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平利用下午时间去拜会内阁首辅大学士方从哲和刑部尚书王柄金。这两个上官都非常热情地接待了陆澄平,所言不外乎是他蒙皇上亲自降旨进京查案,显然是圣眷甚隆;陆大人文韬武略经纬之才,几桩奇案定会举手投足之间可破,他日定充馆阁或执掌经略。两人对具体的案件查办,态度相当谨慎,一再强调皇上有圣旨,由陆澄平专差查案,内阁和刑部不便介入。如果查案需要阁部协助,凭钦差印符直接调配就是。
陆澄平清楚,这种惊天大案,宫里尽管再封锁消息,但是无论如何是瞒不了内阁首辅和刑部尚书的。既然是谋逆通敌大案,二人自然避之犹恐不及。君子远祸,正是这些朝堂清流拿手好戏。他们著作等身,书册汗牛充栋,在朝堂上可以满嘴废话辩论几天几夜,一旦国难当头需要担当时立即抽身隐没,将重任推给别人。
之后朝廷无论分为几党几派,无需串联无需招呼,马上火力全开,从各个角度开始攻讦做事者。编织谣言、趋红踩黑、背后施刀、暗箭伤人这些卑鄙手段居然能完全溶解在文字漂亮的奏折里,充斥古圣先贤言论的妙论中。这些清流将为大明朝君主和臣民做事的人,起初从骨头里充满蔑视,逐步演变成仇恨。仇恨和蔑视的缘由非常简单:我们没有去做的事你为什么去做?我们不做这件事是有原因的,因为大明朝皇帝没有尧舜禹那么圣明,大明朝的民风恢复不到周公秉政时那么崇尚礼制。
我们要首先把君王劝谏成尧舜,让百姓恢复周朝那样淳朴,为这个目标我们夙兴夜寐、废寝忘食、悬梁刺股、凿壁偷光。我们不自觉就能团结起来,蔑视那些不是把改造君王成尧舜,把教化百姓使民众恢复周礼为第一要务的人。
所以这些所谓清流,自己不去做事,更不能容忍别人做事,做事之人无论将事做好或做坏,都是清流的公敌。他们绝对不是出于任何险恶用心,更不是出于卑鄙的嫉妒,甚至他们算得上光明磊落和忠心耿耿。他们只是追求完美,完美的做事者,完美的做事前提,完美的做事过程,完美的做事结局。没有这么完美这件事就不能做,这件事就不能由你来做,做这件事的人就是罪人。至于这件事如果不做会是什么结果,圣人书中有答案,我们清流的鸿篇巨著中有答案,我们的八股文中有答案,我们马上就可以写一万篇好文章再次回答你。
当年在辽东,每当熊廷弼被掣肘、被弹劾之时,与熊廷弼最谈得来的就只有陆澄平了。两人对这些清流就是这种看法,而且对这些废物深恶痛绝。熊廷弼认为这种人中废渣已经充斥在大明朝廷和省府州县近两百年,导致大明已无药可救,他对朝廷的评价是“君累于小人,臣困于君子”“小人是真阉人,君子是伪君子”,只能明哲保身,顺水行舟,大事不可为。所以熊廷弼虽有经略大才,但在辽东始终奉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靖边原则,不主动对后金用兵,又总是千方百计使后金努尔哈赤无法用兵,使辽东双方始终长期处于相持局面。
陆澄平虽然完全赞同他对朝廷状况的总结,但对他用兵对敌的消极防御做法不以为然。陆澄平虽然掌管的兵力有限,但由于他擅长练兵,精通战阵,对军械火器非常了解,手下游击、参将、千总、把总都对他非常钦服。他又为官廉洁,从不克扣军饷,立功所受奖赏分配公道,还总是身先士卒屡屡斩将夺旗,士兵们对他十分拥戴。经他训练的几千精兵是熊廷弼帐下一张王牌。
陆澄平最希望的是熊大帅能够转变战略,主动出击建功后金,在他们还没有壮大时将其灭国。但尽管他多次劝说熊廷弼,熊廷弼都以时机不成熟为由轻轻放下转而言他。这始终是陆澄平心中一大憾事,也使他和熊大帅之间有一点不可言传的微妙。但在陆澄平内心,对熊廷弼的知遇之恩、教诲之德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今天拜会了两位上司后他就不由得记起熊廷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