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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未来不可预知那么就珍惜现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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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舫自然是找不到沐阳的,他坐在车里,冷清得能听到仪表针转动的细碎声,窗外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霓虹灯热闹地闪烁,不时自他的车窗掠过些光影。晚上七八点的街头总是一天里最热闹的,结伴吃完饭的人自酒楼里出来,走不了几步,又拐进一家KTV或是茶楼里,他们勾手搭背,绝不会有寂寞的神情,而那些人中,也没有他要找的沐阳。

他将车又开回公寓楼下,上楼去扑了个空,折返下来,待要给秘书打电话让他去各间酒店查询,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却使他心里一动。虽然光线很暗,那黑黢黢的影子还是能看个大致的身形轮廓来。他迈开步子便要追上去,跑了两步,又状似思索地驻足,然后回到车里,等到那身影看不太清了,才开车缓慢地跟上。

车拐过弯便见她站在大门外,头往左偏,像是在等计程车。他把车停在远处,待她钻进计程车里,这才一踩油门,追上那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十多分钟后,计程车在一家酒店前停住,待她走进去,穿过大堂,他也泊好车,打电话给秘书,让他确定沐阳的房间号,自己先回了公司。

‘辰耀集团’的办公室扩大了两倍多,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盘踞七层,总裁办就占了一层楼。云舫的办公室对面刚好是‘荆楚药业’新产品的大型广告牌,国内知名明星手托着一盒药笑容可掬地站在城市的半空。

下属汇报完工作后陆续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秘书,他把一张卡片似的东西放到云舫桌上,说道:“这是对面房间的房卡,用我亲戚的名字订的,原来的房客转到威尼斯酒店的套房,一星期的费用已经预付过了。”

云舫拣起那张卡只点了下头,又忙着签着案上那堆文件。秘书又道:“您真要住到那家小酒店?”说着他又想起老板连那小公寓都经常住了,三星级酒店,条件倒不成问题,只是¬——“我担心那里不是很安全,若是您的消息泄露出去,怕引来一些居心不良的人。”

“既然你考虑到了这些,那也应该想好应对的办法了,不是么?”云舫睨了他一眼,不管他僵硬的神色,起身迳自走了。临开门时,他又回头嘱咐道:“这几天不用安排司机,我自己开车。”

到了酒店,他拿着房卡开门前,回身望着对面紧闭的房门半晌,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她躺在床上,把电话贴到耳边,端详着指甲聊天的情形。会想到这一幕是因为初认识时她去上海出差,他打电话给她时便在脑中勾勒她当时的样子,待他们住一起后,才知她通话时的习惯性动作便是蜷在床头,看着手指甲,偶尔还把手喂到嘴里啃咬上一会儿。

他进房间里看到床头柜上的电话,只要拨下分机号便能听到她的声音。他这样想着,换了拖鞋,仰倒在床上,细想着她就在对面,离他很近的地方,这么长日子以来,他第一次放心地睡了。

在酒店里住了一星期,沐阳全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就住在对门,反倒是云舫将她的生活作息打探得清楚。早上七点半,她下楼吃早餐,八点左右回来换衣服,八点半出门,坐车到分公司上班,六点左右回酒店,晚上她除了去买些东西外,基本是不出门的,这些都没有她新找了男友的迹像。他才感到安心的同时,秘书却告诉他,每晚七八点左右,她都要跟人通上一两个小时的电话。

这下他可不平静了,一到晚上他便有过去敲门的冲动,硬生生地按捺下来,却还是试着拨了个电话,连续几晚,那头果然占线。这天一如往常,他‘啪’地摔下话筒,自个儿躺在床上生闷气。他算准了她有男朋友,即使没有男朋友,也应该有个追她追得殷勤的男人。

要说如今的柏云舫会去嫉妒谁是不可能的,管他什么样的男人,让他从沐阳身边滚蛋还不容易得很,可关键的问题是,沐阳并不愿意回到他身边,她那天对他那般冷淡,想也是有了新的归宿,所以才对他不屑一顾。

过了十分钟,他又拨了电话,仍然占线。他将那天重逢的场景回想了一遍,沐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又想着沐阳蜷在床头高兴地跟另外一个男人打电话,他烦乱地拿起话筒在桌面上叩个没完,脑子里开始幻想出一个相似于介桓的面孔——

他绝不是嫉妒那个男人,那多抬举他。他撇撇唇这样想,可他却控制不住地恼怒,更恨不得找出那个男人,踩踏上一遍才满足了。

而对屋的沐阳,耳朵被话筒捂得发烫——兴许也是被云舫念叨得发烫的。话筒那边传来玉清的声音:“我跟你爸刚从医院回来,臻言是感冒了,这两天都在打针呢。”

沐阳的心揪得死紧,出差这几天,原本就很想念儿子,这一听说感冒,她当即便凝咽道:“我明天就回去。”

“只是小感冒,医生说小孩子都要过这一关——”玉清还没说完,便换成了钦显严肃的声音:“你在那边安心工作,臻言有我们照顾,虽然你是给于家做事,也不能说走就走,让人家为难。”

沐阳只能说好,挂电话前,她又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心想是不是护士在给他打针了,那么娇嫩的手给扎上了针——或者还是被剃了一小撮头发,头顶上扎着针。她心脏猛地收紧,害怕地用手扪住了脸,弯下腰蹲在地上。

屋里闷得很,她情绪不好,便想出去走走,打开门又惊住了。在她门口徘徊了老久的云舫一时也有些慌乱,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来,按平时的纪录,她至少还要聊上半小时的。

“呵——”他尴尬地笑了声,手指着身后门敞开的房间道:“我住对面的。”

沐阳这会儿心里正乱,见了这冤大头,来不及想原因,只狠命地瞪着他,像是要把他撕来吃了般的,伸出手把他推得跌退了一两米,还咬牙切齿的恨道:“全是你,全是你这害人的东西,你竟然还有脸笑!”

她不解恨,云舫刚站稳,她又上前推了把,直把他推得撞了墙才掉头走了。云舫以为她是跟那男人吵了架,来向他撒气的,他哪能忍气吞声,当即便抓住她的手,身子却侧到一旁,与她离得有些距离,脸也不朝她看。

“是谁委屈了你,你就扇他两耳光去,冲我发火有什么用?”

沐阳闻言怒极反笑,绕到他身前讽刺地道:“我不怕手痛的话倒是想扇你两耳光,况且,你如今也没那能耐给我委屈受,打你无非是让你自作多情。”

“说我自作多情?”云舫干笑两声。“你见哪个自作多情的男人会送上来给你作践的?”

“是我让你送上门的么?”沐阳大声气的反问。

云舫推了推眼镜,咬唇哼笑道:“不是,肯定不是,我也不敢自作多情,你受了别人的委屈,我送上门来是活该——”

他反击得爽快,沐阳气得浑身发抖,张嘴便要骂回去。云舫见走廊上远远地站着两个人,像是围观的,他忙捂住沐阳的嘴,把她拖到了房间里。

一关上门,沐阳就抬起右脚,往他腿上死命地踹上一脚,云舫没防备地挨了踢,痛得松开了抓她的手,抚着被踢中的膝盖狠皱眉头。

沐阳心知自己那一脚用力颇重,见他那副难受的表情,一时心痛又懊悔,于是气极败坏的骂道:“痛死你活该,让你那么野蛮地拖我进来!”

云舫痛虽痛了,但两人都进了房间里,还关上了门,他有些因祸得福的想法,更不愿与她吵下去,与是伏低做小地讨好道:“好,我活该,你打也打了,骂了骂了,怎么说我们也好久没见面,坐下来说会儿话行么?我想知道你这段时间到底去哪里了。”说着他伸手要拉她,沐阳身子一扭避开了,自个儿往里走,择了张椅子坐下来。

云舫拿了矿泉水给她,她不接,他只好放到桌上,在她旁边坐下来,关心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儿,你那么大火气?”

本来紧张尴尬沐阳听到这个问题,立刻就想到了打着针的孩子,担忧得要命,而他呢,明明也是孩子的父亲,别说担忧了,连有个儿子都不知道。

来滨海之前,她也幻想过,如果遇到云舫,会不会将臻言的存在告诉他。经上次见面,她就决定了暂时不说,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若她抱着个儿子说是他的,难免不会被他怀疑居心叵测,她怕从他嘴里听到去做亲子鉴定之类的话。

她一沉默,云舫也在考虑该怎么跟她解释那个电话的误会。但一想到她可能有了男朋友,解释也是多余的,根本动摇不了她的想法,更谈不上一个解释就能挽回。

他偷觑了她一眼,她的头发绾了起来,头低垂着,露出了白皙的脖颈,还是如他回忆里那样纤细脆弱。他其实很想伸手去触碰她,即便是真那么做了,也算不上胆大妄为,但他却只敢看着,或许,男人经历一次失去后,就会变得格外谨慎。

“你怎么会住这里?”沐阳抬起头瞅他。

“啊?”云舫被她瞅得有些狼狈,心里有些为难地计较,若回答说因为她,她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一定会防备着他,但若是什么也不说,那自己也白费心机了。

“不瞒你说,我是为了你搬来这里,以前我对不起你,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跟你求得一个原谅。”

他的前半句话使沐阳一阵激动,后面的却令她失落了,果然还是自作多情。“只为了一个原谅么?”她问,不待他回答,又逞强道:“如果是,那么不必了,以前我没怪过你,现在我也挺好的,更不会怪罪你了。如果你是为了求得我的原谅,你——你还是搬回去吧。”

也许这是恋人分手后重逢时必有的对白,伤害的一方要求得原谅,而被伤害的则说:‘你不必内疚,我过得很好。’

沐阳轻轻地摇头苦笑。云舫只因那句“我现在过得很好”而心里发酸,他也自作聪明地庆幸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她是有了新的归宿,兴许她正希望他滚得越远越好,按道理来讲,他伤害人在先,是该祝福她的,但他偏不——

柏云舫从来不是一个会拱手相让的人。

“虽然你不在意了,全我还想做点儿什么——”他抬手制止想开口的沐阳。“不用太久,只要一个月,这一个月让我在你旁边,为你做点儿什么。”

沐阳越听越不是滋味,就算是虚荣也好,与曾经的恋人重逢之后,女人最愿意听到的话是“我还爱你”,最怕听到的便是“对不起”。男人太自私了,即使不爱了,只要撒个小谎便能使女人欢喜,可他们偏不,他们只想通过弥补来减少自己心里的歉疚。

“随便你吧!”沐阳扯平衣角,站起身来。“但我并不需要。”丢下话后,她即刻离开了。

翌晨,她开门便看到等在门口的云舫。他穿一套白色休闲衫,将双手抱在胸前,斜倚着门框,脸上挂着微笑道:“你起床了?”

沐阳冷冷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砰”的带上门,往电梯方向走去。云舫如是没发觉她的冷淡,跟在她身后两三步,与她乘同一趟电梯下楼去吃早餐。

这家酒店的早餐是自助的,房客都有送早餐券,中西式点心随自己的口味选择。沐阳挨次挑先食物时,云舫也与她并着肩,勤快地给她递递勺子,或者将她喜欢的,却忘盛在盘里的食物给拣到自己盘里。

沐阳竭力装出无视他的冷漠神情,然而他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绕着台子转了一整圈儿,也才盛了两块蛋糕,她跟厨师要了份煎蛋,又倒了杯咖啡,便到个僻静处坐下来。云舫自然也跟了去。

此时餐厅的客人较少,稀稀落落的几桌,他们都小声地交谈。云舫把沐阳喜欢的食物摆到她面前,也不强求她搭理自己,安静地喝着咖啡。

用完早餐,沐阳房间换衣服,化了个淡妆,出门即遇到要送她去上班的云舫。她当时不领情,但一上拥挤的公交车便后悔了。她是鲜少乘公交的,以往在滨海工作有班车接送,后来云舫又买了车给她。去了武汉,路佳给她安排的房子也在公司附近,走几步路就到了。这次回滨海可再没了那么幸运的事儿,她的薪水刚够她跟孩子生活,自然是舍不得花钱乘出租车的。由奢入简难,挤进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那浑浊的气味使她常常想起云舫买给她的那辆Mini Cooper。

下班后,她站在公交站台等车,高新区这带的站台一到下班时间,人仿佛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你转个脸儿,马上又能多出来一堆人。沐阳身在这些人当中,身子往前倾,瞅着远处开来的公交车,在看清并不是她等的那辆后,她失望地掉回头,恰好一辆银灰色的新款Bentley随着她的目光缓慢地开过来,停在她面前不远处。

拥有这款车的只是极少数人,众人都往车里看,想一窥车主时,俊朗气派的云舫从车上下来,走到沐阳面前,拉过她的手说:“去了好几处地方都没找到你,还好在这儿找到了。”

那些目光刷刷地转移到沐阳身上,只见是个貌不惊人,衣着朴实的女人,不由得一阵嫉妒和失望。云舫大大方方地拉着呆怔的沐阳到车前,一手拉开车门,一手将她塞到里面,关上门的动作也是帅气利落的。

云舫给沐阳系好安全带后,便专注着前面的路,发动了汽车,将车窗外那些艳羡的目光抛得老远。这大抵是将女孩儿的虚荣心满足到了极致,沐阳仍是呆呆地望着专心开车的云舫,她甚至忘了该吵闹着下车——若真是这样做了,未免太过矫情。

隔日,她默许了云舫陪她吃早餐,饭让只让云舫送她到公司附近。中午休息时,她无聊进了高新区论坛,一个帖子贴的图片赫然是云舫的那辆车,看样子像是用手机拍的,虽不是很清晰,但能还能看清车牌号,已经有人回帖说明那是‘辰耀’总裁柏云舫的车。

到了快下班时,那个帖子已经被删除了。她走出公司大门便看到来接她的云舫,周围人来人往,她乖乖地跟他到停车场,或许是汲取了昨天的教训,这次他换了辆奥迪。

两个星期来,沐阳只觉得冷硬的心像被架到火上烘烤,看到或想到云舫便禁不住心旌神漾。她原本就还爱着云舫,然而这些时日以来,她对云舫的感觉又与往日的爱不尽相同,那种恍恍惚惚,每日醒来便如同身在梦幻里的美妙,使得她无法再对云舫板起脸来。

这晚,云舫照旧将她送到房门前,她并未如往常一般,转身就进房间,而是站在门口,两只修长的手交握在前,一双眼睛似怨还爱地盯着他。

云舫被那目光看得无措,他以为她要与他说什么,便开口道:“怎么啦?”

沐阳不语,只轻轻摇了摇头,折转身子就要进去。云舫却一把拉回她,两人几乎要贴到一起时,云舫又以手稳住她,俯首凝视她的脸。

走廊上静得出奇,沐阳突然脸红的低下头。云舫跟着半蹲,像是非要看她的脸不可,他这有意无意地撩拨,使沐阳的双颊更红了,而神情却依然呆滞,看起就像是旅游买回的大小成套的陶娃娃。

仅凭这么一瞬,云舫便确定她对他还有感情,原本要放松的手又捏紧了,他试探地将脸与她越凑越近,两人的鼻子就快要碰到了。他一偏头,极快地覆上她柔软的双唇。

暗幽幽的灯光像是盛在杯里的红酒,他们如同泡在酒里的方糖,心魂一晃一晃地,醉得眩晕,也忘情地融化了。

云舫生怕造次,只吻了一会儿,便不舍地放开了她。他的唇一离开,沐阳立刻就回了神,尴尬使她慌乱地挣脱云舫的手,奔回到了自己房间。

云舫的心陡然一沉,望着合拢的门,他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光,这些天来不是没看到她的挣扎,对他这样一个早已不再信任的人,她得下多大决心才放任他走在自己的身边?

他上前两步,敲了一声门,没等到回应,沉思一会儿便向里唤道:“沐阳——不管你听不听得到,我对不起你——”

背抵在门上的沐阳缓缓滑坐到地上,眼泪倏地滚落,她抚着心口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在哭出声前,她冲门外大吼道:“别跟我说对不起,你滚,你滚远点儿——”

她把脸埋入双掌中低声抽泣,门外一阵死寂,半晌后,她听到拖沓的脚步声,‘砰’的一下,对面的门也关紧了,走廊上和房间里空静得叫人害怕。

云舫在房间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秘书打电话给他,才起身拿起便笺条,写一张便揉成一团,又重新下笔,费了好大会儿功夫,他把最后一张便笺条折好,在沐阳门前徘徊了许久,将那纸条塞进门缝里,回房捞起衣服去了公司。

2

‘辰耀’的贵宾接待室里,一个中年男人搓着双手,面色焦急地在沙发前来回踱过,云舫的秘书在旁边,眼神漠然地望着那男人。待云舫推门进来,他忙迎上去,与两个保镖随侍在老板身后。

中年男人的那张脸像是长年浸在油里的,臃肿的身材也有些老态,见云舫在沙发上坐下,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脸,走到云舫面前。

“林董事长请坐。”云舫把手往对面的沙发上一指,叫林董事长的人原要握手的,闻言缩了回去,脸色阴沉地坐了下来。云舫又开口问:“您亲自来这里,不知有何贵干?”

“柏总裁很忙啊,要见您一面还真不容易。”林董面皮僵硬地笑道。

“最近是有很多事情要忙。”云舫知道林董来的目的,一个月前他夺走了‘豫华药业’往东南亚输出药品的商业渠道,林董无非是要兴师问罪,所以,他也绝不给人借题发挥的机会。

“‘荆楚药业’也算是声名远播的老企业了,这次起死回生全赖您经营有方,眼看前景一片大好,我们这些小企业都靠您来带动发展,您看,您实在是没必要跟我们抢——”

云舫悠闲地品尝着杯里的‘西湖龙井’,仿佛是在观赏一条垂死的蛇缓慢地蠕动身体。他喝够了茶,才抬头笑笑道:“您太抬举了,‘豫华’也是老企业,论资格,我们‘荆楚’哪能跟你们抢,不过,承东南亚那边的药品商看得起‘荆楚’,我们当然是受宠若惊的,哪有拒绝的道理。”

“‘荆楚’没有东南亚的市场照样能活,‘豫华’一旦失去,上千名员工都得失业了。”林董焦虑地道。

云舫暗笑,等他收购了‘豫华’,员工倒是不会失业,失业的是他这个作威作福惯了的老总。他叹了口气,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实在是因为‘豫华’当年在国内那起‘医药害人’事件让国外的药品商知道了,他们不敢跟‘豫华’合作才找上了我,这个——我们若不与他们合作,他们也会找上别人,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林董脸色铁青,当年那起药毒死人的事件已经私了了,到处都封锁了消息,事隔这么多年会被翻出来,显然是柏云舫做的手脚。他怒不敢言,何况最后的希望便是云舫能够放弃。

他拿出最后的筹码。“是这样的,我与股东们商量过,若是你愿意放弃,‘豫华’可以让出10%的股份。”

云舫坚决地摇头道:“谢谢林董厚爱,云舫年轻,管理‘荆楚’已经是全力以赴,恐怕再担不起那么重的责任。”

10%的股份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可能拒绝的条件。林董抬头,见云舫镜片后那双冰冷的眼睛正用一种残忍的目光地看着自己,他明白过来,这个年轻人根本是匹凶残的狼,现在已经将他逼到绝路上,正等着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他的手颤抖地指向云舫诅咒道:“年轻人要积德,你这样巧取豪夺不会有好下场,你——你当心断子绝孙!”

云舫毫不在意地笑笑起身道:“林董事长,您有这个兴致学泼妇骂街,我就不打扰您的雅兴了。”

他转身绕过沙发往外走,秘书也跟在他后面。狗急跳墙的林董两步窜上前,却被两个保镖给拦住,他肥胖的身体扭动着,双眼绝望地看着云舫消失在门外。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一言不发,秘书将文件整理完毕,照常嘱咐他注意身体,早些休息。他不答,只把头转过来看了眼秘书,突然问道:“你觉得我成功吗?”

秘书起先一愣,尔后用手按着文件道:“那还用说?您不但将竞争对手‘豫华制药’最大的药品输出渠道取代,短短一年来,‘辰耀’的发展使许多大公司有了存活危机,而原先的小企业却趁机而得利,‘辰耀’的巨大影响力——”他见云舫不耐地抬起了手,忙收住口,十分肯定地回答:“您,当然是成功的。”

云舫转过头去,仍望着灯光明亮的窗外,玻璃窗上映出他一个模糊的脸影。秘书只觉他平时残忍而冷酷的老板在一刻,面孔却是极柔和的,柔和当中有几丝落寞,良久,他听见云舫状似自言语地道:“其实我是最失败的。”

沐阳又失眠了,空坐到早上,洗了把脸要下楼去吃早餐,开门却没有看到云舫的身影,她怅然若失地低下头,地上有一张折好的纸条,捡起来看,是云舫的笔迹——

我先离开,无论你多讨厌我,需要我时一定要给我电话!

她把纸条撕得粉碎,扔进垃筒里,又把一个空易拉罐砸进去才算解了恨。

接下来一个星期她都没有见到云舫,虽然他在的时候房门也是紧闭的,而现在经过他的门前,她却总盼望着门打开,他能从里面走出来。想念就是这么没道理,没缘由的,在他曾出现的地方,盼望着他和身影再次出现。

周末,她到超市里采购了一大袋必需品,超市的右边有一条回酒店的捷径,从绿化带的林子里开僻出来的,只容两人擦身而过的小路,小路离马路较远,灯光渗透不进绵密的树叶,夜间的小路幽黑而静谧。

方便袋的提手勒得手疼,踏上小路前,她停下来换了只手提,又检查了一遍袋子没有破洞,才抬起头来看路。黑咕隆冬的林子,依稀可以看到灰色的栅栏和水泥路。路边跟栅栏间伫着一个人影。她怔了怔,那人影向她走过来,停在她面前说道:“我来接你的。”说着,他伸手拿过她的袋子拎好,又拉着她的手道:“这段路黑,刚走过来的时候险些被石头绊了,你跟在我后面吧。”

跟在他后面,就算会被绊倒也是他,沐阳心头忽然变得柔软。他的手是温热的,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若是从前,但凡牵手总是十指紧扣的,他这样牵着她是要守几分礼数,不至于唐突。

不晓得是谁恶作剧地在路中间扔了石头,她跟在他身后,走一段,他便用脚踢几下突起的石头说:“这里绕开走。”

他还是如以前一样细心体贴,把她照顾得周到,而他们之间已有了一道裂缝,要跨过去,必然是要勇气的,并预备好了再悲伤一次。她被他这样牵着,手心暖和了,心却越发地悲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问。

“嗯?”他没有回头,边看路边回答她的问题。“我开车到酒店时正好看到你出来,就跟着你过来了。”

“那你的车?”

“就在前面,我看到你进了超市,就把车停在路边了。”

“然后你就走这条路来接我。”

“嗯,这条路真难走,你肯定不知道吧?”

沐阳刚想摇头,忽然想起他看不见,于是小声道:“谢谢!”

云舫脚步顿了一下才往前走。“说谢是不是太见外了,哦——我没其他的意思,能为你做点事,我很高兴!”

“我知道。”沐阳一脸失望的说,幸好云舫也看不见。

他们再没说话,这段小路不算长,很快就走到了人行道上。云舫开了车门,把袋子扔到后座,两人坐进车里,只拐了个弯儿就到了酒店。

云舫在门口把东西交给她,微笑地道:“早点休息,晚安。”说完,他推了下眼镜,便转身去开自己房间的门。

“喂——”沐阳忽然叫道。

“什么事?”他又面向她。

“如果没事的话,帮我装一个传真软件可以吗?”

“当然可以。”云舫露出一个舒心地笑,收回要刷门卡的手,又将她手上的东西拿回来,同她进了她的房间。

软件没多久就弄好了,沐阳泡了杯茶给他。试用了一下软件,没有任何问题才坐回床边说道:“谢谢。”

云舫侧身,手搭在椅背上说:“别这么客气,我真是不习惯,何况只是举手之劳。”

沐阳心想,让一个上市公司的总裁给她装一个软件是不是有些糟蹋人。她想着想着,脸上不觉露出了笑,云舫见她一笑,低下头道:“你——明天有事么?”

“没有。”她顿了顿,还是问了:“你有什么事?”

“如果没事——”云舫抿了抿唇道:“明天我想约你出去。”

沐阳的手指来回拭着茶杯边沿,良久,她抬头道:“嗯,应该可以。”

“真的?”

“这种事没必要骗你。”

云舫心满意足地离开她的房间,沐阳洗完澡后躺在床上,窗外的夜空挂起了一轮满月,明天就是中秋,他们的爱情虽然是残缺的半圆,却希望在短暂的时间内,能相聚得圆满。

她对他原本只想观望,却忽略不了心里的期待,如果她不试着踏出一步,也许,他们便只能在原来的位置上,相互遥望。

即使会再悲伤得流出眼泪,她也要再勇敢一次,为了自己,为了臻言,让一家人团圆,让这段感情重新开始。

天刚亮不久,沐阳便开始从壁橱里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挑选,每套都试过后,她选中了一件白衬衫,配上淡紫边水印图案的丝巾,外面套了件黑色的薄羊毛中长衫,样式极简洁的深色牛仔裤,这身装束适宜各种场合。

化完妆,门铃便响了,她拎上包,脚步轻快地开了门。门外的云舫也是一身简单的装束,他穿的衬衫甚至看不出是名牌,外套也是灰色休闲的,袖子上一条短短的拉链。

吃完早餐便出发了。云舫把车驶出市区,穿过了两公里的遂道,便是滨海高速。阳光洒在蓝色的海面上,海滩上棕榈树影婆娑,隔着一条盘山公路的高级别墅和渡假村分布在群山之中,被梧桐树和大叶榕包围着。那么多花造成的大型花圃,足足开了一公里,才倒退出人的视线。

往后便是一条绵延得不知多长的海岸线,下了高速,便沿着那条海岸线行驶,纯净的西海湾人烟稀少,海面太广阔,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起了淡白色的水雾。

车子高速行驶,仍是跑不出那片广袤无垠的蔚蓝。云舫在分路的地方拐了弯,走上了一条有水泥护栏的石板路,这条路是开往山里去的,沿途栽着矮矮的针松,也有那种叶子是红色椭圆形的树,云舫说那是防台风的。绕过一座山,便可以看到一栋靠山面海的建筑。深褐色的房顶,大概有两三栋连在一起,在近那建筑一公里的地方有扇黑色的铁门,云舫的车开过去的时候,铁门自动开了。靠近主楼的地方还设置了一道门,这道门是双重保险的,虽然能自动识别屋主的车,还需要屋主在遥控锁上输入正确的密码。

沐阳近一年来在路佳的公司工作,对房地产也算得上熟悉了,而这样智能,安全措施周密的别墅也是第一次见到。

进了后一道门就是一个大花园,中间一条长长的石板路延伸到一栋五层的主楼前,两旁是修剪得整齐的绿茵坪。云舫到楼前停了车,已经有工人出来为他泊车。他拉着沐阳的手穿过大厅,路上遇到女工,便吩咐她们把预备好的点心端到后院。

后院大概是两个篮球场的面积,侧楼似主楼的两翼展开,院前一条宽广的木板路连接海面,造成一个“凸”型,院落的一角有一小片的枫叶林,红色的枫叶绚烂如火,几株参天的松树高耸在复古的楼房前,另一角是个游泳池,铺着汉白玉地砖。

按这栋房子的造价来估算,云舫所拥有的财产一定是个非常惊人的数字。沐阳也是此时才明白,他不再与一年前同日而语,而这差异的程度,也不是她能想像得出的。

“还记得吗?”站在她身后的云舫突然开口道:“我以前跟你承诺过的,等我忙过一段时间后,会好好陪你,但是——到今天,我才兑现。”

那是他创业初期时说过的话,那时她虽然埋怨他疏忽自己,却是转个身就能拥抱的距离,而今,他们的距离却可能是多努力也缩短不了的。

女工端来了许多精致的点心和饮品。她想到他曾经要带她去海边,途中去一间麦当劳吃早餐,可以点的饮料很少,她要可乐,他却给她多要了一份牛奶。那时他说——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只怕有很多话你自己都忘了。”

“是什么话?在哪里说的?你提示一下我一定能记起来。”

“在快餐厅里,那天我们也是要来海边的,我那时问你——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会那样?”

云舫低头陷入久远的回忆里,他将那天的情形又想了一遍才道:“我说的应该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是幸福的,也让你不会离开我。”

“原来你还记得。”沐阳不知道该为他记这话高兴,还是该为他说了没做到而失望。她接过云舫递给她的果汁,把吸管含在嘴里咬。

“只要是我说过的话一定不会忘记,沐阳,抱歉我没做到,不但没有给你幸福,还伤害到你了。”

“算了,别再说过去那些事儿,人都是往前看的,过去的那些事如果是沉重的包袱,就该毫不犹豫地丢掉,否则永远都不会有崭新的未来。”

她话里的意思是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儿该忘记了,然后重新开始。云舫则以为她说的是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过去那些事都是包袱,丢了乐得轻松。

他神色黯然道:“没有未来,哪还有什么未来。”

沐阳捂着冰冷的玻璃杯,只觉得一下子冷到了心里。她强笑道:“是啊,什么未来,反正不管怎么活,到老的时候都会后悔。”

“跟我在一起你后悔了?”云舫坐直了问道。

“以前是很后悔,尤其是刚离开你那段时间,好像除了恨你,就再找不出有意义的事情来。”她没去看云舫阴惨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后来就不恨了,也不悔了,有什么好悔的呢?当初是我非要跟你在一起的,要恨也该恨自己。”

“那是因为你明白我不值得你去恨了,你离开我后也许更幸福了不是么?”

“随你怎么说吧,你当初教我的,人只能靠自己,离开你后我真的明白这道理了,现在的我虽然谈不上幸福,也不至于轻易就绝望。”

“说得真好,你的心变硬了,也会跟刺猬一样保护自己,要靠近你就得预备好被扎上几个洞。”

“那也是没办法的,我要我跟我爱的家人生活得幸福,就必须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他。”她想到了在家的臻言,脸上不禁流露出温柔的神情。

云舫看得光火,倒也不敢发作,只得转移话题道:“我带你四处走走吧,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

沐阳放下果汁,跟他一同站起身来,往左翼楼的方向走。翼楼与主楼是相通的,左边是游戏和运动室,还有私人录影室。右边目前是空着的,沐阳问起来,云舫说自有用处。主楼的二楼是的主人的卧室,起居室和书房,三楼和四楼均是带空中花园的客房。沐阳进到两间最大的客房便察觉到,是仿造她父母的卧室建的。她原本想问,工人正巧来请他们去一楼餐厅吃饭。

午饭都是沐阳以前常做给云舫吃的几个拿手菜,同在家里的一张餐桌上吃饭,仿佛那是他们身处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而今他们却是在一个空虚而冰冷的世界里,满桌的菜吃起来味同嚼蜡,滑进胃里,似乎要消化掉都是极困难的。

“芥兰没去皮的。”沐阳用牙齿撕掉那层皮,跟云舫道。

“我就说味道不对呢。”云舫不再往那盘里动筷子,改夹另一道红烧鸡翅。

“那鸡翅一定是没过油的,你看那盘里的油——”

云舫放下筷子,改用勺子去盛“西湖莼菜汤”,沐阳又道:“这道菜的做法也不对,莼菜只能用开水烫过就要沥起来,再浇上汤的,你看看他们做的,莼菜上最有营养的果胶都被煮没了——”

“那我不吃了。”云舫被她说得胃口全无,他还想借这几道菜讨她欢喜的,谁料到没一个人与她的做法相同,亏他还想尽办法地弄来莼菜——

他不吃了,沐阳便以为是他生气了,她也自觉说得过火,含着筷子道:“每个人做菜方式不同,味道也不一样,这几道菜虽说做法与我不一样,味道却是比我好的,所以,你就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啊。”云舫感到好笑,他怎么会因为这点儿小事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吃了?”

“没胃口了。”

云舫说什么也不再吃了,沐阳还是当他生气,便哄他道:“你还是吃点儿吧,晚上我做给你吃。”

“真的?”云舫眼睛亮灼灼地望着她。

“骗你做什么,不过,你要是会帮我洗菜就更好了。”沐阳玩笑的道。

“行!”

3

午饭用完,云舫带着她沿着山路散步,山下的海水冲击着岩石,离得老远,海浪声听起来格外沉闷。昨夜下过雨,路仍些有湿滑,那些被风吹落的叶子铺到地上,厚厚的一层,云舫让她踩着积了落叶的地方走,免得跌倒。

走了三四百米左右便没路了,前面的岩石堆垒出一个悬崖,他们顺着小径爬到岩石上。沐阳胆子小,爬到了中间开始打退堂鼓。云舫这时却已上了岩石顶,见沐阳朝下看,便匍下身体,朝她伸出手去,攀着岩壁的沐阳不敢松手,云舫也够不着她,无奈只好将身子滑出半截悬吊着,沐阳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不心掉下来,还砸到自己,脚下省了省还算踏实,便小心地往向伸手。

一握住云舫的手,她便似吃了定心丸,迎着阳光的脸向云舫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偏巧这时,她的右脚往下一滑,云舫猝不及防,随着她身体的下坠,他的手也忽地被这股重力拉扯,骨头也似“喀嚓”一声,肩膀一阵尖锐的痛使他咬紧了唇,手反射性地松开了,沐阳一声尖叫,他睁大双目,见她的身体因为下坠而重重地与岩石磨擦,心痛难当,他当即将自己的身体又滑出了半米左右,另一只手飞快地抓住她的手腕。

沐阳的胸和腿被岩石擦出的伤痕火辣地痛着,云舫用了大力终于将她拉上了岩石顶,他还来不及看伤处,心有余悸的沐阳便哭着捶打他的胸口:“吓死我了,如果今天我掉下去一定会被摔得残废,你存心害人是么?没事爬到这上面干什么?”

云舫被她捶得瞠目,也忘了肩上的伤,用那只完好的手揽住她说:“对不起,我只一心想带你上来,没想到——”

沐阳似乎并没有听他的解释,只把一双黑亮的眼睛望向岩石下方翡翠般的海水,神情也由愤怒逐渐转为恬淡,睫毛因为岩顶上的风忽闪忽闪的,她慢慢地爬起来,把两只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淡紫色的丝巾轻轻飘动。

“风景真好。”她回头又冲云舫笑了,仿佛已经忘了刚刚的惊险。

云舫刚想点头微笑,肩膀上的痛使他“咝”的抽了口气。趁沐阳再看向海面时,抚着伤处道:“当初看中这块地,就因为这里是整个海湾风景最秀美的地方,而且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房子建好以后,我就一直在想,你若来这里,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站在她的身后,用手拢好她的头发,又道:“今天终于知道了,你这样的表情我看到过——在牧场里。”

沐阳回头看着他的下巴,脸上漾起微笑。好一会儿,她忽然又仰起头,眼睛凝视着他,似在鼓励他说下去,而云舫却什么都不说地移开了脸,她的微笑渐渐地黯淡,那原本燃烧着希望的眼睛,只剩下萤火一般微弱的光,最后,那点光也灭了。她兀自摇摇头,又面向大海,被风吹得肿疼的眼睛慢慢地湿润了。

她刚转过身去,云舫看着肩膀皱紧了眉头。他试了试左手,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起来,剧痛使他放弃了尝试。整个下午,他都与沐阳保持着一些距离,总是在她的身侧或身后,跟她说滨海市新市长上任,又说起他们饭局上闹出的笑话,他明明就看到沐阳捧腹大笑,但她的笑却流露出一丝忧伤。

夕阳西沉,他们才起身返回。云舫靠着一只右手下了岩石,沐阳爬下来时,他抱住了她的腿,没使她受任何惊险地回到了地面。

回到屋里,沐阳先进厨房准备了。云舫借口到浴室里洗手,关上门便撩起袖子,肩膀红肿得跟小灯炮似的,稍稍一动,便痛得眉眼挤作一堆。他蹲下身子,用冷水冲了半晌,待痛处麻木了,才穿上衣服,吩咐一个工人去买跌打药。

他佯作无事地进厨房帮沐阳洗菜——只用那只没伤着的手。不用赶时间,沐阳便慢工出细活,她切出的青瓜丝粗细均匀,摆在盘里也是极富亮绿色泽的。

有点儿手艺的女人都想做出顿好菜让男人惊艳一番。她与云舫再次重逢,若云舫明白地表示要挽回她,或许她不必这般费心,还会拿乔拒绝,然而云舫始终没有一句清楚的话,随意的一个动作,都得使她猜上好半天。想扳回局势,唯一的办法还是得使他发现她的好。

“又在一起做饭了——”沐阳停下手中的活,望着雪白的墙壁好一会儿,又似自嘲地笑笑道:“好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才一年,并不是很久。”云舫低头洗菜,仿佛是漫不经心地答道。“对我来说,你就没离开过。”

“嗯?你说什么?”沐阳偏头问。

“没什么——”云舫摇头又道:“只是想起了一个客户——”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以前受一个客户邀约,去他家吃饭,原来以为是个丰盛的餐会,但到他家后,他正在帮他妻子洗菜——很像我们以前是不是?”云舫说着,沐阳也不回答,只低下头“笃笃笃”地切菜。他继续道:“吃完饭后,我跟他们夫妻在客厅里聊天,他妻子问我是否有女朋友了——”他见沐阳切菜的手慢了下来,切菜的声响也小了些,又道:“我说曾经有,不过她已经离开了,她听完后跟我说了句话——”

“什么话?”沐阳忍不住开口问了。

“这世上钱和名利都是虚的,只有爱人和家才是实实在在的。”云舫瞥了一眼头垂得老低的沐阳,看不到她的表情,便压低了声音说:“我那时才明白,原来自己几十年活过来都是空虚的,只有——”

只有你在的那些日子,纵使一无所有,至少还有个奋斗的动力。他没再说下去,厨房里那又急又快的切菜声落到了他的心上,沉重得连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沐阳飞快的切菜,她管住了自己不去问他没说完的话,可那刀偏偏跟她反其道而行之,每切一下都仿佛是架在云舫脖子上,要对他逼供一般,既狠又准。

气氛怪异且凝重,这时一个工人闯了进来,对情况全不知晓的他拿出跌打药递给云舫道:“买回来了,您看是我帮您——”

云舫一把夺过那褐色的玻璃药瓶,使眼色阻止工人继续说下去,又将药往上衣口袋里揣,但还是被沐阳看到了,她放下菜刀,走上前问:“什么东西?”

“没什么。”云舫拍了下口袋,欲走回水池边洗菜。

沐阳本就对他之前说半句话不满,这会儿他又遮遮掩掩的,心里说不出地难过,当下也管不得了,拽住他的胳膊非要看个明白。她这一拽偏巧拽的是云舫受了伤的胳膊,云舫闷喊了一声,立即用另只手去抚着痛处,沐阳趁势从他口袋里掏出了那瓶药。

“你怎么回事?”她诧异地望着他。

云舫见瞒不住了,便故作轻快的道:“开始在岩石上拉你拉得手疼了,就想着买点药回来擦擦。”

“哪儿疼?我看看。”沐阳又要去拉他的袖子,想到他受了伤,也不敢毛手毛脚的,便道:“你把袖子拉起来我看看。”

“不要紧的。”云舫看了一眼工人,便对他道:“你去帮我擦药吧。”说完他转身出去,还不忘跟沐阳说:“你先做饭吧,我擦完药再来帮你。”

他跟工人出去后,沐阳切了会儿菜,怎么也放不下心,便跟了去看。到起居室找到他们时,那工人正用棉花醮了药液往他肩上涂,沐阳因那红肿的伤处猛吃了一惊,几步窜到他们身前道:“这么重的伤涂点药就行了么?走——我们去医院看看。”说着便拉起云舫的另外一只手。

云舫不肯去,安慰道:“不用那么麻烦,只是点小伤。”

沐阳仍是奋力地拉他,他越是不动,她心里越发急了,一急泪珠子也滚了出来。“谁知道有没有脱臼,去拍个片安心一点。”

“要是脱臼了我哪能坚持到现在,放心吧没事。”云舫挣脱开来,又揽回她,低声道:“今天无论如何我也不去医院,即便要去,也等明天。”

“为什么?”

“今天要陪你。”

这男人卑鄙没错,明知她不能安心让他陪,他却还要说出这些话来。若说男人逃不过‘美人计’,女人对‘苦肉计’也向来没辄,即使知道那是诱你沉沦的把戏,但那实实在在,触目惊心的伤痕,与他嘴里说出的温柔深情的话,使你不得不感动地落下泪来。

沐阳内疚那伤是因她才受的,哭得伤心无措。云舫本意也不想让她知道,便对工人板着一张脸。那工人样子老实巴交的,看不出个头绪来,却一片好心地道:“我留了诊所的电话,要不打电话叫医生上门来看看。”

沐阳一听也不哭了,忙回答道:“嗯,马上打。”

医生来检查了一遍,如沐阳预料的那样,肩关节脱臼,由于没有及时就医,很可能会造成习惯性脱臼。沐阳难过地望着云舫,侧头忍着眼泪跟医生道:“那您快给他治吧。”

医生点点头,跟云舫交待了关节复位时会很痛,便抓起他的手,摁住他的肩膀。云舫突然抬起右手道:“等等——”他看了眼沐阳,笑着跟她说:“你先去做饭吧,我饿了。”

沐阳愣了一下,随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担忧地看看他,还是走到了外面,顺便带上了门。她本是要直接去厨房的,走了几步便踢掉拖鞋,赤着脚摸回去。门没有反锁,她轻轻的扭动把手开了个缝,正好可以看到云舫的侧面,那医生跟他说:“你把头转过去,我数一二三开始。”

云舫听话地侧过头望着窗外,医生再次拉起他的手说:“我开始数了,一!”话音刚落,他将云舫的手猛的一扭,猝然受痛的云舫惨叫出声。沐阳骇然捂住了嘴,眼泪悄然滑落,待医生说没事了,她才轻轻地关上门,抹着泪水去了厨房。

医生给云舫的左手用绷带吊好后便离开了。他斜倚着厨房门框,专注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只见她翻炒了两下锅里的鸡丁,又走到砧板前,飞快地切好葱段扔到锅里,随后便将菜起锅装盘——疼痛早忘记了,他满心想着:一点没错,还是他的沐阳。

他的手不能动,一餐饭都是沐阳给他夹菜,他的嘴忙不过来,却也腾出了空夸赞她做的菜好吃——以前他总觉得这样的话出口很别扭,但今天才发现,真心的夸赞对女人来说是很受用的。

晚上,两人如从前恋爱般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没什么看头,大概他们都觉得能这样一起看回电视是极珍贵的,连带地对那些无聊的电视也有了热情,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渐渐地,云舫发现,只要他回答得慢些,或者对聊天显得漫不经心,沐阳便会有些紧张地问他:是不是肩疼?若他说不是,她的脸色立刻变得很不好,没多久便又开口说话,那些话题一定是与他有关,而且期待他回应的。

这种心理就跟女人偏执地爱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一样,你越是不理她,她便越发地把你摆在一个核心位置,任何事都围着你打转。

当他得出这个结论后,有些刻意地不接她的话,等沐阳对这样的谈话没多少兴趣时,脸色也很难看了,他便倒抽口凉气,沐阳问他怎么了,他皱眉道:肩有些疼。沐阳立刻又显得重要了,面色紧张地问他疼得厉不厉害;想喝水吗?我去给你倒;要不要上楼休息?

他故伎重施了多次,沐阳最后一次问起的时候,他答道:“嗯,我想休息了。”

沐阳站起来道:“我送你上去休息吧。”

他们一起进了卧室,沐阳打水给他洗了脸和手,又换了盆水要给他洗脚时,云舫说道:“不用了,我还有一只手呢。”

沐阳也不跟他争,把毛巾递给他后便坐到一旁。云舫将脚翘到另一条腿上,右手拿着毛巾擦湿淋淋的脚,擦右脚的时候还算稳当,换到左脚时,因为手不顺,身子往下伛,整个人也倒在床上,恰好压到受伤的左手。

这一压也压到了沐阳心上,她几步跨过去,将他扶起来,手想去抚摸他的伤处,又及时缩了回来,嘴里紧张地问:“怎么样了?压得痛不痛?要不再叫医生来一趟。”

云舫把唇咬得泛白,嘴角也因为疼痛抽动了几下,他却逞强地道:“不用了,没什么事儿,现在也不痛了。”

他越说不痛,沐阳便越是认为他痛得厉害。她站在他面前,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竟然像是对待感冒病人一样的,把手覆上他的额头,触到他冰凉的肌肤,她才回神,把手收在背后,尴尬地低下头。

两人距离近得衣角相连,云舫要放过这种绝好的机会便是傻子。他伸手揽紧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胸前,贪恋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沐阳先是一愣,随即便挣扎起来。云舫却是揽得死紧,怎么也不放手的。推攘了好一阵子,沐阳终究是顾虑到了他肩上的伤,便安静下来道:“你干什么?”

云舫闷着声音哀求道:“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沐阳想着一会儿就一会儿吧,她全身放松下来,全然不知又踏入了男人的陷井。两人身体紧贴着,她眷恋着云舫的拥抱,所以,当云舫将她放到腿上坐着时,她也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处,任他抱自己抱得更紧。

“一会儿”很快就到了,但也没有谁来喊一声“时间到”,自然就是继续抱下去。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光线较暗的台灯,在无法看清对方的情况下,对方的体温便是中秋夜里诱人沉溺的罪魁祸首。窗外树枝上挂着的那轮满月,皎洁得如同女人惨白的圆脸,世上的一切事物如同凄凉无神的眼睛,被隐没在那片苍茫的白光当中,什么也看不见,内心藏纳的原始便开始复苏。

云舫低头热烈地吻着她,身体也缓缓地往后倒,一直担心着他手的沐阳这时却‘忘记’了提醒他,随着他倒在床上。幽暗的灯光照不清她的脸,只是昏黄而温柔的,那双眼睛紧闭着,任云舫吻着她的眼睛,耳垂,慢慢地滑到脖子——

沉重的爱胶着欲望,身体和灵魂一同沉沦。在深夜里,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连自我都失去了,还有什么要压抑的?又有什么不可以释放的?

她的男朋友,他对她态度不确定的纠结,甚至是那只受伤的手因碰撞而产生的疼痛,都只在他们脑中一闪而过,过了就不复想起。

云舫完好的那只手被沐阳压着,当他费力地抽出手来,开始解沐阳的丝巾时,沐阳却抓住他的手制止了他。

他沮丧地望着沐阳,知道自己会因为这只受伤的手而失去沐阳再次接纳他的机会。

沐阳也睁开了眼睛望着他,在他又要开口道歉前,她将手绕到他的脖子后面,取下了他的绷带,轻轻的放到旁边,又将手伸向他的衬衫扣子,一粒粒地解开。衬衫脱下后,她垂着头,不让他看见她羞赧的脸,双手去解他裤上的钮扣,声音低低地道——

“我来吧!”

月光照得窗户如水清亮,阳台外种着挨着栏杆栽了几排火红的郁金香,那花朵紧簇的一片如是燃烧了起来,攀着那被轻风吹起的白色窗幔一路烧到了房里的地毯,每个角落里都是呛得人落泪的强烈爱意。

沉溺于情欲当中的云舫虽感觉到沐阳的身体与以往有些不同,但他昏昏沉沉的,来不及细想,便被太久的渴望淹没了。

夜等到月亮被云层遮住了才宁静下来,那郁金香的火焰渐渐消了下去,暗红的颜色像是一扑即灭的火星,全不像开始那般的来势汹汹。

云舫给沐阳盖好被子,用右手揽着她,使她枕到自己的臂弯里。这个中秋夜他满意极了,或许终生都难以忘记,他的手与沐阳的交握,唇贴在她耳畔低沉道:“过了今天,明天还能不能活我都不会在意了。”

他吐出的气息使沐阳的耳朵痒梭梭的,忙别开了脸道:“胡说,尽会胡说!”

“谁胡说了?”云舫用手拨过她的脸,眼睛直直地望着她说:“你看看我,好好看看,我像是在胡说么?”

他把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眼珠也定住不动。沐阳“哧”的一声笑出来:“嗯,嗯,不是胡说,是说傻话。”

云舫真傻了,把脸凑到她脸上,静静地贴着,没再说话。沉陷在情欲当中的时候自是不会去想其他的,过后冷静了,他万般不愿意,还是想起了她的男朋友,就如同是甜点里吃出了的苍蝇,甜头尝过了,便开始倒胃口。

偏偏他只要这盘点心,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也只能把苍蝇挖出来作罢。他不敢直接问沐阳,一年多的相处,他明白她是那种传统的女人,今夜与他发生这样的事,或许她内心正在自责,若是他再问了,定会把她逼走。

思忖许久,他决定先把她留住,多抽些时间陪她,让她看清他的心,然后由她自己抉择。这般想着,他起身去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大串钥匙,扳过沐阳的手,放在她的手心里。

“这是?”沐阳拈着钥匙问他。

“这里每个房间的钥匙,外面门的密码是你跟爷爷的生日尾数。”

“为什么给我这个?”

“这栋房子本来就是建了给你住的,右翼楼我没有放任何东西,就是等你自己来决定做什么用处的,三楼和四楼的客户是按照爸——你爸妈的卧室装修的,他们若是过来,也住习惯些。”

沐阳听到“你爸妈”这三个字时,便似被一记重锤把她从美梦里敲醒。她真想不到,都两年多了,他仍是没有长进,以前隐瞒着所有人跟他同居一年多,被冷落两个月才熬出头,那还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如今他不再需要任何人帮衬,给她一栋别墅,是否已经算出手大方了?

她想到了家里的臻言,只要做过DNA鉴定,云舫一定是会无条件爱他的,可是自己呢?他不会爱她,永远都不会爱她。当她明白过来时,却悲哀的发现,她没办法恨他怨他,不管和他重逢多少次,她都会再次爱上他。

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我不会经常来烦你的,其实上次你离开前,我就想跟你说这句话,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我会放——”

“别说了。”沐阳抚着额头打断他,说道:“我很累,睡觉吧。”

云舫虽然还想说下去,并解释她离开前那个电话的误会,但看到她脸色苍白的样子,想她是累坏了,便钻进被子,重新揽她在怀里,倒是很快便睡着了——

她实实在在地躺在自己旁边,即使插翅难飞了。

翌晨,两人吃完早餐一同去上班,云舫让司机先送沐阳去公司,路上他察觉到沐阳不大对劲,与她说话,好几句才会回上一句,不说话时她就望着窗外,那神情就跟海面一样空茫。

到了公司楼下,沐阳却一反常态地搂住他的脖子,歪着头吻他,两人缠绵地吻了许久,沐阳忽然狠狠地咬了下他的唇,笑着放开他说:“我一点也不想去上班。”

“那就不上了。”这正合云舫的意,他用手擦擦嘴,竟然抹下来一缕血丝。“你还真狠——若不想上班今天就辞了,下班我来接你。”

“嗯!我先上去了。”沐阳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下车了。

车里的云舫放下车窗,微笑着跟她招手。车缓缓驶离,汇入马路的车流里,蓄在沐阳眼里的泪水才滚落下来,她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无声地哭着,无声地说着——

如果没有臻言,我真的想杀了自己,那样,就不会再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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