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有棵老槐树,枝叶稀疏,却是平日村里人等车,或者聚集闲聊,打发时间的地方。
陈平安走到树下,静静等待着每日可能会经过村子的“拉车”。
所谓的“拉车”,其实是一种简陋的平板车。
两个轮子,上面铺着木板,常用于运送粮草辎重或者杂货。
富裕些的,或许会用骡马牵引。
但更多时候,前面拉车的“动力”是人。
这是一种低档次的交通工具,价格比正式的马车或骡车低廉许多,是贫苦百姓出远门的主要选择。
陈平安默默计算着时间。
若今日没有拉车,步行去往县城,恐怕天黑前都难以抵达,来回耗时确实需要两日。
“哟,这不是陈平安吗?”
一个略显沙哑而带着几分油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陈平安回头看去,只见一道肥硕的身影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来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脸上肥肉堆积,将一双小眼睛挤成了两条细缝。
鼻头泛着油光,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一脸凶蛮之相,让人望之生厌。
这人是村子里有名的混子,名叫王大。
平日里游手好闲,田里的活计是半点不沾,整天东游西逛,欺软怕硬。
按常理,在这等艰辛的世道,如此懒散之人早该饿死沟壑。
但他偏偏有个好弟弟,名叫王二。
前两年朝廷征兵,王二被迫顶了王大的名字去了军中。
据说后来不知走了什么运道,竟混得不错,时常托人捎些银钱回来接济他这个兄长。
于是,王大便成了村子里少有的可以不事生产,却能吃饱穿暖,甚至日渐发福的“躺平人士”。
“王大,好巧。”
陈平安面无表情,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脚下不着痕迹地向旁边挪动了两步。
意图明显,只想与此人保持距离。
眼下进城购置粮食才是重中之重,他不想节外生枝。
王大却像是没看出他的疏远,腆着肚子停在他旁边。
那双细小的眼睛滴溜溜一转,敏锐地捕捉到了陈平安手中紧握钱袋的小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嘿,陈平安,这是要进城去?”王大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等拉车呢?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
陈平安眉头微动,没有接话。
王大见他不语,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忘了现在啥光景了?战事吃紧呐!官道上往来运送辎重的队伍都没停过。”
“那些个拉车的,但凡是能用的,早就被官府征用了去!”
“今天,明天,怕是都不会有拉车经过咱们这穷村子了。”
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一层看似热情,实则虚伪的笑容,拍了拍胸脯,肥肉随之颤动:
“不过嘛,算你运气好。我王家还有一辆板车,就在家里闲着。”
“怎么样,要不要我捎你一程?价格好商量,都是乡里乡亲的。”
陈平安这才正眼看向王大。
有些人心中藏不住事,有什么坏念头几乎都写在脸上,或者从眼神里透出来。
王大就属于这种人。
尽管他尽力装出一副热心肠的模样,但那闪烁不定的眼神,以及时不时瞟向他钱袋的目光,早已暴露了他的真实意图。
陈平安心中冷笑。
这家伙从过来搭话开始,眼睛就没离开过自己放钱的位置,明摆着是冲着自己钱来的!
至于他说的拉车?
更是天方夜谭。
谁不知道他王大好吃懒做,家里的板车怕是早已蒙尘生锈。
他肯费力气拉车赚钱?
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他在村里的名声,早就臭不可闻。
若非有个弟弟撑腰,早就被忍无可忍的村民赶出村子了。
不过……若真如他所言,今日没有其他拉车,自己步行往返县城,耗时太久。
家中存粮已尽,晴儿和小蝶怕是难熬。
倒不如……顺势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他老实拉车,付些车资也无妨。
若他心怀不轨……
陈平安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若在昨日之前,他对此等无赖唯有退避三舍。
但今时不同往日。
此人的算盘既然打到了自己头上,若真敢动手,说不得要让他尝尝苦头。
他陈平安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见陈平安一直沉默,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王大的耐心逐渐耗尽。
脸上那层虚伪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渐渐阴沉下去,心里犯起了嘀咕。
难道这病秧子看出了什么?
不应该啊,老子演得这么像,处处替他着想,他一个书呆子能看出个屁!
赶紧答应吧!
一个前几天还病得快死的痨病鬼,凭什么手里还有这么多钱?
正好老子这两天输光了钱,酒也断了顿,合该你倒霉,拿你的钱来给老子救急!
……
“可以。”陈平安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反正坐谁的车都是坐。还是老价格,一趟两个铜钱,没问题吧?”
他故意报出了一个正常的低价。
两个铜钱?
打发叫花子呢!
王大心中狂怒,几乎要骂出声来,但想到计划,又强行压下,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更难看的笑容:
“成,成!老价格就老价格!那你先跟我回家取板车,咱们这就出发。”
陈平安点点头,不再多言。
王大心中得意,转身走在前面,肥胖的身躯扭着。
陈平安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甚至嘴里轻轻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显得颇为悠闲。
村间小路上,一时间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和周围的鸟鸣虫唱。
王大听着身后传来的哼唱声,心中鄙夷更甚。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真是个蠢货!
哼,等到了地方,看你还怎么哼得出来!
陈平安啊陈平安,怪只怪你运气不好,偏偏这时候揣着钱让老子撞见。
老子正缺钱花,你又是个软柿子,不捏你捏谁?!
反正看你这样子也没几天好活了,留着钱也是浪费。
不如给老子拿去翻本,再打几斤好酒,快活几天!
王大的心情越发舒畅,仿佛陈平安哼唱的不再是噪音,而是为他即将得手而奏响的凯歌。
“王大,你家住得可真够偏僻的。”
陈平安忽然停下哼唱,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