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大人，根据你的判断周思道应该会逃到哪里？”第二天早晨在前堂，陆澄平问谷见琛。陆澄平讲话时端着茶杯并没有喝下去的意思，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聪慧的林康虽然才随侍一天就敏锐地察觉了。站在陆澄平近前接受问话的锦衣卫千户谷见琛是个短小精悍的人，脑袋很大，皮肤黝黑，两只大眼睛分外有神。他尽管个子不高，但两臂很长，陆澄平知道他应该练的是猿戏或通臂之类功夫。
谷见琛早就听说陆大人文武双全，人称“降龙将军”，今日正面观察见他中等偏上的身高，并不见格外强壮。面色白里透红，一脸书卷气，留着很短的髭须，方脸阔口嘴唇稍厚，鼻梁高挺，一双大眼睛眼窝略微凹陷，透出些许绿意，碧眼中蕴藏着澄澈晶莹的光泽。谷见琛知道只有内功精湛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目光。
“以下官之见，周思道逃不了很远。”谷见琛小心翼翼并试探性地回答道。
“谷大人何以见得？”陆澄平喝了一口茶，将茶杯递给一旁站立的林康，目光没有看向林康，而是直视着谷见琛那双大眼睛，似乎有疑惑更像有所期待。一旁的林康接过茶杯，又察觉并总结出陆澄平在思虑间断时是要放下茶杯的。
“周思道在拒捕时杀死我们三个弟兄，但也被砍了两刀，其中一刀虽不致命，但在左侧大腿前靠近膝盖。”谷见琛话说到这里，似乎说完了又明显是没有说完，他仍然维持着小心翼翼试探性的表情。一旁的林康见他这样的表情直想发笑，同时还有种想模仿的冲动，但她不能也没有机会，因为陆澄平向她伸过右手要茶杯，她知道大人要思考问题了。
陆澄平察觉到谷见琛言语表情中的意味深长，他取回茶杯略一思虑之后说道：“他左大腿前侧近膝盖处中刀后逃走，显然没有伤及筋腱，锦衣卫不是办大案雁翎刀上不会涂毒。”陆澄平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茶，将茶杯交给林康，目光灼灼，投向谷见琛，谷见琛也用那既试探又期待的眼神望着陆澄平，似乎在等待他把没有讲完的话讲完。
陆澄平心里略觉不快但面色依旧平和如常，放慢语气轻声言道：“莫非谷大人在他的伤处见了什么疑点？”陆澄平轻轻的话音才落，就听谷见琛高声道：“大人果真高明，下官佩服。”
陆澄平表情依旧平淡如常，对谷见琛由试探转为庄重的表情变化好像并未察觉，继续说下去：“那把雁翎刀可还在？”
“在……在，当然在！”谷千户兴奋异常地答道。
一名锦衣卫小旗官把雁翎刀呈到陆澄平面前时，一旁的林康也凑上一步闪着妙目观察。刀是锦衣卫标配的佩刀雁翎刀，刀刃极其锋利刀身寒光闪闪，刀头的刃身部分颜色完全不同，应该是伤人后留下的血迹。谷见琛指着刀头刃身对陆澄平道：“大人请看，这里的血迹。”陆澄平开始端坐在座位上仔仔细细看了一会，之后站起身来弯下腰将头凑近去，小心翼翼用鼻子闻了两下，之后坐回座位，挥手示意小旗官将证物收起退下。
陆澄平没有再向林康取茶杯，直接吩咐谷千户和林康随他进内堂叙话。
三人进到内堂，林康掩上门就站立在门边，完全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内官模样。陆澄平发现谷见琛眼神里闪出疑惑，于是说道：“谷兄，今后你我要一同为朝廷办案，就兄弟相称吧，”之后瞅一眼林康接着说：“婉娘是皇上的人，谷兄无须顾虑。”谷见琛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答道：“学生不敢僭越，大人随意就是。”
接下来谷见琛对陆澄平和林康说出了刀刃上的疑点。一般刀剑伤人后刃上血迹变黑红，有腥臭气，这把伤了周思道的刀刃上血迹黄中透绿，气味芳香如同古杏，黄绿斑形似蜡梅，明显是周思道血里含有奇毒所致。如今离案发已经十九天，这蜡梅黄斑颜色毫无减退，反而越来越清晰，那种古杏的香气也没有消散。所以谷见琛怀疑这周思道中此奇毒，还带有外伤走不远也不敢走很远。早在案发当天锦衣卫就封住了距京城方圆三百里一切水陆码头、交通要道，画影图形搜查与周思道相像和一切腿上有伤之人，至今没有一点线索。尤其重要的是，身中奇毒的周思道必须想办法解毒，否则早就毒发身亡了。所以谷见琛断定周思道没有走远，很有可能就在京师。
“婉娘名医世家，又久在宫中，对此有什么高见？”陆澄平一边与林康说话，一边举手示意谷见琛在靠近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说话。见谷见琛坐下后又招手林康近前说话，“难得婉娘谨慎缜密，今天有楚进在外值守，婉娘大可放心。”
林康落落大方，见陆大人诚意询问自然要真心回答。
“大人既知婉娘家世，婉娘祖父也算懂些医理，尤其对方术和毒术颇有研究。婉娘从祖父留下的书中见过一些记载，似乎对大人查案有所用处。”
“那就劳婉娘详细说来。”陆澄平满怀期待地说。
“从这刀头凝血的颜色和气味上看，应该是一种蛊毒。”林康很肯定地说道。她显得有些紧张，脸上泛起红晕，给雪白的面颊添了几多风采。略微平静一下之后又继续说道，“这种蛊术分成几种，有的直接致人死命，有的不为了致人死命，意在控制被下蛊者听命于下蛊者，这两种蛊大都出自苗疆，从汉朝时到现在医书都有记载。还有一种蛊术，出现也就一两百年，蛊虫潜进宿主体内在血液中长期存留会产生摄心术，使中蛊者完全受施蛊者言语操控。”
林康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一下，借机会秋波闪闪瞄了瞄陆澄平和谷见琛，看看他们的反应。
陆澄平面色凝重，表情略带沉思，谷见琛目光下垂好像在努力地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
“这种蛊要想使用需要两个前提，一是养蛊放蛊用的金鳌卵极难寻觅和孵化，另外放蛊之人必须经常在宿主身边管理蛊毒，否则超过一定时日宿主就会毒发身亡。”
林康说完这句话，似乎完成了一桩大事一般，很兴奋地瞧向陆澄平，同时也用余光扫了一下谷见琛。见她美目漾过的两个男人居然默默无声依旧在等待她说下去，她略一沉吟已明就里，马上又用她那轻柔悦耳的声音讲了起来。
“据我祖父医书中记载，这种蛊叫金鳌北梅蛊，中了蛊毒的人平日里与常人无异，放蛊之人定期用药物在旁调理，或催动睡眠的蛊虫保持活力，或抑制狂躁的蛊虫保持安静。需要宿主有所作为时，由放蛊之人先投放药物，然后教唆他做事，宿主得到指令就会完全服从。宿主身上总有浓浓的古杏香气，血液凝结后色现黄绿，血斑如同蜡梅。”
“配制这些催活和抑躁的药需要哪几味药，婉娘可曾知道。”陆澄平问道。
“催活和抑躁的药各需十几味药几经炮制才能炼成，这当中最难寻找的是九死还魂果和七叶痴心花这两味，现在连宫里也没有。”
林康这回将话说完，再看陆谷二人时，见陆澄平面带微笑，谷见琛欲言又止。
“婉娘果然渊博，将这金鳌北梅蛊说得如此明白，难怪皇上对你这般信任。”陆澄平深深地看了林康一眼，那两只淡绿色的深沉大眼睛望向林康，又兼夹着低沉男中音，林康一时有些眩晕。
陆澄平未等林康眩晕消散，就对谷见琛道：“谷兄以为如何？”陆澄平见谷见琛有些出神，略微提高了一下声音。
谷见琛感觉到失态，站起身来连声告罪，显得有些局促。
“谷兄是不是因婉娘一席话触及了什么旧事，所以若有所思？”陆澄平问道，又恢复了令林康有些眩晕的男中音。
“学生是想起一些旧事，请大人见谅。适才林姑娘详细叙述了金鳌北梅蛊，学生可以断定周思道所中之毒就是此物，由此学生更坚定周思道没有逃远，极有可能就在京城。”谷见琛说道，声音很大，好像刚才的旧事上的回忆使他坚定起来，对陆澄平说话不再拘谨试探。
“谷兄以为周思道会躲在什么地方？”陆澄平对谷见琛说话，同时又看一眼林康，见她仍旧站在一边便抬手示意请她坐下。
谷见琛看林康在陆澄平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于是说道：“学生愚见，他极有可能躲在京里的同党家里。或者是躲在寺观庙宇之中，但锦衣卫几次搜遍这些地方没发现一点踪迹。”
“京城里边的医药堂口有多少是江湖背景，多少是京中阁老及六部九卿资产，想必厂卫应该全部清楚。”
陆澄平说完这句话，用探询的目光看向谷、林二人，两人稍一迟疑，就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陆澄平又详详细细了解了通州、淮安、扬州、南京、天津、辽东等六处漕运码头货仓、卫所军械火药、运河船运和护漕等所涉及的文武官员的调查情况。之后告诉谷见琛再调三十名锦衣卫，由一名百户率领，秘密奔赴扬州，不要与之前在扬州调查的锦衣卫会合，直接接管扬州军器局，同时看管扬州军器局属官属吏和工匠。由林康报请宫中魏公公，请圣旨后由谷见琛立即落实。
之后林康进宫协调东厂了解内阁和六部九卿出资医药堂口详情，谷见琛查询锦衣卫掌握江湖背景的医药堂口情况。三人约定酉时初在原处会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