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软刀子磨死人
“洲儿。”定徳侯厉声喝止他。
如今襄北郡主正在气头上,手里还捏着把柄,两个宫里来的嬷嬷更是眼线,此刻绝不能硬碰硬。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郡主考虑周全,清雪,你便陪你长嫂一起,静心抄写吧。”
宋清雪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只能柔顺地低头:“是,父亲,清雪遵命。”
事情暂时平息。
楚云舒亲自安排人将酥酥抬回去治伤,又深深看了阮允棠一眼,低声道:“保重。”这才带着满身怒气离去。
往生阁内,气氛诡异。
阮允棠和宋清雪各占一张桌子,沉默地抄写着。
那两位从宫里来的嬷嬷,姓孔姓严,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如同两尊门神,目光如炬,不容任何小动作。
宋清雪抄了一会儿,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悄悄挪到孔嬷嬷身边,从袖中滑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雪花银,塞了过去,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嬷嬷辛苦了,这点心意,请您和严嬷嬷喝茶。”
孔嬷嬷眼皮都没抬一下,手腕一翻,精准地将银子推了回去,声音平板无波:
“老奴奉郡主之命前来伺候夫人和宋姨娘抄经,不敢受赏。”
宋清雪碰了个硬钉子,脸上青红交错,讪讪地收回银子。
她看着阮允棠那副逆来顺受、埋头抄写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而阮允棠,感受到身后两位嬷嬷带来的无形庇护,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瞬。
至少,明面上的安危,暂时有了保障。
她提起笔,继续抄经。
晌午时分,送饭的婆子又来了。
这一次,她手里提着两个截然不同的食盒。
她先是满脸堆笑,殷勤地将一个描金漆盒放在宋清雪面前,打开盖子,里面是四菜一汤,荤素搭配,甚至还冒着丝丝热气。
“宋姨娘,您慢用,厨房特意为您准备的。”
随即,她脸上的笑容一收,随手将一个粗糙的木食盒“咚”地一声撂在阮允棠桌角,态度轻慢。
打开一看,依旧是那清可见底的米粥和黑乎乎的咸菜,比前两日甚至更不堪。
婆子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正准备退下,一直沉默的孔嬷嬷却缓缓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宫闱沉淀下的威仪:
“站住。”
那婆子脚步一顿,心里打了个突,赔着笑转身:“嬷嬷有何吩咐?”
孔嬷嬷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个食盒,语气平淡无波:
“老奴奉襄北郡主之命,前来照看夫人与宋姨娘抄经。郡主心善,恐二位劳心劳力,亏了身子。敢问这位妈妈,为何两位主子的膳食,如此天差地别?”
婆子支吾着:“这……这是厨房按份例……”
“份例?”严嬷嬷冷哼一声,接过话头:
“老奴在宫中多年,尚知一视同仁。
定徳侯府乃百年世家,最重规矩礼法。
长嫂如母,阮夫人乃已故大少爷正妻,身份尊贵,岂有弟妹享用精馔,而长嫂只能以馊粥烂菜果腹之理?
传将出去,外人岂不笑话侯府尊卑不分,刻薄寡恩?”
一番话,引经据典,扣着“规矩”和“侯府名声”的大帽子,砸得那婆子头晕眼花,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还是说,”孔嬷嬷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千斤:
“这是侯爷或世子的意思?若是,老奴二人也好即刻回禀郡主,请郡主代为问问侯爷,可是对皇家族亲的安排有所不满?”
“不敢,奴婢不敢。”
婆子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是奴婢糊涂,是厨房那起子小人见人下菜碟。
奴婢这就去换,这就去给夫人准备一样的膳食。”
很快,阮允棠面前的饭菜换上了与宋清雪一般无二的精致菜肴。
她沉默地拿起筷子,小口吃着,心中却对这两位嬷嬷的手段有了新的认识。
杀人不见血,诛心不用刀。
有她们在,至少明面上的磋磨,能收敛许多。
宋清雪看着阮允棠面前与自己一样的饭菜,气得食不下咽,手里的筷子几乎要捏断。
贺启洲后来听闻此事,更是砸了一套茶具,却也无计可施。
宫里来的嬷嬷,代表着皇家的脸面,他们再不甘,也只能暂时忍耐。
这口气,一直憋到了第十日,一千遍往生文终于抄写完毕。
贺启洲和宋清雪亲自来验收,看着那厚厚一沓经文,宋清雪假意赞叹:
“长嫂真是用心了,想必大哥在天之灵,定能感知。”
贺启洲则是一脸倨傲与嫌恶,仿佛多看阮允棠一眼都脏了他的眼睛。
他随手翻检了几下,便冷哼一声:“既然抄完了,明日便滚去打理铺子,侯府不养闲人,更不养无用之人。”
他搂着宋清雪,转身欲走,仿佛在此地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背景板般的孔嬷嬷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世子爷请留步。”
贺启洲不耐烦地回头:“嬷嬷还有何事?”
孔嬷嬷福了一礼,语气恭敬,话语却如软刀子:
“老奴多嘴一句。大少爷是世子的嫡亲兄长,兄弟情深。
如今阮夫人与宋姨娘为尽孝心,已抄写经文千遍。
世子爷身为胞弟,若一字不写,只怕……于礼不合,也易惹人非议,说世子爷对兄长……不够敬重。
既然是为大少爷尽孝,世子爷是否也应抄写几卷,方显手足之情,全了这份孝心?”
贺启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怎么可能给那个死鬼大哥抄什么劳什子往生文?
他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那个人的存在。
可他张着嘴,却无法反驳。
嬷嬷的话句句在理,扣着“孝悌”二字,他若拒绝,便是承认自己不敬兄长,这个名声传出去,于他仕途大大不利。
定徳侯府如今式微,最重的就是名声和脸面。
“你……”贺启洲胸口剧烈起伏。
严嬷嬷适时补充,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
“世子爷若是公务繁忙,抄写一两卷,表表心意也是好的。想必大少爷在天有灵,更欣慰于世子爷的这片心。”
贺启洲气得几乎咬碎后槽牙,他狠狠瞪了一眼垂眸不语的阮允棠,又看了看两位面无表情的嬷嬷,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本世子知道了。”
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本想磋磨阮允棠,最后却把自己也搭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