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站在里尔医生诊所外，没有急着进去。诊所位于繁华的商务区，地处便利，虽租金高昂，但显然收费不低。从进出的人流量来看，生意相当火爆。这让他不禁想起斯蒂文医生的诊所——位置偏僻，装修简单。两人同为本地知名的心理医生，却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这一点让艾文感到有些意外。斯蒂文医生的低调作风尤为明显，据说他将大部分收入捐给了慈善机构，而里尔医生似乎没有这样的举动。艾文在心中无意间将两人做了比较，发现自己对斯蒂文医生的好感似乎更多了些。
让艾文困惑的是，尽管进入里尔医生诊所的患者看上去心事重重，但出来时，神情并未有太大变化，甚至有些失望。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艾文终于决定进去看看。诊所内部宽敞而奢华，暖色调的装潢让人一进门便感到舒适。艾文的目光很快被墙上一幅巨大的画像吸引——是里尔医生的半身像。他身穿整洁的西装，双手交叉在胸前，表情庄重却温和，嘴角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那头银发和深邃的眼神，仿佛能洞察一切。画像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任何进门的人都会第一时间看到。艾文不由得微笑，觉得这无疑是一种巧妙的吸引顾客的方式。
“您好。”一位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的年轻姑娘从接待台走来，步伐轻盈，神态温柔，给人一种亲切感。她注意到艾文盯着墙上的画像看了许久，便上前主动问候。
“我找里尔医生有事。”艾文微笑着回答，目光瞥向姑娘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阿德伦德·汉娜”。
“请问您有预约吗？”汉娜礼貌地问道，显然把艾文当成了前来就诊的病人。
艾文摇了摇头，随即问：“里尔医生在吗？”他望向诊室的方向，看到门并未完全关上，但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抱歉，里尔医生外出办事了。如果您是来就诊的，可以帮您安排预约。”汉娜解释道。
“我只是他的朋友，有点事找他。”艾文模糊地表明身份，继续询问医生的去向。
汉娜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抱歉，我以为您是来就诊的呢。这样吧，我可以帮您打电话问问他。”
“他有没有说去哪儿？”艾文顺口问道。
“没有具体提，只是说可能不回诊所了。如果您急，我可以现在联系他。”
艾文本想应下，但忽然想起了达尔文的忠告：“要了解一个人，不妨从他身边的人着手。”这个念头让他改变了主意。他微笑着摆手：“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只是路过，顺便看看他。我不想打扰他，他平时应该很忙吧？”
“是的，里尔医生刚从国外回来，最近的确很忙。”汉娜回应道。
“那就算了，还是不打扰他了。”艾文顺势接话。
汉娜随后问起他的姓名，艾文临时编了个名字：“约翰逊。”
汉娜露出微笑，认为这个名字非常适合艾文平凡的外表。她正准备说些什么，这时另一位访客步入诊所，她急忙前去迎接，并向艾文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稍候。经过汉娜耐心地解释和多次道歉，访客才带着不满离开了诊所。诊所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艾文向汉娜做了一个指向门口的手势，脸上露出了一丝理解的笑容，这让她感到一丝安慰，两人之间的陌生感顿时消散。就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确实考虑过请艾文离开，但出于某种原因，她却产生了与他交谈的念头。毕竟，与一个看似不令人反感的人聊天，比起长时间面对形形色色的患者，是缓解压力的一种有效方式。而且，艾文确实给人一种无害的感觉，他能够理解她刚才的行为，这让她对艾文产生了一定的好感。
“你肯定忙得团团转，能安静一会儿真不容易。”艾文接过汉娜递的水，喝了一口，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可不是嘛，能闲下来一会儿真难。”汉娜小声笑了笑。
“哈哈，那医生肯定要抓狂了。”
“嗯，这里每天都是人来人往的。”汉娜说着说着，不自觉地坐到了艾文旁边，接着说：“里尔医生平时都会合理安排好时间，今天这样，我猜他肯定是碰上什么急事了。”她想起医生走的时候那急匆匆的样子，好像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赴会。
艾文随口问：“这事儿经常发生吗？”
汉娜没有接口，眉头却不自觉紧蹙起来。艾文意识到她有所保留，便停止了追问。事实上，汉娜早就察觉到，最近这段时间里尔医生行为确实反常。他不仅经常显得忧虑重重，而且异常易怒，这在以往是极为罕见的。然而，汉娜不敢深究，担心言多必失，激怒里尔医生。她偶尔会私下揣测，是否里尔医生在出差期间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导致他一反常态，难以控制情绪。
“哎呀，看来你生意做得挺火的嘛，里尔医生在这儿可是名声大噪啊！”艾文扫了汉娜一眼，忍不住夸赞道。
“是啊，你跟里尔医生很熟吗？”汉娜回过神来，对艾文笑了笑，好奇地问。
“也不算特别熟，是朋友介绍认识的。我们见过几次，我对他的工作挺感兴趣的。”艾文不知不觉就把话题转到了他感兴趣的方面。
“你也是心理医生？”汉娜惊讶地看着艾文。
“嗯，现在不是了。”艾文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其实他总觉得心理医生这行他还没完全脱离。“这行其实挺赚钱的。”艾文轻松地说。
“对啊，但我不觉得这行有多好玩。病人多了，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些病人还好，但有时候遇到那些不听话的病人就头疼了。”汉娜摇摇头，否定了这行的乐趣。
“哦？什么样的病人会让你觉得头疼呢？”艾文笑着问，注意到汉娜似乎想到了什么。
“就是那些不配合治疗的病人。”汉娜小声说，咬着嘴唇。
“看来你确实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不过，有里尔医生在，他经验丰富，肯定有很多解决的办法。”艾文继续试探着说。
汉娜犹豫了一下，没马上回答。
艾文说：“即使里尔医生遇到棘手的病人，他也会找同行帮忙，对吧？”
“里尔医生确实很优秀，但有时候确实会这么做。不过有时候遇到突发事件，比如……”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意识到这样说可能不太好，耳边仿佛响起了里尔医生的叮嘱：“汉娜，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为了诊所的声誉，请你保持沉默。”
注意到汉娜神色的变化，艾文决定继续旁敲侧击，他对汉娜刚才提到的“突发事件”感到好奇。
“比如什么？总不会有人在这儿闹事吧。”
汉娜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轻轻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什么。
“其实每个人都会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寻求帮助也是很正常的事。我也经常遇到各种麻烦，但幸运的是总有人愿意帮忙。”见状，艾文也不急着继续追问，反倒安慰起汉娜。同时，他突然想到了达尔文，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你真的很幸运。”汉娜看了看艾文，觉得这个男的挺有趣，无缘无故地就笑了起来。
“呵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朋友。你也是，里尔医生也是，听说他人缘很好。”艾文挠了挠头，憨厚的笑容再次出现，这似乎是他让人放松警惕的法宝，看起来总是那么有效。
事实也是如此，艾文的笑容让汉娜感到非常愉快。他的话听来有几分道理，于是她点了点头。
“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对吧？”艾文厚着脸皮，仿佛瞬间变成了达尔文，看到汉娜笑了起来，便顺水推舟，尽管内心暗自窃喜，但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你真有意思。”汉娜忍不住笑了出来，脸上微微泛红，她忙不迭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笑起来真好看。”艾文厚着脸皮恭维了一句，实际上，他并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完全是跟达尔文学的。
显然，这招很有效，汉娜被逗得笑个不停。她越来越觉得跟艾文聊天是个正确的决定，彼此的距离感更近了不少。
“哎，我刚从国外回来，对里尔医生最近的情况不太清楚，他过得怎么样啊？”艾文随口问。
“挺好的。”
“看来心理医生挺受欢迎的嘛。”艾文故意这么说，然后又问，“不过这里肯定不止一家心理诊所吧。”
“当然不止，我们这里来的病人很多，大家都很信任他的医术。”汉娜自豪地说。
“真的吗？你确定这里的生意最好？”艾文好像不太信，又问汉娜。
汉娜想了想说：“我觉得是这样，不过里尔医生提过他有个朋友也在这儿开了家诊所，病人也不少。”
“哦，还有能和里尔医生竞争的人啊！”艾文有点惊讶，夸张地张大了嘴。
“我想想，对了，是斯蒂文医生，他以前常来这里和里尔医生交流。”汉娜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不过最近好像没怎么见到他。”
“他很有名吗？”艾文故意问。
“我也是听里尔医生说的，看得出里尔医生挺佩服他的，遇到难题就会找斯蒂文医生帮忙。”
“那我得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斯蒂文医生。”艾文耸耸肩，“你见过他，觉得他怎么样？”
“他也是个很有经验的心理医生，总之人很好。”汉娜虽然不知道怎么形容，但艾文从她的表情看得出她对斯蒂文医生印象不错。
“看来你挺崇拜他的嘛，别让里尔医生知道哦。”艾文开玩笑说。
“里尔医生也很好，但最近他好像总是愁眉苦脸的，好像有什么心事，脾气也不太好。”汉娜声音小了，显得有点担心。
“真的吗？没想到，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吧。”
“我也这么觉得。”汉娜点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艾文叹了口气，接着问。
“大概半年了，尤其是最近，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小事也会让他发火，我都害怕了。以前里尔医生很少发火，他总说要当个合格的心理医生，得先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没想到他自己也会这样。”汉娜抱怨说。
“半年？”作为侦探，艾文对时间很敏感，他记下了这个时间点，同时他觉得里尔医生半年来的情绪变化肯定有原因，但和斯蒂文医生的失踪有没有关系，现在还不能确定。
“你肯定知道原因吧，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艾文继续试探汉娜，他明白汉娜一谈到那件事就吞吞吐吐，肯定有原因。
汉娜显然有所顾忌，她一直摇头说不知道，艾文担心追问太多会让汉娜起疑，于是他打消了她的疑虑：“看来里尔医生肯定叮嘱过你什么，既然你不肯说，我就不问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我可什么都没说。”汉娜显然不擅长说谎，她那有点慌张的样子让艾文觉得好笑，她的回答更让他确信她肯定知道些什么——既然里尔医生不让汉娜说，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
“听你这么说，斯蒂文医生和里尔医生肯定关系很好。”艾文转移了话题。
“当然了，我不是说过他们以前经常一起讨论学术嘛。”
“他们都很敬业啊！”艾文赞叹了一句。
艾文对汉娜挤了挤眼睛，说：“肯定有好处的。”
汉娜回答：“那当然啦，里尔医生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曾经说过想超过斯蒂文医生，不过我觉得他其实很敬佩斯蒂文医生。”
艾文惊讶地问：“里尔医生亲口告诉你的？”
汉娜解释：“有一次他喝多了，我送他回家时他告诉我的。”
艾文说：“看来里尔医生肯定遇到了什么让他兴奋的事。”
汉娜说：“我不太清楚，不过最近一次见到斯蒂文医生时，他们好像在讨论一篇论文，里尔医生看起来很激动。”
艾文好奇地问：“论文？”
汉娜说：“我不知道，我进去送茶的时候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明显是在争论什么。”
艾文说：“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我想去拜访一下斯蒂文医生。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汉娜肯定地说：“他人很好，你不会失望的。不过他好久没来了，让我想想……咦，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好像自从那次以后就没再见到斯蒂文医生。”
艾文问：“之后里尔医生就开始愁眉苦脸了？”
汉娜说：“好像是这样。”
艾文问：“他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汉娜说：“也许吧，我不知道。”
艾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根据汉娜的话，他开始推测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他反复思考，越来越觉得兴奋，看来这次交谈收获不小。他看了看汉娜，见她一脸困惑，他知道不能急，不然会前功尽弃。
艾文问：“那篇论文后来发表了么？”
汉娜说：“没听里尔医生提起过，可能没发表吧。”
艾文羡慕地说：“你知道那篇论文在哪吗？我真想看看。”
汉娜好奇地看着艾文：“我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好奇？”
艾文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对心理研究比较感兴趣。”
汉娜警惕地问：“你到底做什么的？”
艾文笑着说：“别这么严肃嘛。我大学学的是心理专业，一直对这个有兴趣，可惜毕业后却成了贸易公司的职员。”
汉娜疑惑地说：“是吗？我看你不像公司职员。”
艾文说：“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汉娜小声说：“我看你像侦探。”
“哈哈，哪里找得到像我这样的侦探呢？”艾文故意摆出一副夸张的神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我确实对这个行业挺感兴趣的，只是这里似乎少了点什么，哈哈。”
汉娜的面容逐渐放松，一丝笑意悄然回到了她的嘴角。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显然，艾文的表演技巧比以往有了显著的提升，此刻的效果相当不错。当然，这与达尔文有着密切的关系，毕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话总是那么贴切。
见到汉娜的笑容，艾文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瞥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一点。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停留一个多小时，但想到所获得的丰富信息，内心依旧激动不已。他渴望立刻将这些发现和自己的推测全部告诉达尔文。同时，他也担心里尔医生会突然返回，揭穿他的小计谋。于是，他决定起身告辞。
汉娜察觉到艾文的离去意图，并没有挽留。对她而言，与艾文的交谈只是消磨一个漫长无聊下午的小插曲。她将艾文送至门外，两人微笑着道别。
“等里尔医生回来，我会告诉他你来过，你留下联系方式好吗？”汉娜突然叫住了正快步走向门外的艾文。
“不用了，我会主动联系他的。”艾文停下脚步，转身向站在门口的汉娜挥手告别，但没走几步，他又匆匆返回。
“实际上，我上个月11号晚上来过一次，但当时没人。平时这里几点休息呢？”
“通常在六点左右。”汉娜思索了一下回答道，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奇怪，那天你应该能见到里尔医生的。”
“哦？你记得？”艾文心中一惊，急忙询问。
“那天里尔医生说他会晚些离开诊所，还让我早点回家休息。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本来打算向他请假，但没想到会这么巧。我当时太高兴了，所以你一提起，我就想起来了。”
“这么说来，里尔医生确实很忙。那天晚上他有约会吗？”
“他没告诉我，我只负责做好我的工作，除非医生事先告诉我，否则我不会过问他的安排。”汉娜说到这里，稍微犹豫了一下。艾文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她才继续说：“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里尔医生平时很少准假，他对工作非常严谨。当时我就觉得……怎么说呢，他那天和平时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艾文急切地追问。
“总之就是不太一样。”汉娜低声嘟囔，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于是闭上了嘴，好奇地打量着艾文。
尽管汉娜没有明说，艾文也能猜到她想表达的意思。他微笑着耸了耸肩，没等她反应过来，轻轻向她挥了挥手，转身朝外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大楼外。
“真是个奇怪的人。”汉娜目送艾文离去，随后轻轻关上大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比平常说得更多。那场对话让她感到有些被引导，她不解地笑了笑，随即走向接待台，坐了下来。诊所寂静无声。汉娜拿起桌上那本她看了一半的书，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神。她的思绪不断被艾文的笑容和他提出的问题所占据。
而在诊所大楼外，艾文未曾料到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竟让他如此迅速地掌握了汉娜所提及的“突发事件”的大致经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