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康熙元年初春的一个夜晚,月黑风高,春寒料峭,崂山万籁俱寂,除了山林偶传的鸟啼,只有深藏在那罗延山山腰处的华严庵的庙堂大殿中不断传来清脆的木鱼声和禅院住持慈沾大师的诵经声。
是夜,年逾古稀的慈沾做完晚功课,刚刚起身离开殿堂,就听见庙院急切地敲门声。慈沾前去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一位四十左右年纪的大汉,口中喃喃地喊道:“求大师救我!”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作一团。
慈沾忙问道:“足下是何人?缘何夤夜奔山野小庵?”
“不瞒大师,在下是栖霞于七于乐吾,因遭清军追捕,连夜逃奔华严庵避祸。”
“啊!先生就是于七于首领,失敬失敬!老衲虽与先生未曾谋面,但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先生在锯齿牙山抗击鞑兵,战况如何?老衲甚是惦念。来!先去屋里说话。”
说罢将大汉搀进庙院,关上山门,进了僧舍坐定,然后沏了一壶茶水,端上一盘素饼坐在大汉对面,听他讲述。
疲惫至极的于七终于缓过劲来,说道:“济南知府调集清军二十万人马将牙山团团围住,我部数万之众扼守各个山口要道,顽强拒敌,敌人久攻不下,战事胶着,僵持月余,后来清兵又调来数百门红衣大炮,一时间弹飞如雨,炮声隆隆。我方弟兄死伤无数,敌众我寡,又弹尽粮绝,就这样山寨被攻破。幸存的弟兄也大都伤残,或被杀或被俘。我和六哥各带余众趁天黑夜暗,分别从东西两山口突围,我带的十几位弟兄从后山峭崖攀崖侥幸逃脱,但众人失散,约好来崂山藏匿,我马不停蹄,疾走三日,趁夜黑风高,潜来华严庵避祸,万望大师救我。”
慈沾听罢,便说:“义士举旗反清复明,老衲甚以为然,满人入关,动辄屠城,奸淫劫掠,人神共愤,今义士抗清败亡,虽败犹荣。老衲愿豁出身家性命,也要搭救义士脱离劫难。我想,牙山攻破,清军不见元凶,决不会罢休,接下来会四处搜查,义士威名远播,识得尊容者众,官府少不得要画影图形,逐村逐户查找,民众中不乏贪图小利而忘大义之徒,因此义士欲逃过此劫,只有毁面出家一条道路可选,只是太过残忍,太过痛苦了些,不知义士可否承受得住?”
于七说:“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只要大师能救下我命,在下仍有指望东山再起,重展义旗,与满人抗争到底,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大师见说,便道:“为今之计,只能是毁面易容了,如无异议,那就先请义士剃度出家,拜我为师,再沸汤毁面若何?”
“一切听从大师安排。”
于是慈沾给于七取法号善和,同时安排心腹寺僧,先是取来一套破旧的僧衣给于七换上。换下的黑布衣裳扔进焚帛炉中烧掉,然后取过剃刀、剪子、香料等,先把于七的满头浓发剔个精光,再用九撮香料贴在头顶天灵盖处,将香点燃。片刻,香火燃至皮肉,发出焦糊的刺鼻味道,于七用牙咬住筷子,强忍痛疼,香火烧灼处马上出现九点火烧的凹痕。
接下来,慈沾弹掉香头,让心腹寺僧烧水,待水沸之时,着于七脱去上衣,赤膊仰卧榻上。于七口中衔筷,双目紧闭,只听慈沾大喝一声:“着!”就势一瓢滚水从头脸部直淋到前胸。于七疼得两手紧扣住床沿,浑身颤抖,一声不吭。立时脸上、身上起满了成片水泡。
慈沾大师与心腹寺僧一边用獾子油涂于烫伤的皮肤上,一边赞叹道:
“真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汉子。”
第二天一大早,慈沾打发寺僧下山去县城打探消息。傍晚寺僧回庵,禀道:“传闻清兵在栖霞大开杀戒,于家九族被悉数灭族,胶东地区被牵连了许多人众也皆遭杀戮。以栖霞、莱州最惨,每天都有数百名被抓获的义军在演武场枭首,连接几天,已血流成河,惨不忍睹。现在正画影图形,悬重金悬赏缉拿匪首于七和于六,逐村逐户挨家搜寻,已经搜到即墨县,不日即将派兵来搜崂山了。”
没想到第二日便有数万清兵从崂山北坡、南坡、西坡、东坡四个方向进山搜剿。
这日下午,慈沾与众寺僧正俯首跪于蒲团之上,在正殿做功课,面对那罗延佛,一面敲木鱼,一边诵经文。就见一队清兵百十来号人挤进院来,华严庵因是即墨黄氏父子出资兴建的民间庙堂,庙院狭窄,上百人挤进小院,显得空间格外窄小。这时一位都统模样的人厉声喝问道:“谁是你们方丈?出来问话!”
“老衲慈沾,住持草庵,官爷有何吩咐?”慈沾来到院中,回话道。
“尔等可曾见到一黑衣大汉窜来你庙或藏匿山里?”
“回官爷,现今庙里就我师徒数人,因地处偏僻,香火不旺,平素极少人来,更无别的什么黑衣大汉来此。”
“你的人呢?”
“大部分人在正殿做功课,另有一人正生疹子躺在床上发汗。”
“来人!进去看看,查验身份。”
慈沾领一队兵丁来到僧舍,见僧舍门上绑着一块红布条,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冲鼻息。慈霑指着床上用大被裹着的那个人,说道;“这是徒弟善和,正在出疹子,各位官爷,因麻疹具有传染性,大家请远观切不可靠前,以防传染。”
说罢,大师用毛巾掩面,掀开被子,说:“善和,官爷来查房,你且躺着,不必起身,别闪了汗。”
众兵丅见床上躺着的和尚满脸与满胸水泡,样貌扭曲狰狞,气味难闻至极,实在令人作呕,竟也无人敢靠前,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便掩鼻而出。
另一队兵丁分头去正殿、大悲殿、藏经阁、客舍和寮房搜寻,见寺僧在佛前诵经,众僧样貌年轻,皆非图影之人,便与当官模样的人回话,说庙中僧人皆非待抓的重犯。
那官爷说:“庙里庙外,凡可藏身之地,皆须搜上一搜,不留死角,不使漏网。”
于是几十位兵卒,分成十个小组,又把个华严庵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搜了个遍,仍然一无所获。
那边慈沾大师陪着官爷,佯作什么都不知道,问道:“贫僧长居草庵,不知世俗之事,官家所捕何人?”
“师父有所不知,栖霞于七谋反,胶东大乱,府衙派兵围剿,牙山一役,贼寇尽灭,只是元凶逃脱,不知遁往何处,故全省张网缉盗,不使漏网,今惊扰佛门重地,实非所愿,请大师见谅。”
“官差要紧,但察无妨。”
不一会儿,各组人马纷纷回报,在那罗延山未见匪首踪迹,官爷便带队撤离,去别地搜寻去了。
见官兵已撤,慈沾大师来到僧舍,说与于七听,于七欲起身,奈何疼痛难禁,慈沾按住说道:“切莫起身,赶紧敷药,忍耐数日便可痊愈。”
在慈沾师徒的悉心照料下,不数日,伤口已然愈合,只是脸颊脖颈与胸脯大面积留下疤痕,竟然再也没有了旧日刚毅英俊的面容。
于七取来镜子,竟也认不出自己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酸,凄然喊道:“满清鞑子毁我面容,我与你大清势不两立!”
二
善和身体康复后,便在华严庵周边走动,有时与慈沾大师或寺僧相伴,有时独来独往。在那罗延窟参拜那罗延佛遗踪时,慈沾大师的一席话让他终生受益,慈沾大师指着窟顶螺旋状的孔洞说:“那罗延是梵语金刚坚牢之意,那佛在窟中苦修,最终成佛,一冲之下顶破石窟,冲天而去,这就是意志的力量。对我等凡人,意志之力何尝不是如此?今清廷统治趋稳,已似山岩之固,但只要意志坚定,修法得当,坚石亦可摧也。”
善和领悟了师父之意,修法得当,关键是修法,再像昔日依靠蛮力、鲜血和生命与清廷抗争,显然是以卵击石,于事无补,可修法何在?善和不觉心中困惑。
这一天,善和独自一人沿那罗延河,踏着河床堆叠的巨大卵石,溯河寻源。无意间在山涯间发现一座天然洞窟,洞高数十丈,洞刹阔有丈余,心中暗暗称奇,低吟了一句:“不知洞顶通何处,一路烟霞接上清。”
吟罢,便踏石攀援,不想这是一处裂隙洞,洞顶有天光下泄,竟是天然镂空,从洞顶出口攀上峰顶,站在岩峰之上,大有“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的感觉。东眺大海,西望群峰,不觉心情大好,旋即又心生暗淡,大好江山,竟落于满人之手,惜哉!惜哉!于是在一平石上,练了一番拳脚,又把在牙山大营创立的螳螂拳演练了一遍。身居峰上,居高临下,颇有螳立蚁群之感。忽然拳法上似有新的领悟,新的套路复又出现。以螳臂之长,居高临下,以泰山压顶之势,力劈华山。没想到这一拳劈下,竟将一块巨石劈为两截。
善和大喜,此次攀岩竟可觅天,便以“觅天”为之命名,出了山洞随手取过坚石在洞口石壁上刻了“觅天洞”三个大字。
离开觅天洞,又在华严庵周边游走,见那罗延山山岩峥嵘,谷阔幽深,林木繁茂,又有鱼鼓石、寂光洞等景物。尤其望海楼,乃丘顶平台,藏风聚气,知是天造地设的练功佳地,心中甚喜,决定作为自家习拳和养身修为之处。
接下来的时日,又策杖去周边的太平宫、白云观、明道观、太清宫、百福庵等宫观寺庙拜访。当得知百福庵的故友养艳姬、蔺婉玉以及蔺卿均已殉帝,不胜感慨,他们都是不忘故国的忠贞之士,值得纪念。
善和自从拜慈沾大师为师父,便在庵中潜心修行,但心中的怨念并未轻易消除,尤其听寺僧说于家九族被满门抄斩的消息,先是痛苦万分,继而怒火中烧,发誓报仇雪恨,尤其对始作俑的肇事者莱阳城的宋彝秉恨之入骨,发誓要灭其满门。
这宋彝秉何许人也?此人的父亲在清庭廷兵部为官,宋彝秉仗势欺人,平日鱼肉乡里,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人称宋二闫王。
这一年的四月十五是莱阳宝泉山山会,于七的弟弟于九陪妻子同来逛会,于九妻子衣氏天生丽质,娇媚可人。宋彝秉见状便心生不轨,上前调戏,陪伴妻子的于九登时大怒,一顿暴揍将宋二闫王打了个鼻青脸肿。
宋二闫王怀恨在心,依仗其父在兵部为官,便进京诬告于七谋反,清廷不问青红皂白便派兵来栖霞拿人。
此时的于七正赋闲在家,顺治五年曾经举义反清,遭清兵围剿,被迫招降。此次为朝廷所逼,于七被迫重举义旗,再度起义,没想到星星之火竟成燎原之势,抗清斗争席卷整个胶东半岛,波及山东全境,影响了中原,并与南明南北呼应,给清廷以沉重打击。
为解心腹之患,清廷调集山东20万兵力全力进剿,义军奋勇鏖战,至牙山一役,山东境内抗清起义的狂飚烈焰终被扑灭。因此于七认定家族被灭门的祸乱的根源就在这宋彝秉。而且清廷抄没于家的田产矿产全都赐给了宋彝秉,竟使这小人得志,气焰十分嚣张。
此仇不报何以为人?对清廷的仇恨和对宋氏的怨怒使善和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他决心下山去探个究竟,寻机手刃仇敌,以解心头之恨。
这日他向师父告假,只身来到栖霞城里,选一家客栈住下。在餐馆就餐时,他问小二道:“小二哥,栖霞于七家现在怎么样了?”
小二见是一位满脸结疤,面目可怖的和尚,便问道:“师父是哪个庙上的?”
“贫僧是崂山的!”
“噢!原来是外地和尚,怪不得不知道呢。唉!太惨了,一门九族,几百口子,满门抄斩,一个不留,连襁褓中的孩子也没放过。其他起义人员虽然没株连九族,但也都是满门抄斩,那些与起义沾点关系的一些社会关系,无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被杀被判少说也得几万人,唉,太惨了。”
“那于家的产业怎么样了?”
“先是被官家罚没,后来听说全归宋二闫王了。”
于七听罢心中一阵阵地发怒,饭也无心吃了,结完账,便向街上走去。
这是于家产业相对集中的街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往昔街上行人熙熙熙攘攘,而今店铺全被贴上了封条,路上行人稀少,偶有几位也是低头不语,来去匆匆,地上依稀可见暗红血迹,显然这里曾经遭受一场荼毒杀戮。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于七一楞,旋即大喜,走了过去拍了那人的肩膀,“彪子,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此人是自己的手下悍将圣手金镖李彪。李彪一惊,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着灰色僧衣,面目可怖的高大和尚,便问:“师父是何人,在下并不认识。”
“听听我的声音,知道我是谁了?”
彪子听着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可就是与相貌对不上号,不禁疑惑地说:“您是……”
这时一队清兵持械列队走来。
于七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来,我俩去栖霞寺一叙。”
原来这栖霞城中离中心街不远处有一座寺庙,松柏常青,竹影婆娑,闹中取静,十分清幽。于七起事前,常去庙里上香,说罢便领着彪子进到庙里,见四下无人,便寻小亭坐下。
“彪子,还认不出我是谁?”
“听声音是我于大哥的声音,见身形也是我于大哥的身形,只是形象不同,师父请告诉我,你究竟是何人,怎么会认识我?”
“哈哈哈哈!我真的是你的于大哥呀。”
彪子先是一愣,忙向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无人,忙往地上一跪,说道:“老大,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不是做梦吧,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让我等怎能认得出来?自牙山一役,弟兄们死的死,逃的逃,后来风声稍一和缓,我便常来这条街上转转,希望能碰上昔日的弟兄,不想老天有眼,今日竟碰上了老大您呢。老大,您怎么易容了?”
“唉!一言难尽!”
叹罢,善和便将自己劫后余生的这段经历简略讲述了一遍。彪子不胜感慨道:“弟兄们十有八九已喋血牙山,留守大营的家眷也都慷慨赴死,我们的队伍已经被打散。清军至今仍在搜剿幸存人员,剩下的十之一二也都各自逃生,亡命天涯。听说六哥带部分弟兄逃避浮山,最后也被剿灭了。可惜了,我们的反清复明大业毁于牙山与浮山两役。老大,您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抗清失败了,但我们仍有部分弟兄还活着,人在,希望就在,尽管凭我们的微薄之力无法撼动满清的厐大根基,甚至是以卵击石,但依然展示了中华仍有匹夫在战斗,中华男儿是不会屈服的,即使我们无法驱逐鞑虏,但我们也要搅得他个天翻地覆。让清廷永世不得安宁。”
“那我们要做哪些事情?”彪子问。
善和说:“保护自己,存续火种。收拢旧部,积蓄力量。以拳聚合,以庙集会。诛杀宋二,报仇雪耻。”
“老大,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那以拳聚合,以庙集会,指的是……?”
“用我所创的螳螂拳教授拳法的名义把大家凝聚起来,即可掩人耳目,又可习武练功,增强实力,以备再战。另以我所在的崂山华严庵作为地下活动场所和反清复明的秘密基地,与全国各地的反清力量联络。”
“老大,小弟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段时间我就先呆在栖霞。收拢旧部,凡是可靠的,不忘初心反清雪耻的,我会让他们去崂山华严庵投奔善和师父。”
“那好,等事办差不多,你即来崂山华严庵找我。”
“老大,我还有一计,尽可除掉宋二闫王这个王八蛋,必要时还使其灭门。具体方案,如此这般……”李彪说完即与善和告别。
善和今日在中心街见到易主改姓的于家产业,心中难以平静,心想自家祖孙数代艰辛创业攒下的偌大家业,凭什么落入奸人之手,宁将玉碎不为瓦全。就在善和离开客栈的夜晚,栖霞中心街燃起了熊熊大火,街道两侧的店铺同时起火。因宋二闫王臭名昭著,自这些于家产业被官府转给宋家后,宋家拟大干一场,大赚一笔,装修,进货,不想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周边百姓只看热闹,竟无人帮助灭火。
宋二闫王闻讯从莱阳赶到时,大火已经烧了一夜一天,二闫王心疼得直跺脚骂娘。无奈之下,只得找到栖霞县衙,商议善后事宜。知县将其安排进栖霞宾舍住下,说:“火灾一案是刻意纵火还是不慎失火,因刚刚派人调查,还难下结论,容本官察看明白,定会给先生一个答复。”
宋二先生厉声说:“这是纵火案无疑,我只给你两日期限,缉拿凶犯,碎尸万段,以解我心头之恨。”
晚上,知县在宾舍摆上酒宴,陪着笑脸,那宋二闫王哪还有心思下咽,晚餐匆匆用罢,见知县找来的青楼女子已在房间候寝,便起身告辞而去。
青楼女子陪宋二先生草草洗漱完毕,便脱衣上床,一番翻云覆雨,宋二为火烧商街的郁闷已消散了大半。正在快活之际,窗子一下子被推开,旋即跳进一位口衔利刃的灰衣和尚,那压在身下的青楼女子刚想呼喊,一把锋利匕首已刺进口中。
宋二赤裸身体,刚想翻身下来,就被和尚一把薅住头发,硬是从女人身上提了下来,惯在了地上,将手脚捆在了一起。
“师父饶命,师父饶命啊,您一定搞错了,我未做对不起师父的事。”
“他娘的,先闭上你的狗嘴!”
话音未落,利刃已从宋二口腔剜去。宋二疼得欲昏欲死却又作声不得,无法呼救。
这时,只听那和尚骂道:“狗娘养的宋二,你仔细看看我是谁?嗯,看清楚我是谁?”
于七顿了顿,道:“我是栖霞于七于乐吾,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弟兄们尸碎血流,今天我要向你讨血债,给你个凌迟处死!”
那宋二一听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想喊饶命偏偏又喊不出声,只能拼命地摇头叩头。
于七理也不理,将匕首在宋二被单上使劲擦了擦,说:“连脱衣服都省我动手了,刀满锋利的,痛快!”
说罢,便持刀向宋二的身上慢慢切去,直疼得那宋二混身颤抖,但两手与两脚捆在了一起,动弹不得,又喊不出话来,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于七边切边说:“这一刀是为我死去的九族亲人切的,这一刀是为受牵连的无辜受害者切的。”
宋二几度昏厥,都被于七用冷水浇醒。于七继续重复了上述动作,宋二不知又昏厥了多少次。
于七笑着说:“下地狱的滋味不好受吧?忍着点吧,杀我弟兄时,你那么开心,现在让我在九泉的弟兄们也开开心,这一刀是为我死难的弟兄们切的。”
宋二痛得混身颤抖,点头如捣蒜,拼命做求饶状。
于七看也不看,又接着操刀,见宋二还剩一口气,于七说:“你先别急着去死,此时估计你莱阳的家人也快找你报到了。”
刚刚苏醒的宋二听此消息,如五雷轰顶,终于挤出了一声,“啊!”登时气绝身亡。
于七拾起搭在床边的一件衣服,蘸着地上的血迹,在粉墙上书写四个大字,“恶有恶报!”写毕,扭头看了一眼倒在床上的那具女尸,说声:“对不起了,我会为你超度的。”
说完从窗子跳了出去,复又关上窗子,消失在夜色中。
再说彪子骑马来到了莱阳城,在客栈打听到了宋二闫王的府邸,那座坐落在城南的一处深宅大院,因宋父在京城兵部为官,不知巧取豪夺多少民脂民膏,所以府邸修得十分豪华。那宋二闫王因开罪了于七义军,心下发虚,出重金广蓄家丁,其中不乏有高手护院,前后门均有彪悍的家丁把守,常人是无法靠近。彪子在宋宅前院后院绕行数圈,终于找到了一处可进可退的翻墙之地。
彪子换了一身夜行衣,脚踏软靴,腰胯利刃,身揣刻有黄天霸三字的飞镖数十枚,藏在院外草丛中一直候到三更天。这是天黑风高的杀人夜,见时机已到,便将挠钩甩到院内露出的树枝上,一个飞身,跳进院里,踏猫步于无声,直奔中间院落而去。
上房住着宋二的爷爷,两厢房住着宋二的婆娘和儿女。彪子用刀把正屋的门栓拨开,悄悄潜进房中,见老爷子侧卧榻上,鼾声大作,也不言语,拔刀便向脖颈劈去,老人连声都没吭,便一命呜呼了。如法炮制,此院的家眷倾刻间一一毙命。
其它两进院落分别住着宋二的长兄与弟弟两家。彪子身手敏捷,做事利落,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将两院二十余口人也尽皆屠光。随后用火镰打着火投到房上,院外家丁见主人房屋火起,急来扑火,见一人影站立墙上,高呼有贼,说罢有五个家丁拼命追了过来,看看即将靠近,只见墙头之人随手一扬,只听嗖嗖数声,五人相继倒地身亡,眉心处皆插一飞镖。彪子见无人追来,收起挠钩,从容落地,走到转弯处的坐骑旁,飞身上马,踏着茫茫夜色,急驰而去。
两日后官府接报,栖霞与莱州各发一大案,宋二先生在栖霞宾舍被凌迟处死,宋二在莱州的家眷被灭门。县衙与府衙震惊不已,密报朝廷。说莱州灭门案留下金镖黄天霸的飞镖五枚,朝廷震怒,不由分说,将在外执行公干的黄天霸羁押进济南府大牢,饬令济南知府迅速破获此案。然而,两个月过去,案情竟毫无头绪,加上宋氏人品不好,所以两件血案最后竟不了了之。黄天霸也因没有作案时间证据不足被放了出来,因他这个绿林叛徒杀友求荣的行为为世人所不齿,所以狱中的两个月使他尝尽了刑迅逼供,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白眼,所以他发誓要找出栽赃自己的元凶,这是后话不题。
三
见善和回到华严庵,慈沾大师很是高兴,他很担心在这非常时期善和会执意复仇而再身陷险境,所以自善和下山之日,慈沾大师便终日提心吊胆,在大悲殿日日诵经,祈求观音菩萨保佑,生怕善和再有什么闪失。今见善和平安回庵,心下高兴。便说:“善和,你现在既已遁入空门,就是佛门弟子了。世俗的杀伐有违佛门戒律,理应向你提个醒,但你所做之事,皆关乎民族大义,是正义与邪恶间的争斗,是以为师仍然支持你,去小节而从大义。现大仇已报,必要的佛门要义还是需要研修和掌握的。自明日起为师选几门经卷供你研修,同时还要参加早晚功课,这样才和你的身份相符,并为日后住持庙务做准备。其余时间,为师且不管你,你自做你认为该做的大事,如何?”
“谢谢师父安排,那我先读哪部经卷?”
“先读《华严经》吧,这是本庵的立庙之本,也是华严宗的依据经典。本师是华严宗临济派的第四代传人,希望你能薪火相传。凭你的悟性,很快会掌握华严宗的基本知识和佛理。具体包括四法界、六相义、十玄门等学说。等融会贯通后,这样你观察世界就会有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和更高的高度了。就会明了一切事物之间都是交互含容,全息统一的。真心与妄念,本质与现象,现象与现象之间都是相即相入、圆融无碍的关系。掌握了这些,一定会使你的后半生更加有意义了。掌握《华严经》要义后,接下来可研读本庵珍藏的《大藏经》和《册府元龟》,这两部巨著都是本庵的镇殿之宝。”
自此,善和每日早课吟诵楞严咒、大悲咒、小悲咒、心经、韦驮赞。晚课,则吟诵香赞、佛说阿弥陀经等。这些都是早晚必做功课,白天则研读华严宗的经典经卷。
两个月下来,善和有很多心得和体会,心绪竟然渐渐平和下来,报仇雪恨的杀伐戾气也平伏了许多。自己也感到无比的轻松和舒畅。于是,便在那罗延山的望海楼开辟练功场,开始演练螳螂拳。
这一拳法还是在栖霞锯齿牙山大营时自己一手创建的。那是一次闲暇之时,无意中见两只螳螂在鏖斗,不禁心有所动,便俯身仔细观摩起来。见两只螳螂一攻一守,一招一势似有章法,攻者貌似轻缓,却刚劲疾速,翻转腾挪,灵巧多变,长臂闪击,刚柔相济,不失凌厉的攻势,常常一击即中,同时又处处抵防,坚守主动。而守者貌似被动,却又常常能化被动为主动,反败为胜,处弱势而瞬间反击,挥长臂而六肢协同,绝地反击,直击要害。
于七边看边揣摩,想象着两个人在一起缠斗厮杀。一招一式,皆模仿螳螂的攻守动作,终于悟出一套全新的拳路,于是取名为“螳螂拳”。待研习成熟后,便在大营组织兵将演练,又不断完善,终于日臻成熟,成为颇有实战威力的一套新拳路。
前段时间因忙于战事,无暇顾及,今在华严庵恰有充裕时间,正好进一步提炼强化攻击性,完善防守性,于是便在望海楼练功场演练了起来。从手型的全锥子拳、锁喉拳、瓦楞掌、朴掌、勾手,到步型的麒麟步、骑马势、金鸡独立势、寒鸡势、打虎势、踏基步、坐盘势、丁步,再到正圧腿、侧圧腿、正踢腿、侧踢腿等,一套下来,共有四十八式,竟环环相扣,首尾相接,打完全套,身体已有微汗,恰到好处。
这日上午,善和正在庵前古松树下研习拳法,就听一声喝彩“好拳!好拳!”善和回头一看,见是慈沾大师,便说:“请师父提点一二。”
慈沾说:“此拳法的实战效能已十分了得,堪称拳中翘楚。我意可否在实战基础上,向康体健身方向拓宽招式,不知可否?”
“师父请说!”善和心有所悟,忙说。
“现今社会趋于稳定,人们渐渐忘了亡国之恨,奴役之苦。开始专注于生活和享受,这就是我汉人的品性和弱点,人性如此,如之奈何?毕竟健康的体魄是人们的共同追求,何不因势利导,置抗清复明于无形,令清廷防不胜防?”慈沾说。
“对!用温水煮青蛙,慢慢使其在不觉中烫毙于汤镬。”善和领悟道。
慈沾接着说:“我观此拳法杀气有余,平和不足。自满人定鼎中原,今已进入康熙王朝,南方虽有前明旧部活动,但已难成大事,社会初步趋于稳定,世人普遍期待休养生息,厌倦了战乱纷起、生灵涂炭的动荡日子,向往太平盛世。因此螳螂拳法可在原有杀伐打斗的基础上,融入柔性平和的韵律,使之刚柔并济,平战皆宜。这种以健身强体为表象,具有实战打斗内涵的螳螂拳必将会在中华武学的宝库中上留下令人侧目的一页。”
“大师所言如醍醐灌顶,这段时间我研习佛法,很有体会,佛教以慈悲为根本,爱人如己,不互相残杀。佛说‘无有众苦,但受诸乐。不为暴虐,不害无辜。’
“佛还说,‘内有不平不和之心因,外有不平不和之事缘,彼此互相影响,世界永无宁日。’
“通过研修,我已知晓,争战并非世人所需,只是在生计所迫,为改变被奴役的现状而不得已才采取的极端手段。无休止的战乱,只会给无辜百姓造成难以估计的危害。但在正义和邪恶之间,争斗却又无法避免,而且胜利迟早会属于正义一边。我的理解,佛不喜暴力,推崇和平,以和平的手段去战胜邪恶争取胜利。因此,抗清复明之上策是以和平手段实现之。”善和体会深刻地说道。
“我会遵照大师的教诲进一步完善拳法,使之成为唤醒世人民族自尊心和营造凝聚力的健身功法。”善和理解了大师的提醒,由衷说道。
想到当初创新功法时两只螳螂的缠斗情景,当时的立意于杀伐争斗,当时的立足点出于满足实战的需要。而今,当以平和心重新揣摩,一定会有新的感悟,说不定大师所希望的那套拳术真就蕴含在其中也未可知。
于是带上陶钵便向草茂林深处走去。苍天不负苦心人,还真让他捕到了几只硕大的螳螂。回到庙院,在树荫下选两只体硕的螳螂投入钵中,用草棍不停地撩拨,使之性起便相互缠斗起来。说来也怪,此次只以平常心进行观战,体会动作,果真是少了许多杀伐之气,倒是多了许多柔和的身姿。善和心中大喜,认真体会它的一招一式,揣摩它的肢体翻转腾挪,徐徐疾疾,刚刚柔柔,进进出出,攻攻守守。一场争斗完结,新的拳法在心中也大致成形。于是另选一对螳螂,重新挑动再战,复又观赏揣摩,此次与上次风格不同,两相叠加相互融合,没想到竟有千变万化之妙。善和喜不自胜,连连拍手称妙,弄得一些香客投来怪异的目光。
连续十数日,善和将捉来的螳螂两两组合,日日鏖战,然后将悟出的动作绘于纸上,再不断地研习演练。遇到疑惑之处,再取螳螂缠斗,终于使新的拳术——莲步螳螂拳法研究成形,也是四十八式。
于是便在望海楼练功场上从第一式开始,认真操练起来,从早练到晚,连续数日,终于十分自如,自认为无懈可击,便请来师父观看。
慈沾大师听到功法练成,很是高兴,便来到庵外场院,在树荫下坐定。
善和先从原有的四十八式螳蝍拳练起,一招一式,无不蕴含着杀伐之气。四十八式下来,颇有黑云压城大江东去的气势。接下来是新创建的莲步螳螂拳法,依然是四十八式,从步形到手势,一招一式皆平和轻盈,但不乏柔中带刚,平和之中隐现杀招。而动作更趋美感,可谓静如处子,动如虎奔,颇具观赏性和亲和力,令观者欲挽袖趋前一试。
慈沾拍手喝彩道:“这正是我心目中向往的一套拳法。当作为本庵的镇庙绝活发扬光大。”
数日后,彪子带着十来名弟兄来到山上,众人见了善和,从声音和形体上辨认出这就是老大后,无不喜出望外,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令众人兴奋不已。
彪子问善和:“老大,这几位弟兄都是经历牙山与浮山两次大战,死里逃生,愿意死心塌地继续追随您的热血男儿。你看今后该怎么办?”
善和说:“现如今清廷势头正盛,国家渐趋稳定,继续以武装起义实现反清复明大业已非明智之举。我不想让弟兄们徒劳送死,热血白流,也不愿意让无辜民众生灵涂炭。报家仇国恨的方式不能局限于刀剑杀伐一种,可以采取多种方式进行。包括唤醒百姓永远牢记自己是华夏子孙,即使现在已成亡国奴了,也不要自认自己就是天生的奴才,要用我们推广螳螂拳的方式,去宣传百姓,提醒国人,勿忘国耻,等待时机,待大清王朝进入没落期,我们团结一致,驱逐鞑虏,光复中华。现下大清王朝虽然根基已稳,气焰正盛,但自有史以来,但凡一个王朝,总有发生发展期,鼎盛期,没落期,灭亡期。佛说,‘物极必反,盛极则衰。’就是这个道理。国家一旦处于全盛期,势必官僚与权贵勾结,拼命压榨鱼肉百姓,无官不贪,贪腐横行,奢靡成风,贫者逾贫,富者逾富。这正是‘老天欲让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的道理。其结果必然导致国家开始走向衰亡。我大明朝何尝不是如此?即使末帝崇祯励精图治,妄图力挽狂澜,但也难扶大厦之将倾。清廷作为一介王朝,焉能逃脱这一规律?我已明了,对付清王朝,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而是开展不流血的抗争。耐心等待清廷的腐败,自我溃烂,届时我华夏子孙借势反击,定能一举光复中华。”
彪子及众人说:“老大,我等不怕流血牺牲,为了民族大义,牺牲了性命,又有何惜?”
善和说:“以前我也是和大家一样的心境,经过这段时间的潜心学佛,对事物的认识有了新的高度,那就是冷静而忌冲动,多维而忌片面。你等只凭一腔热血,轻易丢掉生命,我们还拿什么去抗争?我们总共才存留这么点人,都是抗清的火种,不可轻易熄灭。因此,保存有生力量,避其锋芒,等待时机,才是最佳选择。”
善和又说:“现下清廷拥有国家力量,势头正盛,已处鼎盛期,我们武装抗清无异于以卵击石,毫无撼动之可能。耐心等待甚或促其由盛趋衰,乃是为今之上策。”
彪子与众人齐声道:“愿听老大安排。”
“好!各位弟兄,今我在崂山华严庵成立螳螂拳武馆,请各位兄弟以华严武馆为基地,以研习螳螂拳武术为掩护,向齐鲁大地乃至中原大地以传播螳螂拳法的方式进行新形势下不流血的抗清活动,旨在宣传民众,时刻提醒民众,不忘自己是中华子孙,坐待时机,蓄势待发,驱逐鞑虏。这就是我们的任务,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了!”
紧接着众人振臂高呼:“弘扬拳法!唤醒民众!蓄势待发!驱逐鞑虏!”口号声震那罗延山。
这时善和手提一株柞树树苗,向众人道:“为了表达我们在新形势下继续反清的初心,我在那罗延山上种下一株柞树,取柞之音,以寓‘作反’之意。”
众人点头称赞:“此法甚好,为表心意,我等何不各种一棵。”
于是众人去山野寻柞树苗木,在华严庵周围山坡处各种一株。不想这竟也能蔚然成风,但凡有反清之志的仁人志士来华严庵拜会善和大师或来武馆研修螳螂拳法者,无不先去山坡种植柞树苗木。以至于两百多年之后那罗延山已柞树成林,蔚为大观,别是一番景致。
四
这一日,慈沾大师正在和善和谈论佛法要义,大师对善和在佛理的悟性很是满意,说:“善和呀,为师期待你早日熟读经书,掌握本宗要义,师父年事已高,身体渐衰,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传承临济派,住持庵中事务,管好入门的佛家弟子和门外居士。把华严宗弘扬光大。”
善和说:“师父身体康泰,体魄健硕,考虑这事难免为时太早。但师父要我博览佛书,提高修为,弟子谨记就是。”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有小僧来报,即墨黄培先生带着一位客人来访。
“快请快请!”
慈沾说罢,便与善和出门迎了出去。原来慈沾大师与黄家交往甚厚,这华严庵就是黄宗昌与其子黄坦出资,在那罗延窟对面的山坳里建成的,并聘请好友即墨准提庵慈沾和尚监工建庙并充任方丈,住持庙务。所以慈沾听说黄培来访,不胜欢喜。
“黄先生来前应先知会一声,老衲也好准备一二。”
“大师潜心佛事,弘扬佛法,日日繁忙,何须这些繁文缛节,随意更好。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客人就是著名学者,顾炎武先生!”
“啊!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不胜荣幸之至。”
黄培见慈沾身旁站着一位高大和尚,面露微笑,虽然面目可怖,但依然不失英武之气,总觉得似曾见过,便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徒弟善和,来此已近半年了。”
善和说:“黄先生,顾先生,你们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两位先生。黄先生还是我的老朋友呢,而且曾施惠于我,于某至今铭记在心,感激不尽,不知何以为报?心生惭愧。顾先生则既是反清复明的志士,又是学识渊博的鸿儒,我拜读过顾先生的很多大作,尤其喜欢您的诗歌。”
善和十年前在百福庵第一次见到黄培时,见他蓄长发,着明服,知他是位忠贞之士,便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十分敬重,几经交往,遂成为志趣相投的朋友。于七首义之时,黄培还号召即墨民众支持义军。于七二度起事,黄培更是不遗余力,对据守牙山的义军送钱送粮,于七一直心存感激。今见黄培依然蓄发留须,身着宽袖明装,心中更是敬佩不已。清廷颁发剃发易服令已有多年了,抗拒者无不严法处之,黄先生却依然故我,其胆魄和勇气着实令人敬佩。
黄先生不解,问道:“噢!敞人何时施恩于师父?我们可曾相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黄先生,请仔细看看我。”
善和笑着说。见黄培依然没能认出,便说“贫僧乃栖霞于乐吾,于七是也。我等在锯齿牙山率义军抗清之时,先生曾托人资助我部大批粮食与钱财,此恩没齿难忘,容当后报。”
“啊呀,善和师父原来就是于七大首领、乐吾先生,失敬失敬!”黄培与顾炎武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黄培激动地说:“老夫以为牙山之战,于先生已经捐躯,没想到先生还活着。今日得见尊容,真乃三生之幸也。大首领缘何改容换面,竟使人无法识得?”
“不瞒两位先生,我自栖霞举义,征战数载,原想与南明南北呼应,未曾想南北协调失当,各自为战,我部在牙山被围,我兄于六率部分弟兄从西山口突围,碾转来到即墨浮山拒敌,遭清军血洗浮山。我则率部分兄弟从东山口突围,大部分弟兄罹难,仅突出重围的十数人也都走散,我逃来崂山华严庵避祸,是大师以沸水毁面救了我,我便在此出家为僧了。”
“大首领为我大明高举义旗,受此磨难,虽然起义失败,但虽败犹荣。警告了满人,汉人并不都是好欺负的,也有啃不动的硬骨头。总有一天会把他们赶回老家去的。”顾炎武不无敬佩地说。
慈沾问:“两位先生此来小庵,似有事要办?”
黄培说:“非也,只因我贪笔,不想竟惹出一桩文字案来。”
“我深信,朝廷断不会放过我的,我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故来看望友朋故交,只算是告个别吧,同时把顾先生介绍给诸位,皆是同道中人,理应相互照应。”黄培又说。
慈沾问:“黄先生的文字案是怎的一回事?”
黄培叹了口气,说道:“唉!说来惭愧,自明亡之后,我便下定决心,誓不顺清,我恨自己无能力像于大首领那样高举义旗,挥刀上阵,只能在行为上保留对大明的气节。身有所动,心有所思,便以诗言志。后来我将自己的二百三十多首诗词进行编辑,刊印成册,书名为《含章馆诗集》,分送给亲朋友好故旧。没想到遭即墨蓝溥、金桓、姜元衡三个宵小构陷,他们在我诗集中断章取义,截取只言片语,汇集成文,上告县衙,说我诗中隐含叛语,怀明蔑清,诽谤朝廷。即墨知县原想将事压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姜元衡那畜生非要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在济南府衙和京城到处告状,此事惊动了山东巡抚和朝廷。有友人透露,巡抚不日将立案重审,根据大清律,我自知已难逃此劫,死期将至矣!”
慈沾说:“先生既已知情,何不速逃,藏匿民间,量天下之大,岂没有可藏身活命之地?”
“大师所言,我也曾想过,只是我不想苟活性命,与其苟活于民间,何如轰轰烈烈赴死?崇祯十七年吾皇殉国,作为臣子本应随君赴难,因当时老母病逝,我尚须尽人子之孝,故而偷生至今,我每每为臣不能为君死而抱憾,今有此机遇,我焉能错过?笑对人生,从容赴死,这便是我的信念。”
慈沾大师和善和皆唏嘘不已。
善和愤愤地说:“黄先生大义凛然,在下敬佩之至,先生切不可只念君臣之义而轻贱生命,望先生速速远遁。不论将来是何结局,那三个构陷先生的小人我会替先生报仇雪恨的,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会提三贼人首级供奉先生的坟前。”
“那我就先谢过大首领了。”
慈沾转向顾炎武道:“先生四海奔波,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又著书立说,不胜辛劳,令老衲佩服之至。”
顾炎武看了慈沾和善和二人,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谈辛劳。倒是华严武馆,明里授拳,暗蓄力量,倒让我等刮目相看,十分佩服。”
善和见黄培仍蓄发留须,衣着明装,不禁问道:“这多年来,恩人始终是这身装束,不怕引来麻烦?”
“唉,何止麻烦,曾经引来牢狱之灾。我是大明人,绝不委屈求全改满人装束。前年既墨知县周铨想藉此勒索我五百两银子,被我严辞拒绝,不想知县将我押送大牢,是族人花费千两银子才把我从牢狱中解救出来。出狱后,我仍是这身装束,谁又能奈我何?”
黄培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善和听讲,更加肃然起敬。这时,黄培转头看向善和,问道:“于大首领皈依佛门,那反清大业就此结束了吗?”
“不瞒大师,我虽超脱红尘,但反清复明,矢志不渝。只是方式转变而已。牙山与浮山两役,将我义军的实力损耗殆尽,已无兵力硬拼,也不想再做无谓的牺牲,遗祸无辜。为此,转变方式,以弘扬拳法为掩护,以唤醒民众为宗旨,号召民众不沉沦,不屈服,不堕落,等待时机,待清廷衰落,群起攻之,光复中华。”
顾炎武点头称是,“这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接着黄培又说:“我的这位老友顾炎武先生,和我们志趣相投,志同道合,他常来崂山游历,我特地介绍他与大师和于大首领相识,他是一直支持反清复明大业的一代宗师,有他襄助,于大首领的宏愿有望实现。”
二人谢过,当日黄培与顾炎武留宿客舍不提。
再说彪子和众人留居在华严庵,每天都向善和学习螳螂拳法。
这帮人原本就是于七麾下的悍将,个个身手了得,牙山之役受清廷红衣大炮围攻,最后有百余人跟随于七的六哥从西山口突围出去,碾转到了即墨浮山,这浮山地势高旷,山岩嶒崚,南临大海,已是退无可退身陷绝境的最后一山。无奈,于六携众人啸聚浮山,筑寨拒守,做伏隅顽抗。清军见义军困守弹丸之地仍做困兽犹斗,便再围浮山,相峙数日。清军派出绿林叛将黄天霸只身进山寨劝降,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不得已灰溜溜下山,接下来清军又进行疯狂围剿,血洗浮山,于六被黄天霸飞镖打伤被擒杀害,众多义军也被杀害,仅有十多人夤夜突围藏匿民间。
后来陆续集结在圣手金镖李彪周围,并跟随来到了崂山华严庵。他们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家人被抄斩,弟兄们被剿杀,血海深仇,使他们无不痛恨满人的残暴,发誓要血拼到㡳。
今听于七一说,知莽撞行事非但丝毫无法撼动清廷之根基,只会是白白送死,毫无价值。与其徒劳无益毫无意义地盲目血拼,不如利用普及螳螂拳作掩护,针对性地宣传民众,聚集民心,以星火燎原之势,为光复中华做准备。所以各位壮士无不殚精竭虑地刻苦练习拳法,演练宣传民众的说词。很快,各位壮士不仅掌握了螳螂拳法,并与自身原有的武学造诣相融合,不断创新,形成各自独立的门派。
善和见状大喜,心想,这些弟兄作为种子可以在各地生根开花结果了,而且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充满生机。
这一天早起,善和与李彪带众弟兄与黄培和顾炎武相见。黄培勉励大家苦练拳术,以弘扬武学宣传民众,与清廷以和平手段抗争到底。
顾炎武则再次提到华夏子孙不该甘当亡国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用热血和智慧为光复中华尽绵薄之力。没想到,这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竟成为三百年来激励华夏儿女尽忠报国的口号与心声。
用罢早膳,善和提议众人登觅天洞一览崂山全貌。众人在善和带领下,沿那罗延河溯源而上,直到山顶绝壁之下,见洞口刻着“觅天洞”等字,这还是数月前善和烫伤初愈时所刻。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竖向裂隙洞,洞厦高阔,令人称奇。善和在前引路,踏石攀岩,因众人各个武功高强倒也并不费力,只是黄培与顾炎武稍显吃力,两人见此奇洞,也是一脸的兴致勃勃,所以与这些武林中人差不多远。及至从洞口登顶,不禁为眼前壮丽景色所震惊。向西俯瞰,峰峦叠翠,云气岚光,雾霭缭绕,崂顶一柱擎天,在云雾中时隐时现,蔚为壮观;向东远眺,海天一色,浩瀚无垠,渔帆点点,佳景如斯,令人沉醉。
众人在善和带领下,蹲马步,踢腿飞拳,练起了螳螂拳。顾炎武来崂山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壮丽的美色,不由得脱口吟道:
“劳山拔地九千丈,崔嵬势压齐之东。
下视大海出日月,上接元气包鸿蒙。
幽岩秘洞难具状,烟雾合沓来千峰。
华楼独收众山景,一一环立生姿容。
上有巨峰最崱屴,数载榛荒无人踪。
重崖复岭行未极,涧客窈窕来相通。
天高日入不闻语,悄然众籁如秋冬。
奇花名药绝凡境,世人不识疑天工。
云是老子曾过此,后有济北黄石公。
至今号作仙人宅,凭高结构留仙宫。
吾闻东岳泰山为最大,虞帝柴望秦皇封。
其东直走千余里,山形不绝连虚空。
自此一山奠海右,截然世界称域中。
以外岛屿不可计,纷纭出没多鱼龙。
八仙祠宇在其内,往往木其置生金铜。
古言齐国之富临淄次即墨,何以满目皆蒿蓬。
捕鱼山之旁,伐木山之中。
犹见山樵与村童,春日会鼓声逢逢。
此山之高过岱宗,或者其让云雨功。
宣气生物理则同,磅礴万古无终穷。
何时结屋依长松,啸歌山椒一老翁。”
这就是流传后世著名的《崂山歌》。顾炎武吟罢,黄培鼓掌赞道:“好诗,又一传世佳作,为崂山增光添彩了。”
善和与一干众人也鼓掌欢呼,呐喊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抗清复明,光复中华!”喊声如雷,回声震荡着远近的山崖和幽谷。
自从华严庵竖起螳蝍拳武馆的招牌后,一时间声名远播,远近香客与外地慕名者纷纷来此观摩。更有不少志士在那罗延山植树以铭志。
这日,彪子等人正在练功场研习拳法,旁边有众人围观,大家对莲步螳螂拳优美洒脱的拳脚动作和飘逸的身姿不住地喝彩。
这时只见一青年人大呼:“若不能实战,只是一个花拳绣腿,跑江湖卖艺而已,学它何用?”
彪子见说,换成收式,站定。然后用手抱拳,道:“这位小哥不相信我家拳法,何不上来一试?”
“试试就试试,我让你这花拳绣腿过不了三招。”
说罢,一个大鹏亮翅,蹦到练功场中间,然后一个黑虎掏心直冲彪子中路击来,速度之快捷,出招之狠辣,一看就不是普通练家子。彪子心中一喜,很久未与高手过招了,好不容易棋逢对手,岂能轻易放过,也正好检验一下螳螂拳的实战效果。
见对方拳来,一个螳步大挪移,闪身跳到青年背后,用一记螳臂钩月,搂头就向对方脖颈袭去,对方没想到螳臂拳快到如此,来不及提防,脖颈处便挨了重重一击,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仗着他武功功夫过硬,来了个就地十八滚,迅疾站了起来,两臂交叉,又作攻击式。岂知彪子这招螳臂钩月,只使出了三分力,他还从未试过此招之力道,生怕用力过猛,会将对手脖颈一掌击断。
他又将拳式收回,两掌竖起,做防守状,笑道:“我只用了三成力道,感觉如何,要不要再来?”
他的意思已再明显不过了,如果哪个不知死的不知进退还想再来,下回可就不是三分力道这么简单了。那青年本就是武林中人,哪会不知轻重。知对方手下留情,慌忙收起架势,拱手谢道:“谢谢大哥手下留情,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望大哥谅解小子莽撞。”
这时,就听人群中有人说道:“嘿,师弟你且下去,让我来会一会他!”
这青年见是师兄进场求战,忙说师兄不可造次,话音还未落,就见那人一个箭步窜了进来,一边喊着:“看拳!”
一边挥拳就朝彪子天灵盖砸去,这一招叫泰山圧顶。看得出,这大汉求胜心切,第一回合就用上了杀招。彪子摇了摇头,心中暗忖,这是一个不怕死的莽汉,也不答话,直接用膛臂撼树之势,用手臂格挡来拳的凌厉攻势,然后身体象螳螂扭颈般猛地侧向翻转,瞬间跳到大汉身后,顺势向大汉后腿弯处一脚踹去,大汉站立不稳,一个狗抢屎,跌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承让了,承让了!”彪子拱拱手,不无歉意地说。
“哎,没想到螳螂拳这么厉害。我想拜您为师,请收下我兄弟二人吧。”
说罢,喊了一声:“师弟还不过来叩头。”
原来善和见自己教出的弟子们拳法日益精进,而且又发挥各自所长进一步创新,形成多个门派,自是喜欢,鼓励大家开门授徒,以扩大影响,延揽人才,光大门楣。
彪子见二人身手不错,且求师心诚,便答应了下来。成为螳螂拳的第三代传人。
华严武馆的拜师会在善和授意下,开得很是隆重,胶东地区的多个武馆前来观礼。拜师礼成,彪子把两位弟子引见各位师叔,最后拜见师爷善和和大师慈沾。
善和颔首微笑道:“螳螂拳欲发扬光大,须要一代一代地薪火相传,望尔等刻苦研习,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是有几个原则必须把握,宁可失传也不滥传。坚持三教三不教,即忠悌忠信者可教,有刚有柔者可教,灵通机变者可教。无义之人不教,贼盗之人不教,官家鹰犬不教。”
在善和的倡导下,手下十多名螳螂拳弟子,除彪子外,纷纷奔赴山东各地,开门授徒,一时间螳螂拳在山东各地迅速普及开来,如雨后春笋,真可谓风生水起,蔚然成风。
地处偏僻的华严庵也很快成为游人众多的香火旺盛之地和武学胜地,引起了即墨县令的警觉,多次派捕快和坐探来崂山一探究竟,除见庙庵周围的山坡处辟有多处练功场,许多中青年男子专心打拳练功外,未见其他异常,便向县令回禀道:“启禀大人,在下前往华严庵探察,未见异常,只是一帮山民练习健身拳法而已,未见异动。”
县令心中狐疑,说“再探再报,毋使奸民生事。”
这日,华严武馆中,慈沾、善和在和彪子等众人议事。彪子说:“近日庵中常有一些陌生人来练功场探望,这些人形迹甚是怪异,不像是普香客和学武之人。
慈沾大师说:“华严庵螳螂拳日渐出名,各种人物来崂山探访在所难免,这里不乏绿林中人和官府的鹰犬,你等宜小心为妙。”
“师父说的是,我等谨记。”
说话间,有小僧来报:“师父,有消息说,黄培先生已被官府抓走,已经解往济南府大牢关押。此次受牵连的人很多,听说顾炎武顾老先生也被下狱了。”
慈沾叹了口气,说:“唉,该来的还真都来了,不知黄顾两位先生能否躲过此劫。”
“要不要我们召集各路弟兄去济南大牢把两位先生救出来。”彪子说。
善和冷哼了一声,说:“且不可鲁莽行事,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哼,欠债总是要还的,黄先生真要是有什么不测,我就要那三个诬告者好看!现在只能见机行事了,好在黄家钱多,上下打点,应该不会遭罪的。顾先生乃一代大儒,受此无妄之灾,实属不该。这样吧,彪子,明天与我去济南府走一遭。”
“注意路上安全,速去速回。”慈沾会意,嘱咐说。
五
夏末的济南府,白天虽然出奇的热,但到了晚上,阵阵微风吹过,略微带些凉意,很是舒服。巡抚衙门内宅的后花园中,抚台大人正带着妻妾坐在凉亭上饮酒纳凉。桌上摆放着果馔与美酒,歌伎弹奏着舞曲为巡抚助兴,正在畅饮中,只听嗖嗖两声响动,就见小亭廊柱上噗噗两声,两只飞镖夹带纸条牢牢钉在亭柱上,吓得众女眷不住地大声惊叫。
抚台大人颤抖着声音,喊道:“来人,快把飞镖取下来!”
一个家丁忙上前伸手去拔,哪里还取得动,那飞镖已深深地嵌进柱中,家丅惊愕道,这得是多大的力道。
无奈只好将纸条解下,呈给巡抚。抚台大人展开纸条,秉灯细看,见上边草草数字,“顾氏无辜,速速放人,如有违抗,小心性命!”
另一纸条上写着“本侠进得来,就能出得去,勿存侥幸!”
这时,家丁取斧头将飞镖取下,巡抚一看,又是一惊,是见飞镖上刻着 “金镖黄天霸”等字,怎么又与黄天霸这厮扯上了关系?这该如何是好?不管是与不是,只从飞镖钻木的深度看,此人武功十分了得,他在暗处,自家人在明处,如何防范得了?想想就后怕。顾炎武一案,对自己毫无半点好处,犯不着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而且顾氏人脉广阔,已有多人来此说项,何不送个顺水人情?罢罢罢,尽快放人。主意已定,待明日通知济南知府来衙门议事。
翌日,在山东巡抚衙门,巡抚和济南知府在大堂议事。巡抚问知府道:“府台大人,黄培和顾炎武之案审理如何?”
“回大人话,两案尚在审理当中,黄培的诗稿白纸黑字,铁证如山,料他也难以抵赖。只是顾炎武之案证据不足,顾犯矢口否认认识黄培,黄培也拒不承认与顾犯有过来往,看来,多半是那姓姜的诬陷。”
巡抚说:“既如此,那黄案继续审问,务必用证据说话,定成铁案,然后上报朝廷。顾案,既然证据不足,纯系原告挟私报复,构陷好人,那就立即放人,将姓姜的以诬陷罪送入大牢,让他尝尝害人害己的滋味。”
“是,属下这就办理。”
不数日,身陷囹圄的顾炎武被无罪释放,姜元桓也以诬陷罪投进大牢。
原来,这正是善和与李彪所为,那日,善和与李彪围着巡抚衙门走了数圈,选定当晚翻后花园墙进入内宅,再伺机下手。没想到那晚巡抚恰在花园饮酒纳凉,这恰省了很多事。李彪要师父在墙下等候,自己搭挠钩一跃上墙,在墙旁树荫掩护下,双镖齐发,直插亭柱之上,见巡抚大惊失色,知已成功,便打了个响指,跳下墙来。两人大摇大摆,去下榻的街心酒楼饮酒去了。
数日后,见顾炎武被放了出来,姜元衡反被送进了大牢,善和两人便离了济南,去泰安看望在泰山岱庙摆擂台的徒弟余化龙。
这余化龙自打离开华严武馆,秉承师训,来泰安建武馆招徒教授螳螂拳。
这泰安因泰山建城,古代多有王朝泰山封禅。北宋太祖始建岱岳镇,至金时,置泰安军,取泰山安四海皆安,寓国泰民安之意,向为武林高手云集,人文荟萃之地,男儿自幼习武竟成风气。余化龙的泰山武馆选在距离岱庙不远的通天街西侧,这里过去曾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别院,活动场地很大。武馆刚一成立,立刻有许多武童拜师学艺,也有许多年长者报名来学,一时间竟也门庭若市。
早有人报信于华严武馆,善和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弟子自立门户,竟也能风生水起,希望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担心的是树大招风,引来高手争斗,不得安宁。
果然不出师父所料,近日来,许多门派的武林高手竟纷至沓来,或探讨观摩,或比试切磋,弄得余化龙忙不胜忙又烦不胜烦。不得已,在岱庙戏台上设擂台,与各路英雄较量切磋。余化龙的拳术虽较李彪稍逊,倒也深得师父真传,战法灵活多变,攻势凌厉,每每使出螳螂拳的螳臂杀招取胜,使许多武林高手败在他的手下,滚下擂台,螳螂拳一时名声大震。
刚到泰安,就在客栈听小二讲起岱庙擂台比武的消息,小二绘声绘色地描述,对余化龙佩服得不得了。简单用过餐,师徒二人就沿西翠街向岱庙奔去。一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路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十分繁华。
“师父,这泰安果然非即墨可比,感觉这里的男人个个都会点功夫。”李彪向师父说。
“民风如此,加上豪杰聚集,自然勇武气盛了。”师父说。
两人边说边走着,忽见前边聚集着一堆人,里边传来吵闹声和叫骂声。挤进一看,见一水果摊被打翻在地,苹果、梨、香瓜等滚落一地,几个壮汉一边抓着苹果往嘴里塞,一边向倒在地上的一个老人踢去,其中那个身上纹了身,满脸胳腮的中年大汉骂道:“妈的,老子吃你几个烂苹果,是看得起你,别他妈不识抬举。不给钱怎么了,也不看看爷是谁,要不是离得远,这筐苹果老子早让你送到山上去了。”
“好汉息怒,好汉息怒!我这是小本生意,老婆和孩子还指着这东西吃饭呢,求你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小青年,他上前拉起老人,说道:“老伯起来说话,别怕,难道偌大的泰安城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哟嗬!你谁呀?哪里冒出个生瓜蛋子,想在这儿充好人呵?怎么着,找打呵?”
一个吃瓜的楞汉子一把把香瓜摔在了地上,然后伸手就向青年胸前打去。小青年略一侧身闪过,就势拽住楞汉胳膊使劲一甩,楞汉一个趔趄差点摔到了地上。那个果摊老汉见状大惊,忙喊“别打了别打了,快住手!”
这时白吃苹果的那帮人中有一大汉嗖地抽出一把匕首,在阳光照射下闪着寒光,向着青年直刺过来。青年赤手空拳连忙躲闪,大汉紧逼不舍。一旁气坏了李彪,只见他忽地抽出一把飞镖,一镖打在那大汉持刀的手上,“铛”地一声,匕首落地,那大汉捂住冒血的伤手,不住地哀嚎着。旁边那文身汉子把手中苹果扔到了地上,冲着李彪说:“是你掷的镖?你敢对我来一镖吗?”
“如果你不怕死,那尽管等着尝尝我的飞镖的滋味吧。”李彪说罢,随手向衣袋里摸去。善和用手按住李彪,道:“稍安勿躁!”
然后转向文身男子道:“阿弥陀佛,冤家宜解不宜结,尔等先强抢果摊已是理亏,又持刀行凶,再度理屈,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若你等如此不肯饶人,小心众怒难犯哟!”
说罢伸手在文身男子胳臂上捏了一把,这手劲的力道竟非一般,知是惹不起的人,文身男子恨恨地说了声:“咱们走!”
“哎哎,还没给钱呢!”李彪截住去路,说道。
“给!”
一个随从从口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恨恨地丢给老汉,然后跟着众人乖乖地溜走了。
余化龙见师父和大师兄同来探望,心中大喜。上前施礼道:“弟子不知师父和师兄驾到,有失远迎。望师父和师兄恕罪。”
善和微笑着说:“起来吧,此番与你师兄一同去济南,顺便来你这儿看看,见你搞得风生水起,授徒众多,为师甚是欣慰。望你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余化龙说:“谢谢师父,弟子今有一事相求,自设擂台后,原本自与各路英雄通过实战切磋拳术,不想武林中有人竟以命相博,幸亏我螳螂拳拳法厉害,不曾失手。前不久听说少林寺高手将来挑战,心中甚感不安,望师父与师兄指教。”
李彪说:“恐怕来者不善,师弟当小心为妙。”
这时善和接话说:“来挑战也好,看看我螳螂拳是否花拳绣腿也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螳螂拳是逐渐坐大,天下难免有不服气者,少林拳法居武林之冠,一战成功,也好堵天下人之嘴了。为师我和你师兄为你撑腰,真要是遇到难缠的高手,为师和你师兄也会上场为你争回面子。你说呢,李彪?”
“师父所言极是,争霸拳坛,在此一举,弟子愿为师弟助力。”
余化龙听罢大喜,这时,旁边那位见义勇为的小青年向余化龙施礼道:“余师父,小子愿拜您为师,请您接纳。”
善和和李彪相视一笑,望向化龙,道:“这可是个好苗子,一定要好好栽培吆。”
翌日,泰安岱庙戏台又是人山人海,全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香客和武林中人。余化龙陪师父和师兄在台下坐定,品茶观望。
到巳时许,擂台开场,一通鼓罢,余化龙闪身跳上擂台,一个精彩的翻空亮相,台下一阵喝彩。
师父点头与李彪说道:“这招螳螂亮翅,做得很有气势。”
这时就见余化龙拱手道:“在下余化龙,螳螂拳泰山武馆馆主,今日暂立台上,有哪位英雄肯上来切磋一二?”
话音刚落,只听台下一声,“我来!”
说罢纵身一跃,跳到台上,原来是一位年约三十,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只见他拱手道:“在下武当派拳师灵虚子是也,特来拜会余老兄,望不吝赐教。”
说罢,两掌一翻,以如风的速度向余化龙当面劈去,口中不忘念念有词地说道:“风斩荷莲!”
余化龙见来招虽然凌厉,但外强中干,便使莲花步略一侧身,用螳臂弯刀顺势向灵虚子后背拍去,因速度太快,灵虚子防备不及,背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击。灵虚子借力打力,向前一个侧翻,转到余化龙侧翼,兜头又是一拳拍过,没想到余化龙竟然连躲都没躲,反掌接住对方胳臂,用膛臂剪刀之势,一把将对方臂膀端到脱臼,身体一动不能动,直痛得灵虚子汗珠直流,甘拜下风,道:“余大哥的螳螂拳出神入化,吾不敌也!”
“我来看看!”
就见台下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脱掉长衫交给同伴,一个鹞子翻身,跳上擂台,动作干净利落,上台一个亮相博得了众人大声喝彩。
“来者何人?”余化龙问道。
“在下河南云台山的花拳太岁马万良。”
“原来是马大少爷,久仰久仰。”
“不必客套,闻听余兄摆擂台,弘扬螳螂拳法,故来凑个热闹,一探螳螂拳的精妙,望余兄不吝赐教!”
然后双手抱拳拱手,施礼毕,接下来便蹲马步,两手掌尖相对,气沉丹田,片刻,右手握拳,大喝一声,向着余化龙一拳挥去。
这余化龙展开莲步螳螂拳,动作与节奏相结合得十分优美,台下众人无不喝彩赞叹,就连师父和大师兄也连连点头。就在马万良花拳挥来之际,余万龙仍保留原有姿势,只是身形轻盈地向旁略一避闪,让过一拳,复又轻迈莲步,使出螳臂挡车一招,扭身向马万良一臂挥去。马万良抬胳膊招架,没承想近乎有千钧之力压在臂膀上,抬不动又摆不脱。看看整个人要被压翻之时,余化龙竟松开长臂,说道:“这招是螳臂当车,从小处见大力道。不妨让马兄再见识几招。”
这马万良开始时尚有勃勃的雄心,试图几招制敌,没想到一招即败,正羞赧中,听余化龙这一说,连声说:“谢过,领教了。”
便变换杀招,拿出天台山的看家本事,一招五龙化掌,拳头雨点般劈头盖脸砸了下来。这余化龙一见对方已拼尽全力,不敢怠慢,转成崂山螳螂步,见招拆着,借力打力,转眼已战二十来个回合,余化龙仍觉无动于衷,而马万良却已气喘吁吁,步伐混乱。余万龙不忍将他踢下擂台,便又转换成莲步螳螂拳,边打边表演,台下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