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作为一名医生，对于天文学可谓一知半解，但我仍然对您所说的话题感兴趣。作为天文学方面的专家，这个星球上没有人比您更深入研究宇宙运行规律了，没有人比您更博学多才，是什么现象曾令您感到迷惘，您又是如何解开困惑的呢？”泰洛丁好奇地问道。
“医生，我迷惘的是，所观测到的所有星系都在高速运转并有规律地沿着特定的轨道运动。不仅所有恒星围绕星系中心做周期性的旋转，而且所有星系围绕某个中心在运动，是什么牵引着他们，巨引力源来自何处？作为宇宙中的普遍存在，黑洞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它遵循什么物理定律？作为恒星和物质的吞噬者，黑洞连接着什么样的世界？黑洞是怎么产生的？谁在背后主宰着宇宙？上帝是否存在？在对宇宙的认识上，科学家和神学家历来有着许多矛盾和冲突，一些科学家认为自然现象完全可用物理规律解释，世界不存在所谓的创造者，上帝只是人们的臆想；神学家认为自然界和人类都是上帝创造的，世间的一切由上帝主宰，包括人的命运，都是冥冥之中有定数的。究竟是应该相信科学，还是相信神学？在新近观察到的宇宙现象面前，原有的科学理论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虽然解答了宏观和微观层面的一些物理现象，但仍无法解决宇宙深层次的因果和本质属性。后来，我阅读了亚格拉图所著的《自然哲学论》，从中看到一段话‘The universe is God，and God is the universe.’①我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受，这句话也可表述为‘自然就是神，神就是自然’。从中我意识到神与自然界是一体的，密不可分的。以此来认识宇宙，以前所有的迷惘就烟消云散了，我似乎得到了新生，仿佛久旱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当时，我兴奋地爬上圣伦索山山顶，像年轻人一样高声吟诵着经典诗歌——
万能的神啊，你无处不在。
在遥远的星河中，
在深邃的夜空中，
在喷涌的地狱之火中，
在奔腾的河流中，
在连绵的山峦中，
在细微的原子中，
你隐蔽的身影若隐若现。
你以慈祥的眼光俯瞰众生，
一切都逃不出你的视界，
你派遣使者来到人间，
传播天国的理念，
信仰的人们聚拢在一起，
吟颂着圣洁的诗篇，
歌唱神的崇高与博爱。”②
“教授，您的言论让我感到吃惊。”泰洛丁闪着惊异的眼光，“作为一名医师，我本能地排斥宗教的影响，在莱卡纳，流行着多种宗教，其中最有影响的是三大宗教，从古莱卡纳传承至今的阿图姆教，由詹弗里帝国带来的原神教，来自遥远星际的普神教，三大宗教都有自己信仰的神，他们都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似乎谁也没见过真神的模样，许多莱卡纳人不知道该相信哪个神，也不清楚神是否能保佑他们。原神教推崇的斑撒诺神，其巨大的力量掌控着整个银河系，人马座A*的超级黑洞就是他的象征，预示着黑暗与吞噬一切的力量，詹弗里帝国如同其宗教，推崇原始神力、物质至上和感官享受，教导人们要顺从和忍耐，不要反抗和违逆。原神教的教义令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推崇原始力量的宗教令人感到压抑和无助。我不知道宗教的作用是什么，有时觉得就像麻醉剂，是人在精神上的一种依赖型寄托。”
“医生，我已有同样的感受，原神教教人们逆来顺受，说什么只有服从命运的安排，才能升入天国，说什么毕纽克总督是上帝派来拯救莱卡纳人的使者，让大家都崇尚和服从帝国的统治，只有这样才有出路，难道被压迫者在被踏上一只脚后，还要感谢压迫者的恩赐，感谢其赐予食物？原神教充满了谎言和欺骗，如果相信了他们的说教，莱卡纳人将永远不能摆脱帝国的统治。从原神教起的作用来看，它实际上成为帝国压迫人民的工具，扮演了精神麻醉师的角色。”梅莉赛娅说道。
“梅娅，我不太同意你的看法。固然原神教有被帝国利用的方面，但其教义还是有可取之处，例如教导人们要以宽容之心待人，对待弱者要有爱心，要戒贪欲、色欲、口欲、懒惰，消除虚妄和贪痴之心……”尼伽勒说道。
“教授，其他宗教也有类似的教义，可是他们并没有像原神教那样助纣为虐，宗教如果帮助统治者欺骗和愚弄人民，人民就有权拒绝其教化。”梅莉赛娅说。
“梅娅，这涉及宗教与政治的关系，在社会现实状态下，宗教面临两难选择，要么服从统治者的需要，为现存的制度唱颂歌，要么保持自身的独立，不偏向任何政治团体。前者会受到统治者的关照与保护，后者则受到排斥和打压。撇开其政治依附性和社会属性，单纯从教义上看，原神教并没有大的问题，只是其利用了人们对灾难的恐惧和对人生无常的困惑，夸大了物质的作用，但也教导人们要进行精神净化和自我修行。”尼伽勒说。
“教授，宗教不应当用虚幻、不靠谱的天国诱导人们脱离现实，陷入对未来的盲目臆想中。”泰洛丁回忆道，“在刚踏入社会时，我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有一天一个男人在妻子的陪同下来到医院，在与患者格鲁瓦的妻子米兰达的交谈中，我了解到格鲁瓦在恶劣的环境中工作，长期吸入矿物质粉尘导致患上尘肺病，经常咳嗽、呼吸不畅，经检查其尘肺病已经进入晚期，肺部积满了灰尘，无法进行根治，只能通过休息疗养并加强营养，来延长其寿命。格鲁瓦家中有3个未成年的孩子，米兰达没有工作，家中所有收入均来自格鲁瓦打工的薪酬，微薄的收入勉强维持家中的生计，却又不得不用仅有的一点积蓄到医院治疗，看到格鲁瓦呼吸不畅痛苦的样子，我十分同情这一家人的遭遇。尽管格鲁瓦没有足够的钱维持一个完整的疗程，我还是为其安排了治疗，通过一段时间的上呼吸机和药物治疗相结合，他的病情开始缓解，呼吸也变得顺畅了。然而，当准备实施进一步的治疗时，患者却连招呼也没打，突然自行离开了。
“对于格鲁瓦的消失，我感觉有些蹊跷，一天，通过打探和搜寻，我找到了他的家，一间位于工人居住区的简陋的平房，十几平方米的空间内住着一家5口人，屋内的家具十分简陋，有一张大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柜子。格鲁瓦当时不在家，米兰达接待了我，她请我坐在一把陈旧的木椅上，并端给我一杯热水。我明白了格鲁瓦不辞而别的原因，生活的贫困使得他无法继续维持治疗，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只得去工地干活。我看到3个未成年的孩子，一个躺在床上嗷嗷待哺的男婴，身旁的哥哥、姐姐六七岁的样子，他们瘦弱的模样显示了平时吃不饱饭，身上的衣服又脏又旧，两个大点的孩子站在床边好奇地看着我，稚嫩的眼神透出一种失落和无奈，看到眼前的情景，我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在寒暄了几句话后，我将事先准备的一包药物放在桌子上，并在其包装纸中悄悄塞进了1张100莱币钞票就离开了。
“在返回的路上，我反复思考着，是什么导致格鲁瓦一家陷入贫困，还有多少类似的家庭看不起病、吃不饱饭，孩子无法健康地成长？是先天的社会地位低下，还是后天的环境使然，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阶层差距……一天，带着种种疑虑，我来到一所原神教教堂，想在聆听神父宣讲时得到启迪，当天神父宣讲的是有关原罪的内容，无怪乎让人们相信自身存在这样那样的罪过，只有进行深刻的忏悔，才能得到精神上的解脱，人活在世上经历的所有痛苦和折磨，都是在赎前世所犯下的罪过，只有积德和行善，才能在现世和来世得到庇佑和回报。当时我听得晕头晕脑，觉得神父讲得有些道理，看到周围人虔诚的态度，我不知不觉融入环境中，似乎自己也需要反省，忏悔前世犯下的过错……
“半年后的一天，当米兰达将格鲁瓦送到医院时，他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躺在病床上上气不接下气，经过抢救后勉强维持了几天，还是去世了。失去生命的格鲁瓦躺在太平间的一张床上，脸上呈青紫状，牙齿紧咬着嘴唇，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得出他临死前经受了痛苦的煎熬。几天后，在一场在墓地举行的送别仪式上，米兰达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中透着悲伤而迷惘的眼神，听着做弥撒神父的致辞，‘可怜的人儿，你的痛苦已经过去，救赎使你得到了解脱，神将保佑你踏上新的旅程，在另一个世界获得新生……’
“格鲁瓦的死震撼了我，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生命坠落了，如同秋风下的落叶，没有人关注，消失得悄然无声。在现在的社会中，底层人的生命何其轻贱，在世上还没享受多少幸福的时光，就背上了沉重的生活负担，不管是日晒雨淋，还是狂风乍起，在工地上都可看到他们的身影。人生下来就是不平等的，有的人从出生就吃穿不愁，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有的人从小饥肠辘辘、衣不蔽体，人的生活差距怎么这么大，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我在想上帝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存在，为什么人世间存在这么多的不公？上帝为何不拯救那些苦难的人？”
屋内出现了一阵寂静，片刻之后，还是尼伽勒打破了沉寂，他以深沉的男低音说道：“医生，你叙述的格鲁瓦轶事令我十分感慨，从中可以延伸出很多感悟，从不同的角度看待，可能得出不同的结论。我发现宗教中的上帝，只是一个名义的概念，与人们心中万能的神相类似。人们赋予了他太多神奇的色彩，寄予了太多的希望，以至于当现实与期望不符时，人们很容易产生失望甚至怀疑。上帝到底存不存在？是否像神父所说的万能？经过思考后，我发现不管是宗教教义中的上帝，还是人们反复念叨的万能的神，他都不会直接现身，而是通过派遣使者降临到人间，传达他的旨意和观念，这个使者能够警醒世人，拯救危难中的人类，有时也惩罚那些恶人，上帝是隐身而不露面的。看不见的上帝在哪里呢？我感觉上帝是隐身于自然界之中的，或者说自然本身就是上帝。不是上帝不想抚平人世的不公，也不是不想拯救受难的人，而是上帝有其行事的法则，他考虑的是整个宇宙的运转，至于人世那些事物，上帝无暇顾及，他也顾不过来。他顶多派遣使者到人间，教诲和感悟众生。”
“教授，我不赞同您的看法。”梅莉赛娅以委婉的语气说道，“既然神父所说的上帝不能拯救危难中的人们，那么所谓的上帝不过是一个人们臆想的一个虚幻的影像，也可以说并不存在。您说上帝隐身于自然之中，他只是安排使者来到人间完成其使命，这就更加令人迷惑，上帝似乎神秘莫测、喜欢跟人捉迷藏，人们为什么非要依赖上帝的使者来拯救，难道不能自我拯救？”
“梅娅，我不否认自我拯救的意义，如果人们有足够的觉悟，或有很强的能力，可以不依赖上帝，自己改变自身的命运。可是，这个世界充满了迷惘的生灵，太多缺乏理智的群氓，他们没有独立意识，更多的是轻信与盲从。如果没有信仰，他们很容易受人欺骗和蛊惑，或成为他人的工具。如果有一个上帝，哪怕是虚幻的，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强。亚格拉图曾说过‘上帝在我心中’，人们需要上帝，而上帝并不需要人，正因如此，宗教创造了一个上帝的形象，为众多信徒所接受，这也是上帝存在的价值。”尼伽勒说道。
“教授，您所讲的上帝就是自然本身，我对此有些迷惑。上帝对于人类有什么意义？如果他不具有人一样的形象，那他与人类又能有什么关系呢？与宗教教义中的上帝有什么类同呢？”泰洛丁问道。
“医生，我所说的化身自然的上帝不同于宗教教义中的上帝，为与后者相区分，姑且称其为自然之神，自然之神很难用具体的形象描述，自然之神可能不止一位，我们所在的宇宙有一位自然之神，在这个宇宙之外还有其他的宇宙，自然之神应该还有多位，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没有最大的神，只有更大的神。自然之神能够主宰这个宇宙，同时又有局限性，他受到其他自然之神的限制和制约。人类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人类是寄生在自然之神身上的微小的生灵，类似于寄生于人体中的细菌。试想，人类对于寄生在自身体内的细菌是什么态度，是要消灭细菌，还是与细菌共生。人体中的细菌可分为益生菌和病菌两类，益生菌对人体有益，与人体形成共存共生的关系；而病菌则有害。相对于细菌，人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既看不见，又难以想象。人对细菌是什么想法？无非是你不危害我的健康，我也不干涉你的存在，更不会干涉你的权利和需求。对于危害人体健康的病菌，必要时通过药物杀灭他们，药物类似于人体的使者，他们为维系人体内在循环的平衡而起作用。”尼伽勒说道。
“教授，您的话我有些听不懂，您所说的自然之神与人类似乎是相互共存、彼此融合的关系，而自然之神似乎并不怎么在乎人类，在他眼中人类应该是如同寄生虫一般可有可无，这与神父所说的上帝并不一致，我怀疑自然之神是否真的存在，也许只是您的主观想象。”泰洛丁说道。
“我是将自然之神与人类的关系拟人化，实际上远比想象的要复杂，自然之神既可化身于自然界之中，也能够以能量的形式存在于虚空中，人类虽然看不到他，但可通过一些现象看到他的作用和影响，并接受他的使者传输的观念与教诲，当人们观察星空时，可以感悟自然之神对于宇宙的推动与控制，通过星辰的运行，间接地读取了自然之神的身体语言。有时，自然之神通过灾害影响人类的生活，如日冕、海啸、地震、洪水、火山爆发、小行星撞击……这些自然灾害调整了行星的生态系统。通过观察星辰的运行，星象学家可以预测即将发生的灾难，自然之神的语言隐藏在星辰的运动和变化中，星辰的运动是属于自然之神的内循环范畴，包含了周期性、规律性、目的性等特性，我们发现星辰在沿着安排好的特定轨道高速运行，生活在星球上的人们平时感受不到这种运动，只有专业工作者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意义。”尼伽勒说道。
“教授，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您是如何推断出宇宙的内在运动是自然之神主导的，或许没有什么自然之神，宇宙的运动只是一种随机的、无目的性的偶然性运动。”泰洛丁说道。
“如果从狭义、局部的角度看，星辰的运动有某些偶然性的因素，如星球有时会部分偏离原有的轨道，行星的磁极有时会发生偏转。然而从广义、整体的角度观察，不管是星系还是恒星的运动都遵循着特殊的规律性、周期性，运动轨迹有如钟表般的精确，仿佛受一种无形力量的主宰，偶然性、随机性、无目的性运动不可能产生这样的结果，必然存在一个超级控制系统，这个系统有步骤、有意识地控制着宇宙内在的运行，其根源就来自自然之神。”尼伽勒说。
“教授，您根据什么判断自然之神是有意识的？也许他是在无意识地掌控。您的观点似乎与神学的观点类似，神学家认为上帝之手创造和控制了宇宙，您认为自然之神主宰宇宙，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意思。这不很可能是主观唯心主义的观点吗？”泰洛丁问道。
“我不懂什么主观唯心或客观唯心，我只知道在观测的基础上，通过演绎推断宇宙的特性，神学家认为上帝之手掌控着宇宙，上帝是万能的。而我所说的自然之神并不是万能的，他只是在有限的范畴内起作用。在宇宙之外或其他平行宇宙，能否作用就不得而知了。至于说自然之神有自己的意识，是因为他是生命体，而不是机器或其他什么无机物，生命体本身是有主观意识的。”尼伽勒说道。
“教授，听您讲话的口气愈来愈像哲学家，而且是研究玄学的哲学家，我不知道您讲得有无道理，只是觉得与普通人的生活相距甚远，既然我们看不到自然之神的存在，也无法对其抱有什么期望。”梅莉赛娅说道。
“还是先把有关上帝的讨论放在一边吧，梅娅，尽管时间比较紧迫，但必要的治疗还是要进行的。”泰洛丁关切第看着梅莉赛娅，“我准备将心理疗法与物理疗法结合起来，首先要抚平焦虑和不安情绪，然后再实施下一步治疗。针对中枢神经系统紊乱的现象，将采取催眠性疗法……”
①宇宙就是上帝，上帝就是宇宙。
②摘自《神的颂歌》，古莱卡纳诗人伊奥丁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