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婚宴,弟兄互道隐真情
行人歌曰:
莫叹生来穷苦命,全无盘算吃汤稀。
锱铢过手余缗线,一夜陶朱入梦讥。
姚炳乾带了众人回到窑场上,舱顶上的稻草尖还没有全部卸去,显是还没有开始上炭,姚炳乾稍松了口气,问三九:“大秤拿了没有?”三九回头指着:“拿出来了。”张春荣叫其他人去取大篾篮与扁担。居立秋三个主事的伙计都来了,一个是刚才报信的邵五;一个是记账的,姓洪,叫洪九;一个是专门过秤的,姓刘,叫刘七,长得膀大腰圆。姚炳乾问洪九:“今天这一船,有多少斤炭。”洪九回道:“今天这船,约摸四千来斤,给你上两千斤,姚东家,好吧?”姚炳乾说:“这船,不至四千斤吧,我记得这条船能装四千五六百斤吧?两家一人一半,你也要给我两千三百斤啊。两千斤,少了点吧?”洪九说:“姚东家记性是真好,这条船是能装四千五六百斤,那就给你上两千三?”姚炳乾说:“零零碎碎干吗?凑个整数,你给我上个三千斤。”洪九笑了:“姚东家,你这要得也太多了吧?你这里上三千斤,就剩一千五六百斤?到那边,潘东家就要不惬意了!姚东家,你也不能太让我难做啊。”姚炳乾眨了眨眼:“不会让你难做的。潘小气那里,眼门前就一条窑点着火,还是那条小的,他的那条大窑烧不了了,漏气了,不好好地修补,一时半会也烧不了,他那里两条,我这里三条,照理来讲,你这炭我也要占六成,三千斤,不算多的。”洪九苦笑了一下,说:“姚东家,你不能这么讲吧?我们东家吩咐的是一家一半,到时,我们东家怪罪下来,我就吃硌头了。”姚炳乾笑说:“你放一百廿个心在肚里,你们东家不会讲嗲咾的,说不定还称赞你呢,今天他自己不来,就是他不好意思见我,他欠着我的情呢,你放心就是,我这里上三千斤,就这么定了,潘小气拿个一千五百斤就行了,再说,他的窑还比我的小呢?就这样了。”姚炳乾回头大声喊:“上三千斤啊!”三九与和廿七同时答应:“好的,三千斤!”洪九一脸的无奈:“姚东家,你这么一弄,等会儿,叫我们如何到潘东家那里去?”姚炳乾收敛笑容:“怎么就不能去了?你就说这船来的时候没有装满,就装个半船,给了我一千斤,让他拿了一千五,他哪里会晓得?”说着,姚炳乾狡黠地朝洪九眨了眨眼,“就算他日后晓得,事情也过去了,嗯。”洪九摇了摇头:“你这姚东家啊,真是拿你没法子,好,好吧,就给你上三千斤。”姚炳乾笑开了花:“喛,就是,对了嘛,你爽气,我也爽气,叫你们居东家,明天就来取铜钱,这船的炭价涨不少吧?你回去告诉你们居东家,不还他的价,不够,稍微拖个一两天就凑了先给他。”洪九一脸的无奈:“那也只好这样了,幸好,下面有几船来,下面的炭船再多补点给潘东家吧。”姚炳乾问:“后面嗲辰光来?”洪九说:“也就是这两三天吧。”姚炳乾将手劈了一下:“那,你还得给我送一船来,我这点炭也维持不了多长辰光,到底哪一天能来?”洪九模棱两可地回答:“消息还没有确实,反正就是这两三天的事。”姚炳乾说:“最好不是三天后。”洪九问:“怎么?三天后,姚东家有事?”姚炳乾指了指张春荣,说:“是啊,我们廿七讨老婆,我们放工一天,帮他办喜事呢,这事脱不开身。”洪九挠了挠眼角:“那,是说不准的事了。”姚炳乾说:“要不,这样,如果真是那天过来,你回去跟你们居东家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在船上多装一天,我第二天再上炭,耽搁一天,也不是嗲个大事情,跟你们居东家这么多年的生意了,这点交情总还是要讲的吧?”洪九往下挠:“好的,姚东家,我回去自然会跟我们居东家讲,至于我们东家答不答应,我这里就没法应承你。”姚炳乾很是大气:“晓得,你就回去跟你们居东家讲,如果有了消息,来报个信。”洪九答应:“好吧。开始上炭了。”说着,洪九夹了他的账本,坐到长桌边摊开,把算盘推开些,拿起笔来,舔了舔墨。
姚家的伙计们两人扛一篾篮,扛上岸让廿七与刘七上秤,三九拨秤砣、报数,那邵五在三九旁边盯着。
上炭的人多,不一会儿,三千斤炭就挑进了炭棚里。洪九核了个数,回头看了看姚炳乾:“总共三千零五十四斤,姚东家,你画个字。”说着把手里的毛笔递给姚炳乾。姚炳乾签了名,说:“今天你爽气的,哪天,请你窑光里吃酒。”洪九笑着摇头:“你姚东家的酒,我可不敢吃!”姚炳乾问:“怎么?我的酒还吃不得了?”洪九笑而不答,其实姚炳乾也是面上客气一下,知道这洪九从来不敢吃几家窑场的酒,唯恐居立秋生了疑心。
上了炭,姚家窑场的伙计们各归各的位置,做自己的活,大部分人依旧取了扁担和水桶去挑窑水。
将近酉时,戚田丰家的伙计跑了来,说上回晋陵县派差的砖钱发下了,让姚炳乾这两日便去取。姚炳乾听了,甚是开心,让伙计先回去,明天就去取回。
吃了晚饭,姚炳乾回窑场,陪值夜的花师傅说了会儿的话,等三九来了,他也就回了家,继续搓草绳,女人忙完了别的事,也拿了鞋底来纳着,陪他说话。
“今朝,戚里正来说了,前面派差的砖钱发下了,我明天去取了回来。”
“也算是及时的,正好,廿七要娶亲,先发几个工钱给大家,也让大家开心一下。”
“这倒也好,场上别的伙计也可以随礼了,那几个家里稍难的就不必再向别人借去了。”
“有多少?”
“还不晓得呢,照例说,咱们的砖卖出去是两文,应该是二百贯,估摸着不会有这么多。”
“官家的生意,真是没办法做。”
“那有啥法可想?那派下来的官差,就是不给你发一文钱,你也是没得法子的,能拿点就算是挣了。”
“那每一个都发?”
“发吧,也不用空了哪个。”
“那个丁三呢?他学徒还没有满呢!”
“发吧。”
“那发多少?”
“要不这样,咱们也不要多发,发个一百文,年下的工钱里,咱也不扣他的,这回发的,就说是因为廿七娶亲,另发大伙的添喜钱,这么着,你觉得怎样。”
“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你的添喜钱的叫法不太妥,廿七是娶亲,又不是生儿子,以往谁家生了儿子,咱也没发过,就说是喜钱好了,这也给廿七争了面子。”
“嗯,是喜钱的说头好些,咱明天吃饭时就说,以后伙计里谁要是娶亲,大伙都发喜钱。这么着,与那丁三学徒不满也就不差错了。”
“以后都发?”
“那肯定以后要发了。你想,以后的活多着呢,别的窑场能发喜钱吗?不能啊。后面的活要是多得来不及,哪家不要抢人,咱凭这条,就能多引人来,与其到辰光临时抢人,不如咱把事做前头,再说,也花不了几文。”
“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这喜钱,也要发一贯多了。还有廿七娶亲的钱,咱也得垫着,他一时是凑不出的。”
“先垫着吧,他家里也着实不容易。”
“喛,那个荷花姑娘,像是不太乐意。”
“嫁谁不是嫁?她能有嗲个不乐意的?”
“我问过了,像是四婆与她们说,她们都是作小的,她以为是给你作小呢,没想到是给廿七续弦。难怪,这回来的路上,总是偷偷地拿眼瞄着你。呵呵。”
“不会吧?她没见廿七穿着新布衫?再说,有你在,哪一个还能讨小的?”
“你敢?你要是真敢动这脑筋,我就真敢剪了你那是非根!”
“我不敢!”姚炳乾放下手里的草绳,把双手举过了头顶。
“对了,明天花裁缝来家里做几天活,给你也做身衣衫吧,上回城里去,也帮你剪了两尺布。”
“好。”
“家里乱哄哄的,就放在六婶家做,先把荷花姑娘结婚的衣衫赶出来,我们自己的就稍后一点,这回估摸着十天半个月都做不齐全。”
“花裁缝手段倒是不错,做的衣衫也合身,就是手脚不爽利,摸摸索索。”
“手脚快的,自然是有,像那个叶裁缝,做的那个衣衫,也实在穿不出去啊。”
“好吧,这些个事,就你操心吧,我也不理会。”
“你啊,算了,不说这些了。对了,还要告诉廿七,结婚的那天,就从咱家出门去,进门的礼数还是要的,让他不要忘了包个红包,荷花姑娘的陪嫁嫁妆,我也备下了一些,场面上就当是咱们嫁女一般。”
“哎呀,你跟我说些个事,我的头都大了,明天让廿七来,你与他讲吧,我哪里操得了这心。”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与廿七讲,也是太平桁落井里,两头不着落的,她娘的腿脚又不利落,倒是他那五婶,是个麻利人,就叫廿七的五婶来吧,我来与她商量。”
“那你就与廿七五婶商量着操办就是了,这些个事,还是得女人家操心,男人谁办得周全?”
“算了,不说了,和你讲,也是嘴上涂石灰——白说。”女人说着,放下鞋底走了。
廿七马上要娶亲,姚炳乾让他回去收拾,放了他两天的工,自个带了另外三个伙计把钱抬回来。虽然钱是拿到了,可姚炳乾是不怎么地畅快,他的砖与其他几家窑场的砖一样的价钱,都是一文五。那天请陶县令的酒,他却比别的窑东家多出,戚田丰说是照陈例,能烧的窑每条五百文。潘承宗是两条,出了一千文,姚炳乾出一千五百文。潘承宗似乎占了五百文的便宜,得意洋洋地拿姚炳乾开心,虽说姚炳乾嘴上没多跟潘承宗计较,可终究是不怎么痛快。
钱还搁在堂屋里,居立秋就带了伙计来结账,炭价涨了三成。姚炳乾与他争了两句,还是以他的价钱结了。
吃过中饭,姚炳乾跟着十五去了戚家私塾,请周传儒与吕敏一起去吃廿七的喜酒,周传儒与吕敏虽说是一个劲地道谢,可还是不大愿意去。姚炳乾自是明白其中原委,临走,把十五叫到门外,给了他一个装了两百文铜钱的小布袋,让他到放学时,给周传儒送去,并一再嘱咐,一定要让周传儒收下。待到放学,十五把那布袋扔在周传儒的案上就跑了,周传儒虽然当时一愣,可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子事,拎了布袋转到吕敏的屋里。吕敏见了,直叹姚炳乾是个厚道之人。吕敏问当地寻常吃喜酒随多少礼,周传儒说,普通的随礼也就是二三十文,关系近些就五十文,顶天了也就是八十文,一百文的随礼是不多见的。吕敏说,这便有些两难了,按说姚炳乾伙计娶亲,他们两人不必前往,既然姚炳乾出面请了,不去又不合适,去了随礼一百文,就更加不合适,这岂不是打了张春荣各家亲戚的脸。两人商量了片刻,张春荣的婚礼肯定是要去,两人各随五十文的礼,余下的一百文,先留下,过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还给姚炳乾。
张春荣马上要娶亲,其他的人肯定要去他那里帮帮忙,姚炳乾稍早些放了工,让大伙前去帮忙落桌,让三九也一起去。
等大伙走了,姚炳乾陪着看窑火的李师傅说话。容好领了一人找来,来的是吴致公的大儿子,重五。
“表叔。”
“噢,是重五啊。你亲娘好的吧?”
“亲娘好咾。”
“噢,家里都好?”
“都好。”
“这么远的路赶了来,有嗲事吧?”
“噢,表叔,爹爹叫我送个信来。”说着,吴重五从褡裢里抽出封信来递给姚炳乾。
姚炳乾正要打开。重五说道:“爹爹关照,表叔一个人仔细看。”
姚炳乾一听,缩了手,把信塞进棉袄里,说:“今天就住下吧,等明天吃了中饭再回去,让你婶子给你烧两个你喜欢的菜。”
重五回道:“不了,表叔,我赶回去,这几天小家伙身子不太利落,入了夜就发热,离不开我。”
“噢,那是耽搁不得,小佬一发热,就得当心,幸好,你们那里的周朗中离得不远,叫郎中还是方便的。”
“那个老周郎中过世了,现在是他儿子,小周郎中了。噢,表叔,我这就回去了,不耽搁了。”
“那好,我也就不留你了,一路上当心了,现在的路上终究还不是很太平,自己多留点心。”
“好的。表叔,那我走了。你仔细地看看。”
“好,回去,替我问你亲娘好!”
“好的。”说着,吴重五挥了挥手,往回赶了。
“这到家,天肯定是漆黑了。”姚炳乾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容好和看窑火的李师傅说,“二丫头,你先回去吧,爹爹再坐会儿回去。”
“噢。”容好应着,把脚边的一块月牙状的破瓦片捡了起来,一边端详一边慢悠悠地走回去。
李师傅问道:“刚才那个,是不是小辰光三天两头住在这里的皮煞鬼?”
“是的,长大了,大人了,前年娶亲了,生了个儿子,他都当上爹了,你说我们还能不老?”
“是啊,你们家漏斗,跟他也差不多年纪吧?”
“两个差两岁,他比我家的大两岁。”
“噢,要是……”李师傅看着姚炳乾的神情,把话咽了回去。
“嗲咾?”姚炳乾忽然醒过神来。
“噢,我说,这两条烧好了,今年还可以烧两条的。”李师傅又开了话题。
“有点紧的,怕是来不及,看吧。要是行情实在紧,咱们就加把劲,再烧个两条。要添点炭了。”
“好的。”李师傅站起来,拎了土箕去取炭。
“两土箕就够了,不要多添。”姚炳乾大声说。
“好的。”李师傅答应着。
临近吃中饭,姚炳乾正式告诉大伙,趁廿七娶亲,每人发一百文喜钱。众人一听,无不雀跃,只有丁三一脸的无所谓。姚炳乾说,丁三也有份,这喜钱不算在工钱里,到年底结工钱时,不从工钱里扣。众人听了,愈发欢呼,丁三更是开心,本来他一年半的学徒,要到年底才满,明年才能拿工钱。
今天的中午饭,大家觉得格外地香。下午放了工,大伙回姚炳乾家领喜钱,经过老双六家门前时,见花裁缝正在做活,便停下来围着看。
王三丫把两贯钱给三九,让他和老双六给大伙发喜钱,叫到名字发一百文,领了钱,在自己的名字下按个指印。三九与老双六一五一十地数,一百文一堆,弄了七八堆,还不见人进院子来。老双六便出来看,见众人都围在他门前,便笑说:“怎么都不来领钱,花大小姐都让你们看得脸红了。”众人听了,一下子争先恐后地往这边院子冲来。
周十六按了指印,把钱捧了灌进衣衫的破洞里,老双六取笑:“这铜钱领了,赶紧回去倒给婆娘,不要半道上崴了脚,一文不剩地落在九姑娘的房里。”周十六笑骂:“你个老不正经的!铜钱落在九姑娘房里算嗲本事?裤子落在她房里才是真本事呢。”众人听了,哄堂大笑。老双六伸手在他头上打了一下,笑骂:“你还真长本事了!”周十六躲过第二下,几个大步跑到了院子里,说:“我去告诉六婶,让她拿了长竹梢,半夜里到九姑娘家门口候着,哪个弓着腰贼头贼脑地出来,当头一棒。”接下来轮到咧着嘴笑的丁三,老双六笑斥:“拿了铜钱,赶紧回去交给你娘,不要跟着周某人不学好,听见没?”丁三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老双六骂:“你笑,你笑嗲呢?小佬家,好的不学,学坏倒不用教师爷。可不能跟着周某人不学好。听见没?”“嗯,嗯,嗯。”丁三笑着直点头。老双六斥道:“你听懂嗲了?”丁三摇着头:“没听懂。”老双六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头:“你没听懂,笑嗲?瞎起哄!这地方,按手印!”丁三按了手印,抖抖索索地把钱捧了起来,胡乱地塞进衣衫里,拍了拍系在腰上的草绳,说:“有点冷。”其他人听了,都笑了,一个声音说道:“当心了,把草绳扎紧一点,掉进裤裆里,把那东西磨破了,就不好娶老婆了。”其他人都附和说是真的。丁三把剩下的也都捡了,丢了进去,又拍了拍,再把草绳紧了紧,放大步子轻轻地往外跨,旁人见了,更是寻他开心。
经过多人的劝说,本来似乎不太情愿的荷花,终于答应了嫁给张春荣,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六婶添油加醋的夸赞,还有四邻里妇人们的车轮战。便是张春荣的五婶也赶了三五里路来,磨破了嘴皮,等荷花应承了,这才喜笑颜开地回去。
也许是年龄相仿的缘故,荷花见了容秀,便觉得亲切,拉了容秀试着刚从花裁缝手里出来的衣服,容秀直说好看,直教荷花绽出一脸的欢笑。
王三丫与六婶把荷花的嫁妆,一件一件地让荷花先看了,再叠好装进一只半新的樟木箱里。两条碎花青被面,两副绣了鸳鸯的枕头套,两身新做的衣衫,一双绣花的虎头鞋帮,还其他的一些,塞满了箱子,让荷花看了,心里是说不尽的欢喜。
过了独木桥,转过老槐树,一群狗迎面叫着,姚炳乾大声骂着:“畜牲!人都不认得了!”其中一只大黄狗迟疑了一下,摇起尾巴迎了上来,其他的狗忽然一下子也不叫唤了。姚炳乾蹲下,摸着大黄狗:“还算是认得人,戚八九没有白养了你!”大黄狗舔了舔姚炳乾的手,尾巴摇得更欢,一下子扑到了姚炳乾的腿上,姚炳乾站了起来:“走,上你家去,前面带着路!”大黄狗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往回跑。姚炳乾慢慢地跟了上去。没到戚金荣家门口,大黄狗又跑了回来,戚金荣已经站在门前:“肯定是你来了!要不大黄狗不会跑回来冲我叫唤!”姚炳乾嬉笑:“是啊,我多少天的猪头肉,也算是没有白喂了它。”戚金荣笑问:“今天带了没有?今天要是没带,下回来,肯定就不认识你了,呵呵。”姚炳乾指了指肩上的褡裢,说:“带了!谁家的狗像谁嘛,就是一个势利眼。”戚金荣指着:“你这是指狗骂人啊!早知道你这种人,就应该关上门不见!大黄,咱们回家,喛,你怎么不听话啊!”姚炳乾从褡裢里取出个油纸包来,边打开边说:“看看,你的话也没用了吧,猪头肉开路,你也只能靠边站了!哈哈哈。来,大黄,吃肉。”说着,姚炳乾把油纸包的几片猪头肉,一片一片地扔到地上,大黄狗迅速地叼起吞下。姚炳乾把最后的油纸抖了抖:“没有了,今天的猪头肉吃光了!”说着把那张油纸也扔给了大黄狗,大黄狗叼起油纸跑墙角玩去了。
戚金荣往里面让着:“进来吧,外面着实有些冷了。来,进来吃杯热茶。”姚炳乾问:“水烧开没有?”戚金荣说:“烧壶茶,还不是便当的事,你坐一会,水马上就烧开的。”姚炳乾跟着戚金荣走进了大门。
戚金荣边走边大声喊:“老二,烧壶茶!”听到屋里一个爽脆的女人回答:“喛,晓得了!”二人进了堂屋,戚金荣笑道:“先坐,你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说吧,嗲事?”姚炳乾摘下褡裢和棉帽放在长条桌上,在八仙桌边坐下,说:“噢,是这么个事,我那里廿七,明日续弦,办了几桌,来请你过去,一起热闹一下,一起吃杯酒。”戚金荣笑道:“你这请的酒,可不是轻易吃得的!”说着,他抖了抖袖子,“这袖管里不撒点,你这请的酒,也没办法去吃啊。”姚炳乾调笑:“那你就看着办了。”戚金荣说:“我说呢,你还有嗲好事呢?!以后啊,你还是少来,吃不消你。”姚炳乾问:“那你是说不去吃酒了?”戚金荣伸手掸了下灰:“这个我倒是没说吧,不管怎么样,你姚大东家,上得门来请吃酒,无论如何,总还是要去的。我是说,你这人吧,让人吃不消,做嗲事情,还留着埋伏呢,这一不留神,就中你的套了。”姚炳乾故作不乐意:“你看你这话说得,好像你们家的大黄狗一样了。”戚金荣两眼一瞪:“也差不了多少!”姚炳乾听了,哈哈大笑。
戚金荣问:“还有嗲事情?说吧,你这个人我还不晓得,不会光是请吃酒一件事。”
姚炳乾看了看四下。
“我这里,没有人来。”
“我今天来,是三件事。”姚炳乾压低了声音。
“三件事?”
“三件!刚才请你吃酒,是一件,另外两件是这样……”姚炳乾似乎还是不放心地四周看着。
“姚东家来啦?你也有日子没来了啊!”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一手托了个木盘,里面放着两只茶杯,一个茶壶,一手拎着正冒热气的小铜壶走了进来。妇人的瓜子脸上,略上了些粉,一双勾魂的大眼睛带着几分笑意,翠蓝的棉袄,金黄的滚边,红丝绾的扣子下绣着几朵小花。
“噢,是二嫂子啊,给你添麻烦了。”姚炳乾微微地站了起来。
“这都是自家人,姚东家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当家的,不像你,整天会盯在窑场上,他啊,就晓得在家捧了书啃,不晓得的,还真以为是嗲个大秀才呢。”妇人边倒茶边数落。
戚金荣朝她摆了摆手。
“那,姚东家,你们说着,我后头还有事。”妇人笑意盈盈。
“你忙。”姚炳乾向前弯了弯腰。
“你们说着!”妇人扭着腰肢退去,关上了门。
“戚东家可真是好福气啊。老二今年还不到三十吧,长得真像是画里的人一样。”姚炳乾不无艳羡。
“哎,不说她了,整天要跟老大轧苗头,还好,我还算是压得住,要不,不弄你个鸡飞狗跳不罢休。”戚金荣叹息。
“呵呵呵。”
“幸好,你没娶两个,要不,真是能够你受的,你不晓得那个烦噢。你要是三天不在家,就肯定要给你弄出点事情来!”戚金荣深有感慨。
“老二正当年呢,你不陪着,她肯定饿啊。”姚炳乾坏笑。
“你看你,又不好好说话了!喛,对了,刚才你说的另两件事呢?”戚金荣问。
“你窑上还有存砖吗?”姚炳乾凑近些。
“基本没有了,上回交差后,又断断续续地卖了几个小户,现在窑上,估摸着,也只有一万多了。”戚金荣摇了摇头。
“你那两条窑正在烧着吧?”
“是的,我的两条窑全在烧着,噢,一条在闷窑了,再过几天也就可以出窑了。”
姚炳乾眼睛顿时亮了一下,马上抬起手来在额头上轻轻地挠着,说:“噢,你这条窑的砖有主顾了吧?”
“没有呢,哪里来那么多的主顾?”戚金荣摊开双手。
“那好,你这条窑的砖全给我,你看行吧?”
戚金荣听他这么一说,笑出了声:“你姚初三今天是来寻我的开心吧?我听说你那窑里正在烧着的砖还没有主顾呢,还到我这里来摆噱头?”
姚炳乾放下挠痒的手,一脸正式地说:“这就是我今天来要跟你讲的第二件事。”
“噢,还有这么档子的事?”戚金荣来了兴致。
姚炳乾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接了个大户,我那三条窑,肯定是来不及烧的,这个,你这里,我自然是先想着呢。”
“那,我这里就先谢谢了!那这价钱如何讲?”戚金荣急切地问。
“咱们呢,是亲兄弟,明算账,一文半,我是见数量实在多,也就这个价接下了。”姚炳乾颔首。
“这个价钱蛮好了,我平常的小户,也只有这个价钱,蛮好,初三,这生意做成了,要好好地谢谢你,请你好好地吃顿酒。”
“先覅忙着谢,咱们亲兄弟明算账,丑话先说在前头的好!一个,砖不能拆我的烂污,一定要当当响的,二个,这款子,可能要稍晚几天,不会马上就到你的手上。”姚炳乾摆了摆手。
“这个,我自然是晓得的,人家把铜钱给了你,你才能给我,总不至于让你垫,再说,真要是数量大的话,你也垫不过来。”戚金荣很是通情达理。
姚炳乾在桌上轻拍了一下:“喛,这就是兄弟间讲的话了!今天来请你去廿七那里吃酒,该不该来?”
戚金荣一个劲地点头:“应当的,应当的!那第三件事?”
姚炳乾站起来,走到长条桌边,从褡裢里摸出一封信来,朝戚金荣晃了晃,说:“这第三件事,才是最要紧的。这封信你看看。”
戚金荣正想去接,姚炳乾避开,说:“这封信,可是我表兄,就是现在在长春府当参军的吴致公特意叫他儿子送来的,这信,可是没有第二个看过,漏斗娘都不晓得这信里面的事,你可千千万万不能外传啊!”
“那,我还是不看了吧?”戚金荣缩回手去。
“今天来,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信里的事,要不,我把这档子的事告诉你干吗?这事,和你大有关系!”
“噢?!”戚金荣迟疑了一下,慢慢地接过信。姚炳乾冲他点了点头。戚金荣抽出信来,抖开。
“三弟:
见字如晤,前日弟来署所询,今已确实,长春府筑城,奏请大帅,昨日已准。长春府已始筹措,预开春即行动土,所用城砖,初拟着晋陵县青城乡烧制。因蒙元毁废,故所用之砖,难有着落,望弟抓紧烧制,占得鳌头。
愚兄,重怀草草。”
“这事,你看如何?”姚炳乾低低地问。
“好事,大好事啊!不过……”
“不过嗲?就是我们还没有烧出来嘛!”
戚金荣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来吃了半口:“是的,我们还没有烧出城砖来,这官府的差事,我们也接不了啊!”
“是啊,我们没有烧出来,人家就烧出来不成?人家也没有烧出来啊!我听说朱大帅打下采石矶后,要修城筑垒,都是拆了别处,才能修筑的。”
“是啊,现时这城砖确实也难寻。对了,初三,我好像听说徐窑以前是烧过城砖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找人去打听一下,说不准能有个消息。”
姚炳乾一脸的惊奇:“徐窑还烧城砖?这倒也是头一回听说,那,确是可以找人打听一下。只是,这事,你、我去,恐怕难有结果,找个旁人去才好。”
“这个人啊,好找,我们现成的,手头就有这么个人。”
“谁?”
戚金荣指了指姚炳乾,问:“你啊,真是!谁在各家窑场上卖炭啊?”
姚炳乾恍然:“对,对,就居立秋,托他去打听,只是不知他肯不肯帮这个忙。”
“怎么会不帮忙呢?如果是我去请他,可能他还真不太愿意,你去请,他自然是推不了了。他不是受里正的托,到你家说媒来了,你让他顺带着打听个消息,他还能推辞?”
“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传得四处都晓得了?这个居立秋!下回见着了,得说他两句。”
“这事,未必是他说出去的,说不定是里正家传出来的。你想想?”
“噢,这事?我还没应下呢,就四下里传开了?!”
“对啊,要是我看上了你的闺女做儿媳妇,我也这么做。”
“这,这,这事怎么能这么做呢?这不是变着法子逼亲吗?”
“对啊,就是让别人家断了念想,你初三,也只能就坡下来了。呵呵。”
“唉,真是老话说得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对了,我们说这些干吗?我们是要说烧城砖的事!这个徐窑,你也不是不晓得,他们一直是用砻糠木柴烧的,不烧炭的,居立秋贩的柴火很少,大多是炭,我估摸着,立秋与徐月半交往也不会太多。”
“就算不多,那肯定也比咱们俩多吧?”
“那肯定比咱们是要多一些。我大概十来年没见过徐月半了,估计,今年,他要近七十了吧。那年见着,已是头发花白的老头了。”
“我听说,徐月半已经不在了,现在当手的是他的儿子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与他们也少有往来。”
“嗯,先让立秋去打听打听。我估摸着,也难打听到嗲东西。我们还是得自己想法子才是。”
“我们怎么想法子?”
“还能有嗲法子?我们先做些城砖坯,夹杂着烧些试试看了。能烧出来自然是好,烧不出来,大家再一起想想法子,慢慢来吧,你也帮着找找你祖上有没有留下嗲东西,对了,上回让你找,有没有找啊?”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把这事忘得是一干二净了!好,我也家里找找看,如果找到,倒也省了不少的麻烦,也不用四处求爹爹拜奶奶了。”
“那,你找找看吧,如果找着了,咱们两家合起来,先烧烧试试。”
“行,找着了,先烧点试试。只是,这不能烧得太多,如果烧不好,就全都废了。”
“那是自然,你南头的那条窑小一点,到时就用你南头那条窑烧,你看呢?”
“到时再说吧,先找着烧城砖的法子,咱们再说吧。”
“也好。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咱们说定了,你赶紧在家里找找,我呢,这就去居立秋家里,请他到徐窑去打听打听。”
“好,好的。这信,你收起来,可覅再让其他人晓得了!”
姚炳乾把信收起来,塞回褡裢里:“这是自然,你不说出去就好,我是不会四下里宣扬的,漏斗娘都还不晓得这事呢!”说着,他把褡裢挂上肩,把棉帽合上脑袋。
“我送送你!”
“姚东家这就要走啊,不多坐一会儿?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站在院子里的妇人热情地招呼着。
“今天就不了,下回再来吃,下回来,我先递个信来,可要准备两只菜啊,我与你当家的,好好地吃上两杯,呵呵。”
“好哦,那就下回吧,今天啊,家里还真是毋嗲菜,下回来啊,早点传个信来,我也好准备一下,今天就慢待了啊!呵呵,姚东家还真是个实在人!”
“好,那我先走了。”
“噢,姚东家,你走好啊!”
“好。”
姚炳乾与戚金荣刚走到大门口,一个孩子一下子撞进了姚炳乾的怀里,姚炳乾一看,是戚金荣的四小子。
戚金荣斥道:“你个细末代,见了人没有规矩啊?”
孩子一下子站住了,喊姚炳乾:“爷叔!”
姚炳乾蹲下身来,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几个孩子,轻轻地捏了捏他沾满了汗和土的脸蛋:“真乖!怎么,打不过人家,跑回来了?”
“弄得像个泥鬼猢狲!看看你这个样子!里边去,叫你娘帮你弄弄清爽!”
孩子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跑到她娘身边。
“哎哟,你个活祖宗!弄得还像啥了,真是拆天了!看看你身上的泥,今天早上才换的一身衣衫,又不成样子了!”妇人边说,边拍着孩子身上的泥土。
“正当调皮的辰光,想想也蛮好笑的。”
“哎,真是没法子想,皮得一塌糊涂,真是看着都手痒,真想彻皮彻骨地收拾一顿。”
“呵呵,你就舍得?正当狗都嫌的年纪,你、我小辰光不也一这样?!”
“哎,那婆娘,护得不得了!还好,见了我,还有点怕惧。”
“好,我就先回去了。”
“那,我就不送了,你走好!”
“好!”
姚炳乾走了几步,大黄狗就跟了上来,摇头摆尾地一直把他送到大槐树下,姚炳乾停下脚步冲它呵斥了几声,大黄狗这才站住了不跟上前来。
看到姚炳乾,吴老倌边往外走边忙招呼:“姚东家,忙啊!”姚炳乾停下,笑道:“瞎忙!”吴老倌一瘸一拐地跨过门槛,笑说:“你姚东家是瞎忙,那我就是瘸忙啦?”姚炳乾听了,哈哈地笑了起来。对门的居重阳,也笑了:“你本来就是瘸着忙!”姚炳乾转过身去,朝他略一施礼:“居东家,正忙呢?这是?”居重阳指了指门前的两副担子,说:“这不,廿七明朝讨亲,在我这里订的各式东西,我备齐了,叫伙计们给他送去呢。”姚炳乾道:“噢,对,对,那你赶紧送了去,今朝要做隔夜落桌了,这生姜、老酒的,都等着用呢。”居重阳道:“这不,都备齐了,马上就送去!老狗,你们俩赶紧送去!”姚炳乾走上前,低声说:“这铜钱,你不急吧?要是廿七一时给不了你,你也不要太急着催要,你跟我讲,我来算给你。”居重阳连连点头:“晓得,晓得,有你姚东家在背后撑腰,那还怕嗲?呵呵。”姚炳乾拍了拍他的肩:“快些送去吧,也在时辰上了。”居重阳道:“这不,两担东西送去了。我得拿张账单。老狗,你把账单也带上啊!算了,我也一起去一趟吧。”居重阳回店里取了账单,大步追两副担子去。
“你窑上的那个廿七明朝讨亲?”吴老倌问。
“是啊,廿七续弦,婆娘没了好几年了,家里也没个照应的人。”
“是不容易,好像两个小佬都还不大,他老娘,听说,比我还瘸?”
“嗯,两个小佬,也没有管束的人,他老娘瘸得厉害,能一天烧两顿饭,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廿七年纪还轻,还是要讨一房的,家里总得有个照应的人才好。”
“是啊,是啊,我说呢,难怪姚东家这阵子看不到人影了,我这里的老酒放着,马上都要发酸了,再过两天,我就改卖醋了。”
“呵呵,你这老东西,脚瘸了,嘴倒跑得快了,哪天,把你的嘴也打‘瘸’了,看你还快不快。”
“好啊,哪天有空了,你就来,我等着。”
“好了,我先走,还有一点小事,不打扰你赚大铜钱了。”
“那,你走好!”吴老倌举手朝他摆了摆。
姚炳乾朝他略拱了拱手,往巷口走去,穿过“七星连珠”,再绕过几片麦田,就进了村。居立秋的宅第在村子的东北角上,屋后的几分菜地下,便是整片的芦苇荡,每年黄梅时节,水都要上到菜地的边缘,要是哪一年水涨得大了,菜地也就淹了,不过,所幸的是这几十年来,水只有一次进了村,听上上辈子传下的说法,大水进村是常有的事。
姚炳乾走到门前,大门紧闭着,他上前敲了敲,只听见里面一个娇媚的声音:“来了,来了,怎么三天不到就回来啦?”门“吱呀”开了条缝,一个年轻的妇人探出头来。妇人鹅蛋脸上,略敷了些粉,眉毛也微微地描过,很有几分姿色,姚炳乾不认识,四下里看了看,心想:“这里是居立秋家啊!”那妇人一脸的冰霜,问:“你找嗲人啊?”姚炳乾挤出一些笑来:“噢,立秋在家吗?”妇人愣了一下,回道:“增福不在,你是哪一个,找他有事?”姚炳乾说道:“噢,我姓姚,叫姚初三,立秋不在家啊,出去收炭钱了吧?我一直从立秋手里买炭的!”妇人马上绽开一脸笑颜,娇滴滴地说道:“噢哟,是西头的姚东家吧?”姚炳乾点了点头:“是的,是我。”妇人把半扇门开大了些,整个人挪了出来,说道:“增福他不在家啊,前天就出去了,说是三天才回来,姚东家进来坐。”“是谁啊?”里面另一个女人问。姚炳乾听出了那个声音。妇人回道:“是西头的姚东家。”里面的女人嗯了一声,就不出声了。姚炳乾犹豫了一下,说道:“噢,立秋不在家啊,那算了,等他回来了再说吧。”妇人很是热情:“姚东家,进来坐会儿。”姚炳乾道:“不了,不了,还有些别的事,立秋回来了,麻烦跟他说一下,让他去我那里一趟,我有点事等他讲。”妇人道:“噢,好的呀,姚东家也真是个大忙人,事情也多,连坐一歇的工夫也没有,等增福回来了,我马上跟他讲。”姚炳乾略略施礼:“那好,我先回了,麻烦你了!”妇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姚东家你真是客气,这么点事,算不上麻烦的。姚东家,你走好,有空来坐啊。”姚炳乾道:“好的,好的,回见,回见。”
没见着居立秋,姚炳乾想着,还是去廿七家看看,也不知廿七准备得如何了,盘算着,他大步往廿七家走去。
妇人目送着姚炳乾离开,偷偷地笑着,关上门,转身一看,吓了一个哆嗦:“喔哟,大姐,你吓死我了!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一个三十多的圆脸女人正站在东屋的廊檐下。那女人冷冷地看着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转身把门重重地一关,回屋去了。妇人拍了拍胸口,撇了下嘴,低声骂道:“嗲个东西?阴阳怪气的,难怪老东西不进你的房呢!呸!”“呵呵呵,我还以为,是哪个情哥哥来了,来看老相好的呢!”西屋的廊下一个三十左右瓜子脸的女人笑道。妇人转过身去,瞪大了柳眼:“是的,要不,干吗心急火燎地跑出房啊!”瓜子脸的女人翕动了一下鼻子:“是啊,也不知是哪一个心急火燎?一听见敲门声,就要急吼吼地去开门,下面痒得淌水了吧?要不要叫人拿只盆来装啊?”妇人一听,立马还以颜色:“也不晓得哪个骚货,半夜里叫得整个村都听得见,就是要骚,我也不用骚得全村人都晓得!”两个女人吵了起来,什么话都骂了出来。东屋的女人又走了出来,冷冷地说:“都骂得好听啊!都吃饱了撑的,对吧?是不是想把全村的雄狗都召来啊?”对骂的两个妇人止住了,都气吭吭地回屋,把门撞得“砰砰”作响。
已经看到村口,太阳也落下去了一会儿,暮色渐渐地弥漫开来,难得无风的日子,微微出了些汗,里面的衣衫有些粘身,姚炳乾停下来前后看了看,并没有人过来,他跨进路边的杂树丛中,解了裤带方便,把里面的衣服拉了拉,回到田埂上,往村里走,一只野兔远远地看了看他,躲进了荒草中。“这只兔子倒是可以吃三碗酒了!”他心里闪过一念,不由得抹了抹嘴唇。
“喔哟,这不是姚东家吗?”田埂下的菜地里,一个五十左右岁的男人直起腰来,两手握着两棵大葵菜。
“噢,你好!寻菜呢!”姚炳乾连忙回话。
“是啊,夜饭菜没了,拨两棵菜,烧一碗。”
“好咾,香油葵菜,下饭得很。”
“是的,上年纪了,牙口不好了,也只好吃点烂葵菜了。姚东家这是去廿七家吧?”
“是的。”
“姚东家,也有些日子没看到你了,听说是廿七要讨亲了。”
“是啊,就明朝。”
“好咾,好咾。廿七也全靠你,没有你姚东家带着,他也讨不起这亲了。”
“哪里啊,廿七全靠自己,我也帮不上嗲个忙,只会帮着吃酒,这个忙,我却是蛮会帮的。呵呵。”
“姚东家真是太客气了,嗲人碰着你这样的东家,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呵!连别的伙计都发喜钱。真是好人啊!”
“都是大家帮衬,大家帮衬的。你慢慢弄,我先进去了。”
“好咾,好咾,姚东家再会啊。”
“再会,再会。”姚炳乾着实想不起这人叫什么。
“真是个好人,好人呵。”
正是:
钱财身外物,沽得好名声。
门里蛾眉绽,田间笑脸迎。
夜谈羞白蕊,风语溢青城。
蟾月犹圆缺,况乎吾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