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推开虚掩的竹门,走进屋内。
一股混杂着劣质酒气、食物腐败和某种霉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景象更是凌乱不堪。
地上随处可见打碎的空酒坛碎片,吃剩的骨头、果核胡乱丢弃,几张破旧的桌椅东倒西歪。
甚至,在角落里,陈平安还瞥见了几件颜色艳俗,用料节省的女子肚兜。
显然是王大从城里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带回来的。
对于王大的糜烂生活,陈平安早有耳闻。
此刻亲眼所见,更是印证了那些传闻。
他有个好弟弟不断寄钱回来,本可衣食无忧,甚至能攒下些家底。
奈何他嗜酒如命,又沉迷于城中的烟花之地,花钱大手大脚,毫无节制。
这才导致时常陷入窘迫,以至于要干出拦路抢劫的勾当。
“真是骄奢淫逸,烂泥扶不上墙!”
陈平安收回目光,眼中没有丝毫同情。
他不再关注一楼的污秽,抬腿沿着竹梯,向二楼走去。
二楼相比一楼,显得整洁许多,但也空荡得可怜。
只有一张竹床,一个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衣柜,以及一张积了薄灰的书桌。
看来王大平日主要活动区域都在一楼,很少上来。
陈平安仔细翻找起来。
衣柜里只有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床底下空空如也。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书桌上。
他拉开抽屉,里面没有预想中的金银,却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沓信纸。
在这个文化普及率极低的时代,尤其是在农村,能用得起信纸,并且需要通信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陈平安拿起信纸,触手感觉颇为光滑坚韧,质量远非普通市售的粗糙草纸可比。
仅从这信纸的质量,便可窥见寄信人王二在军中的处境确实不一般。
至少不是普通的大头兵。
陈平安心中一动,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翻开了这些信纸,逐字逐句地往下看去。
信的内容,大多是王二写给兄长王大的家书。
【大哥,见字如面。边关苦寒,近日又降大雪,你在家中务必多加衣物,勿要着凉。】
【前日军中刚发了这一季的军饷,我已托可靠的同僚尽数捎回。】
【家中那边冬天难过,这些钱你可用于添置些厚实衣物、炭火,以及储备过冬的粮食。勿要吝啬,保重身体为要。】
【弟在军中每日皆是操练,训兵,训兵,操练……周而复始,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军中生活艰苦枯燥,时常想念家中,想念娘亲还在时的光景……】
【大哥,你独自一人在家,一切可还安好?】
【娘临终前,总是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说大哥你才是家中的顶梁柱,是长子,让我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多帮衬你,护着你,不能让你受委屈……】
【可是大哥,有时候我也会想,我究竟比你差在了哪里?为何娘总是更偏爱你?】
【罢了,既然是娘的遗愿,我自当遵从。只望你能体谅我在外的不易,莫要再惹是生非……】
【这些年,我陆续往家中寄回不少启蒙识字的书籍,盼你能闲暇时翻阅一二。为何你竟连一封信都未曾回我?】
【难道你丝毫不想知道我在军营中是生是死,是苦是乐吗?眼看离家已近五载……】
陈平安一页页翻看,心情也随之起伏。
这些信,勾勒出一个无奈从军、思念家乡、却又对兄长充满复杂情感的弟弟形象。
而王大,则完全是一个辜负了弟弟苦心、沉迷享乐,连信都懒得回的混账兄长。
直到他翻到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的墨迹看起来比其他信要新一些。
【大哥,若你何时能认得这些字了,便能看到我下面的话。】
【我在竹屋后的竹林里,靠近山泉的那一侧,寻了一棵长得最粗壮的竹子,在齐人高的位置绑了一圈灰色的布条作为标记。】
【在那竹子下方,往下挖掘约三尺,你会找到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木盒。】
【里面有我为你准备的一份礼物,或许能在危急时刻,助你渡过难关,或可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当然,若你始终不识得字,无法看到此信,那便罢了。只望你能平平安安,就此平静度日吧!】
拿着这沓信纸,陈平安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没想到,这看似简单的抢劫反杀背后,竟似乎牵扯出了更深的水。
王二留给王大的“礼物”是什么?
需要如此隐秘地埋藏,并且用这种方式告知?
信中那句“助你渡过难关”、“保你一生衣食无忧”,暗示着此物绝非寻常金银那么简单。
陈平安放下信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走出竹楼,在院子的角落找到了挖掘用的铁锹。
然后,他径直走向竹屋后的那片竹林。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竹林幽静,唯有泉水流淌的淙淙声。
他没费多少功夫,就在靠近山泉的一侧,找到了那棵格外粗壮,且在齐人高位置紧紧绑着一圈已然有些褪色的灰色布条的竹子。
陈平安拿起铁铲,在那棵竹子下方,开始挖掘。
不多时,铲尖触到了坚硬的物体。
他放下铲子,用手拨开泥土,一个木盒渐渐显露出来。
那木盒质地细腻,触手光滑温润。
即便在地下埋了这么些年,表面也没有丝毫虫蛀的痕迹。
陈平安将它捧在手中,只觉分量不轻,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他轻轻一抽,盒盖应声打开。
盒内陈设简单:一张信纸,一枚漆黑令牌,十个银锭,外加些许碎银两。
一阵凉风恰在此时拂过,陈平安只觉得脊背发凉,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我这是撞大运了?”
他喃喃自语。
一个普通农户,怎会有如此积蓄?
即便从军,短短数年也攒不下这许多银锭。
那可是朝廷直接颁下的赏赐,非有品级的军官不能持有。
他的目光移向那枚漆黑令牌。
令牌通体乌黑,上方雕刻着一颗栩栩如生的龙头,龙目炯炯,龙须飞扬,透着一股不凡的霸气。
令牌上没有刻字,更显得神秘莫测。
最后,他拿起那两张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