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缝纫机单调的嗡鸣和窗外暴雨的交响中流淌。
孟若朝改好最后一针,剪断线头。
她拿起改好的衣服,准备让他再试试腰身。
刚抬起头,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幕,瞬间将整个浮云轩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轰隆!”一声几乎震碎玻璃的惊雷炸响!
啪!
头顶那盏亮着的吊灯,应声而灭!
店里的采光本就不行,外面又乌云密布,灯一灭,整个铺子瞬间也跟着陷入了黑暗中!
“啊!”
黑暗降临得猝不及防,孟若朝下意识地轻呼出声,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视觉被剥夺,听觉和触觉瞬间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清晰地听到裴江暮那边传来水杯碰倒的轻响。
还有他骤然靠近的、带着潮湿水汽的脚步声。
“姐姐,我有点怕黑,你怕吗?”
裴江暮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却因为黑暗显得格外清晰和迫近。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带着试探和几分不容置疑的力道,准确地握住了孟若朝僵在半空的手腕。
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寻求依靠的姿态,又像是要在黑暗中给她安慰。
孟若朝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薄薄的茧,以及一种不容忽视的、属于年轻男性的力量和热度。
他似乎真的有些害怕。
急促的呼吸就在她耳畔,带着松木冷香的吐息拂过她的鬓角。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孟若朝能感受到他身上辐射出的体温,甚至是衣料下紧绷的肌肉线条。
“姐姐?”
他又唤了一声,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又收紧了半分,仿佛在暗夜汹涌的海洋中抓住唯一的浮木。
“抱歉,我怕黑,又怕雷。”
裴江暮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握着孟若朝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又一道闪电划过,她看见他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嘴角——这是真实的生理反应。
“十八岁生日那天,”他的声音越发低沉,含着一丝痛意,“我也像条狗一样被从家里赶出来。”
“因为我说想学画画。”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混着未干的雨水滴在孟若朝手背上。
“但那天没有遇到姐姐,我只好在雷雨交加的深夜里走了两小时,最后晕倒在了路边。”
缝纫机旁的抽屉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孟若朝这才发现他整个右臂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后来呢?”
她听见自己问。
裴江暮突然弯腰,离她更近了一些,却也克制地把控着分寸,没有碰到她。
“后来,”他闷笑一声,温热的吐息透过单薄衣料,“我的右手被车压断,我在剧痛中醒来。”闪电照亮他还在发抖的手臂。
窗外惊雷炸响的瞬间,裴江暮整个人剧烈一颤。
孟若朝鬼使神差地,手指已经先于意识抚上他紧绷的背,掌心触到他脊椎突出的骨节。
矜贵的气质,却交不起房租,被强行换了锁。
腕表是积家古董款,表带却磨损严重。
对黑暗和雷声恐惧到,突破一直保持的小心翼翼,抓住她的手腕……
种种透着不合理的细节都有了答案。
大抵是“反抗家里被断了经济赶出家门却依然不服输勇于追梦”的励志故事。
孟若朝也想起了自己开这家店时遇到的麻烦,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
毕竟,在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眼中,他们这些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的人,是不务正业,是自甘堕落。
裴江暮的颤抖通过相触的肌肤传来,像被雨淋湿的雏鸟。
孟若朝的手悬在他后背上方,能感受到他衬衫下绷紧的肌肉线条。
“右手,现在还疼吗?”
她的目光柔和下来。
“阴雨天会疼。”
他突然用左手抓住她欲抽离的手,牵引着按在自己右肩。
“这里钉着三根钢钉,我学会了用左手。”
雷声滚过的刹那,孟若朝清晰摸到金属异物在皮肉下的形状。
这个动作太越界,可她竟忘了挣脱。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传来“咚”一声响。
裴江暮猛地松开她的右手。
在下一道闪电亮起时,孟若朝看见他瞳孔骤缩的模样——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他攥着她手腕的右手依然没有松开的迹象,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要喝点热茶吗?”
刚才是她故意碰倒针线盒,才打破凝滞,让他松了手。
孟若朝打开手机的电筒,才发现他竟哭了。
不是悲伤,是生理性的流泪。
灯光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脸上,形成细小的十字架。
“我父亲说,”他忽然开口,声音裹着血浆般的黏稠感,“我这种自甘堕落的人要手也没有用。”
暴雨拍射门的声音忽然密集。
又是一阵连续的惊雷,裴江暮如同小兽般朝她越靠越近。
她闻到他呼吸里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是咬破口腔内壁的血腥气。
“人生的路本该就是自己选的,只要你认定,那就不是自甘堕落。”
孟若朝并不怎么会安慰人。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话,仿佛奇迹般地让男人镇定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她的手腕,语气更小心翼翼了。
“是,姐姐说得对,抱歉,我太没分寸了。”
“但我不是坏人,姐姐千万不要讨厌我。”
他似乎生怕孟若朝因此觉得他居心叵测,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雷声再度响起时,孟若朝注意到他还是抖了抖。
是真的害怕。
孟若朝对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多头的,最起码有188的男人,起了怜爱之心。
她放缓了声音,“不会讨厌你的,你先去沙发上坐着,我去看看电闸。”
这店铺是仿古建筑,年头不少了。
当初重新装修的时候,装修师傅就跟她说过,电路老化,容易跳闸。
但她装修资金有限,便先凑合着用,三个月,已经跳过两次闸了。
“我陪姐姐一起去。”
裴江暮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也不知道害怕一个人被丢下,还是想帮忙。
孟若朝也没拒绝,反正电闸就在隔间里。
她举起手机,朝隔间走去。
与此同时,店铺外一百米处停着的黑色轿车里,有人沉吟开口。
“店里好像停电了,要不要去看看?”
少爷有黑暗恐惧症。
“你是疯了还是想找死了?”
少爷走进那家店之前,可是说了,两小时内,不允许第二个人走进浮云轩。
不听少爷的话,那跟找死没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