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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玉玺浮沉离恨天

清顺治三年(公元1646年),崂山百福庵。

十月下旬的崂山铁骑山,已满是浓浓的秋意。

秋风吹来,带着丝丝的凉意,满山遍野渲染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与桔红色,与常绿的松柏树交错搭配,让铁骑山又迎来了秋山红叶的多彩季节。紫色的野菊花和黄色的金鸡菊竞相绽放;山谷里浅黄色的水畔芦花也在怒放,随风摇摆着丝丝花絮;小灌树上的累累果实红的黄的黑的缀满树枝,为崂山秋色平添了无限美感。

山里的暮色原本来得就早,在苍松翠竹围合的幽深道观,感觉天黑得更快,而且黑得更暗。山风吹动着树木哗哗作响,无形中增添了古庙的神秘。

在庙院的一处石窟居室里,油灯如豆。炭火盆中散发出微微的热量,使居室稍微有了一点暖意。幽暗的灯光下,两位容貌俊美的青年道姑正在研究乐谱,一位道姑时不时地拨动着古琴的琴弦,另一位道姑则在一份乐谱上改写着什么,还不时地与抚琴者商量,然后又是埋头写谱。

古琴一看就有了年头,琴身上的漆已磨去许多,但琴的音色极美,女子弹出的几句曲调,显得格外深沉而悠远,低音浑厚,有如金石之音,高音清亮甜美,仿佛弦外有音,颇有余音绕梁的深邃意境。

谱曲的道姑点头称赞道:“旋律很美,泛音部可再适度拓宽,意韵会更美,散音部分恰到好处,按音再加重些。”

接下来,便听到琴声响起,一番调整之后,曲子弹得更加流畅。只听操琴女子说道:“妹妹的曲子经过反复推敲修改,可谓完美无瑕,炉火纯青了,真的好听。”

“姐姐的歌词写得更好,凄婉中不失激励,催人泪下,词写得好,我这曲子谱起来就顺利。那曲名怎么定?”

“还是叫《离恨天》吧。当年在大顺军营中虽说是脱口应景,现在细品起来还很贴切的,就用它吧。我写的词也是围绕着《离恨天》这个主题展开写的。”

写谱道姑把改好的琴谱送给那位略微年长些的道姑,说:“姐姐再过一下吧。”

“很好。那就叫来蒋道长和蔺师兄一起听听,完整地演奏一遍如何?”年长的道姑说。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一位年近五十岁,面皮白皙的高个男人和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的道士进到屋来。年长的男人便是谱曲道姑的叔父蔺卿,另一位是百福庵的道长蒋清山,又名蒋南迪。百福庵原称“百佛庵”,早已经圯废,江南秀才蒋清山募资重建,并在此出家,弘扬道教,改名为百福庵。

只听年长的道姑说:“师兄、道长,词曲已经改好,可以定稿了,一起来听听吧。”

说罢,拿起琵琶,递给另一位道姑,与古琴调了调弦,略一定神,二女便开始合奏起来。

一时间悠扬浑厚的古琴声伴着清脆圆润,如玉珠落盘般的琵琶声交混回响,融汇成悦耳的乐音,打破了暮色山野的寂静。时而激昂,时而悲怆,时而振奋,时而凄婉。演奏者全神贯注,聆听者却已泪眼婆娑。

曲终,两位男子鼓掌称好。道长问道:“歌词写好了吗?”

年长道姑说:“词已经写好,请道长和蔺师兄过目。”

说罢把歌谱呈了上去。

道长接过一看,标题是《离恨天》。不由得点头称赞,歌曲取名极好,很有深意。那位被称为蔺师兄的道士,反复看了两遍歌词,不由得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自语道:“皇上,您走快三年了,老奴终于可以好好祭奠您了。”

“道长,那最近就可以通知崂山外山派各道观,以及即墨各处的庙庵的乐班来百福庵参加演练,并筹备三月十九日的崇祯帝三年大祭了。”年长的道姑说。

原来这三人并非寻常之辈。这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是侍候崇祯皇帝的内侍太监蔺卿。两道姑也非山野村姑,年略长些的是崇祯皇帝的嫔妃养艳姬,年约二十六七岁,山西宁武人。擅长吟诗抚琴,精通诗律和琴法,尤擅古琴。自幼研习剑术,可谓文武双全。先在信王府为使女,得信王妃宠爱,信王登基后,信王妃成为周皇后,选中艳姬为嫔妃。

另一位姓蔺,名婉玉。小艳妃三岁,自小学习器乐,善丝竹歌舞,笙箫管笛,琵琶箜篌无所不精。精通音律,尤擅谱曲。入选进宫后,成为乐女,因容貌出众,也选为嫔。每日操琴,技艺更趋精湛,每每得到艳妃诗作,便谱写新曲,在宫中传唱,不少也流入民间。就这样,养蔺二女成为词不离曲的莫逆之交。

这位崇祯帝生不逢时,明天启七年熹宗驾崩,十六岁的信王登基,国号“崇祯”。崇祯帝是明皇室中非常勤奋有进取心的皇帝,打击贪腐,改革时政,整肃朝纲,颇有一股末世中兴的气象。只是时运不济,连年灾荒,盗贼蜂起,北方后金又虎视眈眈,弄得崇祯帝每日焦头烂额,哪有心思打理后宫。所以崇祯帝的后宫妃嫔数量是明廷历代帝王中最少的一位,只有周皇后,田、袁两贵妃和五位妃子。另外还有几位品级较低的妃嫔。艳姬和婉玉就是品级较低的妃和嫔。

艳妃原是信王府中信王妃的贴身使女,聪明伶俐,信王妃甚爱之。把她当成小妹,并要她做自己的陪读书伴。艳姬对诗词音律颇有灵犀,一点既透,在信王府打下了很好的文化功底。信王登基后,信王妃册封为后,又纳田氏、袁氏两大家族的女儿,册封为贵妃。周皇后力荐崇祯帝纳艳姬为嫔妃,就这样,艳姬跻身于皇家。但因出身卑微,崇祯又与周皇后感情颇深,再加上田、袁二妃持宠,而皇帝忙于朝政,疏于女色,像艳姬这般品级的妃子几乎难被宠幸。还好艳姬善词曲,身边又有宠爱的宫庭乐女蔺婉玉,两人形影不离,并不寂寞。艳姬做词,婉玉谱曲,往往在宫中传唱。歌曲传到崇祯耳里,也觉赏心悦耳,不仅高看几眼,宠幸过几次,可惜未留子嗣,品级未得晋升。

崇祯帝遣蔺嫔出宫,蔺嫔力荐艳妃同行,词曲不分,崇祯同意,这才一同来到崂山。

见蔺卿与蒋道长离去,艳姬收起《离恨天》歌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婉玉说:“妹妹,来姐姐这儿坐,咱姊妹好好说会儿话。”

婉玉靠向艳姬身边,握住艳姬的手,柔声说道:“姐姐又想皇上了。”

“唉,一晃皇上走了两年半了,往日并不如烟,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挥之不去。这段时间为《离恨天》填词谱曲,皇宫禁苑的嫔妃生活总是浮现在眼前,没想到,这么快,就一切都成为过眼烟云,烟消云散了。”艳姬感慨地说。

“是的,国破家亡,家国情仇,刻骨铭心,怎能轻易忘掉。”婉玉接话道。

望着灯芯渐短,灯光渐暗,两人无心挑弄灯花,任凭思绪云飞,渐渐的回到遥远地过去。

两年前,祟祯十七年,风雨飘摇,战事已紧,闯王李自成的大顺军声势浩大,朝廷派军剿贼,屡战屡败。至三月初大顺军即将兵围北京,朝廷已是乱成一团,竟无兵可派,无将可用,后宫更是人心惶惶。

周皇后谏道:“陛下,趁贼寇尚未完全封城,陛下当带太子和两位皇子趁夜出城,去江南重新立国,讨贼剿寇。”

崇祯垂泪道:“事到如今,大势已去,朕非亡国之君,臣皆误国之臣,奈何奈何!难道天亡我大明不成?”

周皇后泣道:

“陛下,时不我待,须当机立断。莫顾臣妾与妃嫔,带上太子、皇子与玉玺,火速出城,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崇祯激动地说道:“朕乃一国之君,在此社稷存亡,家国兴废之际,朕安可独自偷生,置祖宗基业于不顾?尔等不必再劝,朕意已决,誓与社稷共存亡。至于两皇子,为田贵妃所生,天生孺弱,难成大事,也出不了城,不如让他们潜往田家,或许会保得一命。”

“至于玉玺,这是皇权的信物,断不可落入贼人之手,得想法藏到宫外。”

这时崇祯帝望向旁边垂首而立的内侍太监蔺公公,道:“蔺卿可有良策?”

“回禀皇上,前朝公公内侍太监李真立,天启二年在山东即墨的崂山出家修道,现为修真庵道长。此地民风淳朴,忠于朝廷,既非闯贼染指,鞑子兵也从未进入,奴才与李公公一向交好,愿修书信一封,可派人携玉玺去崂山藏匿避祸。”

崇祯沉思片刻,点头道:“如此甚好,玉玺藏在崂山最为稳妥。”

“那奴才即刻修书一封,陛下可派得力之人。”

“修书就不必了,那蔺嫔与公公可是一家?”

“蔺嫔是臣的侄女,奴才进宫还是侄女举荐的呢。”

“那好,朕就命你与蔺嫔携玉玺去崂山吧。宣蔺嫔上殿。”

蔺嫔正与艳姬在慈宁宫哭泣,听皇上宣诏,不知何事,忙揩干眼泪,艳姬帮忙补妆,便匆匆来到太和殿,见了皇帝与皇后都在,便上前下拜,道:“臣妾叩见皇上陛下、皇后殿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说话吧。”

这时,周皇后取来玉玺,站在一旁,深情地望向这个聪明伶俐的蔺嫔,充满了期待。

“蔺嫔,朕命你带上玉玺,与蔺公公即刻出宫,去山东即墨的崂山避祸,用生命保护好玉玺,不使落入贼人之手,如遇机缘,将它交与能复我大明社稷的人。”

“皇上,皇后娘娘,臣妾不想出宫,愿陪侍皇上与皇后左右,生生在一起,死死在一处。”

说罢,竟嚎啕大哭起来。周皇后忍着眼泪,说:“傻孩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保护玉玺比命更重要,因你机灵善断,所以派你去崂山藏玺,没有时间犹豫了,把这些细软与银两带上,路上可做盘缠。回去马上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蔺公公赶车去接你。”

蔺嫔止了泪,问:“那皇上与皇后你们怎么办?我放心不下。”

“你自管去,不必惦念我们。”

蔺嫔接过玉玺,喃喃自语道:“这么大的物件,怎么才能避开人的耳目呢?”

忽见她用手拍额头,“有了!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想了个法子,把玉玺藏在古琴音箱里,人们不会注意的,这样可好?”

“此法甚妥,就这么办!”

崇祯脸上难得露出些许笑容。

“皇上,可否要艳妃与臣妾一起去,她是操琴的里手,有她在更加稳妥。”

皇后苦笑着,赞许道:“后宫都说你俩是词不离曲,曲不离词,真的不假。那好,路上多加小心,要随机应变。”

蔺嫔跪地向皇帝和皇后各叩三个响头,说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多多保重!”便又泪流满面。皇后把蔺嫔拉了起来,催促道:“蔺卿,带上婉儿和艳妃,早早上路吧。艳妃年长,这些年的历练,心智更加成熟,你们就多听她的吧。”

蔺妃捧着玉玺包裹,蔺公公背着金银细软,一步三回头,流着泪离开了太和殿。

回到永寿宫,蔺公公自去备车,蔺嫔与艳妃一起,将玉玺塞到古琴音箱里,看看结实牢靠,便简单收拾了各人物品,打成包裹,各自化妆成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子,心神不宁地在门外等车。

黄昏时分。蔺公公赶着马车,从东华门出宫,沿东华门大街一路东行,到东安门大街,只见往日热闹的大街上已经少有人行,偶尔见到的也都是急匆匆的。店铺全都关了门,感觉处处是愁云惨淡百里凝霜,往日皇城的繁华已然不再。

再向前走,只见到处是手持刀矛的兵卒,马队在大街上杂沓飞奔。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难民也渐渐多了起来,哭嚎声叫骂声吵闹声喝斥声连成了一片,更加加重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氛围。在那些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难民群里,偶尔还能听见孩童稚嫩的童声说唱的童谣:

“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

天惶惶,地惶惶,天狗今朝吃月亮。

打开城门迎闯王!”

接下来又是一阵怒骂声和嘻笑声。看来,无论是哪个年月,改朝换代,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望着这片劫难在即的一派乱象,艳妃心事重重,问道:“蔺公公,北京城还能保得住吗?”

蔺公公深深叹了口气,道:“唉!闯贼围城,在劫难逃。看这架势,大难临头就在明后两天了。不知皇上和后宫该怎样应付了。”

艳姬问道:“当今皇上如此勤奋英武,老百姓会向着闯贼吗?”

“唉!人心不古呵。但凡贼寇预谋天下,总会许点好处,欺骗民众,收买人心。你们想想,他说不纳粮,那他养那么多军队,吃什么?穿什么?这么个不戳都能破的谎话,老百姓偏偏就信,站在贼寇一边,反对朝廷反对皇上。”蔺公公愤愤地说。

“是呢,皇上接下个烂摊子,整治得不可谓不狠,可天不做美,想想这多年来,哪一年没有大灾?难道真的是天灭大明?”

艳姬说到这里,心下难过,不觉又流下泪来。婉玉心中也不好受,也陪着落泪。

一路上哭哭啼啼,悲悲切切,不知不觉来到了东直门。高大的城楼大门紧闭,只有少数几个兵弁持枪把守,大部分兵卒都跑到城墙上了。一个个无精打采,充满了不安和警觉。

蔺公公停下马车,亮出腰牌,说:“我是宫里来的,叫你们的都统来说话。”

不一会儿,从楼上下来一位披盔带甲的将领,看了一眼腰牌,忙向蔺公公施礼道:“公公有何吩咐?”

“我等奉命出城,不知前方战事如何?贼寇统帅是何人?”

“回禀公公。前方战事吃紧,贼寇已经攻入外城。内城的安定门、西直门、德胜门已被贼寇围住,另有一部在大顺军李岩统领下,正向东直门方向运动,估计明天就将完成合围。公公要出城,也只有今晚这一个机会了,明天说不清会是什么情形呢。”

“我方兵力气势如何?”公公问道。

“唉!真是一言难尽,当官的久不发饷,现如今是兵无斗志,人心涣散,无人肯为朝廷卖命。只怕是一旦贼寇攻城,这些兵将非但不去杀敌,弄不好还会倒戈,反戈一击。残酷的现实已经摆在眼前,任谁也是无力回天了。”

“唉,军饷之事皇上不是不知,可是国库空虚,各位大臣哪个不是腰缠万贯,皇上开始向大臣借饷,可是大臣们联手抵制,分文不交,皇上也拿他们无奈,这就是无饷可发的缘由。”

“唉,时至今日,即使弄来饷银,也无回天之力了。”

蔺公公愤愤地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现在天色已黑,我打开城门放下吊桥,你们趁夜黑赶紧出城,向东再转南,顺着大路快走吧。”

“好吧!我把这块令牌交给你吧,我带在身上也无用处,反而会是麻烦。”

“好吧,保重!”

说罢,下令放下吊桥,挪开门前横放着的鹿砦、疾篱,蔺公公赶着马车踏着月色向东一路奔去。

东直门外原也是一片穷人聚居之地,房屋连片,街巷交错,旧日里却也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丝毫不输于大栅栏。买卖牲畜、柴草、粮食、果蔬,虽说多是穷人交易,倒也凸显出中兴气象。可现如今早已是人去楼空,逃到城里避难。偶尔听到几声犬吠,显得格外凄凉。

马车在城外走了一大阵子,渐渐看不到房舍了。这里已是一片田地,借着月光,看到这原是大片菜地,只是初春,地上稀稀拉拉长着一些蔬菜,隐隐还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大粪肥的臭味。

蔺公公终于松了一口气,道:“总算是出城了,前边的路该好走了。”

马车在路上颠簸着,艳姬和婉玉在车里昏昏睡去,蔺公公轻摇鞭子,哼起了京城小曲。走了不知多少时辰,在空旷的田野上,晨曦微露,东天泛起了鱼肚白,终于见到一座村庄。

“太好了,到村里歇歇,弄点饭吃吃。”蔺公公向车里说道。

“全凭公公安排。”艳姬答道。

蔺公公将车赶到村口一户人家,见房门紧锁,空无一人。又连去了几家,皆是如此。便向一个大户人家模样的房屋走去,撬开锁,翻遍米缸,未见粒米。蔺公公对艳姬说:“看来村民都跑走躲避兵灾去了。没吃的,就烧点热水,吃宫里带出的点心吧。”

“也只好如此了。”

不一会儿,蔺公公把水烧开,找盆盛了点热水,说道:“艳妃和婉嫔简单洗漱一下,咱们吃早点吧。”

匆匆用过餐,喂饱马,正准备驱车赶路,就听见嘚嘚的马蹄声和战马嘶鸣声。

“站住!村里人呢?”

说着,十多名身穿印有大顺字样军服的骑兵手上挥动钢刀将马车团团围住。

蔺公公暗自叫苦,遇到大顺军马队了,这当如何是好?看朝廷信报,李自成二月份在西安登基,国号“大顺”,纪年甲申元年。这些上衣绣有大顺字样的兵弁,想必是闯贼的马队了。后悔在小村桓盘耽搁太久,不想遇上贼兵了。唉,就是拼上老命也要保住二女和玉玺。

“下车!统统下车!”

艳姬与婉玉无奈,相继下车,站在蔺公公一侧。

“兵爷,我等是京城百姓,前往山东探望久病老母,以尽孝道。”蔺公公说。

“去看看车上装有什么?”

“回队长,只有一把古琴和几个包裹,包裹里装着干粮和女人衣服。”

幸亏蔺公公事先在车上做了个夹层,把金银细软藏在里面,未被搜出。

“那好,这几个人等李将军来了再作定夺。我等先在此暂歇片刻,给马饮水。”那个队长模样的人说。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喧马叫声和马蹄撞击地面声。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村口时,已经形成了大军的洪流,那摧枯拉朽充满杀气的气势,令蔺公公目不敢视。大军贴着村边,沿大路向京城方向继续疾行。

大兵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见几个骑高头大马的汉子跑了过来。先前在此等人的马队的头目向来人跑去。

“启禀将军,此村已空无一人,都坚壁清野了,仅捉到三人。”

“推上来问话!”

一位身材高大,形象英俊,年约三十多岁的被称为将军的青年将领威严地问道:“尔等何人,是大明奸细,还是满人奸细?”

“回将军话,我等是京城百姓,这是我的侄女和她的表姐,我们不是奸细,是回山东老家探望重病卧床的老母,略尽人子的孝道。”

将军细细打量着这位细皮嫩肉,嗓音略显尖细的壮年人,指了指车上用绸布包裹的古琴,问道:“这是什么?”

“一把古琴。”

“噢!打开来看看。”显然将军对这把古琴很感兴趣。

三人心下一惊,艳姬哆嗦着解开了包袱。李将军见这把古琴虽已磨掉漆,但通身锃亮,用手指拨动琴弦,发出悦耳悠扬的叮咚之声,不仅赞道:“好琴!”

然后两手拨动,弹出一曲悠扬的《高山流水》。艳姬和婉玉惊住了。

“将军会抚琴,令小女子佩服。”艳姬逢迎地说道。

将军意犹未尽地停了手,叹道:“戎马倥偬,琴艺荒废了,已有几年未摸琴了,指法都生疏了。”

说罢把琴托了起来,“咦!这琴怎么这么重?”

蔺公公心中一惊,赶紧接话说:“这琴是用上等楠木制作的,非寻常琴能比。”

将军点了点头,看着周边的士卒,说了声:“连人带车送到大营去。”

说罢骑上马,在众人簇拥下,向京城方向奔去。

蔺公公暗自叫苦,与二女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催二女上车,跟着马队向京城方向奔去。

大营驻扎在城外,菜地上星罗棋布地支起了大大小小的帐篷,十多万人马,井然有序,零而不乱,一看就是颇有战斗力的部队。军帐外正在埋灶做饭,炊烟笼罩着整个营区。

蔺公公的马车被带到离大帐不远的小帐篷旁停下,安排卸车喂马,艳姬抱琴与婉玉进帐内歇息。只见附近的大帐异常忙碌,好像在开会,仿佛听到将军朗朗地讲话声。将校们进进出出,时不时地传来马啼声,接下来又听到一声,

“报!”

报告声不断,足见军务是何等繁忙。一直忙到夜暮低垂,方才安静了下来。

蔺公公三人用过晚餐,心怀忐忑,不知将是何等命运在等待着,不知玉玺能否保住。见将军的样子,对这把古琴颇感兴趣,夺人所好,对这帮杀人越货的贼寇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三人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忽听有人传唤:“带上古琴,到大帐伺候。”

三人乖乖地捧琴进入大帐。只见将军一脸疲惫地靠在虎皮坐椅上,座前案几摆放成堆的军务文书,旁边放着酒壶和茶具,另有洞箫和琵琶。几个幕僚分别坐在两侧,更加突出了将军的高大威武。

“你等谁会弹琴,来为本将军弹奏一曲。”将军问道。

养艳姬趋前道:“回禀将军,小女子略懂一二。”

说着在下方案几上摆正了古琴,略加思索,便也弹起了一曲《高山流水》来,只听那琴声悦耳动听,时而如泉水叮咚,时而如高崖跌瀑,时而高亢,时而低缓,直听得满帐人众如痴如醉。大帐外也围满了聆听的人群,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半晌,大帐内外掌声一片。

“太好听了,看来我的《高山流水》比起你的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有美酒美女美琴美乐相伴,人生还有何求?哈哈哈哈!”将军满意地说。

“再来一曲《凤求凰》如何,我与姑娘合奏。”

说罢,将军拿起洞箫,放在唇边。这艳姬略为调了调琴弦,向着将军略一点头,琴声与箫声并起,《凤求凰》的旋律原本极美,两个音色不同的乐器交混融合,竟是那样和谐,琴音的柔润,箫声的低沉,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真乃是天籁之音。”

一时间又是掌声如雷。将军兴起,捧起琵琶,走到婉玉跟前,诚恳地邀请道:“姑娘可否赏脸,也来一同演奏作乐?”

这蔺嫔自小习艺,琴棋书画是必修功课,琴艺虽不像艳姬那样炉火纯青,却也非常人能比。此时见将军工于器乐,心想三人暂无性命之忧,到时候再相机行事,设法保全玉玺。见将军诚邀,便也大大方方地接过琵琶,说声:“谢谢将军错爱,小女子只好献丑了。”

略一调琴弦,说声:“我们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如何?”

将军道:“正合我意。”

说罢摆好姿势,只听嘀呤呤一阵琵琶声起,带着悠悠的旋律,如珍珠落玉盘般声声脆响,过门奏完,古琴、洞箫声起。三音和鸣,乐音贯耳,仿如满园春色,又如月华似水,更似大江东去。演者如痴,闻者如醉。一曲终了,众人无不点头称快。

将军叹道:“这是我戎马一生之中最愉悦的一天,有两位姑娘做我的乐友,此生足矣。”

说罢,哈哈大笑。

“来人,赏!”

连接两天,将军白天都是忙于军务,夜晚则与众人宴乐听曲。

三月十九日,北京城破。将军所部大顺军作为外围主力,受命屯兵不动,维护城外安全。城内和宫中不断有快马奏报,将军虽未入城,但对城中发生的事情已经了如指掌。未免心中苦闷,大顺军破城之后军纪既如此涣散,后果不堪设想。接连上书闯王,均无回音,也不被召见。心下焦急,又无可奈何,早已无心于音乐之乐。

晚上,召蔺公公三人来大帐坐下。屏退左右,问道:“先生与两位姑娘已成为我的乐友,我有两位红颜知己十分知足,可否为我敞开心扉,坦诚相告。”

将军先自我介绍:“本人李岩,又名李信。”

蔺公公惊道:“将军就是河南杞县的李信,人称李公子?”

“正是敞人。”

“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得见真容,真乃三生有幸。”

艳姬接话道,言语中虽有阿谀奉承,但不乏真诚。

“李公子的《劝账歌》,我读过多遍,每每读起,总会抑制不住流泪,至今我仍能吟咏。”

“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啮禾苗岁不登,

米价升腾增数信,黎民处处不聊生。

草根木叶权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

釜甑尘飞炊烟绝,数日难求一餐粥。

官府征粮纵虎差,豪家索债如狼豺。

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

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

能不教人数行泪,泪洒还成点血斑?

奉劝富家同账济,太仓一泪恩无际。

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

天地无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长臻。

助贫救乏功勋大,德厚流光裕子孙。”

李岩笑问道:“拙诗还在宫里流传?”

三人皆是一惊,难道将军看破了我们的身份?艳姬很大方,说道:“何止是流传,妹妹还谱了曲子在宫中传唱呢。不承想被皇上听见,非但没被治罪,反而落泪自责,‘都是朕无用,害得黎民受苦,’连下三道罪己诏,并以身作则,要求朝臣们自停俸禄一个月,捐款赈灾。”

李将军点头叹道:“皇上确是位好皇帝,可惜贪官误国,皇上再勤奋也无回天之力了,你们宫里也难免遭此劫难了,唉!天命不可违呵。”

蔺公公三人闻言惊骇:“将军如何知道我等为宫里人?”

李信哈哈笑道:“其实第一天我就已看出三位来历很不一般,先生肤白细腻,声言尖细,当为大内公公。两位姑娘个个姿容艳丽,尤其这位艳姬姑娘雍容高贵,气质不俗;蔺姑娘机敏聪慧,也绝非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能媲美。再见这把古琴,就知非民间之物,故知三位定为宫中之人。我猜得可对?”

蔺公公上前施礼道:“将军所言不虚,我等均为皇帝身边之人。确因家母病重,得皇上恩准,回乡省亲,恳请将军怜我孝子之心,放我等回山东尽孝。”

艳姬接着说道:“李公子,小女子是皇封的嫔妃养艳姬,表妹蔺婉玉也被册封为嫔,承蒙将军盛情,留我等在大营滞留数日,不胜感激,但祖母病不等人,还望公子成全。”

李信点头道:“此事我会安排,我与两位小妹琴瑟和弦,这是缘分,我不想错过,如不嫌弃,两位就做我的义妹如何?”

艳姬和婉玉弓身施礼道:“能得公子为兄长,我二人甘当愿意,兄长在上,请受小妹们一拜。”

李信高兴地说道:“因逢战事,就不设虚礼了,权送两件礼物,只当是哥哥给妹妹们的薄礼吧。今后山高水长,还不知可否再与妹妹们和弦奏乐呢。”

说罢从案几上拿出两个册子,将其中一本是古本《唐诗精粹》送与艳姬,道:“艳妹诗名民间早有所闻,也曾拜读过从宫中流入民间的艳妃诗作。此书是打仗时偶得,想必小妹能够喜欢。”

艳姬接过书,甚喜。此书收录了数千首唐诗,且有名家点评,对于喜爱诗词的艳妃十分有用。

艳姬说:“小妹谢过兄长。”

李信又拿出另一本已经泛黄的古装琴谱《古曲集粹》,书内收录着遗失多年的古乐曲,包括唐玄宗的《霓裳羽衣曲》、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李煜的《虞美人》等,送给婉玉,说:“这本书也是作战所获,对你肯定有用。”

婉玉翻看了目录,见书内收录了许多遗失的古乐曲,如获至宝,大喜过望,连连说道:“谢谢兄长。”

李信又捧出一把宝剑和一袋银子,送给蔺公公,道:“这剑钢刃极锋,削铁如泥,劈石如杵。送给公公,保护好两个小妹。这一千两银子请公公收好,权当行路之资吧。”

蔺公公谢过。三人各得所赠,心中欢喜。

蔺妃问道:“兄长,前方战事如何?”

“我正要向三位报信呢,望三位不要悲伤。昨日申时北京守城太监曹化淳打开彰义门,放大顺军入城。德胜门、平则门也先后开启。京城已破,紫禁城也已拿下,大明朝亡了。”

艳姬不安地问道:“那皇上还好吗?后宫都平安吗?”

李信长叹了一声:“全都付诸东流了。”

“皇上他怎样了?周皇后她们呢?”

“全都罹难了。三月十九日傍晚,崇祯帝由太监王承恩陪伴,双双吊死在煤山万寿亭旁的老松树上了。”

“死前,也就是十八日白天,皇上手提利剑来到后宫,先是找到周皇后,说:

‘大势已去,尔为天下之母,宜死!’

“周皇后边哭边埋怨:‘陛下要是早肯听臣妾的话,何至于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崇祯哭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自裁吧!’

“周皇后哭着走进坤宁宫,悬梁自尽了。崇祯以酒浇愁,望向袁贵妃,问道:

“‘尔何时自裁?’

“袁贵妃哭着说:‘臣妾愿死在陛下之前!’

“说罢去旁边梁柱上系绫自尽,没想到白绫断掉,摔落在地上,崇祯拔剑连砍数刀毙命。”

“那皇子和公主们可平安?”艳姬哭问道。

李信又叹了口气,道:

“太子和两位皇子被崇祯送到田贵妃母家,目前尚无恙,以后真的很难说,按照史上惯例,平安无事者不多。”

“那两位公主呢?”

“这崇祯心亦太狠了,他赐死后妃后,趁酒劲在宫内搜寻,命其他嫔妃、宫女自裁。连先人妃嫔也不放过。然后又转回慈宁宫,见十五岁的长平公主抚母尸哭泣,说了一句‘何苦生在帝王家。’便上前一剑挥去,断其左臂。可怜一位花季少女登时昏死过去,已经被人救出。手刃长平公主后,又搜寻到昭仁殿,见六岁的昭仁公主喊着‘父皇’向自己奔来,又咬牙一剑砍去,可怜这幼小公主尚未哭出声来,便命丧黄泉了。真是太残忍了,虎毒还不吃子呢。”

这时艳姬与婉玉已是泣不成声了。

蔺公公哽咽着问道:“那后宫的下人们都如何了?”

“不少宫女投护城河自溺,以至于河道塞流,来不及跳的选择上吊,只有少数人留了下来,被送到大顺皇帝宫中听差,太监们相对好些,除个别自裁外,余皆为新朝留用。”

听罢,三人又放声大哭,哀嚎不止。

待三人止了泪,李信说道:“今日天色将晚,公公和小妹在大营再住一夜,明晨我派人护送你们上路。”

回到帐篷,三人忍不住又抱头大哭一阵。

艳姬折树枝为香,在案几上供起了皇帝、皇后、贵妃的灵位。三人跪地望香案又叩了三个响头。

艳姬捧起古琴,流泪说道:“陛下,让臣妾再为您奏上一曲离恨天新曲子吧,听着曲子好上路。”

于是抚琴拨弦,曲调悲悲切切,再也弹不出为皇帝和后妃们演奏时的欢快与振奋,没想到弹到最后,啪的一声,琴弦断了一根。艳姬和蔺妃又哭了起来。

帐外,李信倚剑聆听,也不觉泪下,他渐渐思索起来。自语道:“连年征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头来是旧的贪腐除掉,新的贪腐重生,百姓依然水深火热,这种用生命和鲜血作代价的角色转换,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大帐。

这里的三人算是祭祀完毕,尽了礼数,然后收拾物品。蔺公公又为马添加了草料,回到帐中,见二女已自睡下,便也和衣而睡。

第二天天蒙蒙亮,三人便被李信叫起,道:

“公公和妹妹马上上路,有人走露风声,说我私藏宫眷擅自作乐,新朝廷上午派人接你三人进宫。事不宜迟,速速上路。”

蔺公公慌忙备好马车,扶两女上车。这时李信唤来一亲兵统领,正是那天在村庄截下三人的马队队长。吩咐道:“带上你的马队护送马车,避开大路,抄小路直奔山东即墨。不得有误,如路上遇阻,格杀勿论。”

“遵命!”

三人下车与李信作别,艳姬和婉玉握住李信的手,流着泪说:“盼与兄长再会。”

李信深情地说:“我会永远记住我们的《春江花月夜》的,一路保重。”

然后转向婉玉盯去,四目相对,久久不肯移开。婉玉只觉得心中一热,使劲地握了握李信的大手。

趁着晨曦微亮,马队护送着马车急冲冲地上了路。

马车夹在马队中间,在小路上颠簸着,快速行进,听不见人语,只有马蹄撞击地面的嘚嘚声和战马的咴咴嘶鸣声。就这样夜宿晓行,连续走了五六天。

这一天,从晨曦走到垂暮,人困马乏,终于在一山区小镇寻到了一家客栈。一问,才知道这是山东邹平的西窝陀村。小镇毗邻长白山雕窝峪,因地势险恶,常有强人出没。所以,队长与蔺公公商量,就在此地安歇。店主安排喂马,吃过晚餐,大家各自睡下。

艳姬睡不着,见窗外月色明亮,山影朦胧,便坐在窗前趁着月光翻阅那本唐诗,看得兴浓,竟毫无困意。正聚精会神之际,忽听院外传来跳墙声和轻微脚步声,朝窗外一看,见四个人影摸了过来,慌忙去推蔺公公。蔺公公一个鲤鱼打挺跳到床下,手握利剑朝门边走去。

其实蔺公公也早有警觉,在大内当差,除了为皇上做事,便是研修武功,虽不能说太监各个都是大内高手,但大都武功了得。更何况还有李公子赠送的利刃尽可防身。蔺公公正欲动手,只听邻房间门忽地打开,窜出十个亲兵,将贼人团团围住。

“不要杀死,留活口。”队长吩咐道。

一番打斗,四个人先后受伤被擒,见马队兵士如此警觉,蔺公公也就放下心来,有他们护送,路上想必会是安全的了。

第二天早餐时,蔺公公问起昨夜发生之事,始知是附近雕窝峪的强人所为。原来,这雕窝峪在隋朝就已是响马老巢。后来王薄就是在这里占山为王,率领义军与官府对抗。因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向来为强人落草的首选之地。今见有马队护送马车,倘能干成此票,可解决山寨多日的粮饷,于是先派人探察,不想生生被擒。

四贼被放回山,并带去口信,说大顺军亲兵马队队长愿与山大王晤面。次日,队长带四名随从上山,足足盘桓了一日,傍晚才大醉而归。

翌日,队长推说身体不爽,休息了一天未能动身。第三天还无要走的意思。见有些士卒常背着三人交头接耳,蔺公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十分纳闷。直到第四天,在饭堂用餐时,队长带着众随从来到蔺公公面前,说道:“蔺先生,不好意思,即墨我们不去了,我们准备留在雕窝峪不走了。”

蔺公公见状,只好说了句:“也好,劳烦弟兄们这么多日子,我们也过意不去,就此分手也好。那就谢过众位弟兄,我等马上上路。”

“且慢!请先生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说先生独自一人回即墨,将二位姑娘、古琴和银两留下。”

蔺公公听罢,心中一凛,道:“怎么可以这样?李将军可是要大人送我们去即墨的。”

“不瞒你说,大顺军那里我们不打算回去了,我们就在雕窝峪落草,二位姑娘作为我和山大王的压寨夫人。每天在山寨喝美酒,吃美食,听美乐,睡美人,那多快活,不强似行军打仗,厮杀流血来得痛快?你若愿意,也可以与我等一块入伙,尊意如何?”

蔺公公强忍住怒火,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队长说罢,拔出了佩刀,刀尖直逼蔺公公的咽喉。随从中有四人也提刀在手,另几人则慌忙退到屋角。

说时迟那时快,蔺公公一个反手回腕,将统领的刀拨向了一边,一手接过艳姬递过的利剑,唰唰几剑扫去,那四人刀刃立断两截。

几位随从惊呼:“是将军的青龙剑!”

蔺公公扭身向队长刺去,队长双手握刀拼命格挡,两人战在一处。哐当一声,队长的钢刀也被砍成两截,队长用半截钢刀还在力战,嘴里不住地喊道:“你们还不快上,快把这老东西给我杀了!”

众随从竟无人肯上,兀自看起了热闹。

蔺公公厉声说:“本想留你性命,可恨你屡次三番要杀害于我,我无法饶你。看剑!”

一个猛虎甩尾,一剑挥去,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队长手中半截短刃又断成两截。队长的脖颈处被剑锋划过,立时血如泉涌,倒地挣扎而死。

蔺公公旋即抽剑指向众随从,众人弃刀跪地求饶。公公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害我三人。”

其中一人说道:“在下杨义,回禀先生。此事实与我等众人无关。队长因见先生得千两银子,见财起意。又见两位姑娘貌如天仙,早就垂涎在心,路上说过几次,因无合适的机会,不敢妄动。听说雕窝峪地势险要,为强人据守,故绕道来此。恰好强人来客栈打探,被我等拿住,便放人带信上山。第二日带我等上山探察,队长很喜欢雕窝峪的山川大势,逼迫我等与他一起落草为寇。他做山上二大王,并打算将二位姑娘分别做两人的押寨夫人。我等原是被胁迫的,李将军待我等如同父子,我们并无背叛大顺之念。”

“那好,我不再追究。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你等就此回返京城,将实情报与李将军。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作为这几日千里相送的酬劳。”

众人谢过,散去。

蔺公公将车备好,也匆匆寻大路赶去。路上无话,各人想着个人的心事。

蔺公公想着如何快些抵达崂山,刚刚过了青州,前边又是山峦起伏,他忽然想起风靡一时的施耐庵的《水浒传》来,其中有三山聚义战青州一节,说的就是这个地方,不由得心头一紧。眼前山峦重叠,人烟稀少,该不会又有强人出没吧。幸好艳妃也会武功,在离开雕窝峪时把那队长的另一把腰刀带了上来,有两人护住婉玉一人,应该不成问题吧?

艳姬思索着,此次能活着离京,自家性命并不重要。主要是保护玉玺,一定要不违圣命。但到了崂山该如何保护呢?怎样寻找皇上说的可托之人呢?

婉玉虽然被封为嫔,但始终无缘得到皇上雨露滋润,依然还是处子之身。此次遇见李将军,没想到他是那样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心里忽对李将军放心不下,她不愿意他是反叛朝廷的大顺将军,只希望他是学识超群的杞县李公子,她后悔没能参与《凤求凰》的合奏,未能在优美旋律中表达隐藏内心的儿女情长,今生还能有幸再见到他吗?

看看天刚过午,人困马乏,蔺公公正想找个地方歇息,就见迎面七八个人手提利刃骑马飞奔而来。来到跟前,四骑围着马车转了几圈,一人勒住马缰绳,厉声喝道:“来人听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走,留下马路财!把马车和包裹留下,饶你们不死!”

蔺公公对艳姬道:“遇到劫道的了,你负责保护婉玉,我来对付这些贼人。”

说罢抽出青龙宝剑对强人说道:“各位兄弟,我等寻常百姓,腰不缠万贯,身不藏分文,这车也是租来的,怎好与你。可否行个方便,容我等借道而行。”

“少废话!留下马车和包裹,随你们怎么走。”

“不肯给面子是吧,那就看看我的青龙宝剑可否答应了。”

说着拔剑在手。艳姬一手提刀一手按住车辕子,预备打斗。

只听一声“看刀!”一个贼人轮刀就向蔺公公劈来,公公一个闪身,避过刀锋,顺势在贼人后背猛地击去,力道极重,一剑将贼人砍翻在地。大喝:“还不快滚!”

说罢刚刚转身,就被一帮贼众团团围住。艳姬正欲上前帮忙,一个贼人就向车前靠近,只听公公喝道:“护好婉玉!”

艳姬不敢分身,只能提刀护着婉玉,不敢离开半步。

只听得金属撞击声和叫骂声搅成一片。见蔺公公挥舞宝剑,指东击西,剑光闪闪,跳转腾挪。虽然贼人兵刃砍断了两把,也砍翻了两人,但贼众不退,一时难以取胜,不由得心下焦躁,步伐有些零乱。

危急时刻,就听一声断喝:“住手!”

后边飞马奔来四人,领头一大汉身材魁梧,一表堂堂,高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劫人财物,不怕王法不成?”

众人住手,一贼人喝道:“你是什么人?”

“敞人于乐吾。”

“是栖霞于七于先生吗?”

“正是在下!”

“啊呀!对不起了,我等正要投奔七爷呢!”

贼人转向蔺公公道:“这真是不打不相识,山不转,水转,说不定今后我们还会是朋友呢。”

蔺公公说:“只是不该伤了两位弟兄,刀剑不长眼,真的不是有意的。”

于七问道:“听口音你们是从京城出来的,这要到哪里去?”

“我等去即墨崂山探亲。”

“京城形势如何?”

“大顺军已破城,皇帝殉国了,闯贼占据京城,京城官宦与百姓该遭难了。”

于七皱了皱眉头,道:“闯贼误国,满跶觊觎我中原久矣,难免不会让他们得渔人之利。”

于七望了望地上的几名伤者,对贼人说:“你们既想投奔于我,那我先回去做些准备,十天后我在栖霞等你们。”

又转身望向蔺公公,“敢问先生大名?我们可否一路同行?”

蔺公公大喜,说道:“在下蔺卿,能与大侠同行,求之不得呢。”

公公又转身把二女介绍给了于七认识,于七见二女气质高贵,情知非普通人家的女子,不由得心怀敬重。

一路行走,相互攀谈,倒也不觉寂寞。说笑间来到胶州地界。

于七说:“蔺先生,我们在胶州分手罢,先生可在胶州休息一天,然后一路东行,直达即墨,我等北去栖霞,后会有期。”

说罢一干人拱手而别。

翌日,在胶州客栈用过早餐,便赶车上路。路上,人流车马渐多,见胶东果真富庶,未见盗贼流民乱象,三人心皆安定,说笑也多了起来。终于见远山如黛,云遮雾罩。公公对二女说:“前方可能就是崂山了。这些天一路颠簸,旅途劳累,我们不妨先到流亭休整几日,顺便打探一下消息,如何?”

“全凭叔父安排。”婉玉说。

于是三人在流亭寻客栈住下。见即墨地界风平浪静,三人在流亭小住了几天,总算是解除了疲劳,恢复了体力,二女又像过去那样光鲜靓丽,清秀可人。

这日,恰逢流亭大集,四乡八邻农家多来交易,乡民也多在集市采买,热闹非凡。婉玉心性好动,便与艳姬和蔺公公说:“我们也去赶集凑个热闹如何?”

此时体力已完全恢复,各个精神饱满,便相约一同逛集。

流亭大集最早在万历七年开办,至今已有六十多年,是即墨县规模最大的集市,诚可谓人山人海,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每逢大集,来自胶东大地、天南海北的仕农商贾小贩,买卖货物的、卖猪贩牛的、赶集凑热闹的、玩杂耍的、演杂技的、卖艺卖唱的、算卦占卜的、唱戏的以及做各种小吃的,买的卖的,可谓应有尽有,热闹非凡。已然看不出明亡的动荡与混乱,仿如依然是太平盛世一般。

艳姬不解,与蔺卿说:“我朝灭亡,难道对他们一点影响也没有?”

蔺公公道:“胶东地处偏僻,自古为富庶之地。且历来少兵患,人们习惯于安居乐业,不屑于朝廷更替之事,自然能乱世求安了,这十分难得,所以崂山多隐士,也就顺理成章了。”

“原来如此。”艳姬点头道。

集市里头太过拥挤,三人也只是看看热闹,便挤到外边,沿街边徐行。

忽见几个儿童在路边打闹嬉笑,旁边立着一个招牌,上边写有“神童占卜,预知未来”。三人感到新奇,以为只是儿童耍笑,因闲逛无事,便上前凑个热闹。

蔺公公和颜问道:“你们谁会算卦?”

“是他!”

孩子们用手指向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童,见小童眉清目秀,机敏过人,十分可爱。

艳姬用手抚了抚儿童头上的发髻,问道:“告诉姐姐,你不去上学,怎么来这儿摆摊啦?”

“回姐姐话,我还在读书,今日逢集,不用上课了,所以来摆摊,试试我学的《周易》是否有用。”那个童子说。

“噢?那你算算看,姐的今生今世该是如何?”

童子细细端详了一番艳姬的五官,又握住艳姬双手细看一番。惊道:“姐姐非同常人,尽管姐姐现在的装扮与常人无异,但曾经贵不可言,只可惜甲申之变,凤凰落地。”

三人闻言大惊,幸好无人围观,这才放下心来。又问:“现在如何?”

“我写在纸上如何?”

说罢,取过笔纸,唰唰唰写了起来,然后递给了艳姬,三人围了过来,过目一看,只见笺上写道:

甲申梦灭紫金城,怀玉亡命天之东。

辛丑未消家国恨,心灰玉碎庵后松。

看过前两句,三人更觉惊疑,赞道:“没想到,胶东之地竟也藏龙卧虎。”

婉玉问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年方几岁啦?”

“小子胡峄阳,崇祯十二年生人,今年五周岁多了。”

“谁教你占卜的?”

“小子喜欢易学,识字后便熟读《易经》,研习占卜之术,每每所言必中,所以今来集市一试,没想到没人肯相信童子之言。姐姐是我的第一位客人,如所言不虚,我等也收摊回家,先生留的作业还没做完呢。”

艳姬道:“小兄弟所言没错,能否为姐姐保密,不讲与他人?”

“姐姐放心好了!”

艳姬心下喜欢,解下腰间玉佩,说道:“小兄弟,这是姐姐送给你的礼物,今后要好好读书,长大做个有大学问的人。”

说罢,看着小峄阳和小伙伴们卷摊回家,便也返回客栈。他们无法破解后两句的意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蔺公公问清楚了去往崂山百福庵的路,第二天便沿白沙河向崂山进发。

中午时分赶到月子口,只见山口开阔,宽谷两侧山丘绵亘,远处山峰形如锯齿,峥嵘巍峨,错落如林。白沙河沿山谷自东向西蜿蜒而出,溪流潺潺,卧石与水潭相接,潭深水聚,清澈见㡳,成群的仙胎鱼在石隙间游动。河道两侧一块块农田,小麦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谷坡上的桃树、杏树和樱桃树花满枝头,随风飘来阵阵清香。越往里走,山林越密,人烟越稀。

蔺公公对二女说:“绕出山谷,再向东行,就到王哥庄了。离修真庵也就越来越近了,不知未来迎接我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艳姬说:“我们能大难不死,绝处逢生,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无论如何要完成皇上的遗愿,把玉玺交给可托付的人。”

马车碾转颠簸,终于到了修真庵,三人心上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这修真庵就坐落在王哥庄村北的缓丘处,是天启二年内侍太监李真立筹资兴建的,并任道长。现在又有一位叫边常清的道士协助管理,庙里有道士数十位。

李得知蔺卿携二女前来投奔,即喜又忧。喜的是蔺卿一向与自己交好,二女又出身宫廷,会给庵内带来新的气象。忧的是本庵属内山派,一直恪守全真教祖师邱处机的戒律,清心寡欲,禁绝乐器。该如何向二女解释?另外庙里青一色的都是道士,忽然来了两位年轻貌美的道姑,该如何管理?

见有道士通报,马车已到,李道长和边常清忙出门迎接。见蔺卿等三人站立门前,道长快步趋前施礼:“贤弟别来无恙?旅途劳顿,快来庙内息歇。”

因流亭休整期间,蔺卿已着信使向修真庵李道长递书,说明来意。所以见过礼后,便吩咐道士帮助搬运行囊。

进到屋里,蔺卿向李道长躬身拜道:“千里投奔,只为求一栖身之地,今后难免要劳烦道长了。”

“哪里话,都是自家人,住处边常清早已安顿好了,只是山村野庙,条件简陋,不比宫里。你们初来乍到,怕不会习惯,慢慢适应吧。”

几人客套了一番,便谈起甲申之变和皇家之事,道长潸然泪下,蔺卿与边常清也喟然长叹,二女则边听边哭。

道长说:“为了方便起见,三位是否就此出家?”

蔺公公说:“别无他法,也只有此一条路了。艳姬婉玉,你们看如何?”

艳姬说:“全听叔叔安排。”

婉玉扯了扯艳姬衣角,似有难言之隐。艳姬哪里不懂她的心思,一路上婉玉总是不离李公子的话题。艳姬心想,如果有缘,她俩也是满般配的一对儿。在大帐中琴箫合奏《凤求凰》时,这个念想就曾闪过,毕竟婉玉还是未涉人事的处子之身,哪有少女不怀春的,深宫禁苑,毁了多少少女的青春。

想到此,便说:“李道长,我和叔叔先出家吧。婉玉妹妹暂时先陪伴着我,只是穿上出家人的衣服便了。”

李道长也不勉强,只是说:“那好,一切听艳妃安排。”

修真庵自从来了两位美女道姑,最先在王哥庄引起了轰动,很快便由近及远传到许多地方。每天庙里都多了很多人前来上香,借故看一眼传说中的绝世美人,一时间香火旺盛,李道长与边常清心中不免暗自窃喜。

但艳姬与婉玉二人却不胜其烦,来看她俩的有男有女,好多女香客往往为她俩的美貌一脸的羡慕嫉妒,不少男香客则一脸的淫邪与猥琐。幸亏道长与边常清吩咐道士们不得外传二女的来历,否则修真庵的门槛非得踏碎不可。

令艳姬与婉玉的苦恼还不止这些,最大的不满是两人不能抚琴。刚来那天,边常清见从车上搬下了古琴和琵琶,抱歉地说:“两位姑娘,咱这修真庵属崂山内山派的,不能使用乐器,老道提醒一下,千万别坏了规矩哟。”

婉玉常常手痒难耐,便向艳姬发牢骚说:“姐姐,照这样下去,憋也得把人憋死。”

“妹妹,姐姐又何尝不是如此。别着急,听说外山派的庙庵可以演奏乐器,过段时间咱们去崂山各庙庵转转。姐相信,总会有适合咱们的地方。”

她俩把商量的意见向蔺卿说起,蔺卿说:“等等看,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那天,二人见了李道长,问道:“道长,我俩这么闲着也不是事,除了学做修道功课,我俩还能为庙里做些什么?”

李道长看了看二女,道:“如果愿意,那就把庙里的文案整理一下如何?”

道长领二女来到藏书楼,只见房内凌乱地堆放着各种经卷、书籍、文档、信函等。

艳姬说:“那就从这间藏书楼整理起了。”

于是二人开始清扫垃圾,擦拭积尘,然后分门别类将各种经卷、书籍摆放妥当,并登记造册。一天的功夫,整治得井井有条。傍晚李道长与边常清进来,十分赞赏,边道士说:“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李道长看着艳姬抄写的文册,赞不绝口:“姑娘的小楷太漂亮了,堪称一绝。借助两位姑娘的手笔,把庙规抄写一份,贴在山门,另外各个殿堂廊柱缺少楹联,也可编撰书写如何?”

这也是二女的强项,便立即应允下来。当晚两人在烛光下开始相互切磋,编词联对,直到都觉满意方才睡下。

婉玉研墨,艳姬执笔,一番龙飞凤舞,八个殿堂的楹联全部书写完毕,挂在墙上仔细端详。写对联时,身边已经围满了道众和香客,大家赞不绝口。

待到完工,婉玉请来道长和边道士。道长一看,大喜过望,无论是对联的用词对仗还是汉字的书法,无可挑剔,不由得又是一喜。马上吩咐边道士立即寻找刻工,进行镌刻。边道士建议道:“何不将修真庵全部装修装饰一番。几个重点大殿的壁画也烦请两位姑娘辛苦一下。”

道长沉吟半晌,有些踌躇地说,装修固然是好,但所费银两颇多,庙里恐难募集这许多。

艳姬道:“道长无须多虑,我们出宫时,也曾带些银两。装修费用之不足,由我们资助好了。对于装修改造的设计与筹划,我俩乐于承担此事。”

“好,有两位姑娘鼎力相助,何愁好事不成?”

二女心下喜欢,便一个殿一个殿地查看,构思,先是醖酿腹稿,然后构绘草图,并请道长和边道士以及其他道士们点评,定稿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只等大殿装修后再在墙壁上彩绘。

整整忙碌了半个多月,修真庵两位漂亮才女的大名已是沸沸扬扬。慕名来访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

这一天,庙里来了一位中年道士,自称是百福庵的蒋清山道长。李道长与边道士出门迎接,相见甚欢。

“哈哈哈哈!哪阵风把迪南兄吹到小庙。”

“听说贵庵即将装修改造,特来一看。”

“屈尊大驾,惭愧惭愧,装修还在筹备中,图纸和设计已经完成,正在募集资金,不久即将开工,计划今秋竣工。”

说罢,领蒋道长来藏书楼观看了各殿的楹联和壁画的草绘稿。蒋道长惊羡不已,道:“想必这些都是出自新来的两位才女的大手笔了?”

“正是。”

“道长,兄弟甚是仰慕两位道姑大才,可否引见一下?”

“这……”

道长面露难色,与边道士对视了一眼,勉强说道:“那好吧,去客厅说话。”

说罢,在前头引路,直奔客厅,边道士便去唤二女前来。

两位道长在客厅里边饮茶边闲聊,不一会儿,房门打开,见两位道姑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身姿婀娜,面容秀丽,肤色白皙,虽然身穿道袍,仍然不失端庄与高贵。蔺公公跟在二女身后,相跟着进屋。

见三人进来,蒋道长忙起身,行了个拱手礼。

李道长介绍道:“这位是百福庵道长蒋清山,又名迪南。这三位是从京城来的蔺卿蔺师兄,这两位道姑是养艳姬和蔺婉玉。”

蒋道长真诚地说道:“三位道友慈安!”

三人也躬身施礼道:“道安!”

众人分宾主坐定,蒋道长开口说道:“贫道今日来访,见修真庵即将装修一新,贫道不胜羡慕。更仰慕两位道姑才华,冒昧求见,今能得一晤,实乃三生有幸。”

艳姬欠身道:“谢谢道长,过誉了。看道长气质优雅,想必也是读书人出身了,因何隐居出家?”

“贫道出身江南进士,曾在河南祥苻县任知县。后来见国势衰危,中兴无望,便辞官来崂山百福庵出家修道。”

“唉!这都是命运使然。”婉玉说,“既然人无回天之力,在山野小庵避世求生,远离红尘,也不失为一明智的选择。”

艳姬接话道:“此言不假,这些年来,灾荒不断,自从贼寇作乱,国破家残,人民困苦不堪,现在满人入关,杀人掠地,无所不为,国家更是深陷水火,灾难深重。想我等尚能避世求生,那些在铁缔下苟活的黎民百姓,该是何等煎熬。”

谈到此话题,大家敞开了心扉,话便多了起来。从闯贼祸国,明庭倾覆,满清入关,再到薙发易服,掠地屠城。一时间忧国之心,忧民之情,皆溢于言表。大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感。便盛情邀请人生价值观相同的二女与蔺公公择日去百福庵一游。

艳姬说:“我昨天还和妹妹说,择日游道观庙庵,览崂山胜景,那就说好,明日先游百福庵如何?”

蔺公公见李、边二人不言,便说:“我陪二位姑娘前往。”

蒋道长与众人在斋堂用过饭后,便辞别回山。

第二天,天气晴好,时值五月下旬,田野披绿,山花烂漫,一派明媚的春光。在修真庵一呆就是个把月,把仍是青春好动的两位姑娘憋得好不难受,今日走在山野幽径,心情自是无比舒畅。

蔺公公何尝不是如此。在宫里忙惯了,习惯了做事的他,来到庙里除了修道的功课,别无旁事,心中也是空虚。今见两位姑娘这样欢快,他也跟着快乐了起来,不由得又哼起了熟悉的宫中小曲。

日上三竿时,终于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庙庵依山而立。

“前边的庙就是百福庵了,那这座山一定是铁骑山了。”蔺公公对二女说。

山脚下,苍松翠竹掩映中,古庙背山面涧,环境清幽,庙中传出悠扬的丝竹之声和悦耳的琴声,显得格外空灵悠远。与修真庵相比,明显的两种情境。艳姬和婉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姐姐,这儿可比修真庵清静多了,这里允许弹琴歌唱,那咱们搬来这里修道可好?”

“小妮子,净瞎想。”

说话间,来到山门前。只见门前的百年古松虬枝苍劲,一群喜鹊喳喳鸣唱。只听得一声:“喜鹊高歌,贵客临门,贫道在山门迎候各位。”

随着笑声,只见蒋清山道长快步走出山门,拱手施礼道:“贵客登门,草庵蓬荜生辉,快请快请。”

道长身后跟着一个小童,也躬身施礼道:“两位姐姐好,伯伯好。”

“嘿!峄阳小弟,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你们认识?三位可能有所不知,小峄阳可是即墨的神童。从小就精通易学,料事如神。我俩可是忘年之交。”

小峄阳一手拉着艳姬的手,一手从怀中掏出玉佩,说:“这还是姐姐送给我的礼物呐,我一直藏在身上。我掐算着百福庵蒋道长这里今天会有贵客来,所以就来验证一下。没想到竟会是两位姐姐和伯伯。”

艳姬慈爱地摸了摸小峄阳的头顶,笑着说道:“真是可爱的小神童。”

蔺公公对蒋道长说:“贵庵确是幽静,先领我等参观一下如何?”。

“这有何妨,举手之劳。”

说罢蒋道长开始介绍了起来。从宋代宣和年间初创百佛庵到明末重建百福庵,历经数百年的变迁,如数家珍地讲解了一番。三人知道,百福庵的建设没少倾注这位江南秀才的心血。

庙庵辟有前后两院,道长领着众人走过了前院的倒坐殿,然后在中殿穿堂拜了三官,又到后院的玉皇殿参拜了玉皇大帝。三人对庙院的布局和翠竹与古树拥翠的环境很是赞赏。尤其厢房里传出悠扬悦耳的琴声,两女立时精神一振,婉玉对艳姬耳语道:“这才是我们需要的修炼场所呢。”

“来我们的乐班看看如何?”道长说。

婉玉说:“这么长时间没摸琴了,好啊,姐姐的手都痒了。”

“死妮子,找打!”艳姬啐道。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说笑着,众人走进了乐班,只见有十多个道士和道姑在抚琴吹箫,甚是悦耳。

道长说,这是外山派崂山应风乐中常用的曲牌,是融合了道乐和民间小曲的集大成。

“这是您的大作吗?”艳姬问道。

“班门弄斧了。”

“姐姐给弹上一曲好吗?”小峄阳说。

婉玉见状,便从一位道姑手中接过一把琵琶,略微稳神,手指便在琴弦上拨动了起来,只听琴声先如流水潺潺,继而如浪涛澎湃,这悦耳的琵琶之声令众人心生荡漾。曲终,掌声大作。

“大姐姐也来试试吧。”小峄阳说道,众人再次鼓掌,表示欢迎。

艳姬接过一把古琴,轻轻试了试音准,然后弹了一曲《玉树后庭花》,这是在来胶东的路上,翻看李信赠给婉玉的古琴谱书,这些遗失的名曲她竟全都烂记在心,便信手弹了起来。

这个曲子描述了一个亡国之君凄婉的人生阅历,琴声先是低沉,继而高亢,最后把听众带到了虚幻的太真世界。曲终,众人才从梦幻中惊醒一样,沉寂了片刻,继而是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这是我一生中所听到的最动听的古琴曲。”蒋道长动情地赞道。

“两位师姐能不能收我们为徒弟,我等要向你俩学琴艺。”那些个道士纷纷请求道。

“我也要学,姐姐教我。”小峄阳也说。

“别着急,慢慢来,一定会教你们的。”艳姬微笑着点了点头。

蒋道长又领众人参观庭院。庭院的一处门向东南的硕大石穴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这是萃元洞,宋代所以称为百佛庵,就是因为在这洞中供奉百尊铜佛。”道长介绍道。

见旁边那块巨石,体量与萃元洞的巨石相差不多,艳姬说道:“此石若能开凿一个大石穴,与萃元洞相伴该有多好。”

众人又看了看藏书楼,见墙上悬挂着落款南迪的山水画轴,案几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书架上摆有许多书籍,分为道家经卷、人文史籍、音律经典、地理风俗等,摆放整齐,井井有条。艳姬不由地对婉玉叹道:“真像是读书人的书斋一般。”

说罢随手拿起一部诗经,随意翻阅一下,见书楣上有许多批注,心内想,道长不愧是读书之人,读书用心之至。心中充满了敬佩。

四人跟着道长来到客厅,见案几上的一副大棋盘,道长说:“你们来之前,我和小峄阳在下棋呢。”

蔺公公称赞道:“蒋道长诗词音律棋琴书画无所不通,不愧是江南秀才,佩服佩服!”

众人坐定,道长叫旁边的道士上茶,便开口问道:“我见三位举止不俗,敢问因何离开京城,来崂山隐居避世?”

小峄阳接话道:“上次在流亭时,我就猜出来了,但不能说。”

艳姬说:“实不相瞒,我三人是从宫里出来的。我和小妹出身妃嫔,蔺卿是皇上身边的内侍太监。闯贼破城之前,我等奉旨出宫。城破之后我三人辗转来到崂山,投奔修真庵李道长,也是事出无奈。”

蒋道长一听,肃然起敬,忙起身躬身施礼道:“臣对两位嫔妃娘娘和公公失礼了,恕下官有眼无珠,慢怠三位了。”

蔺公公起身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时至今日,我等皆为同道中人,无须那些虚礼,还是道友相称为好。”

四人谈了半晌朝政方面的事,对崇祯皇帝之死无不惋惜,对吴三桂引清兵入关问鼎中原、涂毒百姓更是痛心疾首,一时唏嘘语塞。

小峄阳说:“甲申之变,这都是命中注定,想躲是躲不过去的。”

沉默片刻,蒋道长转移话题,说道:“修真庵属内山派,戒守清规,对道乐有诸多限制,两位才女难展大才,诚属可惜。我百福庵属外山派,少有这些清规戒律。本人一生喜好音律,崂山地区民风朴实,应风乐流行,许多外山派道观常有法事,也常为国为民祈福,少不得吟诵歌唱与乐器伴奏。从我建庙起,就致力于崂山道乐的创新与推广普及,如能有两位才女的鼎力相助,百福庵有望成为崂山道乐的中心。不知三位可否屈尊来小庙修身悟道?”

艳姬与婉玉正中下怀,自然愿意。蔺卿一心保护二女,不肯分离。心想只好找个缘由向李道长请辞了。

艳姬说:“因修真庵的装修改造待秋季方可结束,一时也脱不开身,只好等秋季才可迁来,这期间不要与李道长说起为好。”

“到时候,我为姐姐们选个搬家的好日子。”小峄阳说。

“姐姐,我们可否出资帮助百福庵装修一番。”婉玉说。

艳姬说:“我也正有此意。道长,我们来时带了些许银两,为修真庵装修,花费了一些,剩余可拿出一部分改造百福庵,围绕建设崂山道乐中心,增建庙舍,添置乐器,引进乐工。另外,院内萃元洞进一步开凿拓宽,将来可作为我姐妹的居室。”

婉玉接话说道:“旁边的那块巨石也开凿为窟穴吧,里边可供奉神像和修真之所。名字让小峄阳给取一下如何?”

“好啊!”众人异口同声。

“那我就不客气了,《楚辞》中有句‘折芳草兮遗所思’,大意是‘游子采撷芙蓉芳草,以寄托对亲人的思情’干脆取名‘芳草斋’如何?”

小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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