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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进来一下。”
电话断了,沐阳将听筒搁回电话上,把文件存档,起身去了介桓的办公室。
她进去时介桓已经坐在小沙发上了,这段时间因为佳佳的事一直没怎么在意经理,现在独处一室,他整个人落入她的视线中,头发像是刚理过的,出门前应该上过发胶了,一条条黑亮的有迹可循发缕往前匍匐,延伸出额头一寸的地方齐齐斩断,再统统往右侧梳理。这是男人最常见的一种发型,干净利落,又不呆板。介桓的五官生得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很有内容,深邃而睿智,他又是很会打扮的,穿衣服品味不凡,像今天,看似一件素灰的衬衫,袖口上却绣了暗花,一眼便知是高档货。
沐阳想起了自家的那个,虽然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但都是去商场看到一件,合身了,价格也不夸张便买了就走。早上起来顶多是用水梳理翘起的几根头发,一幅灰框眼镜遮住了“心灵的窗户”,那模样就像在说:我对女人没兴趣。
再来看看这个上司,全身上下无时无刻都在向未婚女人宣告:来喜欢我吧,快来喜欢我吧!
所以,她疑惑了,他当了她两年的上司,是她太迟钝,还是经理独独对她设置了屏蔽密码,怎么就没有察觉到他潜藏在华丽衣着里的暗号呢?
这种问题对于沐阳来说就像微积分一样难解,时间也不够她深入地思索,于是,在介桓开口说话前,她草草地下了结论:凡是正常的女人都不会想到自己能和报纸上的明星结为夫妻。
“最近工作怎么样?”介桓的双手交错搁在膝上,俯身整理了桌上的几份文件。
沐阳低头瞥见他把一份离职申请表放到最上面,顿时惊讶得忘了回答他的开场白,脱口就问:“杨姐要辞职?”
“嗯,昨天跟我提出来的,她年底结婚,男方在上海,所以,必须辞了这边的工作。”介桓整理好后,抬头看她。“叫你进来,就是让你这段时间跟在她身边学习。”
沐阳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这句话的意思她可明白得很,杨姐是商务部的主管,跟着她学习百分之八十是后来要接替她的工作,但要论员工的资历怎么也轮不到她,况且,她也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但这种情况下,她只能装糊涂——
“我会努力的!”
介桓看她的眼珠转了几圈,想她对这事心知肚明了,上次耗那么大的精力才使得这个下属死心塌地,除了她还有谁可以接替那个位置。
“好好干,在这个公司里资历并不能代表一切。”他的说辞含糊,却也聪明至极,资历不代表一切,另一个意思就是——她是他信任的人,这样的话一说,想她不对他感激涕零都难。
“我一定尽全力不让经理失望。”果然,平庸到大的沐阳一定会把这当成知遇之恩,对介桓全身心地信任,并随时准备好卖命了。
“我相信你!”介桓淡定地笑着说。“我不会看错人,你是个可造之材!”
另一个笃定她对他死心塌地的原因是她喜欢他,当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时,只会为他考虑。商务部主管这个职位等同于他的左右手,两个月来,先是挫败,然后为她顶下责罚,再经过私下相处,他已经确定了万无一失。
沐阳因为他的话心里乐开了花,但也不至于得意忘形。商务部维护的都是公司的大客户,稍有差错,则是自己担待不起的。尤其市场部开发和维护的关系向来暧昧不明,需要紧密合作,又得在必要的时候坚定自己的立场,王经理直接提拔她,往后要牺牲的时候,她肯定是不能拒绝的,况且坐到这个位置上,薪水加得的并不多,但却不能跟以往一样清闲了。
无官一身轻,换成以前的她是一定会拒绝的,但现在——她再迟钝也觉察到自己已经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一整个下午她都无心工作,愣愣地坐在电脑前苦思恶想,正当她烦不胜烦的时候,云舫的MSN上线了,她的眼睛一亮,怎么会忘了,她早就不是一个人,这种事找云舫商量,他应该能帮她拿个主意。
“晚上有时间么?有事要跟你说。”
云舫很快就回了过来。“什么事?”
“关于工作的,在公司不方便说。”
“那我待会儿去接你下班。”
关掉对话框,她头顶的大石像是被炸得粉碎,碎片哗哗啦啦地掉到脚下。她拍了拍额头,调出未做完的报表,大脑飞速运转,手指也灵活地敲击着键盘。
介桓手指轻叩着桌面,聚精会神看到手上的A4纸,那是商务部请辞的主管杨丽的推荐表,建议栏里填着手写的意见——
李沐阳工作谨慎细致,性格温和,极适合以沟通和维护客户为主的商务工作,但墨守陈规,并无上进心,应变能力较差。
肖静兰工作积极干炼,个性圆润,五年前进入公司,论资历与业绩,推荐此人担任商务部主管一职。
他把纸按在桌上,从笔筒里拿出涂改液,涂涂改改,又裁成了两张小纸条,贴到一张空白推荐表上,然后拿到复印机里复印出来,A4纸上赫然变成——
李沐阳工作谨慎仔细,性格温和,极适合以沟通和维护客户为主的商务工作,推荐此人担任商务部主管一职。
他把原文件放进碎纸机里,转头望着窗外蹙眉凝思,这个李沐阳应该不会让他失望吧?第一次,他有种并没有完全掌握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下班时就证实了。他拎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室,决定晚上请沐阳吃饭,再多做些思想工作,顺便将关系拉得更近些。但他走到市场部办公区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空空的座位,文件整齐地陈列在一角,电脑屏幕显示还在关机状态中,他连忙转身朝电梯口走去,指示灯显示1楼,他直奔右侧的楼梯口。
一口气跑到停车场,班车上并没有见到沐阳的身影,正要打电话给她,一辆他并不熟悉的车与几分眼熟的人让他愣住了,沐阳开了车门坐进去,那个人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
以他丰富的情感经验不难看出那就是对情侣。
他终于想起了那个男人是谁,在沐阳的同学家吃饭时曾聊过。一股受骗的愤懑在胸腔里直窜而起,他想也没想便钻进自己的车里,出公司大门时他追上了他们的车,并冲动地按下了喇叭,这突兀的一声响适时地惊回了他的理智。
云舫停了车并放下车窗,沐阳坐在旁边开心地冲他笑着:“是经理呀!”
她大大方方地跟他说话,没有一点欲遮掩或逃避的窘迫。她并不是故意想骗他或耍他,她对他完全没那个意思,当介桓清醒地认识到这点后,他头次感到宁愿她是耍他的。
他还是笑了,但却不能像在酒吧或是在美丽的猎物面前笑得那样迷人了,连他自己都感觉得到嘴角有多僵硬,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使自己故作起潇洒:“看到故人了,所以想打个招呼。”
“好久不见,王经理。”云舫礼貌地回应。
“近段时间忙,一直没有联系。”介桓终于能笑得自然了,又说:“改天一起吃个饭,好好聚聚。”
“好啊,随时恭候。”云舫转头看了看沐阳后,跟他说:“沐阳承蒙你照顾了,一直没机会感谢呢。”
这句无心的场面话却像尖针扎到了介桓的敏感神经,他又笑了,明明是要朗声笑的,嗓子里却只发出他自己能听到的“唏唏”声,像风穿过细细的饮料管,小气而又无力。
“说哪儿的话。”场面话他最拿手,仿佛与生俱来的,他虚应说:“沐阳是个很出色的员工。”
这得他说了算,如果他早知道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她便是最平庸的员工,而现在,就在不久前,他亲口说出她是‘可造之材’的话,真见鬼了,他在心里低咒一声。
他觉得虚应到此应该够了,或者说,他不愿意再在这个女人身上多浪费一分钟。“那么就不打扰你们了,改天再聊。”
“好的,经理再见!”沐阳灿烂地看着他笑,跟他挥挥手。
他看到那双在车厢里挥动的白皙的手,大脑立刻浮现在上海买水晶链的那一幕,胸口仿佛下意识地一痛。他草草地点了个头,便启动车子飞驰而去。
当他把他们甩得老远后,才把戴上耳机,揿了手机上的一个键——
“嗯……待会我去接你,不用化妆了,化得跟个鬼一样……没怎么啊,我很正常,就这样说了,不用化妆,待会儿我直接去你家。”
挂掉电话,他猛的把手机掷到旁边座椅上,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在她身上浪费了太多精力。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嘴里小声念着,然后发泄似的大声吼道:“妈的,真见鬼,见鬼了。”
厨房的窗户虽然透了阳光进来,但光线仍是比较昏暗,他们开了灯,沐阳在案板上切着肉丝,云舫如常在水槽处清理蔬菜。
“——事情就是这样,当时那种情况,联系不到你,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如果不是经理帮我担待,也许我现在已经失业了,所以,他要提拔我,你说我能拒绝吗?”
云舫听完整个过程已了然于胸,显然这只是职场手段,他这个女朋友唯一的好处就是踏实,庆幸的是还没有死心眼儿,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就顺竿而上,被人利用了还犹不自知。
“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可烦的。”他说。
王介桓已经知道她有男朋友,那么就是经济上暂时无忧,即使工作上有什么令她为难的事,她可以辞职了事,也不会委屈自己,随意受人摆布。
“现在有人比你更烦。”他接着道:“而且,不是还没有正式任命吗?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再说。”
“没有关系吗?”沐阳靠近他问。“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明明我的工作能力就很一般,而且还犯过错误,他怎么会提拔我呢?”
云舫笑了笑,她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在那样一个上司手下工作,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也不容易。
他偏头亲了她一下,笑着说:“你可真是让我省心,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沐阳还莫名其妙的,外面房间的手机响了。
“好像是我的。”云舫擦了手走到客厅拿起手机看,是个陌生号码。
他忙接了起来,朝厨房望了一眼,走到阳台。不到一分钟,他拿着已经挂断的手机走到厨房,从后面搂着沐阳说:“公司有点事,我现在要赶过去。”
“吃了饭再走也不行吗?”
“不行,事情有点急。”云舫看看手表说:“我得走了,你先吃吧,饭菜留在那里,回来我自己热。”
他说着走到客厅,拿起钱包和车钥匙就要开门出去,然而在临走前,他还是想起了什么,车转身勾过沐阳吻了一下额头才出门。
云舫走进威尼斯酒店大堂,等候的人见到他立刻迎上来,确认身份后,他跟着那人走进一间豪华客房。于庆耀坐在沙发上看报,明知他进来也没有抬头,看完整段新闻后才看向他:“抱歉,让你来这么远的地方。”
云舫可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有什么歉意,至于他要约得这么远,大概就是因为秘书订房时选了滨海最好的酒店。他都没有怨言,自己又能说什么。
“没关系,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于庆耀折了报纸,接过秘书递来的文件放在云舫面前,淡淡地说:“自己看吧。”
云舫闻言打开后愣了下,仍是逐页翻看下去,脸色却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不多会儿,他草草看完后,镇定地把文件放回桌上,直视着于庆耀,等待他开口。
于庆耀眼里闪过一抹激赏,很快的,那双眸子又恢复如初的锐利,紧盯着他说:“你觉得你还能撑多久?”
“那不是我说了算,但能撑一天是一天。”云舫敛去眼里所有的情绪,反倒是闲适地坐好,仿佛对面并不是一个知道他底细的人。“是要我别拖累沐阳?”
见于庆耀不可置否,他冷笑一声说:“真有那么一天,不用你们多事,我也会离开她,事实上,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跟她在一起,我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但有些事——”他咬唇思考了一下,才接着说:“目前还没到绝路上,所以,我跟她还会继续下去。”
“你现在还不算绝路?你的房产已经抵押了,贸易公司的收支只能持平,股票和基金所得也全投进了开发团队,即使游戏已经开发完成,广告宣传费用,营运资金从哪里来?”于庆耀毫不留情指出他的窘境。
“不算。”云舫说完就垂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一年前,他用所有的积蓄收购了一个游戏开发团队,原本预算是可以支撑到游戏开发完成上市,但因为人民币的大幅升值,主要资金来源的贸易公司蒙受损失,团队没有足够的资金继续维持,所幸开发人员因为私交甚好,并没有因此拂袖而去。
“为什么没有把你的情况告诉沐阳?你这是欺骗。”于庆耀指责道。
“为什么要告诉她?”云舫不卑不亢地反问。“我逃避过,如果逃避不了,我尽可能给她幸福,而且告诉她也没有任何用处,她帮不上我什么,何必让她替我烦恼,真要到吃苦的时候,我再离开她也不晚。”
“所以……”云舫抬眸看着他,清楚地说:“不要用‘骗’这个字随便指摘别人,我和她交往时,并不知道她有你这么个财大气粗的叔叔。”
“虽然你对她没有企图,但如果你一开始就跟她说明自己的情况,她也不会选择你。”
“这个我承认,但你认为一个男人明明还没有放弃希望,会四处跟人说他已经没治了么?”云舫毫不讳言地说:“就算是我自私,但感情是相互的,到分开的那天,沐阳受伤了,难道我就会开心?”
他敲敲桌面,像是意有所指地说:“反倒是那些以爱为名去拒绝伤害别人的,也许还不如我这种自私的人。”
于庆耀的表情倏地一僵,随即便恢复正常:“我可以买下你的开发团队。”
云舫闻言低笑起来,笑得于庆耀脸色阴沉后才说:“如果我要卖,还需要撑到现在?你调查了那么多,也应该知道新游戏的价值。”他摇了摇头。“我之前连投资都不接受,更何况是把整个团队卖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于庆耀是外行,无意间犯了个低级错误,让云舫说出条件的时候,也是他该考虑让步的时候。
“只接受投资,而且我的团队有自主管理和开发的权力,投资方除了收得营利外,不得随意干涉。”云舫掷地有声地说。
“这不可能。”于庆耀想也不想就拒绝。
“无所谓。”云舫说:“我还可以找风险投资,相信他们的条件不会比你苛刻。”
“但要你撑得到那天。”于庆耀也不让步。“你要是有办法,也不用到今天还耗着。”
“沐阳有你这样的叔叔还真是幸运。”云舫讥讽道:“我即使撑不到那天,最多解散团队,他们还是可以谋生,我也顶多是从头再来,你威胁不到我什么。”
于庆耀沉默了半晌,忽然转移了话题:“要调查你的人不是我,只是受人委托。”
“沐阳的爷爷?”云舫问。
“你倒是聪明。”
“第一次见面时,沐阳介绍我以后你就在观察我,她相信你不会告诉家人,但我不会这么想。”他顿了顿又道:“她爷爷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他总是不会害自己的孙女,所以我不介意。”
“他是个什么人——”于庆耀说:“有机会见到你就明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既然是沐阳的亲人,我自然会尊敬,而你——”他看了眼秘书说道:“如果不是你让他去找我的团队,预谋挖走他们,我也会尊敬你的。”
秘书因他直白的话无地自容,于庆耀恐怕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不懂藏掖的人,这会儿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该说的都说完了,就不打扰了。”云舫礼貌地起身,绕过沙发便离开了。
“找律师准备相关的合约吧。”等云舫出门后,于庆耀跟秘书说道。
直到上车,云舫才松开一路紧握的手,掌心已经掐出几道深深的红痕。目的达到了,但这样的侮辱却是第一次承受,不但是被赤裸裸地剥开,还被人指手划脚、称斤评两,就跟第一个被人类发现的奇异果一样可笑。
虽然早就有了防备,结果应该也不会出他意料之外,但他却没有赢的激动,也许,一开始就输了。
他把车开到一间酒吧里,从角落里找到一个抽着香烟的男人。幽暗的光线,仍是能看出那是个漂亮的男人,一件质地上好的黑色衬衫敞了几颗扣子,露出弯月型的银色链坠,指尖燃烧的香烟送到嘴边,火红的点亮了一瞬。他身旁还有个衣着艳丽的女人,见云舫来了,他贴在那女人耳边说了句话,女人笑着离开了。
“找我什么事?”他问。
“跟你说一下,合约应该很快就可以签了。”云舫往空杯里倒满了酒,浅啜一口道:“我要维持开发团队,并让新游戏上市。”
男人无所谓地笑笑。“这些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但我是不是可以离开滨海了?”
云舫点头,又喝了口酒道:“暂时还不行,我改变计划了,到时候需要你配合。”
“什么事?”男人倒是爽快。
“到时再跟你详细说,对了——”云舫顿了顿道:“我可能会请时雨回来。”
男人怔了一下,随后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道:“随你,不过别让她找到我就行。”
云舫把杯里的酒喝完又道:“我要走了,你玩得开心点儿。”
男人突然坐起身,望了他半晌道:“过去的事,你一点都不介意了?”他莫名地笑了。“我想也是,你好像变了不少,突然改变计划,还请时雨回来,你是——”
“你应该也是不关心这些事的人,问这些详细做什么?”云舫说着起身。男人跟他摊摊手,自己也起身走向后门,往客房的电梯去了。
在公寓楼下泊好车,云舫仰头望了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许久,才抬起沉重的步子走上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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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是威尼斯酒店地客房里,于庆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粗糙的手按在文件上,烟雾缭绕间,他盖了章。云舫接过合约,只看到上面的数字——10,000,000。他没有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与他有关的第一笔大数目,以至于尽量镇定的他,握笔的手仍是下意识地颤抖。
“确定这个月内可以完成?”于庆耀公式化地问。
“不出意外,应该是可以。”其实游戏已经开发完成,而且已经测试过了,但他还需要预留些时间。
“这边的事我会派人过来与你们合作,希望合作愉快!”于庆耀首次对他伸出了手。
这一握手,云舫特意地抓紧以表诚心。
他走后,于庆耀拿着合约看了许久,才跟秘书道:“不管这游戏赚不赚钱,我算是还了李家一份人情。”
站在他身后的秘书却微微摇了下头。他对整件事情再清楚不过,这游戏的投资回报率应该是很高的,且李家并没有要求老板帮助一个还未成事实的女婿。他非要还李家一个人情,无非是多年来李家不要任何大的回报,而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请求帮忙,那么——
“‘荆楚药业’的情况如何了?”于庆耀问道。
“市长明年任期期满,也许新的市长与李家无任何关系,所以——”
于庆耀抬手制止他。“要得到‘荆楚药业’,还必须靠李家,你先回武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可能尽快动身回老家一趟。”
沐阳在客厅里看电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云舫刚回的短信:有事,不回家吃饭了。
他已经有三天没有回家吃饭了,习惯了两个人吃饭时说说笑笑,仿佛吃饭便不只是把饭菜咽进肚里,而是为了汇报一天的工作情况,或是计划吃完饭该有什么活动,这也难怪高级餐厅贵得吓死人,仍是有那么多人愿意掏了钱去吃的。
沐阳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便倒掉了剩下的菜,这样的浪费不多,就像是人难过的时候会喝酒抽烟,有了个借口放纵堕落一回。她看了眼猫头鹰闹钟,才七点而已,短信上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不知道,可能会很晚。
很晚是什么时候?可能是她等了很久也等不回来,只得睡下又正是她睡得不熟的时候——云舫打开了门,轻手轻脚地换鞋,然后走到床边看她十秒钟,以为她睡熟了,便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再“悉悉簌簌”地钻进被子里,怕吵醒她,连抱也不敢抱了。
因此,她连夜间的温暖也失去了,心只能在深夜凉凉地入睡。
“这么晚?”她说话了,在他很快地睡着以前。
云舫侧身从后面揽住蜷着的她,贴在耳边厮磨了一小会儿,疲倦地说:“刚处理完一些事情,你怎么还没睡?”
“睡了,被你吵醒了。”她不满地嘀咕。
“对不起,这几天实在太忙了。”他翻过她的身,手支在枕头上,近视的他在黑暗里看得并不清楚,只好用手去摸索她的鼻子、眼睛和唇。手指滑到唇上时,被她轻轻地咬了一口。他任她咬,也知道她不会狠下心用力去咬,只是她湿滑柔软的舌尖舔到指腹时,仿佛一阵电流窜过他倦怠的身体,立时兴奋起来。
“一定累坏了吧?”她觉得自己应该体贴些。
“觉得”多少是刻意,而并非发自内心的,却使原本就歉疚的云舫感动了:“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到时候带你去哪里走走。”
“去哪里?”女人听到这个就来劲,睡意消了五成。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抽出手指,轻轻地描绘着她的唇,尔后覆在她身上,封住了她继续问话的唇。
“对不起。”他的手宛若滑腻的鱼,冰凉地她的身体上游移。渐渐地手心暖了,轻轻的拨弄着她,欲望的沸点接近,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织面料,他仿若故意坏心地磨蹭。
“没关系,你别忙坏身体就好了。”她攀着他的背,有了盼望,先前的不满化为真实的深情,刻意也成了甘愿。
她还是不怎么主动,云舫却是等不及了,敏感地觉察她的热情,便温柔地覆上她。
午夜旖旎的几十分钟,原始的律动和着谁的音符节拍,冰凉的汗水滴到她的脸上,沉醉间忘了探手挥去,攀附着他却越陷越深,嵌在软软的床被里,不愿清醒亦不能自拔。
“云舫,我爱……嗯……”这句话又化成沸点的音节。欲望强烈时不说爱,待到平息时,却也说不出口了。
爱,本来就是个难以出口的字眼儿。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她趴在他的胸膛上,粘腻的汗水濡湿了她的脸,却是舍不得动个分毫。倾听着他节奏极快的心跳声,用以填补自己的空虚。
“过段时间再慢慢跟你说。”他现在还不知道从何说起,男人都觉得有个结果才更好出口,所以,他决定等研发完成,上市后再告诉她。“你呢?”
“什么?”
“你的工作怎么样?”他难得还有精力关心起她的工作。
“没什么,杨姐离职的日期晚了一个月。”她状似轻松地说,但云舫也听出她隐约地知道些其中的缘由。果然那上司不是善人,一定是说服了原主管,使他多了一个月考虑和预备的时间。
“那也好,反正你也不怎么在意那职位,省了心。”云舫还想跟她说点什么,大脑里的思绪像突然断了,接不上来,眼皮却越来越重,抚摸着她头发的手按住也不动了。
“嗯,你说得对,不过这几天公司里……”
她住了嘴,再说下去回答她的也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沐阳从他身上翻下来,面向着墙,鼻子涌上一股酸楚,压抑在心里的委屈使她有个唤醒他的冲动,或是大吵一架也可以,但最终是按捺住了,他的累不是装出来的,她明白不能无理取闹,但是,他们已经有三天没好好说过一次话,如今还真是名符其实的有性无爱。
夜寂静地在她的委屈中悄然无声地流逝,她在叫醒或是不叫醒他之间挣扎,忘了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在睡过去前,还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明天一定要跟他说清楚。
第二天周末,沐阳还没睡醒,云舫便早早地出门了,当她醒来时床边空空的,落寞随之席卷而来。就是因为有他,才更期待每个周末,而这个阳光照进窗户的早晨,却使她心生被遗弃的哀愁和凄凉。
所幸周末还有三人聚会,沐阳接到韩悦的电话后吃了点面条,便赶到约定的地方。
路佳也刚挂掉韩悦的电话,她却不急着出门,直冲到另一间卧室。于庆耀躺在床上看书,她劈手夺过书掷到大床的另一边,吊梢眼瞪圆了质问:“你给沐阳的男朋友投资了?”
于庆耀睨了眼她手上的合约,没有指责她随意翻自己的文件,只淡淡地道:“好项目为什么不能投资?”
“为什么我和沐阳都不知道?”
“要你们知道做什么?”
“沐阳好难得才找了个对她体贴的男朋友,有钱了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路佳气哼两声,眼眶一湿:“你以为是在做好事么?”
“没钱的男人能做什么?况且他有没有钱还不一定。”于庆耀别过脸不看她泪光盈然的眼眸,下床趿上拖鞋走出卧室:“你少去担心别人,赶紧辞职了跟我回武汉。”
“我不回去,你想都别想。”路佳冲着他的背影大吼,浴室的门“砰”地关紧了,将她的愤怒和眼泪摒弃在门外。
韩悦执了勺子来回往嘴里喂冰淇淋,肚子已经明显突起,便刻意与桌子离得远了些。沐阳看着她伸长的手想,孕妇吃个冰淇淋都比一般人累。但韩悦似乎比她想的要轻松,手指还飞快的按着手机发短信,另一只手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分毫不差地从杯里舀出冰淇淋来。
“周亮今天加班。”韩悦收起手机,冲她笑笑,又说:“他们公司要扩大,但人手不够,所以星期天也得加班,不过加班工资很高,而且等人招齐就不会这么忙了。”
“扩大?”沐阳惊讶出声,紧接着一阵阵心发慌,男朋友的公司扩张,自己竟然全不知情,还得从好朋友的嘴里听说。她抿紧了唇苦涩地说:“周亮还真是什么事儿都跟你讲啊。”
“那当然。”韩悦没察觉她的异状,继续炫耀道:“他什么事儿都跟我说,要是我发现他有什么瞒我的,我就叫他滚出去睡客厅。”
沐阳望着那张得意洋洋地脸,突然理解路佳为什么总爱刻薄地讽刺她,似乎她就擅长把芝麻大点儿事当成天大的幸福,刺痛了别人也全然不自知,她现在也想跟路佳一样,说两句难听的话刺回去。
但她能说什么?周亮一无所有,两人过得要多拮据有多拮据,韩悦能自豪的也就这点儿了——老公的百依百顺。而她也是自己活该,不愿意找个没有经济基础的男人,否则,也许她是能跟韩悦一样,被男朋友真心疼宠的——她不想承认自己羡慕韩悦,但心里有处地方隐隐作痛。
待那痛楚过去,她才笑道:“他们老板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没?”
“新来了一个女的,据说是他们老板的同学,国外留学回来的。”韩悦想了想又说:“听周亮讲,那个女的很漂亮,而且跟老板关系也很不一般。”
“不一般是什么意思?”
韩悦想当然地说:“不一般就是暧昧的意思罗。”
暧昧的意思?她清楚得很,与他暧昧了几个月才住到一起,勉强定了个女朋友的身份,洗衣做饭还陪上床睡觉,得了个免费佣人,这无可厚非,但公司扩张,开始有模有样的,就跟别人暧昧上了,是要享尽齐人之福么?沐阳琢磨着火大,韩悦的还咧开嘴笑着,她心里恨得直想打个电话给云舫,像妒妇一样大声嚷两句:“说清楚,倒是说啊!”但到底是25岁人了,毛躁了小会儿,眼珠子转了两圈,便把手机的听筒音切换到最小,拨出了云舫的电话——
“那个女的应该只是他同学吧,哪有那么傻的人,在办公室搞暧昧?”她问韩悦,低头看,手机显示已接听。
“你傻呀,他又没有女朋友,请这么个才貌双全的美女到公司,不是为了共同发展,难不成就图她的才干?再说,这两全其美的事儿,哪个男人会放过?”韩悦毫无心计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沐阳听得更不是滋味儿,‘共同发展’四个字说多刺人就多刺人。她刻意地冷笑了一声,拔高了些音道:“我也是傻,人家没有女朋友,怎么样都成!”说完,她挂断电话,虽然感觉上舒畅了些,但心潮仍在剧烈起伏,坐也坐不住了,正要找个理由溜回家去,路佳却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说什么呢?”她用面纸擦擦额头的汗,喘气声盖过了沐阳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老公那家公司扩张,他老板请了个美女……”
“行了,我得走了——”沐阳腾地起身。韩悦惊讶地望着她,路佳也抬起头,似安抚地冲她笑了笑。
“那个,我刚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她的声音软了下来,但听起来还是别扭。
韩悦是听不出来,路佳心里可清明得很,她也站了起来,掏出钱放桌面上,跟韩悦道:“看来今天真是不凑巧,一个客户来了,我也是赶过来跟你们说一声的,现在得去机场接他。”
“哎,今天怎么都忙啊,我和沐阳还没坐多一会儿呢。”韩悦拿起桌上的钱还给路佳,又道:“这次该我买了,你们忙那就一起走吧。”
“不行,这次本来就是我们有事,失了这约,该罚的,你就下次吧,啊?”路佳说着拿起钱迳自走到吧台,留下韩悦和仍在气恼中的沐阳。
“其实你们忙就说一声,看我现在又没工作,空闲时间多的是。”她挽了僵直的沐阳走向吧台,跟路佳不好意思地道:“那我就下次再买了。”
路佳拿着单据看了一眼,两个人才花了四十块,韩悦要了个最便宜的冰淇淋,18块,沐阳要是一杯22块的爱尔兰咖啡,只要轮到韩悦买单,三人的消费总不会超过60块,韩悦心里也应该清楚,只是默不作声的,不过认识这么多年,她似乎从不会为这种事儿感到难堪。
路佳笑着拍拍她的肩,这一拍颇有点儿补偿的意思:“谁买不一样嘛?分那么清楚,走吧。”
三个人挽着手在服务生的“谢谢光临”声中走出了大门,到路边拦了辆计程车,韩悦想着等会儿该把车钱付了,便坐到了前排。沐阳和路佳坐后面,到了韩悦家,路佳忙赶她下车,说车钱她来付,公司有报销的。韩悦没有了心理负担,也就不再执意地要给钱,只跟她们说改天来家吃饭,便下了车。
“糟糕了。”韩悦一下车,沐阳猛敲了下脑袋,一脸悔恨地跟路佳道:“我气糊涂了,刚给云舫打电话,让他听见了韩悦说他的那些八卦……”
路佳听完整过个过程,辞色严厉地道:“有你这样糊涂的吗?周亮还在他公司上班,这下好,让他知道了有个随便议论自己私事的下属,你们不分手还好,一分手周亮保准被辞了,没工作他拿什么养活韩悦跟孩子?”
沐阳心里顿时歉疚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地敲着脑门儿,恨不得穿回半小时前,死了她也不打那电话。
“但现在怎么办啊?”
路佳到底冷静了些,跟司机说了沐阳家的地址,又跟她道:“你现在先回家,他要是在乎你,这会儿该回家等你了,你就跟他说清楚,周亮只说来了个新同事,你和韩悦的话只是女人间的八卦。”
沐阳没主意,只耷着脑袋听。
“再说,于庆耀不是给他投了一千万嘛,就冲这点,他也不会得罪你——”
“轰!”又一个雷在头顶炸开,沐阳抬起头,愕然地张大了嘴,也才吐出两个字:“什么?”
“你不知道?”路佳说完骂自己蠢,看她哪点像知道的样子?于是想了想又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今天早上我看到了他们的合约,整整一千万投资他的游戏开发项目……”
路佳一路说着合约内容及自己的猜测,到了沐阳家楼下,因为云舫随时会回来,想到若是她在,两人有什么话也不好说。于是车也没下便打道回府了,家里还有个够她缠的人。
沐阳昏昏沉沉地上了楼,混沌的大脑挤出几句预备跟云舫谈判的话,满以为打开门便可以说出口了,却没想到屋里空空的。房子小的坏处是,找遍整间房子也不用一分钟,期望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幻灭。
她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手脚都分得很开,猫头鹰圆滚滚的眼睛盯着没有半分表情的她,屋里寂静得只有分针“咔咔”的声音,单调而枯躁,她保持仰卧的姿势听了整个下午,眼睛湿了又干,干了复湿,后来变得涩涩的,眨眼都疼。
心疼牵动全身上下的每条神经,胀疼的眼睛视物不清,渐渐地,她阖眼睡着了。
这时候能睡着也是一种幸运,起码不用醒着难过。
再睁开眼时,窗外挂着一轮弦月,屋里透进了淡淡白光,她揉着额头坐起身,闹钟的夜光指针指向八点,这才觉到饥肠辘辘,口里像吞过沙子一般的干燥,她抄起桌上的水杯往嘴里灌,喝了个痛快后,才由喉咙里哼出两声。
尽管云舫仍是没回来,但睡了一觉后,好像他也不若先前那般罪不可恕了,而她的倔强也开始让步,从手袋里翻出手机想给他打电话,分不分手已是其次,周亮的工作,还有合约的事一定要说清楚才行。
打开手机却吓了一跳。“哇,该死!”
屏幕上显示十一条未接来电,八条是云舫的,还有三条是路佳的。压根儿就没听到手机响过——当然,听筒音量调到最小,埋在纸巾和杂七杂八的东西里会听得见才出鬼了。
云舫的最后一条纪录是七点打来的,她忙拨了回去,刚响一声那边就接听了,云舫清晰的声音传过来——
“怎么都不接电话?”
“我睡着了。”
“吃饭了没有?”
“还没。”
“那我先回去接你,到外面吃吧,我有事跟你讲。”
她沉默了会儿,才说道:“还是在家吃吧!”
切断通话,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去厨房做饭,照常先洗米煮上,再切肉和蔬菜,脑子又开始混乱了。
难道云舫并没有听到她和韩悦的对话,这不太可能,她的手机虽然将铃音和听筒音切换到最小,但输出的声音不会受到影响。
那么就是他没听清楚,会是这样么?
拿捏不定的时候云舫回来了,她连忙到客厅,见云舫把钱包和车钥匙往床上一扔,抱紧了她,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嗅着她的头发半晌不说句话。沐阳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慌了心神,仅仅一个下午,犯错的人竟然从被动换到了主动的位置。
“给你看个东西。”在沐阳挣脱之前,他把她拉到笔记本电脑前,掏出一张光盘放进去,点了几下进入一个唯美梦幻的界面,蔚蓝的海岸线,葱绿的海岛悬浮与海面,云上阳光洒在仿古的船舶上……
“这是新开发完成的高仿真游戏,很快就要上线了。”云舫又点出了故事梗概和人物介绍,沐阳草草看了遍,直觉是个颇吸引人的冒险游戏。“不知道你于叔从哪儿得知我在开发这款游戏,所以提出跟我合作。”他略过于庆耀的秘书企图私下收买团队一事,简单扼要地作出解释:“我知道你一定因为我的隐瞒生气,但我也是希望能在完成后和你一起分享这个喜悦,所以——沐阳,你不会生我的气,对吧?”
太乱了,沐阳的大脑已经满得塞不下任何信息,她懵里懵憧地望着云舫恳求的脸,明明有那么多事情要倒出来的——他的暧昧女同事,跟于叔的合约细节,还有那个电话……最终,她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喜悦的时候谁又忍心泼出凉水败兴?
“好饿了,一起去做饭吧,吃完饭教你玩游戏。”他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搂着她走到厨房,绝口不提下午的那个电话。
也许他真的没听清楚,沐阳侥幸地想。
6
云舫听得很清楚,不但清楚,而且沐阳打电话给他时,绯闻女主角还坐在他对面,跷着脚问他:“还是单身?”
“你觉得呢?”他挂掉电话,反问。
蔚时雨起身踱到办公桌前,两手撑着桌面,衬衫的襟口微敞,向前倾身,仿佛是为了方便让云舫的视线能深入地探寻。然而,在云舫的移开目光前,她先一步站直了,笑吟吟地说:“原本我是确定的,你既然让我回来,就该是单身,但刚那个电话……”
云舫把签字笔投进笔筒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嘱咐道:“别太多事了,尤其是……私事。”
“哎呀,真怀念你的阴沉,刚见到你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我险些以为你中移魂术了。”时雨摊开双手,吐舌做了个鬼脸,又说道:“不过,那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唔,难道你真成了正常人。”
云舫一字未答,凝视着面容姣好,妆点精致的时雨,几年不见,他记得的只是她披着直发,素颜朝天的清丽脸庞,也是那副面孔才取得他的信任。虽然他是受害者,但他也深知,他们是一类人,如同影子,无形无状,依赖光线才能存在,并具有千变万化的超然特征。时雨说得对,他一样是装出来的,但有了沐阳这道光线,他温柔体贴的一面便似与生俱来一般。
他时常想,这世上有多少和他一样具备多面性的人。
他下意识地摇摇头,跟时雨道:“游戏已经完成,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
“不怕像上次一样,我卷光你的钱逃跑?”
云舫蓦地抬头,目光严峻地看着她。“你认为我会没有一点防备地跟一个骗子合作?”
“不会。”时雨掉头避开他的视线,把唇咬得发白,方才问道:“施容呢?给我他的电话。”
云舫愣了愣,“嗤”的一声讥笑道:“人真是贱得很呢,都成这模样了还想见他?”他顿了顿又道:“还是别见吧,不知道他又被哪个富婆给收藏了,你见了也是伤心。”
他的话尾刚收,时雨面色灰败如土,身体几不可见地晃了几晃,复又逞强地笑道:“不急,我不急着见,来日方长嘛。”
云舫毫不怜香惜玉地冷哼一声,无视她的存在,按下手机的录音播放键,贴到耳边,重听了一遍通话内容,脸上不禁浮出一抹无奈的笑,小女人吃醋都吃得这般幼稚。他手指一点,删掉录音,并把通话记录全部清空。
国庆长假将至,沐阳忙碌得无暇分神,偶尔闲下来时,仍是会有跟云舫问个清楚的念头,但云舫比她更忙,晚上稍微回家早些,便似中了大奖般,哪来的心思去追根究底。女人心里藏了事儿,就如同豆腐上落了灰,吹不掉,又不舍得剜去一块,睁只眼闭只眼凑合着吃吧。日子也这样凑合着过,她安慰自己,这世上有几个人不是糊里糊涂过日子的。
“啊呀,我不玩了,老是输,真没劲。”沐阳关掉游戏界面,坐回沙发上,云舫已经展开了手臂,等着揽她入怀。她跨前一步扑过去,小鸟依人地趴在他胸前,鼻子“吸呼,吸呼”地嗅他的睡衣,尔后仰起头道:“这个牌子的沐浴露真好闻。”
“嗯,还不错。”云舫像对待小猫般地抚摸着她的下巴。
“后天开始放假了。”
“很好啊,你可以睡几天懒觉了,我还得加班呢。”云舫故意用一种很羡慕她的语气说话,然后闭眼作很疲倦的样子,让沐阳心疼。就内心来说,他一点也不愿意对沐阳讲话还用到技巧,所以,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是在乎她,不愿意让她不开心。
“你呀!”沐阳戳戳他的额头,故意张牙舞爪,很凶恶地说:“总是忙,也不注意身体,哪有人长假还加班的,你又不是铁打的,就是机器,运转久了也会有磨损。”她像小说里的女主角般,将善解人意掩藏在凶恶的外表下,体贴大方却一览无遗。可她纳闷,为什么小说里没写女主角心里其实很委屈,委屈得直想在深更半夜离家出走。
云舫收拢她挥舞的手,仍是自责地说出那句老话:“等我忙完了,带你出去走走,好好陪你。”
“哦,对了,1号、2号部门有活动,1号晚上应该不回来了。”她的语气简单得仿佛只是跟他报备而已,当然,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话说得有几分赌气。
“嗯,那要玩得开心点!”
听到这般“宽容大度”的回答,沐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于是把头垂得很低,低得贴到他的胃部。
下午收到部门邮件时,她还拿不定主意,盼了许久的长假,她想知道云舫有何安排,然后再决定参不参加,但她又直觉到云舫会让她失望,于是矛盾地告诉自己别怀有期待,因此,并未立刻找理由回拒。她想,有了两种选择,她总不至于会彻底失望,可是,现在她的脑子里却浮现自己半夜走在空荡的街上,边走边抹眼泪的情景。
“我想睡了。”她刻意用一种很慵懒的语气说,然后就像是真的很睏了。
云舫把她抱到床上时,她虽然没有翻身面对着墙,但心里却是在说服自己——还是睡吧,总不能真去大街上像个孤魂野鬼般地游荡。再说,她也不能赌他一定会去找自己,若是走累了回家,见他睡得正熟,不是存心给自己添堵么?
落了灰的豆腐又沾了块黑乎乎的檐尘怎么办?只能是拌上花椒,做成麻婆豆腐吃下去。
云舫在她睡着后撑着头看了她许久,对她,是不内疚的,只因为想要给自己、也能给她更多,只好先委屈她了。
然而,当他能给她更多时,他却无时不刻地后悔着。如果时间能拨回到今天,他一定推掉所有的事情陪她。
时间并不为谁停留,不能未卜先知的人,只能糊里糊涂地依循轨道向前滑行,直至头破血流地到达终点。
公司的桔黄色大巴洗得新而闪亮,停在晨光照耀的坪坝里。沐阳这些天被介桓压榨得瘦了两三磅,昨晚还加班到十点,大清早地又得起床,拎着包顶着一脸倦容走上大巴车,寻了个后面靠窗的位置坐下,便低头听MP3,细碎的阳光,轻缓的音乐,一副耳机为她隔离出一个平和的世界。
采购部和本部同事陆续上车,却无人愿意坐在听着音乐、毫无兴致与人攀谈的她身边,她也全无所觉,直到车缓缓启动时,她方抬头,余光去瞥见——王介桓。不得了,BOSS坐在旁边,她忙摘下耳机,笑脸盈然地望着他:“经理!”
介桓上车时便只剩下两三个空位,他一眼瞧到听音乐的她,原本是可以和其他同事坐的,但脚却不由自主地挪到这边来,然而坐了近五分钟,旁边的人仍是迟钝地视他与无形,这会儿倒主动打了招呼,见到她的笑容,他心情也好了,颇具魅惑的勾勾嘴角,又略带距离感地点点头——绝对的杀手锏。
过道边上的肖静兰偏着脑袋往中间凑,介桓转头看到,她正待说点儿什么,沐阳突然小声说道:“这次我可是参加了哦。”
她的一副很神秘的表情,可爱而傻气的样子,让介桓想起在上海时跟她说过的话,心里莫名地一痛,英俊疏离的脸立刻又哭笑不得。这女人真不是一般地迷糊,近段日子来刻意的冷淡,甚至连那个主管位置也不保了,她却像是一无所觉,仍是把上海发生的一切,当成了他们之间的小秘密或是小约定。那副仿若小孩子间偷了糖果互赠的欢欣,只差跟他咬咬耳朵的亲近,让他还怎么生气?怎么维持成人间的方式与她相处?
他也顾不得边上的肖静兰,手指指她的MP3低声道:“还要借机会跟同事搞好关系。”说完,他心里一“咯噔”,随即便在心里反问,说这句话是要她跟自己关系搞好么?似乎,真有那么点儿期望。
他懵了懵,旋即扭开了头,不经意的话却像是道出了他许久的企图,这个下属,虽不是非要她不可,却也是不愿失去的,眼见商务部主管就要离开公司,明明肖静兰是更好的选择,他却无法再向从前一样,理智地将一碗水端平。
“听说晚上的活动是篝火烧烤?”沐阳又问。
“嗯,那地方是个生态庄园,可以钓鱼、爬山,射箭,骑马,打网球,应该比你待在家里有意思。”
“咦?可以骑马?”沐阳眼睛瞪得大大的,很兴奋的样子。
介桓愣了愣。“你会骑么?”
“算是会吧,但骑得不好。”
介桓心想也是,一个女孩子哪有那能耐?让人牵着绕个两圈,那也叫骑马不是?
然而,刚到目的地不久,介桓就见识到了“骑得不好”的概念。一个女孩儿漂亮不吸引人,有钱也不足以使人倾心,气质高贵,学识渊博那都算不得什么,但一个貌不惊人的女孩若是有一项令众人跌破眼镜、且是风姿无限的特长,杀伤力绝对是巨大的,即使你想不对她印象深刻都难。
李沐阳就是这样的女人,介桓这个游戏花丛,从不付诸真心的男人,在短短两天的时间内,被老天戏剧性地玩弄,无可救药的爱上一个女人,一个他曾以为唾手可得,最后却使他遗憾终生的女人。
庄园一派世外桃源风光。吃过早餐,沐阳直奔至马场,顿时惊诧不已,圆形开阔的练习道,远处是草坪,几个相隔较远,不算陡斜的坡度起伏。草坪的边缘是树林子,一切都与她记忆中的地方如此相符。
多数同事不会骑马,一部份甚至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马,工作人员在旁边不住地提醒:不要站在马的后面,以防踢伤。
许久不与马亲近,她不再耽搁,领了头盔,马裤和马靴便冲到更衣间。系好护腿,工作人员领她到一匹棕毛发亮的马前,同事已经陆续地骑上马,由工作人员牵着出了马场。沐阳望着骑着高头大马、英武无比的男同事,马前却由一人牵着,倒像古代的新郎官,慢悠悠地欣赏沿途风光,顺便去迎娶哪家的美娇娘,她不由得双眸一弯,挤出一抹顽皮的笑谑。
这一笑被立于她右侧的介桓捕捉到。见她一身标准装束,潇洒从容地立于马头,俯下身煞有介事地摸摸马儿的鬃毛,尔后格开要搀扶她上马的工作人员,抬脚一蹬,极为灵活地跃上马背。介桓看着她于阳光下危坐于马上的身影,先是慢行几步,然后,她的腿猛地往马肚子一踢,马儿便似离弦的箭奔出练习场。
在极近的视线范围目睹,介桓心剧烈跳动,仿佛坐在马背上狂颠的人是他,双腿不觉发软,然而那身影仍是离他越来越远,踏过广阔地草坪,向桔红色的日头奔了去。他忙揪住工作人员,话也说不利索:“怎么回事?马怎么回事?她要出了事怎么办?”
他应该说:我是此次活动的负责人,现在我的员工很可能因为你们的疯马而有危险,该怎么办?是该这么说的,他镇定后在心里补上,然而话已出口,再补也无济于事,何况,现在不是挽回他形象的时候。
员工听他的话脸色惨白,他是听那女孩儿说会骑才没有为她牵马,而以他的经验,起初时他就觉得她是受过训练的,这人不至于这般焦急吧,但万事不能笃定,他立刻将眼光移到那一人一马上。
此时沐阳正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奔至下坡。介桓心提到了嗓子眼,动也不动地呆立在原处,眼见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只剩下一个高高的坎沿,他仿佛也重重地跌进一个黑洞里。
“我们去看看。”围着蓝领巾的工作人员扔下这句话,便往那坎沿跑去。介桓紧紧跟随其后,他拿出上学时田径赛上的速度,但他还恨自己跑得不够快,更恼双脚不能生出对滑轮来,一溜烟便能到达终点,所以,在未到达坎沿之前,他怀疑一会儿看到的会不会是沐阳死在马蹄下的惨状。
他愈想心里痛得愈是深刻,脑子里乱得像团黑色的浆糊,却也拼命地挤出一线光亮来——不行,他不甘心,他先爱上了她,她却还不爱他,她不能死,她还没爱上他,不能死……
当他终于跑至最高点,可以俯瞰草场全景时,并没有如他想像的那般,看到一个断手断脚的人地躺在草地上,孤零零地被世界遗弃。
沐阳英姿飒然地坐在马背上,偶尔也站起来,再坐下去,阳光下她小小的身体仿若镀了层金,闪闪亮亮的很不真实。介桓松了口气,然而,另一种捉摸不到的空虚随之袭来——好像是梦,他揉着额头喃喃自语。
“她的骑术真棒!”追上来的工作人员赞赏的说,他见介桓眼神疑惑,遥遥地指着马伸长的步调,又收回手贴在耳后说道:“听听马蹄的节奏,现在是‘快步’,非常漂亮,我观察过她上马后‘慢步’与‘快步’的转换,是很熟练的,但她的骑术应该远不止于此。如果她有一匹自己的马,今天就可以大开眼界了。”
介桓虽然听不懂他说的那些术语,但也知道沐阳是真的会骑马,而且还很擅长,便收惊专心观赏,然而,她像是上天专门派来折磨他似的,没一会儿,她又驾着马朝林子冲了去,正待要叫出声来,工作人员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说:“这马已经跟她培养出了默契,没有她的命令,马是不会乱跑的。”
虽说工作人员的话很权威,但他的手心仍是捏足了两把汗,马背上的沐阳却感应不到他的担心,马蹄有节拍地交互腾空,以超快地速度接近林子,林子前横亘了一棵倒掉的树干,他想喊“危险”,却只嘴型动了动,喊不出声音来。
待他惊惧得快晕过去时,马一前一后的步伐奇异地换成并行,蓦地腾起前蹄,如大浪而起,跨过了树干。刚入林子里,沐阳灵敏的俯下身躲开枝桠,马的步调随之收缩,悠闲地在林子里穿行。
“真厉害,太厉害了。”工作人员佩服地击了两下掌,用一种夸赞知己般地骄傲神情说:“我果然没估错,她一定是受过训练的,我接待过很多客人,少见这样高超的马术。”
“是啊,太厉害了,一点也看不出来。”
“她胆子真大,不过刚刚的动作好帅。”
介桓冷不丁地被多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身后站了一圈同事,有好几个的眼睛鼓得好大,捂住嘴的女孩儿也忘了放下手。他正想也夸两句,毕竟他是从头看到尾,最有资格说话的,但不待他开口,马蹄声又起,沐阳已经出了林子,快步朝这里奔来。
同事们绕过他围住下马的沐阳,连工作人员也迎了上去,众人唧唧喳喳地对她说着什么,也不乏比手势,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赞叹。此刻介桓却很想拔开众人,揪着她的衣领子冲她怒吼:搞什么你?做那么危险的动作,嫌命长是不是?
然而,他仿佛是被钉在了原地,只能透过一个个黑色的后脑勺,看着沐阳笑得格外爽朗的脸,她很少这样大方地笑,也对,一个能驾御马儿在草原树林穿行的女子,却被困在格子间和狭小的公寓里,她怎么能笑得出来?
就这么一会儿,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了解她似的,至少,他了解她现在畅快淋漓的心情,只不过,等众人散去,她一定较平常更加失落吧?
或许,她更希望她的男朋友能在身边,看到这一切,看到她与众不同的一面。
她仍然笑着跟同事说着什么,完全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从头至尾为她担心着的人。
他苦涩地抿紧嘴唇,转身往门口走去,身后的笑闹声依旧,无人察觉。
“经理!”
刚走到围栏处,他因这唤声停住了脚步,心跳,却开始加速。待他已能从容地转身,只见沐阳执着马鞭站在他身后,显然,她是专门来追他的,装束都还未换下。
“谢谢你一直看我骑马。”她说完又觉得这话有些自恋,不好意思地用手擦擦脸,又说:“是这样的,我在试着跟马合拍的时候,就看见你站在那里……”
好像这样说还是很自恋,或者会给他造成错觉,以为自己就是专门表演给他看的,一时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说法,懊悔自己因为见他很落寞的样子,没有打好腹稿就跟了上来。
“该谢的是我,你让我大开眼界了。”介桓接了她的话,怕她看出自己的不寻常,忙说道:“站了那么久,快被太阳晒晕了,我回房去洗个脸。”
“好吧!”她又爽朗地笑开了,说道:“我也该去换衣服了。”
说完,她跑跑跳跳地走开了,介桓望着她活泼的背影,如果她是他的,那么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把她揽在怀里,在众人艳羡的眼光下,揪住她的鼻子宣告,这个女人是他一个人的。但事实却让他沮丧不已,她属于另一个男人,另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男人,头次,他因一个女人嫉恨起一个与他无怨无仇的男人。
洗完脸站在窗边,看到沐阳挽着秦珍珍的手往楼里走,他忙跑出房间,下楼梯时才刹住了脚步,单插在西装裤口袋里,如往常风度翩翩地下楼,远远地听见珍珍还在说着骑马的事情,表情似乎比沐阳还要亢奋。擦身而过时,他匆匆地与她们点个头,便飘然而去。
出了大堂,他就站在门口,庄园内的风光绮丽,他却无处可去,灰暗的心情无处可藏,爱慕的心思无处吐露。
一整天,他数次与沐阳“巧遇”,或池塘边,或果园里,或射箭场,但都只是点头打个招呼,她身边总有个从前与她并不亲近的同事,但现在都挽着手,好似与她很熟一般。
夜晚气候有些凉了,空旷的场坝里燃起篝火,各人都挑了自己喜欢的食物翻烤,油滴进炭火里,桔红色的火焰窜上铁丝网,混着肉香的油烟凫凫地升腾。
介桓左右不见沐阳,看着手上烤得澄黄的鸡翅失了食欲,把鸡翅递给旁边的肖静兰,无心情对她的受宠若惊施展魅力,抬起脚,跨过石凳,顺着下坡去了湖边。
郊外的湖失去了都市灯火的映照,沉静得如同一块超大的砚台,湖水如浓墨,心情郁卒的介桓只想伸腿去搅它几搅,给自己也污上一身黑,正想着,突然脚下一疼,挪开脚,看是块石头,气得他想一脚踢进湖里,遂了心愿,然而,曲起腿发射威力之前,却听到一个他十分想念的声音——
“好久没骑了,今天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回状态……可惜你不在,没有看到……没关系,有机会去我家,我带你去那个牧场,骑给你看……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声音越渐小了,介桓知道肯定是在说些“我想你,你想不想我?”之类的话,他使了狠劲儿将石头踢进湖里,“咚”的一声,那边也大声道:“那你早点睡,我再打给你。”
“谁在那边?”
“是我!”介桓声音格外清朗地答道。他寻声走去,见沐阳正靠一棵树坐着,便就着那根树干背对着她坐下。
“咦?经理怎么会在这里?”沐阳问。
“那边空气太差了,所以想来这里走走,你呢?又忘了我说的话吧,撇下同事,躲到这里给男朋友打电话。”他的语气似在开玩笑,但也是为了借机把刚刚喝下的醋全吐出来。
被上司这样一说,沐阳有些羞惭,忙解释道:“我也是想打完电话就回去的,白天他总是忙得没时间接电话。”
介桓心想,一个多小时没见着人,如果不是我刚好来到这儿,你这电话还指不定打到天亮呢。他从记忆里搜寻出那个男人的面孔,暗啐了口,像是把口水吐到他脸上一般的痛快,然后对沐阳道:“男人再忙,也要留时间给女朋友啊?”
“他才不会呢。”沐阳的语气很低落,又道:“忙得我们很多天都说不上一次话。”
“好男人都是以事业为重的,只有像我这种没有上进心的男人才会觉得爱情重要。”介桓再次使用了男人都会的卑鄙手段——打探女人对男朋友的不满,然后刻意迎合女人,婉转地传达给女人这样的信息:我就是你要的男人。
这招用于普通的谈话里屡试不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经理真是好男人’的念头在沐阳脑中骤生,她自然地出口道:“嗳,那经理的女朋友一定是很幸福的。”
“你不幸福么?”
四周出奇地静,没有半点灯火,他们仿佛是被关在黑屋里的两个人,背靠着背,谁还去管它上司下属的劳什子关系,欣然地如同知己好友般推心置腹起来。
沐阳轻轻摇了摇头,又想到隔着树干的介桓根本看不到,于是说道:“我不知道,有时候幸福,有时委屈,而且,我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为什么猜不透?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行了,他肯定会告诉你的嘛。”
“才不会,他一时对我好,一时又对我很平淡,好的时候我觉得他爱我,不好的时候,好像我就只是他认识的人一样。男人最了解男人了,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
对于这样的问题,介桓更卑鄙地选择了沉默,任由沐阳去惴惴不安。
半晌后,他才犹犹疑疑地启口,语调变得异常地轻松,使人一听就能听出是准备了许久的虚假话:“男人是这样的,你别想太多了。”
“经理,你有什么话就说,别怕打击到我,我是真想知道他的想法。”
这可是她自己要听的,那么说实话也没什么不对。介桓想着,便开口了:“据我所知,一部份男人不愿意给女人承诺的时候才会这样,也就是说,还没有准备好与这个女人过一生,当然,这只是一部份,但另一部份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就不清楚了。”
真谓“毒舌”哇,她听了这番话不起疑才出奇了,估计刚刚那个电话的甜蜜也被抛入云宵,现在剩的只是惶然不安,更恨不得拨个电话找那男人问清楚。所以,他偏不让她有机会打那个电话,因为他说的话本来就属实。“他爱不爱你是看得出来的嘛,你觉得他爱你吗?”
“我不知道,他没说过,呃……如果他说了,是不是就代表他是例外?”
“不能这样说,有些男人把爱挂在嘴边,有些男人绝口不提,这跟性格有关,但与感情无本质上的关联,爱与不爱,从他平时对你的态度上是能看出的。”
这句话不轻不重,正好捶到沐阳对云舫脆弱的信任上,只见一条条裂痕布满开来,再由小手指轻轻一戳,立刻粉碎。
目的达到,介桓深知那个小手指绝不是自己能伸出去的,于是又道:“别想太多……对了,真没想到你会骑马!”
“嗯,很小就开始学骑马了,我以前还有匹马呢,不过它后来受伤了。”她没跟云舫说起过自己那匹马,因为每次想起都会伤心很久,但却跟介桓说了,其实没有特别的理由,只因为她现在很伤心,伤心得只能说起伤心的往事。
“那匹马是爷爷亲自给我挑选的,也是他取的名字,叫‘逐鹿’,有空时我就会骑着它在牧场里飞跑,后来折断了一条腿……”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那条马活生生地失了一条腿,永远只能趴着的可怜样子,泪如雨下。
介桓瞬间从他的那些复杂心思里抽离出来,单纯的怜悯之情满臆胸口,忙侧身拍拍她的肩,却什么也不说。
也许,真正动情的时候,巧舌如簧的人恰恰是嘴笨的,因为他真正地专注于那个人了。
沐阳抹了眼泪,为自己的失态而窘迫道:“嗳,想起以前也老是被它摔下来,有次还把我摔得进医院住了半个月,我给它喂吃的,给它梳理厚厚长长的毛,有时间就陪它,那畜牲竟然还敢摔我,真是过份对不?它摔我一次,我就咒它断腿,再不能摔我,没想到还真被我咒灵了,牧场那么多马都没事儿,就它赶上了泥石流,唉……以后再不发这样的咒了。”
介桓听她说得轻描淡写,话里还有几分打趣,但也料想得到她的自责和惋惜,一匹马再不能驮着她驰骋,就跟人失恋一样的,眼睁睁地还能看到爱人,却再不能一如从前的爱你。
“后来再没养过马?”他开始怀疑起沐阳的家世来,普通人家哪养得起马的?
“哪能说养就养的,‘逐鹿’都是给牧场代养,每年给他们一些钱就好了,它的腿断了后,我没再骑过马。”
给牧场代养?如果是这样,那倒是说得通的。“为什么没骑了?”
“‘逐鹿’还在牧场里养着,自从腿断后,绝食了好多天,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它悲哀的嘶鸣,偶尔它想试着站起来,立刻地重重地摔到地上,然后又是长长地一声悲鸣,每到那种时候,我就捂住耳朵,眼泪滴嗒滴嗒地流,我想我要是骑着别的马,它看到了会更难过吧。”
介桓心里狠狠的一痛,沉默了半晌,才沙哑地唤道:“沐阳……”
“其实也没什么,每年回家我还能看到它,虽然它很多病,可还活着,虽然活着也痛苦,可活着就好……”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索性留个半句话,不说了。
介桓想了又想,最终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似宽慰,也似心情沉重地捏了下她的肩,嘴里说道:“没事,没事……”
后来他们都没再说话,介桓很想把她搂进怀里,事实上,对于他来说并不困难,女人脆弱时是顾及不到这些的,而且以他过往对付女人的丰富经验,引诱她也容易,然而,他还是收回了手,静静地坐在她身后。
他想,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坐在她身后。
只坐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