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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五行卜算添名字,一令通传派赋徭

诗云:

斯文赓续数千年,脉络分明溯古贤。

曾有凶狂一时逞,亦无颠倒两相连。

旌旗漫卷驱胡马,浪泊平推行汉船。

芦笛清扬新雨后,江南景物共欣然。

芦荡里这几日是少有的热闹,走不了百十步,就碰到人。虽说不一定都相熟,但多少还是照过面或听说过的,大伙没事干,见着就天东地西扯山海经。一时兴致来了,就下水摸一摸,大青鱼虽然摸不着,弄上几条鲫鱼昂公,碗把大沼虾总还是费费小事,随便寻个滩头,点了火一煮,蘸了酱,倒也是别有滋味,个别有偷偷送来的老酒,那就更是犹如神仙日子,老酒进嘴,外面的纷乱,似乎也就可以忘却了。

初三坐在滩头咪老酒,十五和三九在不远处的菱塘里,一边摘菱吃一边打闹。初三晃了酒壶,喃喃自语:“真是不经吃,又要断顿了。”他站起来,看了看快落山的太阳,满脸的愁容。

南边的河汊里隐约出现了一条小船,初三警惕地观察着,等近了些,看清了,是廿七和老双六。

“老酒快要断顿了吧?还好,我赶得及时!呵呵。”老双六一脸的皱褶,也看不清笑还是不笑。大家背里都说老双六天生是副苦瓜脸,所以一辈子是苦命。

“刚吃完,正望着你来呢。”

“现如今,街面上的酱都卖光了,老酒也没有了,赶到了坂上去,还好,店里的最后一坛让我买着了。还有几罐酱,也一道买了来。留一罐在家里给姨婆,别的几家一分也就没有了,拿过来一罐。”廿七一边系着船一边说。

初三伸手拉了一把老双六:“家里怎样?”

老双六跨了过来:“不要说了,村里来了兵丁,幸好你们两个回来讲得早,村里在家的壮男人都躲进了芦荡,要不然,嘿嘿,就难讲了,肯定要被捉走了。躲进了这芦荡,嘿嘿,不要说外乡人了,就是本地人,若要寻个人,也难寻得着。家家户户都被翻得落乱纷纷,一塌糊涂!你家后屋的那只七勺缸也被敲破了,样样东西是丢得到处都是,家里的稻米和铜钱是肯定全被抢了。”

“嗲辰光的事?”初三问。

“噢,就是昨天黄昏的事,今天一老早,村里是那个乱呵,前面癞头的老婆,一清早发现死在了她家旁边的稻草堆里,身上都被剥光了。啧啧,真是作孽呵!还有个小佬吃奶啊!”老双六说着,直摇头。

“我家里也翻得一塌糊涂,可能看看家里也没有能吃的,也没有铜钱,除了打破了几只缸盆,倒也没别的了,我娘是哭了好一会,小佬也被吓着了。听说潘家也被抢了个精光,潘小气一只眼睛还被打瞎了。”廿七一脸的沉重。

“唉,这个世道,真是没得活路了。”初三不知如何接两人的话,只是叹气,“三个丫头没事吧?”

老双六把包袱解开:“幸好,侄媳妇囥得早,大丫头、二丫头、三丫头都躲到了西边地窖里去了。侄媳妇让我把这饼一起送来,就是麸皮筛得不太干净。”说着,老双六咽了咽口水。

“昨天见着湖头方向着了火,火光冲天的,不晓得是不是乱兵放的火。”初三朝南边看着。

“还不曾听说,估摸着也是,听人家说,这伙兵像是往东逃了,估摸是吃了败仗。逃命的兵丁,哪里还有约束呵!来的辰光虽说拉夫抢铜钱,还不曾听说做嗲多塌天的坏事。”廿七看了看盯着饼子的老双六。

“你打过来,我打过去,也不晓得嗲辰光是个头。只盼着早点安定下来,老百姓才有活路啊。唉!”

“是呵!”

“听他们讲,前日在西边打了仗,死了不少的人,贩盐张大帅吃了个大败仗,所以只好往东逃走了。”

“这伙兵逃了,后面还不是有追上来的,怕也还要过几天才好出去。”

“嗯,想着也是。”

“宋剑湖,十万亩,虾兵蟹将尊王母。多躲上两天,外面人也寻不着,等外面停当了,再出去就是了。”

“三九,三九,过来吃夜饭吧!”

“喛,来了!”

“你到棚里拿只碗来,一起吃口老酒。”

“老酒还是你自己吃吧,本来就不多,我一分赃,你就没得吃了。呵呵。”

“去棚里拿,还有一缸盆的杂鱼沼虾,就是没放盐,没味道,蘸蘸酱吃。”

趁着天还没黑,老双六划了划子回去了。廿七和三九陪着初三吃酒说话,十五则又下了河去采菱吃。

阿花不见了,小丫头哭了好一阵子。女人和六婶安慰说阿花肯定是出去玩,忘了回来的路,说不定过两日就找回来了。其实大家都知道,阿花是让人捉去吃了,这时候也只能哄骗一下小丫头,过了一阵子,她也就忘记这档事了。一家人正一门心思收拾着乱七八糟的院子,院门响了:“姚先生在家吗?”初三抬头一看,不是周老九,还能是谁?赶忙招呼:“噢,周大先生啊,来,来,进来坐。”说着,女人拉开院门,周传儒朝女人点了点头,颤颤地挪了进来。

周传儒是戚家的塾师。戚家殷实,祖上留有独立的五间房作私塾,一向请本地的读书先生做塾师,教子弟们读书识字,其他家族的幼童也可以来,不过年支要另担。至顺年间,各地复了科举,周传儒考上了秀才,本指望着进上一级考个举人,却一直没有再办,周传儒也就只能是个秀才了。周传儒考中秀才前,本就是戚家塾师,中了秀才,便要加米,戚家倒也没有多犹疑,答应得蛮爽快,这让周传儒人前人后,无不讲戚家厚道。

“哎呦,家里也弄得一塌糊涂啊!”周传儒显然是没话找话。

“就是,一帮逃兵作操世界,还能有个好啊!大先生来,有事?”初三问。

“其实也毋嗲大事,我路过,顺便过来看看。喛,我听人家讲,姚先生要起名字?”

“是呵,就是,你看看,家里不成个样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怠慢大先生了。”初三有些抱歉。

“没事,没事,家家还不都是这个样子?”周传儒满不在乎。

“要不,过两日?家里收拾清爽了,再请大先生来。好吧?”

“不急,不急,起名是个大事,马虎不得,等你准备准备。”

“就是不晓得哪些短命鬼还会不会来呵,再来,又不知道作塌成嗲样子了。”女人应和了一声。

“不会了,阿嫂,我打听清楚了,前阵子的逃兵是张大帅和朱大帅在牛塘桥打了一个大仗,张大帅败得是一塌糊涂,现目前,朱大帅的兵追到洛社去了,听说在那面打着呢,朱大帅的兵厉害!应该是打不过来了。应该是安稳了。”周传儒说得很有几分肯定,像是给初三一家吃定心丸,更像是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

“安稳就好,安稳就好,功德无量!”老太太嘟囔了一句。

“三九,下昼到窑场上去,弄点没烧好的砖回来,这院墙,要好好地归整归整了。”

“好。”

“大先生,你看,要准备点嗲吗?”

“也没多少东西,就是灯烛供果一类的,香是一定要有的,最好是大拇指那样粗的,堂屋里八仙桌上先铺好红绸布,没有红绸布就青布,潘先生家有一段红绸布,去借了来,也算是个意思,铺在当头。对了,祖宗的牌位还囥着吧,请出来,牌位也是一定要有的。”

“娘,那个牌位在你房里吧?”

“是呵。”

“那还要点别的没有?”

“别的,也毋嗲了,噢,你家烧窑,窑神是要请的。”

“窑神?”初三一脸的疑惑。

“就是窑王爷!记得往年你老子在时,腊月里,你家不是祭过窑王爷的?你当了手,还没有祭过吧?我晓得的,不祭窑王爷,你的砖头瓦片还能俏得了?”周传儒的头往后仰了仰。

“窑王爷啊,倒也是年年祭的,就是在家里稍微祭一下,没有像模像样地祭罢了。”

“就是啊,你看看,不像模像样地祭,窑王爷也是会不高兴的。这回,要请出来,好好地祭一祭。按道理,是要猪头三牲祭的,看看现目前的情形,也只好因陋就简了,三牲就免了,这猪头却省不得,祭窑王爷,定是要黑的,这才吉利。弄个猪头,祭过了,自家也还可以吃上一顿荤汤,弄点茨菇、茭白、芋头那些东西,那个一炖,全家都吃个爽气。”周传儒说着,倒把自己的口水先勾了出来。

“周先生,你嗲辰光来?被你说得,我都等不及了!”三九笑了起来。

“你就是个馋嘴猫。就晓得吃!”老太太笑斥着心头肉的小儿子。

“周大先生,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得好好准备准备。准备得七当八了,我拨信请你来。”

“请,也就不用了,你准备好了,让人叫一声就是了。只是……”周传儒似乎难以启齿。

“噢,大先生放心好了,工钱照潘家就是了,这个不用讲的。就是你加点,也是可以的。”

“嘿嘿,你看啊,姚先生,这逃兵这么一闹,家家都不成了样子,我也真是说出来难为情的,家里,家里断顿了,你也晓得的,我家里三四个小佬,这一断顿,我都不晓得如何办了。姚先生,能不能救个急,噢,就抵工钱好了。”周传儒眼巴巴地看着初三,“我也晓得,你也不好过,不过,总也还是比我这个臭老九硬气。”

初三马上转过脸去,对女人说:“给周大先生去装一袋。”

女人低声嘟哝:“都给了人家,看你自己吃嗲?”一边还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屋里去了。

“真是谢谢了,姚先生,真是不好意思,难为情了!”

“没事,没事,周大先生,我是囥了些,逃兵来,抄不到的。你尽管拿去吃就是。不碍事的!”初三安慰。

不一会儿,女人提一口袋出来,周传儒背上肩,千恩万谢地去了。

看样子,情形是安定下来了,东面不时传来消息,说朱大帅的兵一直在往东去,可初三却也高兴不起来。前日,芳渚二姑家的黑狗来报信,说十一在张大帅的队伍里。那日牛塘吃了败仗,往东逃时,十一路过他家门前,让他给家里报个信,只是没讲上三句,就被当官的赶着往东逃了,说那送砖瓦船上的人就剩了两三个。虽然以后的事谁也没把握,可终究是晓得了十一的下落。“听天由命吧!”初三叹了一声。

“姚先生,姚先生,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初三一抬头,正是周传儒,一旁跟着个与周传儒一般老九模样的。初三抬了抬挂在肩上的猪头,背向周传儒晃了一下:“东西差不多了,这个猪头还真是不好找!托了不少的信,这不,好不容易的,到礼嘉桥寻着了。”

“是呵,兵荒马乱的年月,啥都难找,只有死人,四处都见着。噢,我来引见一下。这位是吕先生,大先生啊,学问不晓得比我高多少呢!”周传儒向初三介绍。

初三马上拱手:“噢,吕大先生,幸会,幸会!”

那吕先生也马上还礼,一口无锡腔调。

“吕大先生是无锡人?”

“是哩!”

“好哩,隔日,与周大先生一起到家里来吃老酒,到我这里,覅客气。周大先生,后日,请吕先生一起来。”初三热情相邀。

周传儒笑了笑:“好呵,姚先生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一定去。”说着,周传儒掐着手指算了算,“嗯,蛮好,后日黄道吉日,好日子。”

初三也笑了起来:“那最好不过了,就后日,周大先生,吕大先生,一起来,我就在家恭候了!”

事情,其实也并不多,伙计们都来帮忙,就更显得晃荡了。初三只是叫了廿七和十六来帮忙,但其他人也都来了,女人不免有些不痛快,但也不好发作。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不好放在桌面上说,这年头,谁家都难得见着荤腥,来帮一下,虽然未必吃得上那猪头肉,可想着,荤汤的茨菇,荤汤的豆腐总还是能吃上的,哪一个还不争着来?加上平日里,初三一向大度,遇着事了,左右邻居、窑场上的伙计,都争着前来帮忙。

辰时方过,三九就跑来:“阿哥,周老九来了!周老九来了!”

“没大没小!今天是嗲日子啊?”初三低声地斥责。

三九吐了吐舌头:“噢,周大先生来了!”老太太一旁用掸帚敲了敲三九:“这么大的人了,说话没个分寸!”

初三整了整衣服,迎了出去。

“哎哟,周大先生!吕大先生!来、来、来,请!请!请!”姚初三一边朝来人拱手,一边热情招呼。

周传儒欠身让那位吕先生:“吕大先生,你先请!姚先生,这位吕大先生,可是江南有名的才子,大名一个敏,字志学,大学问,一肚皮的才学!”

那吕敏忙朝姚初三拱手:“哪里,哪里,徒有些虚名,都是众人抬举,吕某今日上门讨扰了!”

“吕大先生客气了,来,来,里面请,周大先生,请!”初三连忙往里请着。

三个坐定,廿七端了茶来,一边说:“乡下地方,没有好茶,先生胡乱吃两口!”

吕敏点了下头:“谢谢,您客气。”

周传儒则端来茶碗,吹了一下,四下里看着:“姚先生,今朝的事,应该准备好了吧?”

姚初三点了点头:“都准备了。”

周传儒欠一下身子:“那好,等吃了两口茶,咱们就开始。”

初三微微笑着:“不急,不急,先安稳地吃口茶,活活喉咙,看着辰光,还是富余的。不急。对了,吕大先生,您是无锡人,认得倪大仙师?”

“噢,你也晓得倪云林?”吕敏颇有些惊讶。

“也不晓得仙师大名,只是巧合,遇过一回,远远地见着,仙风道骨,真实不是凡人!”初三满脸的崇敬。

“想来,姚先生见着的是倪云林兄长。”周传儒朝吕敏说。

“想必是了,云林兄实非一般人见着。”吕敏很肯定。

三人寒暄片刻,周传儒便叫人取来红绸布铺上,先请了祖宗牌位,焚香祝告,再请了窑神。一番大礼完毕,撤了一应东西。上了新茶来,吕敏在东,周传儒在西重新落座,廿七将早已备下的笔墨纸砚一一摆上。

周传儒朝吕敏颔首,便先行开头:“姚先生,你的生辰八字且报一下。”一边拿起墨来磨着。

初三笑着挠头:“田埂上人,哪里记得生辰八字,只晓得属蛇,三月初三生的。三九,问一下娘呢,我生日是在三月吧?你自个的也问个清爽。”

三九正要往后去,周传儒叫住:“慢点,三九,你一并问清爽你兄长和你,生下时的时辰。”

三九应了,往后屋跑去。

初三端起茶碗来,连连请着两位先生吃茶。

不多片刻,三九回了过来:“阿哥是三月初三,我是腊月初一,正是三九天,所以阿哥叫了初三,我叫了三九。呵呵。”

吕敏舔了舔笔,边写边问:“时辰如何?”

“噢,阿哥黄昏时分,我是吃过早饭。”三九回答。

“姚先生应该是酉时,三九辰时。三九属嗲?”周传儒伸手压着纸。

“属兔子。”三九迅速答复。

吕敏停下笔,掐指算了起来,一边嘟囔,一边写着:姚先生,丁巳,甲辰,丁未,丁酉;三九,己卯,丁丑,甲子,戊辰。

初三看着一脸的茫然。廿七和三九也好奇,凑上看着。

吕敏抬了头来,扫了众人一眼,与周传儒商量:“今日里就是起名,其余的暂且不论,明德兄,你看?”

周传儒回道:“就是起名,其余的暂且不论,志学兄,你拿个主张就是了。”

吕敏看了看初三,颇为老成地说:“嗯,姚先生,天生是烧窑的好命相,命里火旺,自然砖瓦烧得通透、烧得道地。我看,姚先生排行老大,咱们起个乾,乾为天,大哉乾元,如何?”

周传儒拍掌称好,初三见周传儒说好,自然也是笑着说好。

吕敏接着说:“嗯,命里火旺,就用个炳字,叫炳乾,姚炳乾,姓姚,名炳乾。三九老幺,命里也有火,就排长兄炳字,叫炳坤,姚炳坤。如何?”

周传儒连连击掌:“妙!妙!这名起得极好,炳乾、炳坤,亮堂!这把火烧得,照彻天地!好!好!好!”

听得周传儒如此这般说,初三喜得咧开了嘴。众人也附和着称好。

“明德兄,这两人的字,就烦劳你了?呵呵。”吕敏仰头望着周传儒。

周传儒摇头晃脑地念道:“《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我看,长兄字健之,幺弟字载之,志学兄你看如何?”

“极好,极好!健之,载之。相得益彰,兄弟合力,无往不利,极好!”吕敏伸出手,大拇指很是夸张地翘了起来。

周传儒下巴一扬,对初三说:“好了,你今后大名姚炳乾,字健之;三九呢,大名姚炳坤,字载之。”

初三满面笑容:“好的,好的,终究还是两位大先生,学问好,这名字我自个叫着,都响亮!三九,你可是有大名了呵!”

三九欢喜得合不拢嘴,呼喝着跑了出去。

初三接着请周传儒吕敏给两个儿子三个女儿起名,大儿子名叫姚闻昭,小儿子叫姚闻凯,三个女儿从大到小,分别是姚容秀、姚容好、姚容悦。廿七看着眼馋,也求着两位起了个名字,诸位窑场的伙计听了,也上前来嚷嚷着求个名字。周传儒和吕敏不厌其烦,一一应承众人。

眼看着晌午了,初三忙支派着上酒上菜,廿七便哄开了众人,把席面铺开,宾主各自欢喜,频频举杯。

大战甫定,常州城里虽行人寥寥,却也渐有恢复气象,千果巷口七八人围在安民告示榜前边看边议论,不远处新搭出来的一片营帐里,众官员正议着事。

“将军,我南路大军驻蠡塘,东路大军驻无锡,士诚军暂已退却,但如一日士诚军来犯,空无依凭,应当构筑坚围固垒,方可防敌来袭,以策万全,东线固守无锡、洛社,南线则进可下宜兴、望吴兴。”参军吴致公道。

徐达道:“先生讲得太对了,程源、冯祥,你们俩赶紧回营去,筑好你们的窝,不要让人家端你老巢!”

程、冯二人立马应承,却不离去。

常遇春一拍桌子:“怎么,徐将军的话你们没听见?”

程源拱手:“将军令下,小的岂能不从,只是我二人亦有难处。”

徐达一挥手:“不用寻借口,限半月之内完工!”

程、冯二人面露难色,却不敢不从:“是!”转身欲去。

吴致公一抬手:“慢!”

廖永安道:“先生这是?”

吴致公笑了笑,对程冯二人道:“两位是否缺构筑用料?”

程源道:“正是!”

吴致公对徐达、常遇春道:“两位将军有所不知,晋陵县治下青城一乡多有烧制砖瓦,这青城乡近在城东三十里,往东、往南俱有水路可通,不妨征些砖瓦充作用料,岂不是方便之举?”

徐达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去,着晋陵县办理此事。”一旁的随从应了出去。

“程千总,冯千总,你们一并去就是,与晋陵县协商办理。”吴致公对二人道。

常遇春见二人还踯躅不前,竖眉喝道:“还不快去,这是军令,误了事,打你们的军棍!”

二人听了,快步奔了出去。

吴致公道:“两位将军,蠡塘、洛社军营,毕竟是暂用,这常州路可要着力营办!屏卫集庆府,噢,现时叫应天府,这常州路可是东大门,不容有失啊。听闻上位纳朱允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议,首在高筑墙啊!”

徐达、常遇春、廖永安、胡大海等俱点头称是。

吴致公继续道:“自元始,江南城垣尽毁,然兵家固守,非城池不可,士诚军牛塘一败,常州便是探囊之物,皆为无城池之故。将军自要谨慎。”

徐达问道:“以先生的看法?”

吴致公道:“这常州路拿下,要防得了士诚军复来夺,非有深沟坚城不可,深沟本已有之,构筑坚城,是为目下首要军务。”

常遇春、廖永安、胡大海一并道:“对,对,先生说得有道理。”

说话间,有军士来报:“报,将军,大帅有令!”

闻说情由,众人忙起身,整顿衣冠,齐刷刷伏地听宣。

常州路设长春枢密院,徐达签长春枢密院事,常遇春任枢密院副使,俞廷玉、廖永安、胡大海等诸人各授其职。

“初三在家吗?”

“在呢!”听到门外有人喊,女人探出头问,“噢,是戚里正啊,有嗲事吗?”

里正戚田丰拍了两下院门:“找初三说个事。”

“噢,你稍等,我去叫。”女人放下手里的活,快步跑去叫男人。

姚炳乾刚开了院门,戚田丰就挤了进来,打趣说:“这么早就跟老婆困觉啦?来,县上的钱捕头来了。”

姚初三这才发觉门外还站着两人,身材矮小的钱捕头站在门外的暗影里,不仔细看,着实不易发觉。

钱捕头一进院门便朝姚炳乾拱手:“姚东家,一向可好?”

初三赶紧还礼:“钱捕头好,托你的福,还算是过得去。”

“这年头,能过得去就是万幸啦!”戚田丰边说边朝姚炳乾挤着眼睛。

姚炳乾不知戚田丰何意,又不便直接相问。

钱捕头左右看了看,说:“好啊,能过得去就好啊。兄弟今天,是领了上命来的,姚东家不会让兄弟为难吧?”

姚炳乾一听钱捕头这话里有话,心里猜想,又是派税派捐了。忙堆出些笑来:“钱捕头也是少回窑光里,屋里坐,吃口茶。”

钱捕头摇了摇手:“不必了,兄弟有紧急公务在身,不敢久留,把知县大人的令传到,还要赶下一家去呢。”

姚炳乾问:“噢,不知这回又是派税?还是派捐?”

钱捕头道:“都不是,才和戚里正讲过,戚里正,你说一下吧。我歇会儿。”

“三九,三九,搬条凳子出来。”姚炳乾朝屋里喊。

大丫头与二丫头各搬了条凳子出来,让两人坐了。

“戚里正,又是挨个捐?”姚炳乾问。

戚田丰指着自己身边:“你坐下来,听我说啊。”

姚炳乾坐到戚田丰身边,低声问:“到底是嗲个事啊?”戚田丰一五一十把事情给姚炳乾讲了一遍。等戚田丰讲完,钱捕头从怀里拿着两张纸,递给姚炳乾:“姚东家,这是知县大人的派单,可别丢了,一呢送砖到了,兵营里会加个戳子,二呢,加了戳子的派单交回县上,限日送达,不送到杀头,全家杀头!这是新任常州府,噢,不,长春府枢密院徐大人的军令!好了,我派单送到了,戚里正,去下一家!走!”

姚炳乾满脸堆笑地送走二人,心里早已把两人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

“三九,三九,快出来。”

“喛,来了。”三九跑了来,一边穿着衣服,“刚才上了茅房,肚子不舒服。”

“别管了,快,去把廿七叫来,有事找他。”

三九犹豫,不太想去:“天都晚了,不能等天亮了再讲?”

姚炳乾一瞪眼:“快去!没急事,还能叫他来?”

“好吧。”姚炳坤答应着跑去找廿七,现在也有了大名,叫张春荣。

伙计们忙着搬砖装船,姚炳乾呆呆地看着裤裆浜里的三条船直发愁。

张春荣大步走了来:“姨夫,实在是难寻着船,四下里的船都装砖运砖了,根本不够用。居家南货行的那条大船,也被戚五六叫了去,你也是晓得的,他们本就是亲眷,自然先尽着戚家用。这个档口,别人家出最高的价也是叫不到的,就是这样,戚五六也是船不够的。看起来,这船,要往远地方叫去了。”

姚炳乾微微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也只好这样了,凑不足船,这三条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限期里运完这十万砖的。”

张春荣一扬头:“要不这样,发动大家,赶紧往十里八乡叫船去,运费抬一抬,或许还能抢个先机。”

姚炳乾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干。我说,大伙,手里的活停一下,都围过来。”

众人围上来,姚炳乾如此这般吩咐一下,众人迅速散了,往四下街镇奔去。

黄昏时分,便有船络绎进得宋剑湖来,姚炳乾早有安排,临时叫了人连夜搬砖装船,多余的船只,让张春荣引往戚八九处。到得丑时,十万砖已经全部装毕,姚炳乾押船,往蠡塘而去。

这正是:

纷乱初平捐又催,青砖十万怕难回。

卧于砧上皆鱼肉,辛苦三年一夕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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