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尔医生离开诊所，天空一片阴霾，他却佩戴着墨镜，迅速地钻进了停靠在路边的轿车。他坐在驾驶座上，脸色同样显得阴沉。
菲利普已经坐在咖啡店靠窗的座位上。从这个位置，他可以一览无余地观察街景。尽管接近中午，街上行人稀少，眼前的景象没有一丝春天的明媚，反而像是萧索的深秋。
桌上的咖啡已经冷却，但菲利普并未品尝。他的目光呆滞而空洞，苍白的脸颊和蜷缩的姿势显得有些怪异。服务生们已经多次投来好奇的目光。实际上，他的思绪一片混乱，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身体上的疼痛也愈发强烈，未知的恐惧正悄然侵蚀他的内心。出门时无意中发现的两只药瓶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感到头晕目眩，却完全记不起它们的来历。对老师下落的担忧，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不安已演变成恐惧。随着时间流逝，任何人都能猜想到他的处境可能非常危险，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的确，当一个朝夕相处的人突然消失，即使不是血亲也会感到震惊和恐惧。对菲利普来说尤其如此。他的母亲不仅是斯蒂文医生的病人，更是多年的老友。这些年来，老师对他的母亲照顾有加，并收留他，教他医术。自从母亲半年前去世后，对他而言，老师不仅是他全部的精神支柱，更是他唯一的亲人。然而，短短半年内，意外却接踵而至。
菲利普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茫然地凝视着对面的空座位，揣摩着里尔医生约见他的目的。如果不是里尔医生在电话中语气略带神秘，让他心生疑惑，他可能不会答应赴约。对于这次会面，他既有所期待，又有些抵触，这让他自己也感到困惑。每当想到里尔医生，总会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伴随着头疼。昨天在侦探事务所意外见到里尔医生后，他立刻感受到了这种奇怪的感觉。因此，在随后的交谈中，他不自觉地避开了里尔医生的目光，甚至没有主动与他交流。他感到莫名的紧张和压抑，甚至有些不安。
“来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突然轻放在菲利普的肩上，伴随着一个温和而坚定的声音。菲利普立刻从沉思中清醒，抬头一看，发现里尔医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旁，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您进来，请坐。”菲利普似乎有些回避与里尔医生的目光接触，他迅速低下头，指向对面的座位，动作显得有些局促。
里尔医生依旧面带微笑，平静地坐在了菲利普对面。服务员走过来询问他需要什么饮料，他也点了一杯咖啡。趁着这个机会，他快速地打量了菲利普几眼，注意到了他脸上的淤青，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但并没问什么。
放下公事包，里尔医生环顾四周，轻松地笑着说：“这个地方选得不错吧。”
这是一家宁静的咖啡馆，此刻顾客不多。与喧闹的酒吧不同，这里的顾客似乎更喜欢寻找一份宁静，许多人边沉思边静静地品尝着咖啡。
然而，菲利普似乎并没有心情享受这份宁静，他勉强地点了点头，然后向前倾身，将手臂放在桌面上。
“里尔医生，您有老师的消息了吗？”菲利普直截了当地问，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里尔医生收起了笑容，轻轻摇了摇头：“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菲利普。虽然寻找医生的下落是侦探的工作，但我们也可以尝试寻找线索。这就是我今天约你来这里的原因。”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菲利普的反应。
“原来如此。”菲利普叹了口气，沮丧地靠回椅背，但很快又挺直了身体。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担心……”
里尔医生摆了摆手，打断了菲利普的话。他明白菲利普想说什么，但转而询问起他的近况：“想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对了，你的恢复情况如何？”
“好多了，但有时会感到头晕。”菲利普本想提及自己暂时失忆的情况，但内心深处却抗拒着说出这件事，这让他自己也感到困惑。
“脑震荡可能会有后遗症，菲利普，你得小心。”里尔医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菲利普，虽然他并不清楚菲利普车祸带来的影响，但似乎隐约猜到了某种可能性。
“没什么大碍。”菲利普苦笑着回答，他记得出院时医生也这样提醒过他，但他当时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实际上，自从出院以来，失忆的情况一直伴随着他，没有任何改善的迹象。
“如果斯蒂文在的话，他一定会提醒你再去医院复查。”里尔医生的声音中充满了关切，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菲利普苍白的脸上。“不过他不在，还有我呢。”
“谢谢您的关心，我真的没事。”菲利普连忙表示感谢，但他的眼神始终没有与里尔医生正面接触。
过去，里尔医生经常前往诊所探望斯蒂文医生，因此他们时常碰面。不过除了礼貌性的寒暄之外，他们并未深入交谈。然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里尔医生对菲利普表现出了浓厚的关心，这与菲利普本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那就好。”里尔医生似乎松了一口气，从菲利普的表情中，他再次印证了预期的答案。“我不希望你再遇到任何麻烦。”他继续说道，然后伸手进口袋摸索了一阵，迅速掏出一包烟，打开盒盖后抽出一支烟递给菲利普。
菲利普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想，里尔医生可能并不知道他从不吸烟，此举可能是他为了缓解自己的压力。他随即又想到了老师，他曾多次告诫他不要养成这种不良习惯，而他一直遵循着。当然，他也清楚，烟和酒精一样，只能暂时麻痹神经，实际上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谢谢，我不吸烟。”菲利普婉拒了，里尔医生也没有坚持，只是他自己也没有点燃香烟。
这时，服务员送来了咖啡。他注意到里尔医生手里拿着烟盒，似乎有话想说，但又显得犹豫。里尔医生微微一笑，将烟盒重新放回口袋，并向服务员点头表示歉意。
“最近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真的很担心你会承受不住。”里尔医生注视着服务员离开的身影，转过脸对菲利普说，“我经常听斯蒂文提起你，特别是你母亲的事情，实在是太突然了。”
听到里尔医生提及母亲，菲利普的心就像被针刺一样疼痛。他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多年来，母子俩相依为命，如果不是斯蒂文医生的悉心照料，他们的处境可能会更加艰难。母亲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多年来全靠老师的高超医术，否则她可能早已离世。即便如此，最终还是未能逃脱命运的安排。想到这些，菲利普不禁悲从中来，泪水迅速充满了眼眶。
“我理解你的感受，这对你来说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实际上，斯蒂文不止一次和我谈论过你母亲的病情，他确实已经尽了全力，告诉我他几乎尝试了所有的治疗方法，但还是无法缓解你母亲的病情。我曾经建议他将你母亲转到其他地方接受治疗，但斯蒂文一直坚持自己的判断，唉，最终还是……”里尔医生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菲利普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斯蒂文医生坚决劝阻我采取那种做法，他指出那样做反而会对母亲的健康产生不利影响。”里尔医生懊悔地说：“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件事。虽然我与您母亲的接触不多，但她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她一定是个极其善良的女性，才能培养出像你这样出色的年轻人。因此，尽管我当时并不完全同意斯蒂文的决定，但我也没有再向他表达异议。我理解他迫切希望治愈您母亲的心情，我相信他之所以有这样的信心，一定有他的理由。”里尔医生继续说道。
“母亲的离世太突然了，我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菲利普紧握着手帕，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悔恨。那天，他因事不在诊所，当接到电话匆忙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悄然离世，白布覆盖着她苍白的面容，却掩盖不了她未了的遗憾。菲利普仿佛能听到母亲临终前对他的呼唤，那声音此刻似乎在他耳边回响。
“别太难过了，孩子。”里尔医生改用更亲切的称呼，镜片后的眼睛似乎也闪烁着泪光。
“但毕竟她与病魔抗争了这么久，能坚持这么多年已经是个奇迹了。关于她的病情，斯蒂文也曾与我交流过，他确实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最终还是无力回天。”里尔医生紧锁着眉头，惋惜地说，“遗憾的是，我也没能提供更多的帮助。”
“老师非常关心我母亲的健康状况，他也曾明确表示过，这种病难以根治，因此他一直采取的是保守治疗。”菲利普望向里尔医生，目光最终定格在他的脸上，“您对母亲的病情也很了解，是吗？”
“我了解得并不多。”里尔医生连忙否认，“否则或许我也能提供一些帮助。”
“您可能已经知道，我母亲所患的精神类疾病确实非常复杂，有时病情严重时甚至会失控。她在清醒时曾提到，这是家族遗传的疾病。”
“家族遗传？”里尔医生惊讶地挑了挑眉毛，“难怪斯蒂文在谈论您母亲的病情时总是显得忧心忡忡。你也知道，现代医学对于遗传性精神疾病的治疗尚未取得重大突破，看来他确实面临着不小的挑战……对了，你知道他是否尝试过其他特别的治疗方法吗？”
“特别？”菲利普对里尔医生的提问感到困惑，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认为，既然斯蒂文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他或许能找到更有效的治疗方法。”里尔医生急忙解释道。
里尔医生的话语似乎触动了菲利普记忆的深处，他沉默了片刻，随后以不确定的语气对里尔医生说道：“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我隐约记得老师曾告诉我，他发现了一种可能治愈我母亲疾病的方法。”
菲利普的话语立刻激发了里尔医生浓厚的兴趣，他身体前倾，急切地追问：“他怎么说的？”
“老师并没有透露具体的方法，但我记得他似乎给我展示了一份资料……”说到这里，菲利普显得有些迷茫，他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细节，但头疼得厉害，记忆也变得越发模糊，最终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向你展示了哪些资料？”里尔医生的好奇心驱使他继续追问。
“似乎是……该死，我真的记不清楚了。”菲利普痛苦地按着头，回答得非常不确定。
“请再仔细回想一下。”里尔医生的语气依旧平静，但他的身体更加前倾。
“我……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菲利普又尝试回忆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失望地回答。
“这真是太遗憾了，看来斯蒂文并未成功。”里尔医生停顿了许久才开口，期间他一直专注地观察着菲利普。
菲利普痛苦地点头确认，他的母亲确实在不久后离世。然而，在那个瞬间，他的心灵似乎被一种强烈的情感所震撼，脑海中快速掠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他努力想要捕捉这些画面，却一无所获。尽管里尔医生的话语听起来平淡无奇，却意外地触发了他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里尔医生询问。
“其实……我……”菲利普犹豫着，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显然，车祸对你造成了巨大的伤害。”里尔医生注意到了菲利普的异样，却未进一步追问。他只是静静地凝视了菲利普一会儿，随后重新倚靠在椅背上，轻轻叹息，双手交叠，保持着他的标志性姿态，继续观察菲利普。
“出院后，我的头疼经常发作。”
“你其实相当幸运，孩子。”里尔医生依旧用那温暖的称呼，而菲利普似乎也逐渐适应了这个昵称，他默默地点头表示同意。不知不觉间，他对里尔医生的态度似乎在悄然转变。
“能详细说说那场车祸的情况吗？我应该不算是局外人。”里尔医生关切地询问，他的语气总是让人难以拒绝。尽管菲利普极不情愿，他还是详尽地描述了车祸发生时的情景。
尽管菲利普的描述简短而模糊，但足以让里尔医生感到震惊。听完后，他花了一些时间才从那令人恐惧的想象中恢复过来。沉默片刻后，他再次开口。
“难怪你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他心有余悸地说道。
“都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么任性，老师可能就不会出事了。”菲利普懊悔地捶了下桌子。
“别这样，这并不能解决问题。”里尔医生急忙安慰道。“但我真的很好奇，那晚你为什么要开车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我……我应该是去兜风的。”菲利普并没有隐瞒，他的记忆确实是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戛然而止。
“是因为心情不好吗？”里尔医生似乎在引导。
“可能……应该是吧。”菲利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话有些迟疑。
“你住在哪家医院？”里尔医生继续追问。
菲利普迅速报出了医院的名称。
“您约我出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他停顿了一下，内心突然涌起了一丝困惑。自从见面以来，里尔医生一直没有主动提及老师失踪的事，反而更关心他和已故的母亲，以及那场车祸。
“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谈谈关于安娜的事情。”里尔医生的回答出乎菲利普的意料。
“那位女作家？”菲利普不解地问。
“据我所知，她还是一位卷入官司的女作家。”里尔医生投给菲利普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两位侦探也是这么说的。您……”菲利普望向里尔医生，试探性地问，“您也认为她很可疑吗？”
“我们不是侦探，但我也感觉事情有些蹊跷。正如你所说，自从她拜访过斯蒂文后，我的朋友就开始行为异常了。”
“老师曾向您提及过安娜的事情吗？”
“昨天回家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终于记起他确实向我提起过这么回事。”里尔医生抿了一口咖啡，继续说：“大约一个月前，我打电话告诉他我即将出国参加会议，闲聊中他好像是提到了她的名字，当时我没有引起注意。我只是感觉他心事重重，但当我试图深入了解时，他却闭口不谈，所以我也没有追问。你也清楚，他总是喜欢把心事埋在心里。”
“老师还透露过关于安娜的其他细节吗？”菲利普焦急地追问。
里尔医生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懊悔：“早知如此，我应该继续追问下去，那可是我第一次听说安娜这个名字。”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菲利普重重地敲击桌子，咖啡溅了出来。里尔医生连忙拿起旁边的纸巾为他擦拭，并轻声提醒他保持冷静。路过的服务生停下脚步，投来好奇的目光，里尔医生微笑着摆了摆手，服务生才快步离开。
“您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对吗？”菲利普焦急地询问里尔医生，完全不顾及周围人的目光。
“冷静，孩子。我不否认这种可能性，因此找你来，是想请你暗中调查一下安娜，她确实有重大嫌疑。而且据我推测，斯蒂文的失踪很可能与她的病情有关。”
“难道……难道老师在为她治疗的过程中，无意间得知了一些秘密？”菲利普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
里尔医生缓缓点头：“在我们这一行，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别人所说的行业风险，可能就是指这些。你也应该有所了解。”
“那会是什么秘密呢？”菲利普自言自语，眉头紧锁，脸上显露出深深的困惑，“不过，即便如此，老师是绝对不会泄露秘密的。”
“当然！”里尔医生的脸上流露出无比的敬佩之情，“斯蒂文不仅医术精湛，而且拥有高尚的职业道德。”
“这个秘密一定对安娜至关重要。”里尔医生分析道。
“会不会和她的官司有关？”菲利普心中一动，脱口而出。
或许是职业习惯使然，里尔医生一如既往地谨慎，他不置可否地轻拍着桌面，一副难以捉摸的表情。菲利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急切地将目光投向对面那张严肃的面孔。
“这样吧，我给你提个建议，你可以暗中跟踪安娜，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里尔医生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从中取出几张纸递给了菲利普。
“这是什么？”菲利普急忙接过，迅速翻看起来。原来这两页纸上记录的是关于安娜的资料，包括一些个人基本信息，以及关于那场官司的相关信息。
“是我连夜整理的，目前只能找到这些。”里尔医生无奈地笑了笑。
“可是，交给侦探不是更好吗？”菲利普有些不解。
“他们掌握的信息肯定比这更多，而且他们也不会同意你私自对安娜进行调查。”里尔医生解释道，“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万一的确和安娜有关的话。”
“安全？我的安全又算得了什么！老师现在才处于危险之中！”菲利普竭力控制情绪，但似乎效果不大，他的拳头握得更紧了，这一切都被里尔医生看在眼里。
“小点声，孩子。这仅仅是我个人的建议，遗憾的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否则我一定会亲自去调查这事！”里尔医生的话显然触动了菲利普，他的脸红了起来，回想起之前对里尔医生的无端抵触，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的过错。里尔医生不仅迅速委托侦探寻找斯蒂文医生的踪迹，还连夜整理了安娜的资料，并对他如此关怀，想到这些，菲利普感到极度羞愧。此时，他开始对里尔医生产生了信任。
“我仅仅希望多一个调查的途径。”里尔医生稍作停顿，显得有些犹豫。在菲利普的注视下，他继续说道：“你对那两位侦探有什么看法？”
菲利普起初一愣，但很快理解了里尔医生的意图，他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艾文给我的印象相当一般，我不认为他是一位出色的侦探。”实际上，由于艾文询问的方式曾引起他的强烈不满，因此菲利普对他的印象一直不佳。
“他似乎更适合担任助手。”里尔医生微微一笑，接着询问：“那么，那位名叫达尔文的侦探呢？”
“他倒是有些意思，我认为他是个不轻易表露自己想法的人。”菲利普略作思考后回答。
“你的观点和我不谋而合，他似乎是个内敛且观察入微的人。”里尔医生点头表示认同，然而，他眼中却掠过一丝警惕的光芒。
菲利普察觉到里尔医生的异常，满是疑惑地询问：“您之前与他有过接触吗？”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根据报纸上刊登的地址找到他们的。”里尔医生立刻回过神来，将刚才那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抛诸脑后，重新聚焦于正题，“你接受我的建议了吗？”
“当然，即使您不说，我也打算这么做。如果我能查出是安娜害了老师，我绝不会放过她！”菲利普恶狠狠地再次握紧了拳头，经过里尔医生的提醒，他似乎已经确信医生的失踪与安娜有关。
“很好！”里尔医生满意地看着菲利普，“我们来讨论一下如何进行调查。”
“可我能做什么呢！”菲利普慢慢松开了拳头，沉默片刻后显得有些气馁。的确，面对嫌犯要比面对病人困难得多。
“我建议从她的官司入手，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你必须设法了解更多关于她官司的情况，因此从现在开始，你需要尽快熟悉这两份资料。”里尔医生显然早有准备，迅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然后呢？”菲利普急切地问。
“我预计在开庭前她不会轻易露面，这段时间我们做不了什么。不过，一旦官司结束，我有一个计划，但是……”说到这里，里尔医生环顾四周，压低声音继续说：“我有一个办法，但你必须完全按照我的指示去做。这个办法存在一定的风险，菲利普，你愿意吗？”
“您说说看，我愿意尝试。”
里尔医生点了点头，他探身靠近菲利普，低声叙述起自己的计划，一脸严肃，不时用手势辅助说明。菲利普开始露出惊讶的表情，直到听完后，他仍然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而里尔医生则显得胸有成竹。
“您认为这个计划一定可行吗？”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菲利普终于开口。
“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否则很难找到斯蒂文。恐怕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又是一阵沉默，菲利普的表情变幻莫测，里尔医生一直在默默观察他的反应。
“为了斯蒂文医生，我愿意做任何事。我会按照您的计划行事，我想过了，这样做的话，她一定会露出马脚。”
里尔医生满意地点点头，但他似乎仍有些不放心，于是提醒菲利普说：“因为只有你才适合执行这个计划，我才想到了它。不过你必须非常谨慎，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菲利普立刻点头表示理解，但他突然犹豫了一下，然后问：“我们需要与达尔文他们沟通一下吗？”
“不必！”里尔医生断然回答，语气中不容置疑。
“可是……”菲利普愣了愣，显得有些迟疑。
“他们不会让你去冒险，即便你是自愿的。”里尔医生似乎故意强调了“自愿”这个词。
“那样只会耽误我们寻找斯蒂文医生。”里尔医生紧接着补充道。
片刻后，菲利普轻轻“嗯”了一声，但他其实并未完全释怀。他总觉得里尔医生的计划虽然巧妙，但如果让达尔文他们去执行不是更妥当吗？但他自己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因此只能同意了。
“希望这个计划能奏效，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里尔医生重重地叹了口气，表情更加凝重。
菲利普心头一紧，他深知里尔医生的意思。老师已经失踪一个多月，目前生死未卜，但种种迹象表明，他生存的可能性正在急剧下降。想到这里，冷汗不禁浸湿了他的额头。他回顾了一遍里尔医生的计划，最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关键人物安娜身上。
“安娜究竟为何要伤害老师？”菲利普不自觉地自言自语。
“那场诉讼……”里尔医生也自语道。
“难怪老师之后会有如此反常的行为。我猜测，在诊疗过程中，安娜肯定向他透露了某个秘密。”菲利普将探询的目光转向里尔医生。
“你怎么看？”里尔医生紧盯着菲利普。“她最恐惧的是什么？”
“诉讼失败，名誉扫地。”
“那么？”里尔医生提示菲利普。
“难道她真的剽窃了他人的作品？”菲利普瞪大了双眼。
“她害怕剽窃的事情被揭露！”里尔医生毫不犹豫地断言，他的回答显然触及了问题的要害。菲利普瞪大了双眼，震惊得几乎要跳起来。里尔医生急忙示意他保持镇定。
显然，为了守护她的秘密，安娜可能对斯蒂文医生采取了极端措施。菲利普加重语气说出“采取了极端措施”这个词，里尔医生的面颊轻微抽搐，目光紧盯着菲利普，似乎在试图确认什么。
“斯蒂文有时会利用催眠术为病人治疗，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里尔医生继续注视着菲利普，同时开始分析。
“她很可能在催眠状态下透露了剽窃他人作品的秘密。”
“如果真是这样，斯蒂文现在可能……”里尔医生没有说完，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菲利普突然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再次紧握了拳头。
同为心理医生，尽管两人在经验上存在差异，但他们对催眠疗法可能带来的风险都有深刻的认识。在倾听患者分享其个人隐私的过程中，他们可能会感受到情感上的压力，尤其是当这些隐私涉及创伤、罪恶感或羞耻感时，心理医生必须妥善管理自己的情感反应，以避免对后续咨询产生不利影响。同时，这可能会影响双方的信任关系。反过来，患者在催眠状态下透露的隐私可能会影响他们对心理医生的信任。如果患者认为心理医生对其隐私的反应不恰当，这可能导致他们在未来的咨询中变得更加保留。当涉及伦理和法律问题时，情况会更加严重。催眠过程中泄露的隐私可能触及伦理和法律问题，特别是当这些信息涉及自我伤害、伤害他人或违法行为时。心理医生可能需要在维护保密义务与保护患者或他人安全之间做出艰难的权衡。此外，泄露的隐私可能会干扰催眠状态，使患者难以重新进入放松状态，从而影响催眠的效果和治疗进程。而患者的隐私可能使心理医生感到困惑，特别是在处理敏感话题时，可能会导致专业边界的模糊，影响咨询的专业性。至于后续处理的复杂性更是不言而喻，心理医生需要对这些隐私进行后续处理和讨论，可能需要制定特别的策略来帮助患者应对这些情感和心理压力。
在这些思绪的驱使下，两人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深深的忧虑，甚至夹杂着恐惧的成分。在沉默的笼罩下，氛围显得异常压抑。里尔医生的面色不断变化，而菲利普更是如此。
“孩子，我担心你的冲动可能会破坏整个计划！”里尔医生较为清醒，他意识到这些并非当前应当关注的问题。他注意到菲利普仍旧深陷于复杂的情绪之中，于是身体前倾，手搭在菲利普的肩上，给予警告。
过了好一会，菲利普的呼吸才逐渐平缓。他猛地喝光了杯中的咖啡，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入胃中，使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我会按照您的指示去做，请放心，我不会再冲动了。”菲利普回过神来，急忙向里尔医生道歉，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的凶狠表情。这一切都被里尔医生看在眼里。
“我相信你。另外，我们的事暂时不要告诉侦探们。”里尔医生的话让菲利普感到意外。在他看来，这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及时告知侦探无疑会对案件的解决大有帮助。
里尔医生急忙解释：“这只是我们的推测，没有确凿的证据，如果误导了他们就不好了。我认为在掌握了一定证据后再告诉他们更为妥当。”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这样也好，就按您说的办。”话虽如此，菲利普内心仍然感到有些勉强。他总觉得里尔医生的解释有些牵强，既然已经委托了侦探调查，却又不及时分享观点，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他隐约感觉到里尔医生可能还有其他考虑，或许是对侦探们不够信任，或许担心会影响侦探的判断。因此，尽管口头表示同意，但他不确定自己能保持沉默多久。虽然对艾文印象不佳，但他对达尔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感，总觉得那名侦探不简单。
“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对吧？”里尔医生的话打断了菲利普的思绪。
“我会的。”想到时间如此紧迫，菲利普不由焦虑起来，想到即将做的事，他的头疼似乎加剧了。他立刻伸手捂住额头，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当然，这仅仅是推测，我并未断言安娜必然与斯蒂文的失踪有所牵连，我们的计划旨在揭示事实真相。”里尔医生急忙安慰菲利普。
菲利普茫然地点了点头。他实在想象不出除了安娜之外，还有谁会去伤害老师。或许此刻，他的潜意识里，已经不知不觉认定了安娜就是罪魁祸首。
“你的头疼一直这么剧烈吗？”里尔医生关切地询问。
菲利普勉强露出一丝苦笑，点头表示同意。他本打算向里尔医生坦承自己失忆的状况，然而每当他准备开口，内心深处似乎总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阻止他，这让他自己也感到困惑不解。尽管如此，他对里尔医生的看法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按理说，他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
“暂且不谈安娜，仔细回想一下，斯蒂文失踪前是否出现了什么不寻常的情况？例如，他是否与某人有过争执？”里尔医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将话题重新引回到了案件上。
菲利普长时间沉浸在深思之中，尽管如此，他依然未能有所发现，失望之情显而易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失忆症困扰着他，阻碍了关键记忆的回归。这让他感到极度沮丧，却也无计可施。作为斯蒂文医生的得力助手，以及一位合格的心理医生，他对“失忆”这一医学概念并不陌生。在他看来，由车祸引发的失忆并非不可逾越的障碍，他坚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终将恢复，只是需要耐心等待。正思索间，他忽然又记起了什么，老师似乎始终没有允许他独立行医，即使他已经掌握了丰富的医学知识，并且完全有能力独立诊治病人。或许出于严谨和爱护的考虑，老师始终没有允许他这么做，即使菲利普表达了自己愿望，但老师仍旧坚持立场，最后他也只能不甘心地接受。
菲利普的反应进一步证实了里尔医生对他暂时失忆的推测，这使得里尔医生对接下来的行程更加确信。他瞥了一眼手表，又望向窗外，注意到天色愈发阴沉。在出发前，他特意将诊所的事务托付给了助手，因此时间上还算是宽裕。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这幅萧条的景象令人感到心情沉重。不知为何，他感到眼角一阵抽搐，表情突然变得不自然，似乎唤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他转过头，恰好与菲利普的目光相遇，与之前不同的是，菲利普这次并没有避开，显然有话想说。
“在我出院回到诊所后，我注意到信箱里积压的报纸一直无人领取，最早的那份报纸日期是3月11日，也是我出车祸的日子。所以我怀疑……”
“所以你觉得斯蒂文是那天出的事？”里尔医生忙接口，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对了，通常不是那位清洁工负责取报纸吗？这期间她没去过诊所？”他定了定神，转而提出了这个疑问。
“老师一向习惯亲自去取报纸和信件，他担心德伦特小姐可能会遗漏重要的信件，因此曾特别嘱咐过她。”
“哦。”里尔医生点头表示理解，脑海中逐渐勾勒出记忆中德伦特小姐的形象。她似乎是个上了年纪、沉默寡言、待人冷漠的女性。“那么，德伦特小姐目前的情况如何？”他对斯蒂文医生失踪后她的去向感到有些好奇。
“我不清楚，我至今未曾见过德伦特小姐，她可能因为诊所长时间空无一人，离开了也说不定。”显然，菲利普对清洁工德伦特小姐的印象并不佳。即使他们经常见面，但几乎极少交谈，德伦特小姐是个沉默寡言的女性，性格并不讨人喜欢，唯独老师对她满意。
“或许我们应该去找她。”里尔医生提议道。
“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菲利普叹了一口气，他认为里尔医生的建议是多余的。德伦特小姐平日里只是每天早上来诊所一次，完成工作后便回家，她是个对许多事情都失去兴趣的女性，更不会真正关心诊所其他的事。
“好吧。”菲利普的回答如此坚定，以至于里尔医生也不再坚持。他转而问道：“斯蒂文失踪之前，他有没有向你透露过任何不寻常的话语，或者暗示过什么？”他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锐利的目光让菲利普感到压力，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脑海中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慢慢转回脸来。
“我想不起来。”他的回答显得有些缺乏信心，里尔医生注意到了这一点，又连续问了几遍，但始终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直到菲利普诧异地看着自己，才停止追问。
“现在看来，你遭遇车祸的那个夜晚，很可能就是斯蒂文失踪的时间。”里尔医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出这句话。菲利普听后，心跳骤然加速，脑海中闪过一幅模糊的画面，仿佛自己置身于一场大雨之中，前方还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强烈的不安瞬间充满了他的内心，他急忙伸手按住胸口，脸色也变得苍白。
“那晚的雨真大……”里尔医生似乎也沉浸在那个雨夜之中，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恐惧，却没有注意到菲利普的变化。
菲利普的思绪中迅速闪过一个短暂的画面，随后便消失无踪。他努力遏制着突如其来的恐慌。恰在此时，里尔医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不假思索地抛出了一个未经深思熟虑的问题：“那晚您来过诊所吗？”话音刚落，他便感到懊悔，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提出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
“什么？”里尔医生突然回过神来，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消散了。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那天我正好出国，没想到发生了那样的事。”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语调中透露出深深的懊悔：“如果我没有去参加会议，或许就会去找他，或许能察觉到什么，或许就能阻止……”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菲利普心中也感到一阵难过，眼前的里尔医生似乎突然间老了许多，显然，老友的失踪对他打击巨大。他只是将这份担忧深埋心底，不愿轻易表露，哪怕是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此时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知不觉，菲利普对里尔医生那股莫名的抵触感又减少了许多。
好一会，里尔医生才恢复了平静，他再次看了看手表，似乎有了离开的打算。
“我会按照计划行事。”菲利普收起了资料。
“务必小心。”里尔医生再次提醒。
“一旦有新发现，我会立刻通知您。”
“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接下来如果有任何发现，记得先告诉我，我真的不希望你冒险，更不希望你再出什么意外，毕竟……毕竟已经发生太多意外了。”里尔医生神情严肃地叮嘱道，说着站起身，提起身边的皮包，菲利普也跟着站了起来。
“另外，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诊所找我。我或许能为你提供一些支持，你也清楚我的专长所在。在心理学领域，某些疗法特别适用于处理ASD（急性应激障碍）和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等问题，我期望不仅对你……对你能有所帮助。”里尔医生似乎有所保留，因此没有把话说全。
然而，里尔医生的关心却让菲利普突然想起了家中柜子里的那两个药瓶，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只能含糊地点头以示感激。
结账后，两人一同离开了咖啡店。街道不知何时被一层薄雾所笼罩，周围的一切变得更加朦胧不清，他们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格外沉重，分别时都不知如何开口。目送菲利普消失在街道的尽头，里尔医生始终眉头紧锁，脸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其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丝恐惧。当寒意遍布全身时，他才回过神来。迅速回到车内，车辆快速驶离，但方向并非自己的诊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