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那句“先修棚,其他的以后再说”,像一颗定心丸,暂时稳住了苏晚彷徨的心。虽然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她获得了一个宝贵的喘息之机和证明自己的舞台。
从后山回来,苏晚没有直接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家,而是绕道去了村里唯一的小代销点。她得先搞清楚修补大棚最重要的材料——塑料薄膜的价格。她兜里那点可怜的毛票,必须精打细算。
代销点里光线昏暗,货架上稀稀拉拉地摆着些日用品。守店的是村支书的媳妇王婶,看见苏晚进来,眼神里立刻透出几分好奇和探究,显然听说了昨天的事。
“晚丫头,要买点啥?”王婶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远。
“王婶,我想问问,咱们这儿有那种厚实点的、盖东西用的塑料布卖吗?”苏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
“塑料布?”王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苏晚会问这个,“有是有,但那东西不便宜,一般都是公社或者大队买去盖粮食垛用的。你要那玩意儿干啥?”
苏晚早就想好了借口:“哦,家里房顶有点漏雨,想先找块塑料布临时遮一下。”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苏家那老房子的确年久失修。
王婶将信将疑,从柜台底下拖出一卷灰扑扑的塑料布:“喏,就这种,按尺卖,一尺要一毛五呢。”
一毛五一尺!苏晚心里咯噔一下。那大棚规模不小,就算只修补最破败的部分,也得要好几丈,那就是好几块钱!对她来说,这无疑是笔巨款。她口袋里所有的钱加起来,连一丈都买不起。
看到苏晚面露难色,王婶撇了撇嘴:“咋?嫌贵?这可不是你们小姑娘家摆弄的东西。”话语里带着几分轻视。
苏晚没理会她的态度,道了谢,默默离开了代销点。钱,是横在她面前的第一道,也是最现实的坎。指望家里是不可能的,她得自己想办法。
回到苏家,气氛比早上更加凝滞。苏富贵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李桂芹在灶房忙活,看见苏晚,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苏明则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屋里。
苏晚径直回到自己小屋,关上门,开始清点自己所有的“资产”。那几株夏枯草已经半干,散发出淡淡的草药味。这点东西,就算晒干了卖给收购站,估计也换不来几毛钱。杯水车薪。
难道刚看到一点希望,就要被钱难倒吗?苏晚不甘心。她蹙眉思索,回忆着这个时间点,村里还有什么能快速换来少量现金的办法。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前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村里有户人家娶媳妇,需要大量的红纸剪喜字,当时好像是在镇上买的,价格不菲。而她会剪纸,手艺还不错,是前世在赵家苦闷时自己琢磨出来的,后来甚至靠这个偷偷换过一点零花钱。
如果能揽下这个活儿……可是,怎么知道谁家要办事?又怎么让人家相信她的手艺,并且愿意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这个“名声坏了”的姑娘?
正当苏晚苦苦思索时,院门外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桂芹嫂子!桂芹嫂子在家吗?”
是邻居快嘴张婶的声音。这张婶是村里有名的包打听,消息灵通,但也最爱搬弄是非。
李桂芹连忙从灶房出来应声。苏晚在屋里,隔着窗户纸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张婶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兴奋:“哎呦,嫂子,你还不知道吧?村东头老陈家,就是陈满囤家,他儿子国庆节要娶媳妇了!听说女方是镇上的,要求高着呢,光是剪喜字的红纸就买了一大摞!”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陈满囤家条件不错,儿子娶镇上的媳妇,肯定舍得花钱。
接着,张婶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暧昧起来:“不过啊,嫂子,我听说晚丫头昨天……哎,你说这孩子,怎么那么想不开呢?赵家条件多好!现在闹成这样,以后可咋办哦?我刚过来,还看见她和村尾那个……那个陆衍,一前一后从后山下来呢!这孤男寡女的……”
后面的话,苏晚没再听下去。张婶的闲言碎语让她恶心,但也给她提供了关键信息。陈家要办喜事,需要剪纸!而且,她和陆衍一起从后山下来的事,果然很快就被有心人看到了。这流言蜚语,恐怕会传得更难听。
必须加快动作了!
下午,苏晚找出家里仅有的几张旧报纸,又翻出一把生锈但还能用的剪刀。她坐在窗边,凭着记忆,小心翼翼地剪了起来。喜鹊登梅、鸳鸯戏水、双喜临门……一个个寓意吉祥的图案在她指尖渐渐成型。虽然纸张粗糙,但她的手法灵巧,线条流畅,剪出来的图案栩栩如生。
她需要样品,需要向陈家证明她的手艺。
第二天一早,苏晚带着剪好的几张报纸样品,深吸一口气,朝着村东头陈满囤家走去。一路上,她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和各种压低的议论。她挺直脊背,装作浑然不觉。
陈满囤家果然在忙碌着,院里堆着新买的木材,像是在打新家具。陈满囤的媳妇,一个面容和善但眼神精明的中年妇女,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
看到苏晚,陈婶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还是客气地问:“晚丫头,你怎么来了?”
苏晚拿出准备好的报纸剪纸,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大方得体:“陈婶,听说陈大哥要办喜事,恭喜您了。我平时闲着没事喜欢剪点纸样子,您看看这手艺,能不能帮上忙?喜字、窗花我都能剪,工钱您看着给就行,肯定比镇上买的便宜。”
陈婶疑惑地接过那几张报纸,仔细一看,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哎呦,这剪得可真细致!比镇上卖的也不差啥了!”她翻来覆去地看着,显然动了心。能省钱又能把事情办好,何乐而不为?
但随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地看了苏晚一眼,压低声音:“晚丫头,你的手艺婶子是信得过的。只是……你这刚和赵家闹完,婶子家用你,怕别人说闲话啊……”
苏晚的心沉了一下,果然还是因为这个。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立刻说道:“陈婶,一码归一码。我苏晚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赵家的事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我干活的手艺和诚意是真的。陈家大哥娶媳妇是大事,图个喜庆圆满,我用心把喜字窗花剪得漂漂亮亮的,也是给婚事添彩,不是吗?要是剪得不好,您一分钱不用给,我立马走人。”
苏晚的话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自己的处境,又强调了能力和诚意。陈婶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再看了看手里精巧的剪纸,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对省钱和好手艺的需求占了上风。
“行!晚丫头,婶子信你一回!”陈婶一拍大腿,“这事就交给你了!红纸我买好了,样子你看着剪,要大气喜庆!工钱……剪完婶子给你包个两块钱的红包,你看咋样?”
两块钱!虽然不多,但对此时的苏晚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足够买十几尺塑料布了!
“谢谢陈婶!我一定用心剪!”苏晚压下心中的激动,连忙道谢。
拿到了陈家的红纸和定金,苏晚几乎是跑着回家的。她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废寝忘食地开始剪纸。每一个图案都倾注了心血,这不仅是为了两块钱,更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她苏晚靠自己的双手,一样能活下去,而且能活得更好!
三天后,苏晚将一大叠剪好的、红艳艳、精致无比的喜字和窗花送到了陈家。陈婶看得合不拢嘴,连连夸赞,爽快地兑现了两块钱工钱,还额外包了几颗水果糖给她。
揣着这来之不易的两块钱,苏晚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她立刻去代销点,在王婶惊讶的目光中,买下了足够修补大棚一小半面积的塑料布。
当她抱着那卷沉甸甸的塑料布,再次走向村尾陆衍家时,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这不仅仅是一卷塑料布,这是她靠自己的能力挣来的希望,是她迈向独立自主的第一步。
陆衍看到抱着塑料布出现的苏晚,冷硬的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他大概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解决了钱的问题。
“钱是我给陈家剪纸挣的。”苏晚主动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的自豪,“我们可以开始修棚了。”
陆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卷塑料布,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拿来了梯子和工具。
阳光下的破败大棚前,高大的男人沉默地架好梯子,检查棚架结构;瘦弱的姑娘则在一旁帮忙递工具,清理破损的旧薄膜,偶尔提出一两点关于如何固定更牢固的建议。
两人话都不多,但一种奇特的默契,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塑料布哗啦的响动中,悄然滋生。苏晚知道,修补这个大棚,不仅仅是为了那个契约,更是她重生后,亲手搭建的第一个梦想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