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的家,坐落在村尾最僻静处,背靠着郁郁葱葱的小山包。三间土坯房围成一个小小的院落,篱笆墙有些年头了,但扎得结实。院角那棵老枣树虬枝盘错,洒下满地斑驳的阴凉。与苏家那个总是充斥着鸡飞狗跳和压抑气氛的院子不同,这里异常整洁、安静,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陆衍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侧身让苏晚先进。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阳光、旧木和一丝皂角清冽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堂屋不大,光线有些暗,但收拾得一尘不染。一张旧八仙桌,两把椅子,墙壁上贴着一张略微发黄的全家福,照片上是一对中年夫妇和年轻时的陆衍,笑容灿烂,与现在冷峻的他判若两人,还有一个摆放着几本旧书和搪瓷缸子的简易书架。一切都透着一种简洁到近乎单调的秩序感,如同他本人。
“东边那间,给你。”陆衍指了指左手边的屋子,声音在空寂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晚点点头,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走了进去。房间同样简单,一张木板床,铺着干净的旧军褥,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窗户上糊着崭新的白纸,透进明亮的光线。虽然简陋,但干净,清爽,最重要的是,这是完全属于她的空间,没有窥探,没有指责。
她将包袱放在床上,轻轻舒了口气。一种难以言喻的、久违的轻松感包裹了她。尽管未来依旧未知,但至少此刻,她拥有了片刻的安宁。
“你先收拾。”陆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去烧点水。”
“好。”苏晚应了一声。听着外面灶房里传来引火、舀水的声音,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她心中弥漫开来。这就是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吗?和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男人,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组成一个“家”。
她简单归置了一下自己少得可怜的物品,将那包夏枯草小心地放在窗台上晾着,然后走出房间。陆衍正在灶台前忙碌,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灶房里显得有些局促,但动作依旧利落。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苏晚走过去,挽起袖子:“我来吧。”
陆衍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将手里的火钳递给她,自己则去水缸边舀水。两人在灶房这方小天地里,沉默地协作着,没有言语,却有种莫名的默契。水很快烧开了,陆衍拿出两个印着红字的搪瓷缸,沏了两缸子淡淡的茉莉花茶末泡的茶。
坐在八仙桌旁,捧着温热的搪瓷缸,苏晚看着杯中沉浮的茶末,打破了沉默:“接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弄大棚里的土了。眼看就要立秋,得赶在天冷前把地养好。”
陆衍呷了一口茶,点了点头:“嗯。土质太差,需要肥。”
“我这两天想了想,”苏晚放下茶缸,眼神认真起来,“光靠我们去捡粪肥不够。后山落叶多,我们可以去搂些腐叶土,那个肥力温和,还能改善土质。另外,我看村头河边那片洼地,长满了水蓼和芦苇,淤泥肯定肥,就是挖起来费劲。”
陆衍安静地听着,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他没想到苏晚对农事也有这般见解,思路清晰,而且不怕吃苦。
“腐叶土可以。”他言简意赅地赞同,“河泥……我去弄。”他把更辛苦的活儿揽了下来。
“我跟你一起去。”苏晚立刻说,“多个人快些。我们还可以顺便看看有没有别的能肥地的野草,比如紫云英什么的,割回来沤肥。”
陆衍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没有反对,只是又点了点头:“好。”
下午,两人便带着工具出了门。陆衍扛着铁锹和扁担,苏晚拿着麻袋和搂耙。他们先去了后山树林茂密处,那里堆积着厚厚的、已经腐烂发黑的落叶。苏晚用搂耙仔细地将松软的腐叶土搂进麻袋,陆衍则负责将装满的麻袋扎紧口。
山林寂静,只有鸟鸣和搂耙的沙沙声。苏晚干得很卖力,额头上很快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偶尔抬头,能看到陆衍在不远处沉默劳作的身影,他动作有力,效率很高。偶尔目光相遇,他会很快移开,或者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表示麻袋装满了。
装了四五袋腐叶土后,他们又转战村头河边。河边的淤泥果然又黑又肥,但挖起来确实费力,泥泞沾满了裤腿。陆衍几乎承包了所有的挖掘工作,苏晚则负责将挖上来的泥堆到一旁稍微沥水,再装袋。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天际。两人带着满身的泥土和疲惫,但也带着满满的几麻袋“财富”,踏上了归途。扁担在陆衍的肩头发出吱呀的声响,他的步伐依旧稳健,但苏晚能看出他左腿承重时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吃劲。
“你的腿……还好吗?”她忍不住轻声问道。
陆衍脚步未停,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汗水沿着他麦色的脸颊滑落:“没事。”顿了顿,又补充了两个字,“习惯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苏晚心里微微一涩。习惯了伤痛,这是一种怎样的坚韧和无奈?
回到小院,将肥料堆在院角棚子下,两人都已是一身汗泥。陆衍打了井水,两人就着冰凉的井水简单洗漱了一下。清凉的井水洗去疲惫,也冲淡了初次共同劳作的些许尴尬。
晚上,苏晚用从家里带来的一点玉米面,掺和着刚才在路上顺手采的嫩野菜,贴了一锅菜饼子,又熬了一锅稀粥。饭菜简单,但热乎乎地吃下肚,驱散了满身的疲劳。
饭桌上依旧安静,但气氛不再像最初那般冰冷。油灯昏黄的光晕下,两人相对而坐,只能听到轻微的咀嚼声。苏晚偷偷抬眼打量对面的陆衍,他吃饭的速度很快,但并不粗鲁,低垂着眼睫,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
“明天,”陆衍吃完最后一口饼子,放下筷子,开口道,“先把腐叶土运去棚里,翻地。”
“好。”苏晚应道。她想了想,又说,“翻地的时候,可以把一些砸碎的鸡蛋壳混进去,那个补钙,对蔬菜好。”这是她前世在农技书上看到的零碎知识。
陆衍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但没问什么,只是又点了点头。
收拾完碗筷,各自回屋。苏晚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清晰的虫鸣,感受着身下硬板床的触感,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天,她离开了原生家庭,与一个陌生男人开始了名义上的夫妻生活,并为着那个看似渺茫的种菜梦想付出了实实在在的汗水。
很累,但很充实。未来依旧充满挑战,但脚下的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她翻了个身,看着窗纸上朦胧的月光,渐渐沉入了梦乡。
而隔壁房间,陆衍并未立刻入睡。他坐在书桌前,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看着那张全家福,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父母的笑容,眼神复杂。许久,他吹熄了灯,躺上床。黑暗中,他听着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一向冷硬的心湖,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个家,似乎因为另一个人的到来,有了一丝不同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