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崂山仙侠录
郑培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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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仙李白、千岁翁安期生是古今备受推崇的两大“仙家”，两人在崂山邂逅，成就了流传古今的一段佳话。
唐天宝年间，李白在山东任城（今济宁）居住一十六年，交友、赋诗、饮酒、游历构成了他此时生活的主要内容。
某年初夏，李白携友人李筠东游琅玡，循秦始皇遣徐市（也称徐福）出海寻仙药的踪迹，特来崂山一游。唐玄宗时，崂山被更名为“辅唐山”，但当地百姓一直以崂山称之。李筠时为宫廷乐师，擅长多种乐器。
沿途循驿道，游经了琅玡台、凤凰岛、繁华的胶州和齐鲁重镇即墨城。即墨县令对李白仰慕已久，特备酒款待，又遣胥吏一名，专门伺候李白一行。
离开即墨，便南下不其（今城阳），直奔登瀛湾而来。
但见沧海浩渺，海岛寂寥。李白思绪万千，想起当年因安期生留给秦始皇的“后数年求我于蓬莱山”的传书，引来登瀛湾、徐福岛千帆竞渡；徐市率三千童男女下海求长生不老药的壮举，不禁感慨万分。“当年蓬瀛觅仙药，扶桑梦醒尽成烟”。细想世事如斯，不觉兴趣索然，于是三人策马直奔崂山太清宫而去。
此时的崂山南麓因太清宫香火旺盛，已名声在外，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即墨县令召民伕开山凿路，游路颇为通畅。即日来到太清湾，放眼望去，只见海湾形如弯月，风和日丽，海不扬波，鸥鸟低翔。李白赞叹道：“好一个太清胜境，果真名不虚传。”
此时太清宫道长早已得到信报，已带众弟子在山门恭候多时。一番寒暄，将客人迎入客厅，落座。
道长着人奉茶款待。清茶上来，满室飘香，李白惊问道：
“这是何茶，如此之香？”
道长笑道：“这是用我宫前的崂山第一泉‘神水泉’水沏的崂山茶。茶叶为山茶顶的茶树所摘，因天光高照，海雾滋养，品质绝佳，故此香味扑鼻。”
李白赞叹，“真乃名泉配名茶，天下第一也”。
俄而，小童端上一盘鲜果，个儿大如瓜。李白与李筠均未曾见过此物，道长说先请各位尝鲜。李白拾起一枚，并示意同行二人也来品尝，没想到皮薄肉脆，细嫩多汁，甘甜爽口，极是好吃。
李白惊叹道：“吾皇与贵妃也不曾尝得此果，真天下珍品。”
“此即有名的安期巨枣。”见李白有些疑惑，道长便说。
复又说道：“君等可曾听说过东海卖药的千岁翁吗？先秦东海安期生隐于琅琊天台山，至今已逾千岁，今来崂山采药，下榻本宫，以巨枣馈赠与我。仙人本欲回返天台，听说诗仙莅临辅唐，故此延宕一天，欲与先生畅饮。”
李白闻言大喜，“久闻安期公大名，修仙得道，曾与始皇帝畅谈三日三夜，始皇赐金璧值数千万。安期生竟弃金宝于不顾。实乃隐士仙人。此生能得一睹风采，真三生有幸，吾愿足矣”，忙请道长带去谒见。
方欲起身，见一道童掀起门帘，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已然来到门前，只见他面色红润，肌肤如婴，须发洁白，笑容可掬。李白等众人躬身长揖。安期公执李白之手，朗声大笑：“不愧诗仙，样貌不俗，”又说“李乐师演奏的《霓裳羽衣曲》堪为天籁之音，只是民间难得几回闻。可否演奏一曲，让我等山野村夫一享耳福。”
李筠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宫廷之乐，安可流入民间。”
安期公面露不悦之色，不再强求。
大家分宾主坐下，谈笑风生，快意连连。
安期公由衷赞叹道：“太白先生诗剑双绝，才气过人，常有佳作问世，君的诗作真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我甚喜欢。先生用词华丽但不媚俗，意境幽远却又不脱现实，真乃诗中瑰宝，不愧诗仙之誉。先生的《将进酒》我至今都可背诵，尤喜《日出入行》中的‘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道出了自然法则，真乃神来之笔。”
李白谦笑说：“不敢不敢，今得见仙容，如沐春风。‘大笑同一醉，取乐平生年。痛饮狂歌空度日，何如今夕遇神仙。’品茶不如饮酒，愿同仙人畅饮，一醉方休。”
安琪公笑道：“正有此意，届时还望诗仙趁酒兴大展诗才呢。”
道长见状，令道童将茶盏撤下。
“且慢，茶叶留下”安期公说道，“此茶刚刚入味，如此瑶池难得的玉液，弃之可惜。”
李白问：“先生可识得此茶？”
安期公道：“崂山乃海上仙山，山高海阔，云遮雾罩，广纳山海之灵气，饱吸日月之精华。由山海浸润的崂山草药，药性远非它地可比，故茶叶品质极佳，不让西湖龙井，故此天茶绝非凡品，吾品遍华夏之茗茶，尚无出其右者。君等请看，汤色清透，气味醇正，久香不散，润口回甘，系修仙饮品之上乘，常饮可延年益寿。”
道长摇头叹道：“奈何仅此一株，所采不多，物稀则贵。”
安期公笑道：“机缘未到，机缘一到，茶满大崂。”
道长忙问：“机缘在何时？”
安期公道：“千二百年之后。”
谈笑间，只听门外人群熙攘，道童苦拦不住，不得已进门向道长禀报。原来香客中有许多人来崂山问医求药，听说千岁翁来此，皆惊喜过望。千年难得机遇，谁肯放过？皆欲争抢求药。李白见状，心想，古传安期生东海卖药，今得一见，也不枉此行，于是便请仙人自便。
只见安期公来到院中，令道童在宫前小榆树上采摘榆钱数捧，顺势取树枝两截，插在地上，须臾间树枝化为一对身着紫衣，头挽双髻，面容姣美的药童。两童将榆钱和安期公布袋的崂山草药倒进镶金海底玉钵中，轻轻捣碎，细细研磨，倒入神水泉水调和，并加添崂山蜜，抟成药丸，分发给众人。一钱一丸，众人千恩万谢叩头散去。旋即两药童遁形，地上依然是两根树枝。李白惊叹不已，安期公哈哈大笑，一众人等复又进客厅入座。
酒筵上来，见美酒佳肴，李白不由诗兴大发，低声吟唱起“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诗句来，众人皆击掌唱和。
李白说“如此美味的美酒佳肴，我来吟诗，筠公奏乐，倘得美人伴舞，岂不是好”。
安期公见说：“这有何难”。
令道童取来四截柳枝，插在地上，说声“起”，只见四根树枝渐渐化作人形，与人同高，竟是身着绫罗彩衣的四个美女。身材曼妙，腰如细柳，面如粉黛，娇羞含笑。那容貌姿色竟让一干人众看得呆了。那位胥吏更是流着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竟流露出淫邪的目光。
李白吟诵着即兴的诗作，抑扬顿挫。李筠弹奏，余音绕梁。婀娜多姿的四个美女纤腰慢拧，步履轻盈，袅袅婷婷，轻移莲步，舞动长袖，云带轻摆，时而旋转如陀，时而身屈如弓，时聚时散，或开或合。面带桃花，眉目传情，只看得众人如痴如醉，身晃头摇。
李白又情不自禁的吟诵他的《高句骊》的诗：
“金花折风帽，白马小迟回。
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
安期公见状，微微一笑，手指略动，说来也怪，只见四位美女的彩衣竟也变成白色高丽长裙，四女换成高丽人的舞姿，舞步轻灵高雅，旋转如风，长裙随风鼓起，手舞足蹈，柔婉袅娜，或如白鹤展翅，或如柳枝拂水，动作优美至极。
直看得众人汗液津津，口干若渴，方才停歇。只见安期公长袖一摆，说声“下去吧。”四个美女向众人道个万福，随着一团白雾遁形而去，地上依然是四根柳枝。
席间，觥筹交错，李白豪饮赋诗，放浪形骸，众皆大笑。
笑罢，李白向安期公敬酒，求教道：“仙人配药时榆钱何以入药？”
安期公道：“并非榆钱皆可入药，吾观此榆虽小，但状如龙头，且已现雏形，此树常年吸纳神水泉水之精华，已具仙气。是已用榆钱为药引，配上新采的崂山草药，君臣佐使，搭配得当，再用神水泉水调而和之，药效极佳。抟成丹丸，实乃治病救命之良药。”
李白问：“仙人可会炼制长命百岁之灵丹？”
“这有何难，凭今日崂山草药之灵气，尽可炼制长寿仙丹。”
李白不解，复又问道：“当年始皇帝求长生不老药，为何要去蓬莱山？”
“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崂山灵气尚且不足，山上草药的药性远不足以炼制成灵丹妙药。只有海上仙山、蓬瀛胜境才出此草药。而始皇帝与仙无缘，故遣卢生、韩生等出海寻药均无功而返。后来齐人徐市自荐，其实狂生早有图谋，阳称寻药，阴图自立，蓄五谷百工，携三千童男童女，终成扶桑国主，实为古今笑谈。”
李白嗫嚅道：“既如此，先生可否送我长寿丹，延我阳寿？”
安期公道：“无妨。”
旋即叹口气，说道：“只可惜，阳寿可延，天命难违。”
李白不解，问道：“此何意？”
安期公欲言又止。复又一声长叹，摇头苦笑道：“一切随缘，尽人事，听天命吧。望君切记‘临江毋酒’。”
言罢解囊，取出丹丸小瓶一只，赠与李白，道：“这是吾专门炼制的长寿丹，不可吞服，每日只须吸其香气即可。祝君长寿。”
众人皆投来惊羡嫉妒的目光，李筠深悔未肯演奏霓裳曲而错过了机缘，追悔莫及。传闻李白后来在当涂江边醉酒捉月，不慎坠江溺亡，此后话不提。
安期公甚是看重李白，喜其满身才气，满腹经纶，洒脱豪放，但想到诗仙末路，不觉黯然伤神。有意点化，带其遁入修仙之道，隐于野，脱尘世，习长生不老之术，养千载不坏之身。但李白尘缘难断，仍贪恋仕途，渴望一展宏图，随口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彻底断了安期公渡他的念头。
翌日，安期生辞别李白，回天台不提。
李白心有不舍，暗想：“一生好入名山游，五岳寻山不辞远，待到身倦难行路，再投安期续仙缘吧。”于是也向道长作别，携李筠与胥吏沿崎岖山路向上清宫奔去，以遂亲睹千年古树汉柏凌霄的夙愿。
山路崎岖，高低不平，石阶狭窄。周边怪石相叠，杂树丛生，步履维艰，策马难行。李筠心绪不佳，兴致全无，跌坐石板不肯动弹。无奈之下，李白让其看马，在路旁等候，自与胥吏徒步登山。
两人相跟着爬过几道陡峭山梁，已是气喘吁吁。终于来到一段平缓之地，一侧是山崖峥嵘，一侧是巨石堆叠的山涧，地势险恶，不见人迹，不闻鸟鸣。
胥吏依着一块巨石，喊声“先生，可否在此歇脚。”
李白也已力竭，便躺卧在石板上小憩。这时忽听胥吏哭声，李白惊愕，问道：
“尔所为何事？”
“先生，实不相瞒，我家有老母卧病不起，是已心绪烦乱。先生可否念我一片孝心，将你的丹丸送与我用？”
李白惊问：“这粒丹丸并非医病之药。仙人卖药时，尔为何不向他求取？”
胥吏支吾辩道：“当时鄙人尚未醒悟过来，及至想要之时，安期公的丹丸已经售罄。”
“不对，安期先生的药囊中明明还剩有多粒治病救命丹丸，那时你不去索取，却来向我索求长寿丹，究竟是何用意？”李白面带愠色，问道。
胥吏闻言变色，怒喝道：“我好言相求，你切不可不知好歹，别人认你为诗仙，我的刀可不认识你，此地再无一人，别想有人会帮你，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言罢，拔出朴刀向李白逼来。
李白轻蔑地笑了笑，“你是为了这粒长寿丹，编了这么一个拙劣的谎言？亏你想得出。放下你的刀，我自当你是开玩笑，不予追究，并为你保密，不使你丢尽颜面。否则，你会后悔你的人生。”
胥吏冷笑一声，道：“少废话，你一个舞文弄墨之人，佩剑只是一个用来装腔作势的道具，我会怕你不成，识相的就乖乖交出来，留你个全尸。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李白一脸的不屑，抽出佩剑，用手指弹了弹，只见剑锋寒凉，蓄满杀气。那胥吏以为李白只会写诗作赋，哪里知道李白“十五好剑术，仗剑任侠”，是诗剑双绝的一代大家，怎会将这鼠辈放在眼里。
李白用剑锋指向胥吏的脖子，喝道：“放下刀，饶你不死！”
胥吏大怒，狂叫一声“看刀！”挥刀就劈，李白举剑格挡。电光火石间，刀光剑影，破空之声伴着金属撞击声，响彻山谷。两人踏着山石，左右腾挪，缠斗在一处。没几回合，李白猛地一个仙人亮剑，大喝一声“着！”一剑刺中胥吏的手臂，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胥吏刀被击飞，坠入山涧。旋即剑锋直冲胥吏眉心刺去，速度之快，令胥吏根本来不及躲闪，连惊叫都来不及出声，愣愣地定在那里，忽见剑锋在距眉心三寸处戛然止住，吓得胥吏面如土色，僵立在大石旁。
李白乃谦谦君子，从不杀人，不忍取他性命。
厉声喝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那胥吏知道李白是仁义之人，不肯见血。贪心不死，便以死相逼，“把灵丹给我，不给灵丹，你就杀了我。不然，我会让天下人知道，你手里有粒长寿丹，即使我不找你，也会有人找你麻烦。”
李白闻言，沉吟再三。想到胥吏的贪婪，李筠的失落，众人的嫉恨，未来的麻烦，千岁翁欲言又止的神态。叹了口气，缓缓从怀中取出丹丸，凑近鼻端深深嗅了嗅，在胥吏眼前晃了晃。胥吏用手望空抓去，就在这时，只见李白随手一扬，丹丸望空飞出，滴溜溜掉入乱石缝隙间。
胥吏大惊失色，正要扑过去寻找，只听轰的一声，一颗宽数丈的硕大浑圆巨石滚落下来，牢牢压在丹丸掉落的地方。
李白倚石而立，拿起酒葫芦，对嘴一饮而尽。沉思片刻，提剑在石上刻下一首诗，诗曰：
“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
亲见安期公，食枣大如瓜，
中年谒汉主，不惬还归家。
朱颜谢春辉，白发见生涯。
所期就金液，飞步登云车。
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
刻罢，回头鄙夷地望了望瘫坐在旁的胥吏，独自一人仗剑向上清宫方向走去。
注：在由崂山太清宫通往上清宫的石阶磴道一侧，矗立着一块硕大巨石，其上镌刻有“太白石”三字，另刻有李白的这首诗。传说此处就是李白小憩的地方。
2020年9月27日于青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