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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的老房子

……

1

是时候写一篇关于姥姥的文章了,将姥姥给予我的童年最美好的记忆,用文字做一个记录。印象中最深的便是姥姥的老房子,那里有我全部的儿时记忆。只愿这篇文章能让我回忆一些点滴的瞬间,内心能流过一些暖流,哪怕这些暖流稍纵即逝。

2

我出生于朝阳市,辽宁省西北部一个经济相对比较落后的城市。好多人知道这座城市,是因为这个城市出现了大量远古鸟化石,而得以闻名世界。但东北当地人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却仅仅是因为这座城市常年干旱,雨水甚少。朝阳当地的农村人有这样一种评价:“这是个十年九旱,鸟不拉屎的地儿。”

姥姥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在离市区几百公里的偏远山区。

姥姥的家在一个名为“大房申”的村落,离村口处不远。记得儿时每每看到城里的大巴车驶入,都会特别地兴奋与欣喜,儿时总幻想坐上那车,便可以周游世界,最美好的景象定在那外边的花花世界,而如今提笔写此文,才忽觉惆怅,其实最美好的景象是那永远回不去的村落。

3

至今仍能记住姥姥家的样子,那是一个由两个厢房组成的瓦房,坐南朝北,都是大窗户,所以采光特别好。姥姥喜欢称呼两个厢房为东屋、西屋。

先说东屋,东屋是卧室,由一个特别长的火炕组成。这火炕睡十来个人没问题。火炕的对面是两个老式大木柜,柜子里放满了衣物。偶尔也会有姥姥去镇里的集市买的干果糕点,我时不时会翻箱倒柜偷吃。但是姥姥从来不生气,她还鼓励我多吃,她说,大小伙子多吃才能长个儿。九十年代的时候,在贫穷的农村,绿豆糕可是稀罕物儿,姥姥从来都舍不得吃,都是留下来给我吃。如今看着姥姥一点点年迈,作为唯一的外孙却没有尽到足够的报答,心里很是愧疚。

大柜子上有三样宝贝:黑白电视机、老式收音机、录音机。这三件宝贝占据了我童年的全部记忆。

姥姥家中的黑白电视机,我已记不得是什么牌子。大概有十英寸左右,外壳是红色。那会儿农村别说数字电视了,就连有线电视都没有。黑白电视机靠电视上边两个信号器,只能收到中央一套、辽宁台和朝阳本地几个电视台。好多没在农村生活的人,可能都没见过黑白电视机。所谓的黑白电视,就是能看到影像,但是是没有颜色的,而且底色都是黑白的雪花,影像看得很模糊,音效也不是太好。那会儿最流行的电视剧当数赵雅芝主演的《新白娘子传奇》。六岁之前,父母在另一个城市打工,每每我哭闹“要妈妈,要妈妈”的时候,姥姥都会打开电视机让我看《新白娘子传奇》。因为只要一听到片头曲《千年等一回》的“啊……”我就情不自禁地拿着痒痒挠,从炕头跑到炕尾,兴奋地跟着唱:“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有一次,我实在唱得太嗨了,突然把痒痒挠打在了坐在炕头抽烟脑门锃亮的姥爷头上。姥爷的脑袋顿时就开了瓢,鲜血直流,姥爷要揍我,被姥姥给拦住了。姥姥就是这么护着我,姥姥打过孙子、打过孙女,唯独没打过我这唯一一个外孙子。

老式收音机可谓是我人生中永远忘不了的一个物件。走上写作这条路,喜欢读历史的读物都要感谢这个老式收音机。

关于这个老式收音机怎么到姥姥家的,我并不知道。不过自有记忆开始,老式收音机和评书,就与我发生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姥姥姥爷喜欢听评书,总是坐在收音机前面听,把我放在柜子上坐着。那时候听得最多的是单田芳老师的《三国演义》《隋唐演义》、田连元老师的《杨家将》、刘兰芳老师的《岳飞传》。印象最深的便是单田芳老师,每回结束那浑厚且有磁性的名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实话,那会儿哪知道评书的名字叫啥,讲评书的人是谁,连“评书”这个词汇是啥意思都不知道。这些都是凭着记忆,上学之后才对这些评书表演艺术家有一个更为深刻的了解。

录音机可以说是这三样宝贝中,我最喜欢的了。那会儿磁带对于我是稀奇的东西,每回把磁带放进去,点播放就出现声音,我觉得特好玩。小时候总反复问姥姥一条塑料带儿怎么就能放出声音呢?姥姥没上过几年学,当然给我解释不明白,每回都跟我说,这是高科技,你好好学习,将来当科学家就能弄明白了。

那会儿除了戏曲磁带,最常听的当数陈星的歌曲了。陈星,这可能对于绝大部分90后,以及生活在城市的80后,是一个比较陌生的歌手。但他却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偶像,最早学唱他的歌,并且也是因为他,我喜欢上了唱歌。

听他的第一首歌曲应该是《流浪歌》,至今仍记得开头那低沉而饱含情感的歌词:“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除了这首歌曲,当时很喜欢的还有《离家的孩子》《避风港》《望故乡》。

我总是在录音机旁,反复地听,反复地唱,直到把歌曲给学会。那时候最快乐的事儿,就是一个人站在柜子上,声音洪亮地伴着磁带唱起来。如果那算个人演唱会,姥姥应该是我最早的忠实粉丝。

至今仍喜欢听陈星的歌曲,那是我的回忆,也是属于一个时代的记忆。

再说西屋。西屋由一个小火炕组成,上面是玉米、高粱、面粉,以及鸡蛋。西屋的主要作用是屯粮,在农村,存粮的意义比存钱的意义大。

在小火炕的对面,也有个大柜子,但是映入眼帘的是三个神仙的牌位。分别是狐仙、黄仙、蛇仙,想必大家都猜到了,即狐狸、黄鼠狼、蛇。

小的时候,我很疑问,为什么三种大家不是很喜欢的动物却被当成神仙供奉。后来才明白,姥姥生活的农村,相对比较落后,自然封建迷信是比较重的。在那里,大家认为这三种动物元灵即是这三仙。如果它们在院子里出现,则被视为不祥之兆。因为狐狸相对比较罕见,所以如若在院子看到狐狸,视为大不祥。所以狐仙也是居三仙之首的。正是这个原因,农村人把三者拜为仙,供奉香火。相传有了足够的香火,三仙便不会派“虾兵蟹将”出现。若出现在某户人家,即说明这家不供奉三仙,或者给的香火不够。

小的时候胆小,晚上的时候从来不去西屋,好多时候总感觉,会有狐狸、黄鼠狼、蛇从西屋出来。所以,小的时候到点不老老实实睡觉。姥姥便吓唬我说,再不睡觉,三仙就从西屋过来给你抓走!一听这话,我赶紧钻进被窝老老实实地睡觉。虽然碰不到三仙,但是偶尔却能碰到“蝎仙”,这个外号是我起的,就是蝎子。在干旱的农村,炕上有蝎子是很正常的事儿,但是蝎子从来不蜇我。估计有可能是被我尿床的尿液给熏迷糊了。

4

说完姥姥的屋子,说说姥姥的院子。

院子里有三棵枣树,结的枣子就是我们现在市面上卖的大红枣。相对比较甜,不过偶尔我也爱吃当地山上的野山枣,小玻璃球那么大,红色,咬在嘴里酸溜溜的,很开胃。

姥姥种的大红枣可是远近出了名的。每年夏天必定枝繁叶茂,夏末之前,开始结出椭圆形的枣子,这会儿还是绿色的。我爱吃这会儿的枣子,将甜不甜,略带一些酸酸的感觉,非常有口感。等入秋之后,便会结出硕大的红枣。每年秋天,都要与姥姥一起摘枣。

除了自己吃以外,姥姥有两种制作红枣的方法。一种是晒干红枣,枣子皮发褶皱,咀嚼起来特别地香甜。另一种是用白酒泡制,待一月之后品尝,有一种酒香在里边,很特别的醇香味儿,当地管这种方法做的枣子叫“醉枣”。

在枣树的对面,从北至南,分别是猪窝、马棚、羊圈、鸡窝。

猪窝里有两头猪,特别能吃,也特别可爱。我还记得曾经问了姥姥一个特别搞笑的问题:“姥姥,猪怎么就会一直低头吃,它也不抬头看看这么好的阳光呢?”姥姥看了看我,摇摇头,只是微微一笑。

至于马棚,姥姥家养的并不是马,而是一头特别听话的母驴。小的时候,我不敢骑马,就常常骑驴。我们家的驴子特别听话,只要记住三个字“驾、喔、吁”,必把这驴子驯得服服帖帖的。这三字依次的意思是“走、转弯、停”。

羊圈是个特别好玩的地儿,姥姥家养了七八只绵羊和两三只山羊。现在的孩子都不知道绵羊和山羊的区别,那就去看看《喜羊羊与灰太狼》吧。像喜羊羊那样毛是卷发的是绵羊,而山羊的毛是直的。

那会儿,每次我生病,姥姥都会给我煮新鲜的羊汤,特别的好喝,现在想起来都回味无穷。

羊圈是石头落成的,所以会有小燕子或者麻雀,在石头缝中做窝。每回我去抓,姥姥都会提醒我,一旦羊群的叫声比较连续的话,那说明麻雀窝旁边有蛇。果不其然,有一次,正当我伸手去掏麻雀窝的时候,却看到旁边有条小蛇在吐着信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最后说说鸡窝。姥姥告诉我,母鸡一旦不停地叫,到处乱窜,最后爬到窝上的干草丛上,说明要下蛋了。一旦下完,鸡会捂一段时间才会离开。可那会儿我心急,特别喜欢捡鸡蛋,每回鸡才下完,我立马把鸡赶走,把鸡蛋乐乐呵呵地拿起给姥姥,对姥姥说:“鸡蛋!鸡蛋!又可以吃鸡蛋炒西红柿了。”

5

从小跟姥姥长大,最为之称奇的,当数亲眼见到豆腐是怎么做出来的。

那会儿,先跟姥姥老老实实挑比较饱满的黄豆,然后装一袋子。牵着家里的母驴,到村中心的碾磨旁,把黄豆均匀地撒在碾磨上,把碾磨套在母驴身上,再给它戴个眼罩,驴子就会乖乖地周而复始地转圈碾磨。

把豆粉扫到簸箕里,回家之后在大锅里煮滚烫的热水,然后把粉倒进去,继续煮。这会儿想喝豆浆,就盛出一些放些糖,非常好喝。剩下的用少许的卤水点到水中,煮起来的水就会逐渐凝固,成为豆腐。

这就是农村人制作豆腐一种常用的方法:卤水点豆腐。

6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在姥姥怀中的顽皮少年,如今已经是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小伙儿。当年一头短发,身体硬朗的姥姥,如今已是得了脑梗、精神头儿不够用的老太太。人生最讨喜的是时光,它可以制造一些美好的瞬间。人生最讨厌的也是时光,它可以带走一切只会存在于脑海里的画面。

前几年,姥爷去世,姥姥被接到父母所在的另一个城市生活。姥姥原先的老房子卖给了亲戚,老房子中的物件,基本也没有搬走。在姥姥的观念中,有些东西既然在那,就永远在那。就像记忆,无论美好或者痛苦,我们无须带走,完好无损地保留在最初的地方即可。

姥姥的老房子,不仅是我儿时的全部记忆,更是姥姥苍老深邃的眼神中最纯净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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