愫。于是找到萧槿,神神秘秘地告诉她:“放心,长生不会走,只要你回建康来探亲,就能见到她。一年后如此,十年后如此,年年岁岁皆如此。”

萧槿以为兄长终于开窍了,激动得不能自己,不料说完这番话,萧子律笑得春风烂漫,来了句:“因为我发现不能让她走,不然一天不折磨她,就手痒痒。”

萧槿无语凝噎了一会儿,豁出去想:算了,不管怎么着,从小到大,只要他愿意办的事儿,还没有办不成的。只要先说服长生不离开建康,往后什么爱恨纠葛的都好说。

因此萧子律让她配合什么,她也都答应下来。

而长生那边,自从相亲那天被他看到了流血事件,已是打定主意就算不杀人灭口,也要永世不得相见,极力规避去往一切可能与萧子律碰面的地点,更在并不信奉的佛祖面前立下坚定的誓言——此生绝不再踏足萧府半步。

万万没有想到,刚实行这一计划没过两天,萧槿就派了丫鬟对她说,自己感染风寒,病得很重,她要是再不去探望,就要跟她绝交了。

长生只好垂头丧气地把刚刚发过的誓言又咽回肚子里,带上慰问品去探病。

一进萧府,就见萧子律正在花园里不知道干什么,左边晃晃,右边转转。她离老远就闪身躲到树后,照例以袖挡脸,偷眼瞄着他的动向,又悄咪咪地挪动脚步,绕到假山后、廊柱后、仆役身后……如此反复,迂回前进。

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来到萧槿住处,她终于从紧张刺激的心情中解脱出来,长吁一口气,由衷庆幸,幸好早早把他腿摔断了,否则被追上了可如何是好。

萧槿的丫鬟见她出了一身汗,颇为关心地递上帕子,念叨着:“都说秋老虎猛烈,不知怎的,女公子却受了凉,也不知道出嫁前能不能好。”

话音未落,隔着纱帘,听到床榻方向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长生担忧地探头看了一眼,提了提手上的油纸包,宽慰丫鬟道:“别急,我特地教外祖父备了些风寒常用药,有奇效,小时候我吃上两日就能好。”

“啊,那是最好……”丫鬟低眸,干笑一声,盘算着到时候要是自家主人还得靠装病才能把她骗来的话,到底该怎么跟她解释她拿来的这些灵丹妙药可能是假的,一点疗效也没有。

长生将药包交到丫鬟手上,又到铜盆边洗了手,擦干净,才撩开纱帘,走到萧槿近旁。见她病怏怏地靠在床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还要起身相迎,忙上前按住,劝道:“别起来了,看你,下月初就要去临川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还不是因为你么,萧槿在心里无奈地想,强行挤出几声咳嗽,叹道:“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长生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她又赶忙咳得更厉害些,道:“谁教我……夜里贪凉,咳,没关好窗,咳咳……”

见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不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不罢休似的,长生忙伸手帮她拍后背,又嘱咐了一大堆要好好养病之类的话。

萧槿压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同她聊了两句,二人又一起用了些清粥小菜当做午膳。

萧槿盘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道:“我这晌午吃过了饭就格外困倦,要不今儿你就先回吧,我们改日再叙。”

“也好,那你记得吃药。”长生也觉得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她多休息,便不疑有他,告了辞。

萧槿点着头,已是实在装不下去,在床上靠的腰都酸了。前脚长生刚出门,她后脚就起了身,想要舒展舒展筋骨。

不料,长生走出门两步,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折了回来。

正在帮萧槿拿外衫穿的丫鬟耳聪目明,赶忙给萧槿使眼色,让她回床上躺好。萧槿一只手已经伸进了袖子里,手忙脚乱地又是抽回来,又是掀被子的,好不容易才在长生进门的时候钻回被中,身子还没完全躺回去便与长生四目相对,慌乱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萧槿只得假装自己是要起身的样子,苦笑着问:“怎么又回来了?”

长生觉得她看上去有些古怪,微微蹙眉道:“我刚才忘了说,风寒也分湿热,药要对症,不能乱吃。因为之前不知道你到底是哪一种,我把两种药都带来了。刚才见你的状态,像是热症,只吃那些用红线系的药包就好,可千万别两种药混着吃。”

“我晓得了。”萧槿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又补了两声咳嗽。

长生盯着她仔细瞧着,愈发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槿生怕被她看出破绽,紧张得额头和掌心都流出了汗来,感觉随时可能演不下去了,内心对演砸之后可能出现的结局感到无比绝望。

幸好丫鬟急中生智,出面解围,小心翼翼地问道:“女公子方才说要去如厕,这会儿还去不去了?”

原来是憋的难受啊。确实,刚才她咳的厉害,喝了不少水。长生恍然大悟,忙道:“那你们快去吧,我就不打扰了,这次真的走了。”说着再一次道了别。

这次丫鬟送她出门后,特地长了个心眼,亲眼看她走远了,才回屋关好门,扶萧槿起身。

萧槿腰酸背痛,叹着气,在她的搀扶下下地,穿好绣鞋,感觉自己没病都要吓出病来了。

而对主仆二人的小算盘一无所知的长生还在茫然地往萧府门口走,越想越觉着,今日的萧家兄妹好像都挺奇怪的啊。

先说萧子律吧,她路过后花园的时候,萧子律究竟在那里干嘛呢?东转转西转转的,好像明知道她来了,在躲着自己,又故意不拆穿,同她捉迷藏似的。

再说萧槿这风寒也病得蹊跷,分明咳中无痰,却又面色赤红……长生有一种此地不宜久留,中了别人圈套的感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然而,还没等她冲出后花园走向广阔自由的天地,又遇到了另一个不速之客——赵怀璧。

二人在小径上狭路相逢,面面相觑,愣了半晌,长生才略显尴尬地同他打了招呼,道:“这么巧,驸马也在。”

自打那日赵府一别之后,二人还从未单独见过面,更没有过直接对话,赵怀璧挠挠头,表情也有些不自在:“是啊,真巧。”

互相打完招呼,便冷场了。长生望望天,看看地,既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纠结半天,才冒出来句:“广德挺好的吧。”说完又觉得不妥,明明有那么多话题可以聊,说句今天天气不错也好呀,为什么偏偏选了最尴尬的一个。

好在赵怀璧接的很自然,笑道:“挺好。虽然每天吐个不停,但是大夫说母子脉象都一切正常。”

“那就好,那就好……”长生赔着笑,连声恭喜。恭喜完见对方还没走,只好又绞尽脑汁想下一话题,问道:“驸马在萧府作甚?”

“这个……”赵怀璧刚想解释,就听自己后方传来一个声音,清清朗朗道:“自然是被萧某叫来的。”

长生心里咯噔一声,迅速以袖挡脸,闪身到最近的一棵树后。动作之快,令赵怀璧只感觉到一阵疾风呼啸而过,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面前的人就没了,只剩下原地的一块青石板还在跟他大眼瞪小眼。

萧子律笑眯眯地撑着手杖走上前,道:“公主这是见了鬼吗?”

果然有阴谋,长生咬着牙,躲在树后,佯装镇定,回道:“那个,本宫身体不适……”

“出来就好了。”萧子律语气恬淡道。

“出不去……我脚崴了。”长生故意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臣扶公主一下吧。”赵怀璧说着,实在地向前上了一步。

长生忙道:“不必了不必了,其实也还能走……”心想你可别跟这儿添乱了,我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唉声叹气了半天,见二人都没有要放过自己的意思,也不能一直躲在树后不出来吧,只好悻悻地走出来,斜着眼看萧子律。

萧子律在秋日的高远苍穹下,笑得楚楚动人,道:“这么巧,既然公主也在,不如帮着臣等一起参谋参谋吧。”

巧什么啊,分明是你算计的,长生撇着嘴,满脸不乐意地问:“参谋什么?”

此时此刻,赵怀璧就是再反应迟钝,也明白过来萧子律为何特地约他今日到府上一叙了,接话道:“关于北伐之事。”

长生不明所以,什么时候这种事都能轮到她参谋了,难道朝中文武都死绝了吗?

孰料萧子律却摇摇头,道:“不,是萧某与公主的婚事。”

长生身子一歪,差点跌进荷花池里,幸好赵怀璧眼疾手快,上前给扶住了。

二人都有点尴尬,只互相碰触了一瞬,又迅速分开。长生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手指颤抖着指指萧子律,又指指自己,艰难地问:“你和我的婚……是怎么一回事?”

萧子律很自然地说:“相亲大会的时候,不是公主自己提的吗?”

“我……”长生真是要呕血了,“我只是说我做了个梦而已。”

萧子律点点头:“是是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公主不用太害羞。”

“害……”长生觉得自己还是掉水里去比较好。

赵怀璧挠了一下头,又挠了一下,都快把头发揪掉了,也没明白二人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此时应该从中协调,便道:“要不,二位还是坐下说话吧。”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水榭,好像他才是这家的主人,请了两个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架的不速之客似的。

长生正好也要与萧子律理论清楚,也顾不上什么终生不复再见的事儿,扯着他的胳膊就去了。

三人来到水榭中,赵怀璧坐在中间,左手边是长生,右手边是萧子律,只见长生气急败坏地朝萧子律喝道:“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坏我名声,误我嫁人。”

萧子律却波澜不惊,语气中满是宠溺地回道:“乖,别闹。”

“……”一拳捶到棉花上,长生顿时哑火了片刻,又听他说:“怎么叫耽误呢,臣这不是怕公主着急,特地赶着同公主商量么?公主若是愿意,臣这就安排人上门提亲也行。”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长生忙比了个手势制止,语气近乎哀求道:“别动,千万别冲动,有话咱们好好说还不行么?”

而正在这时,早就和萧子律串通好了的萧槿,也换好衣服跟了过来,与丫鬟一同躲在远处的假山后围观,焦急地问:“你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丫鬟老实答道:“不能。”

萧槿很惆怅,绞着手绢琢磨道:“这可如何是好,万一兄长还有需要,我们怎么知道该什么时候露面呢?”

丫鬟其实是觉得,看水榭中那阵势,指不定马上就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为了生命安全起见,还是永远都不过去比较好,闻言摇摇头,一副很无辜的样子,道:“奴婢也不知。”

萧槿不放心地在原地团团打转,恨不能立刻把耳朵伸过去,听清水榭中的对白。

而身处水深火热的夹缝中,立场微妙的赵怀璧,则特别希望能从天而降两座大山,隔在自己与萧子律和长生二人中间,将他挡住,好教他不那么尴尬。

萧子律还在一本正经地表示,长生想要与自己喜结连理的念头也可以理解,毕竟放眼建康,也找不出比自己优秀的单身男子了。自己至今未娶,算是让她捡了个便宜。

长生蹙眉,偏头凝视着他,十分想不通,萧子律的脑袋到底是让驴踢了还是让磨碾了,怎么今天就非要在这件事上跟她纠缠不清。深呼吸三次已经不管用了,十次二十次才顺过这口气,想出三十六计先远离癔症疯人为上,于是故作镇定道:“既然萧三郎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那这样吧,改日王府见,今天我就先走一步。”说完不等萧子律开口,连拱手作揖都省了,直接拔腿就跑,心想:小样的,没法追我吧,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你。

落跑一段路后,觉得萧子律不会追上来了,她才安心放慢脚步,松了口气。没想到萧子律没追来,赵怀璧倒是来了。

听到他在身后呼唤自己的时候,长生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反应过来不是萧子律,才回眸扯出一丝笑意,身心俱疲地问:“驸马还有何贵干?”

赵怀璧身高腿长腿脚大好的,追她一点没费劲,连呼吸声都很平稳,拱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道:“臣送公主一程。”

“不用了,我脚好了,可以自己走。”长生连连摆手,生怕再惹祸上身。

赵怀璧却蹙眉道:“臣下月就要出征了,公主就不能给臣个机会,同臣说几句话?”

这个理由好像很强大,长生无言以对,只好点头同意。二人并肩朝萧府大门外走去,而留在水榭中的萧子律还在好整以暇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杖。

萧槿看得心急如焚,匆匆从假山后绕过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问道:“哥,你就这么让长生走了?”

萧子律挑眉看她:“不然呢?”

“……我看她好像没把你的话听进去的样子,你就不再跟她谈谈?”萧槿觉得自己又白为他创造机会了。

萧子律却不在意,只道:“不碍事,今日先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就好,后面的正事,总要再去跟王爷谈。”说完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热情地邀请萧槿坐下,陪自己一块儿喝喝茶,赏赏菊。

那边厢,赵怀璧已经同长生散着步,走出了萧府。长生舒展舒展筋骨,一种逃脱阴曹地府重获新生的感觉油然而生,远离大门几步后,终于忍不住,凑近赵怀璧,试探着问道:“你知不知道萧子律在搞什么把戏?”

赵怀璧摇头,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道:“臣明白公主在想什么,但是臣的想法与公主有所不同。”

“如何不同?”长生问道。

赵怀璧酝酿一番情绪,艰难地分析:“臣以为,萧三郎是真心诚意想迎娶公主的。”

“噗……得了吧。”长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哈哈大笑道:“这个笑话还不如他胡诌八扯的什么恶童传说令人信服。”

“臣说的是实话。”赵怀璧见她没个正行,叹道:“公主难道就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长生收敛笑意,站得端正,严肃道:“没有。”

赵怀璧便问:“那公主可曾想过,为何萧三郎一表人才,还至今拖着不曾谈论婚配?”

长生想也不想便答道:“当然是因为他性子不好,太招人烦。”

赵怀璧哭笑不得:“可是据臣所知,也就公主一人这样认为。那些想要嫁给萧三郎的姑娘可不这么想,而且数量之多,排着队都能排到平城去了。”

既然如此,长生偏着头,又琢磨了一会儿,道:“那或许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说着,心情复杂地给赵怀璧使了个眼神。

赵怀璧万分无奈,抬手戳了一下她的头,道:“你呀……臣以为,萧三郎只是一直没有认清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谁,直到今日才后知后觉而已。”

长生吃痛地揉着被他戳的地方,撇嘴道:“就算他发育迟缓,又与我何干?我是无辜的呀。”

“臣可不是在同你说笑。”赵怀璧见她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叹了口气,郑重道:“公主也知道,大战在即,此役不知何时了,若公主在臣离开之前能有个好归宿,臣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纵使阵亡也安心了。”

长生一听这话,忙抬手挡住他的嘴,皱着眉头,不悦道:“别乱说……”

他因着这个动作怔了一下,整个身心都被唇上传来的柔软温热的触感震悚,一瞬间觉得周围的时空流转,又与她回到了亲昵的从前。却听她落落大方地继续说道:“朝廷和百姓需要你,还有广德和未出世的孩子,将军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

他才反应过来,这看似暧昧的字眼不过是一句友人之间的关怀。风未动,树未动,她未动,只是自己的心被过去温暖了一下,于是笑道:“你不是不信这些么?”

“不信是不信,但怕你真抱着这种想法呀。作战不积极,心态有问题。”长生解释道,“毕竟,我也是不想你出什么差池的。”

“臣知道。”赵怀璧居高临下,用注满温情的眸光凝望着她,道:“既然公主称臣是友,臣今天就帮萧三郎说句公道话。你别看他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心意却是真的。”

说完,见长生还是撇着嘴,一脸不相信,他只好承认,自己当初之所以会跟她闹别扭,多半也是因为吃萧子律的醋,觉得他们的关系太过亲昵了。

长生平生第一次对“亲昵”这个词的含义感到怀疑,不过本着尊重对方观点的精神,亦没有一味反驳,而是答应赵怀璧,回去之后一定会三思四思,思上个十回八回的,绝不轻言胡闹。

赵怀璧这才安心回校场去。

殊不知,二人这番亲密交谈的举动,正巧被前来探望广德的小黄莺瞧了个正着。

公主府里,怀胎已三月的广德尚未显怀,仍旧每日遭受恶心呕吐,昏沉嗜睡的折磨,情绪也因此变得格外起伏,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在她眼里形成狂风骤雨。

今天还是没有胃口,也不想动,小黄莺来的时候,她正含着一颗酸果,懒洋洋地靠在池边乘凉。

小黄莺见状,上前二话不说就给她的婢女教训了一通,嚷嚷着这都几月份了,怎么还能让公主在外头吹风呢,万一受凉,感染风寒,可怎么办才好。

婢女吓了一跳,被她训得大气都不敢喘,唯唯诺诺地连声称是。

广德倒是无所谓地摆摆手,劝道:“行了,你也别说她啦,是我自己在房里闷的难受,非要出来的,不怪她。”

话虽如此,小黄莺还是剜了侍女好几眼才罢休,又来劝广德还是小心着点,回房里去比较好。

在她的一再坚持下,广德只好听话地起身,让她扶着自己,往卧房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笑道:“看你这架势,好像我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了似的。”

小黄莺明明自己也没有过身孕,却一副夸张的过来人语气,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有孕在身啊,同旁的时候本就是不一样的。凡事都要多加小心,尤其是头三个月,身体和心情都特别重要。”

“好啦好啦,本宫听你的就是。”广德扶着她的手,将自己早上刚吐了两次,喝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白粥,又吐了,也不知道这恶心呕吐的症状究竟何时才能结束的为难与她说了一遭。

小黄莺听她倾诉着将为人母的辛酸,觉得着实是不容易,一时心疼不已,鼻尖酸楚,道:“唉,公主吃了这么多苦,还不是为了给驸马生个儿子,可是驸马却……”说到这儿,她突然意识到失言,住了嘴。

广德却敏感地听出她话里有话,追着问了一句:“驸马却怎么了?”

小黄莺本不想说,奈何越是逃避话题,广德越是追问。无奈之下,她只好咬咬牙,问道:“敢问公主,驸马最近是不是不大回府?”

“对呀。”广德颔首道,“大军即将开拔,他近来忙得很。”

“公主确定只是跟出征有关么?”小黄莺神神秘秘地问。

广德绣眉一颦,问道:“此话怎讲?不是因为出征的事,还能因为什么?”

小黄莺便觉得她彻彻底底被蒙在鼓里了,很是为她叫屈,将自己方才在门口瞧见赵怀璧和长生在说话,动作还很亲密的事对她说了一遭,提醒道:“恕臣妾多嘴,驸马和平阳本就有些旧情,不知是否藕虽断,丝相连。据臣妾所知,这男人啊,很多都是在妻子有孕在身的时候纳妾迎新,或出入风月场所……”

广德越听越不靠谱,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了,出声打断她道:“瞧你说的是什么话,那是赵郎和长生的身份地位,为人品行能做出来的事吗?你把他们俩当成什么人了。”

小黄莺见她表情不善,忙住了口,眼眸低垂,讪讪道:“臣妾只只是想给殿下提个醒而已,免得殿下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人骗了还不知道嘛。”

“就你事儿多,记着下次不准乱嚼舌根。”广德语气嗔怪地斥责了她两句。小黄莺撒娇地扯着她的袖子道了两句歉,这个话题也就过去了。

可是广德虽然嘴上说着不可能,不代表心里当真全然不在意。待到小黄莺走后,她反复琢磨着小黄莺口中描述的,赵怀璧和长生相谈甚欢,甚至还有亲密接触的画面,越想越觉得胸口郁结,气息不畅,入了夜也睡不着。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派个仆役去兵营问问,驸马今天还回不回来。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前去询问的仆役带了赵怀璧的话回来,说是今日要赴宴,怕是会回来很晚,让她先歇息,身子要紧,不要等自己。

广德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有没有说是哪里的宴?”

仆役回忆了一会儿,道:“好像没有。”

广德一听,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浮想联翩出许多赵怀璧深夜密会刘长生的剧情,把自己想得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赵怀璧一回来,就看见她顶了双硕大的黑眼圈,正在那儿哭哭啼啼,心头一惊,忙上前将爱妻揽在怀里,叹着气问:“好好的,怎么又哭上了?”

广德低头靠在他的胸口抽泣着,含怨道:“你说,你昨天夜里到底去哪儿了?”

“跟几个同袍喝了点酒,这不一大早就回来了吗,还能去哪儿了?”赵怀璧一脸不解。

广德抿唇打量着他,将他的神情揣摩了片刻,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不是去见长生了?”

赵怀璧被这个问题问的差点傻眼,哭笑不得地反问:“大半夜的,我去哪里见她啊?”

谁知道这个反问竟呛得广德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气得香肩颤动,朝他尖声吼道:“我怎么知道你去哪里见她,跟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昨天下午还在家门口的墙根底下单独同她说了好一阵子悄悄话,也没告诉我说了什么,不是吗?”

“我……”赵怀璧百口莫辩,皱着眉头,拂袖起身,对她怒目而视道:“你这是无理取闹。我只是与长生一同到萧府做客,出来的时候顺便说了几句话罢了,又没什么大不了。难道我每天跟谁说了什么话,都要向你报备不成?”

“别人我不管,但是长生就不行。”广德涨红了脸,气道:“还一口一个长生,看你叫得亲热劲儿!”

赵怀璧面色铁青,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但是看在她是个小心眼的妇道人家的份儿上,也不屑于与她多做纠缠,吵出个所以然,干脆冷着脸转身离去。

谁料还没出房门,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哭得那叫一个怨气冲天,惨绝人寰。

他刚迈过门槛的一只腿仿佛被这哭声死死拖住了,怎么也放不下去,挣扎片刻,又收了回来,叹口气,摇摇头,万般无奈地回到刚才的位置,再次揽住她,强硬地抱在怀里,安慰道:“别哭了,是我的错。我就要出征了,应该多陪陪你。”

广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挣扎着,抬手捶着他的胸口,哭诉道:“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要离家征战,只在乎在你心里她是不是还有一席之地……我知道,成亲之前就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同情我罢了。我们能在一起,也是你和长生各自妥协的结果。可是我就是不明白,我究竟哪一点比不过她……”

埋藏在心底已久的悲愤和委屈随着哭声尽数倾吐而出,广德含糊不清,语无伦次地说了许许多多话。

赵怀璧整个身心都被她的眼泪泡软了,火气也尽数熄灭下去,再也发不出脾气来,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坚定有力地搂着她的腰肢,温声安抚道:“胡说,你是我赵怀璧承诺过要结发同心,终生相伴,无论如何不离不弃的发妻。皇天后土为我作过证,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广德停止挣扎,抬起泪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问道:“真的?”

赵怀璧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认真看着她,答道:“真的。”

终于听到他言之凿凿的回答,广德欣喜万分,重新扑入他的怀抱,紧紧回抱住他,感到幸福不已。然而幸福之余,还是不忘说上一句:“可是我不想你跟长生再有什么来往。你答应我,不要再私下见她了好不好?”

虽说觉得这个要求有些无理,但是为了爱妻的身心健康着想,赵怀璧也只好点头同意。

再说长生这边,提心吊胆地在家等了几天,果然等到萧大夫和萧子律一同上门拜会。赶忙按照计划谎称身体不适,宁死不肯出去相见,只派了个侍女前去打探,二人前来究竟准备了什么说辞。

没想到不消多时,侍女带着她老爹长沙王一起回来了。

长沙王高兴得红光满面,进门便一把拉住她的手,情真意切,发自肺腑道:“女儿,我们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盼到一份好姻缘了。”

长生见他那副恨不能马上就管萧子律叫女婿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抱怨道:“爹,你醒醒,萧子律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能让你糊涂到这个地步。”

长沙王压根没把这句话听进去,自顾自地分析起她和萧子律凑成一对是何等的皆大欢喜来,念叨着自己如何不想她嫁到百济去,又如何没看上那天那个高崎。

长生忍无可忍,被他念叨得头都痛了,只得打断他的美好幻想,连哄带劝地把他送了出去。而后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觉得整件事情愈发教人难以理解。萧子律发疯也就罢了,萧大人和自己亲爹怎么也跟着一起疯?

梳理不清头绪之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赵怀璧对自己说的一番话,长生不由心里一惊,难道……他来真的?

正在她为这一揣测暗自心惊之时,长沙王突然又折返回来,递给她一张信笺,对她道:“方才人家子律没见着你,还特地给你留了封信呢,这孩子,多好的心。”说完又一边感慨着,一边感动不已地走了。

思绪被打断的长生抽搐着嘴角,隔着衣袖捏住信笺,拎到眼前,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什么蹊跷之后才打开来看。

原来虽然是萧子律交给她的,写信的人却是赵怀璧。信中内容大概是说,自己马上就要出征了,皇帝为大军设宴践行那天,希望她能到场。

以二人的交情和赵怀璧的性格来看,说出这句话是合情合理的。但是因为中间多了萧子律这一层关系,便让她平白多出了某种别有用心的猜想。

长生纠结了好几天,到底还是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只得轻叹一声:“还是逃不过啊……”

于是赴宴那天,特地穿了一套特别朴素不显眼的衣裳,妄图在一众衣袂飘飘的公卿贵胄之间化作一缕不为人留意的青烟,穿梭其中,不被萧子律发现。

——显然,这是非常不切实际的。

萧子律远远地就瞧见了低着头试图挡脸的她,也并不主动上前,只端着酒樽,玩味地笑着,用猎人观察野兔般的目光注视着她,看她如何蹦跶。

长生提心吊胆的一天没吃饭了,趁周围人不注意,在皇帝没发表讲说前偷吃了一个桔子。

大军即将开拔,皇帝拖着沉重的病体,说了许多慷慨激昂,壮志未酬的话,把好好的气氛聊得特别凝重,眼见个别泪点低的人已是红了眼眶,尤其是即将出征的将军们,当即哗啦啦跪成一片,踌躇满志地表示,定不辜负陛下托付,不攻下平城誓不回头。

长生也颇为动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随着这番热血沸腾的恳切陈词飞出宫殿,飞过黄河,飞向遥远的魏国都城了。

讲话完毕,大臣们都劝皇帝先行回去休息,皇帝却硬撑着拒绝了,坚持要留到最后。

长生虽感动于他的精神,也为他的身体感到担忧,也想上前劝几句,谁知好巧不巧的,刚好这时听到萧子律在身后叫自己,惊得差点打翻了酒樽,猛然回眸,做出迎战对敌般的姿势瞪他。

只听萧子律笑眯眯地问她:“公主这是要去找陛下?”

长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问:“关你什么事?”

萧子律理了理衣袖,淡然道:“当然有事了,臣陪公主一起去吧,顺便将你我二人的婚事也同陛下说说,相信陛下听到了会高兴的。”

长生深吸一口气,抬手比了个拒绝并将他推远的手势,对他道:“萧子律,我也不知道我爹跟你说了什么。但是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开口答应的。”

“哦,公主当真?”萧子律挑眉问。

“当真。”长生郑重作答。

“不能嫁去百济了,即使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嫁给我?”萧子律又问。

长生想起他先前拦截自己信件,声称李敬在建康搞鬼一事,微微蹙眉,问道:“你不会是想说,上次那件事,已经查出来什么了吧?”

萧子律似笑非笑:“你猜。”

“哎呀,你就别跟我卖关子了。”长生不悦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好,那我们坐下说。”萧子律说着,便顺其自然地与她身边的人交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她的近旁。而后将自己发现那个最先挑事的魏国僧侣周围有过百济人活动的痕迹,甚至有人可以证明曾经见到过李敬多次前往瓦官寺与他会面的事说了,并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李敬作为一名百济使臣,为求娶公主而来,无缘无故为何要去见魏国僧侣?可见僧侣一案与百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公主也就别惦记着还要傻了吧唧地嫁过去让人看笑话了。”

长生心情略为复杂,托腮沉思道:“可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他见人家,就是去指使人家干坏事的呀。李敬也爱好佛法,说不定只是巧合呢?”

“快了。”萧子律成竹在胸道,“臣还在继续调查中,正一步步接近真相。”

“唉,但愿吧。”长生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开始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面前的肉片,拨了一会儿,又不解地侧眸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萧子律眉梢一挑,仿佛在问自己为何要走,非但没有要换回去的意思,还一本正经地也拿起了银箸,慢悠悠地夹了块白肉,沾了些许酱汁入口,细细品嚼一番后,朝她点点头,道:“肉还不错,公主要不要再来五斤?”

长生白了他一眼,把面前的肉当成萧子律的,手起箸落,狠狠地戳了一下。

因着有他坐在一旁,满脑子都是百济和李敬,还有他发疯的事,肉也吃不好,酒也喝不下,没多时,长生便觉得闷得很,决定暂时离场,出去透透气。

偌大的皇宫内灯影幢幢,流辉四溢,一轮秋月当空高悬,远处未点灯的幽暗的宫殿群在月色下若隐若现,展现出一种雄浑古朴的美感。多么安宁的夜晚,多么美好的天地,要是能永远没有战乱侵扰,实现盛世太平该多好啊,长生极目远眺,心生感慨。

正在她唏嘘之时,喝得醉意微醺的赵怀璧也正巧找了个借口出来吹吹风,醒醒酒,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大红宫灯下的她。

想了又想,他还是朝她走了过去,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唤她道:“平阳。”

长生扭过头来,朝他笑笑,二人隔着七八步远的距离,谁也没有上前。

还是长生先开口说的话:“将军此去,可一定要平安归来。”

“嗯。”赵怀璧应道,“公主也多保重。”

长生微笑着颔首道:“一定,我向来身强体健,没什么可担心的。”

明日大军开拔,今天是真的要道别了,就算再没心没肺的人也不敢说自己此时此刻没有一点伤感的情愫。二人互相望着彼此,再没有了往日说说笑笑的诙谐气氛,只默默无言地任由灯笼将火红的光亮将身影拉长。

几只萤火虫飞来,长生抬手一捧,掬了满手流辉。

赵怀璧刚要说自己还得回去继续喝酒,长生刚要说外面天凉还是别吹风了,话各自都到嗓子眼边上了,马上就要分道扬镳的时候,这相对而立,缄默不语的状态却偏巧被出来寻夫君的广德碰见了。

打从内心深处拒绝看见他们站在一处的广德回想起赵怀璧不久前刚答应自己不再跟长生私底下见面,瞬间怒从心中起,大步走过来,不由分说便开口质问:“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长生还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她为什么表情这么恼怒,只用平静自然的语气解释道:“我出来透透气,刚好碰到了驸马。”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广德更怀疑了,尖声反问:“刚好?”

“对啊。”长生一脸真诚地点点头,觉得她这句话问得怎么这么奇怪呢。

赵怀璧早知广德的心结,见情形不对,只想尽快带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再跟她讲清楚,免得大庭广众之下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于是扯扯她的胳膊,劝道:“外面风怪大的,你出来做什么,快些回去吧。”说着便拉她往回走。

广德却不依,说着:“你别拉,我不回去”激动地拂落他的手,厉声对长生呵斥道:“有人告诉我你们俩到现在还藕断丝连,我还不信。没想到啊,没想到……刘长生,你还要不要点脸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每天跟有妇之夫走得这么近,这个有妇之夫还是你姐夫。亏你饱读诗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长生就算再不明状况,也猜测出了个大概,不由得眉心颦起,也生出一股怒气来,冷声回道:“你说的什么话,我跟赵将军怎么就走得近了?不就是偶然遇到,打了个招呼而已么,难道你觉得我们还能有私情不成?”

“谁知道是偶然相遇还是别有用心。”广德轻蔑地白了她一眼,又叉腰指着赵怀璧道,“还有你,明明才答应过我不再见她没有两天,现在又是怎么说?”

赵怀璧觉得自己非常无辜:“今日陛下设宴饯行,邀请朝中百官,宗室亲眷,平阳堂堂一个公主,不是理所应当来吗?既然来了,就一定会见面啊,我也没有特地……”

“我不听我不听。”广德冲动之下打断他,上前一把扯住长生便道:“我们去父皇那里评评理,让他为我做主。你不就是恨我抢了你的心上人么?若是真悔不当初,我退出,成全你们还不行么,干嘛联合起来欺负我,弄得好像全世界只有我是恶人似的……”说着说着,鼻翼一酸,眼眶又开始泛红。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长生心里简直无语得不行,表情抽搐道:“你别拉拉扯扯的,我可不想陪你去丢那个人。”

广德却是不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令她无法挣脱,脚步摇晃着跟着往大殿的方向跑了好几步。

长生很想用力把广德甩开,赵怀璧也想上前阻止,奈何广德有孕在身,二人有所顾忌,谁也不敢动作太大,这么一迟疑的工夫,眼见广德就要把长生拖进殿门了。

赵怀璧在旁边好说歹说,都被她当做了耳旁风。

长生被她的力道带的身子前倾,差点摔倒,横着冲进门槛,对于没有练些大力金刚掌之类的武艺感到从未如此后悔。

正在她绝望地想,今天怕是难逃一劫,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另一个疯子坑了,突然感到身后有一股力量,握着她的肩头,猛地朝相反的方向拉了一下。

长生又顺着力道向后倒去,头稳稳地撞在了一个坚硬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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