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被苏晚那淬了冰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话语噎得一时说不出话,那张惯常带着痞笑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赵磊在附近几个村子横行惯了,哪个姑娘见了他不是躲着走?就算有不愿意的,在他家和媒人的软硬兼施下,最后也多半认命。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最是温顺好拿捏的苏晚,竟敢当着面让他滚!
“苏晚!你TM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赵磊反应过来,顿觉颜面扫地,恼羞成怒地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来抓苏晚的胳膊,“老子给你脸了是吧?婚书都定了,你就是老子的人!由得你反悔?”
那只油腻腻的手还没碰到苏晚,就被她猛地抬手拍开。清脆的响声让院内外的人都愣了一下。
“定婚书?谁定的你找谁去!”苏晚声音清亮,刻意让左邻右舍都能听见,“我苏晚昏迷不醒的时候,被人按了手印,这能作数?现在是新社会了,讲究婚姻自主!你赵磊要是真有理,咱们就去公社,找妇联,找书记评评理!看这强按手印的婚书,算不算买卖人口!”
“买卖人口”四个字像一块大石头,砸进了本就因这边动静而探头探脑的邻居们心里。这年头,虽然私下里彩礼之风渐起,但明面上,尤其是上头抓风气的时候,谁也不敢沾上“买卖”的边儿。
赵磊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一听“公社”、“妇联”,气焰先矮了三分。他爹赵屠户在村里横,到了公社干部面前也得赔笑脸。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买卖?那是彩礼!”
“是不是买卖,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苏晚不想再跟他多纠缠,冷声道,“总之,钱,我会一分不少还给你们赵家。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要是再敢来纠缠,我就去公社告你耍流氓!到时候看看是你横,还是国家的法纪硬!”
说完,苏晚不再看他那张扭曲的脸,后退一步,“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将赵磊不甘的咒骂和邻居们窸窸窣窣的议论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冷的木门,苏晚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小腿肚也有些发软。到底是刚重生回来,身体还虚弱,刚才那一番对峙,全凭着一口不甘重蹈覆辙的硬气撑着。
院子里,苏富贵和李桂芹脸色惨白如纸。王媒婆早在苏晚撕毁定金时就溜走了,留下这一地鸡毛。
“作孽啊!作孽啊!”李桂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你这死丫头,是要把我们全家都害死啊!得罪了赵家,我们以后在村里还怎么待?你弟弟还要不要上学了?”
苏富贵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晚,嘴唇哆嗦着:“你……你这个不孝女!滚!你给我滚出这个家!我们老苏家没你这样的女儿!”
滚?苏晚心底冷笑。她现在身无分文,能滚到哪里去?但她知道,这个家,她确实不能久留了。父母眼里只有儿子和利益,今天她撕毁了婚约,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留下来,只会被无休止地责骂、逼迫,甚至可能再次被他们卖给别家。
必须尽快离开,但要离开,就需要钱,需要安身立命之所。
她深吸一口气,无视父母的哭闹和责骂,径直走回自己那间狭窄昏暗的小屋。屋子角落里放着一个小木箱,那是她全部的家当。打开箱子,里面只有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最底下,小心翼翼地压着一个小手绢包。
打开手绢,里面是零零散散的几张毛票和几分钱的硬币,加起来恐怕还不到一块钱。这就是她前世今生,二十年来所有的积蓄。在八五年,这点钱,连去县城的车票都买不起,更别说生存了。
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重生的喜悦和决绝之后,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她知道未来的大势,知道无数发财的机会,但所有的宏图大志,都需要最原始的本金来启动。眼下,她连吃饱饭都成问题。
怎么办?
苏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炕沿上,仔细回忆一九八五年夏天,这个偏僻的苏家村,有什么是她可以利用的。
搞养殖?没本钱。做小买卖?没启动资金,而且政策风向虽然松动,但个体户依旧被很多人看不起,风险不小。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自家那片小小的自留地上。这个季节,家家户户种的都是常见的蔬菜,黄瓜、豆角、西红柿,长势也就那样,勉强够自家吃,多的拿去集市也卖不了几个钱。
忽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反季蔬菜!
对!现在是七月,正是盛夏。但等到秋末冬初,市面上新鲜蔬菜就会锐减,价格飙升。如果她能想办法在冬天种出新鲜的绿叶菜,哪怕只是小规模的,也绝对能卖上好价钱!
她记得,村里有个废弃的蔬菜大棚,是几年前公社搞试点时建的,后来因为技术不过关、管理不善就荒废了。那个大棚的主体结构还在,只是塑料薄膜破了,取暖设施坏了。如果能把那里利用起来……
但修复大棚也需要钱,而且种反季蔬菜需要技术,她虽然有点模糊的概念,但具体操作并不清楚。最重要的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她需要立刻就能换来钱的途径。
她的思绪又飘向了村尾那个独门独户的男人——陆衍。
前世,她和陆衍交集不多。只记得他是在她嫁到赵家一年后,因伤退伍回来的。回来后就在村尾的老屋独居,性情孤僻冷硬,很少与村里人来往。因为他腿脚似乎有些不便利,加上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眼神总是很沉,村里人都在背后叫他“瘸腿陆”、“冷面阎王”,小孩见了都躲着走。
只有一次,她被赵磊打得鼻青脸肿跑回娘家,却在村口遇到陆衍。当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深,没有旁人常见的鄙夷或同情,反而有一种……类似物伤其类的沉寂。后来,她偷偷回赵家时,发现赵磊莫名其妙被人套麻袋揍了一顿,鼻梁都打断了,躺了半个月。她一直怀疑是陆衍做的,但没有任何证据,也不敢问。
现在想来,陆衍或许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他退伍应该有一阵子了,手里可能有点复员费。而且,他独自居住,需要人帮忙打理生活……或许,她可以和他谈一笔交易?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契约婚姻。
她需要陆衍的复员费作为启动资金,需要他那个相对独立的住处作为暂时的避风港,也需要他“退伍兵”的身份和那股子让人不敢轻易招惹的气场,来震慑赵家和村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而陆衍,据说他家里也一直在催他结婚,或许他也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来应付压力?
这想法很冒险。陆衍那个人,看不透,摸不清。但眼下,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快摆脱困境、获得自主权的办法。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陆衍愿意和她谈。
当务之急,是弄到一点钱,至少能让她体面地、不至于饿着肚子去跟陆衍谈判。还有,得想办法了解一下陆衍的近况和真实想法,不能贸然上门。
苏晚将那一小卷毛票仔细收好,起身出了屋子。父母还在院子里长吁短叹,看见她出来,苏富贵冷哼一声别过脸,李桂芹则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苏晚没理他们,走到院子角落,拿起一个旧背篓和一把小锄头。
“你又要作什么妖?”苏富贵没好气地问。
“去后山转转,看看有没有野菜或者蘑菇。”苏晚平静地说。这是眼下唯一不需要本钱就能获取资源的方式。山里的东西,虽然不值大钱,但晒干了或者拿到镇上,总能换点盐巴针线。
李桂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早点回来……小心点。”
苏晚“嗯”了一声,背上背篓出了门。她知道,母亲这点微弱的关心,更多是出于习惯和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而非真正的母爱。但她现在没心思计较这些。
七月的后山,草木葱茏。苏晚凭着前世的记忆,在树林边缘和溪水旁仔细寻找。她不仅找常见的荠菜、马齿苋,更留意那些不太起眼,但可能有点药用价值或者城里人会喜欢的山货。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处背阴的岩石后面,她发现了几株长势良好的薄荷,清凉解暑,泡水喝或者做菜调味都不错。又在一棵老槐树下,找到了一些地耳,这东西洗干净了炒鸡蛋很香。
就在她弯腰采摘地耳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岩石缝隙里长着几株特别的植物。叶子细长,顶端开着淡紫色的小花。
这是……夏枯草?
苏晚心头一动。夏枯草有清火明目的功效,晒干了可以卖给药材收购站,虽然价格不会太高,但比普通野菜值钱多了!而且这东西生命力顽强,这片岩石区说不定还有不少。
她小心翼翼地连根挖起几株,打算带回去仔细辨认,如果确认是夏枯草,这就是她第一笔小小的、独立的财富来源。
正当她专注挖掘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几个妇人压低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苏家那丫头,今天把赵家的婚书给撕了!”
“真的假的?哎呦喂,这么大胆子?”
“千真万确!王媒婆气得脸都绿了跑回来的!赵磊那混小子还在苏家门口骂街呢!”
“这晚丫头是不是中邪了?平时看着挺老实一姑娘……”
“谁知道呢?不过赵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嫁过去也是受罪。”
“话是这么说,可她这么一闹,以后谁还敢娶她?名声都坏了……”
“诶,你们说,她会不会是……看上村尾那个了?”
“谁?那个瘸腿陆?”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鄙夷和好奇。
“嘘!小声点!听说那人煞气重,克亲呢……”
“可不是嘛,一个人住那老屋,阴森森的……苏晚要是跟他扯上关系,那可真是一辈子完了……”
议论声渐渐远去,苏晚握着夏枯草的手紧了紧,心里却没有多少波澜。流言蜚语,她上辈子听得太多了,早已麻木。倒是她们的话,反而让她更加坚定了去找陆衍的决心。在村里人眼里,她和陆衍,一个“名声坏了”,一个“煞气重克亲”,倒是挺“般配”。
而且,从这些话里,她得到一个重要信息:陆衍目前确实是独身一人,并且被村里人孤立。这或许会增加她谈判的筹码。
采了半背篓野菜和那几株疑似夏枯草的植物,苏晚准备下山。路过村口那口老井时,看到几个半大孩子在那里玩泥巴。其中一个瘦小的男孩,是她弟弟苏明。
苏明也看到了她,眼神躲闪了一下,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苏晚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弟弟,前世被她辛苦供养,最后却对她这个姐姐冷漠至极。现在看他,还是个怯懦、被父母宠得有些自私的半大孩子。改变他,非一日之功。眼下,她也顾不上他。
她没有叫苏明,径直背着背篓往家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回去先把夏枯草确认了,然后想办法打听一下陆衍的具体情况。最好能找个由头,先远远地观察他一下……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前路未知,但她脚步坚定。至少,她已经撕毁了命运的第一张判决书,并且,找到了第一个可能撬动未来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