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万念俱灰之际,殿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大太监吴诚那因跑得太急而尖利变调的声音:
“陛……陛下!来了!来了!揭榜的神医来了!”
这一声,如同在漆黑的深渊投下了一缕微光。
朱元璋猛地抬头,那双原本已失神的赤红眼眸中,再次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他轻轻将马皇后放平,盖好锦被,如同呵护稀世珍宝,然后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卧房,来至殿外。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庭院,先看到的是一脸兴奋,气喘吁吁的吴诚。
然后,目光落在了他身后,那个穿着半旧青布直身,肩上挎着一个奇怪箱子,身形单薄,面容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年轻人身上。
他左右看了看,并未见到想象中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
朱元璋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质疑:
“神医呢?吴诚,你所说的神医何在?!”
吴诚吓得浑身一哆嗦,硬着头皮,侧身将身后的顾逸之让了出来,声音发颤:
“回……回陛下,这位……这位小先生,便是……便是揭榜之人。”
霎时间,整个坤宁宫前院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跪地的太医们抬起头,看着那年轻得过分的身影,眼中充满了错愕、荒谬,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这么个毛头小子,怕是连《黄帝内经》都未必读通,也敢来揭皇榜?
真是无知者无畏,找死来了!
朱元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黑云压城。
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那即将爆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小子。”朱元璋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凛冽的杀意,“你,是来戏耍朕的吗?!”
一股如有实质般的恐怖威压,伴随着那冰冷的质问,瞬间笼罩了顾逸之。
那是属于开国帝王,从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煞气与威严。
寻常人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只怕早已腿软瘫倒。
顾逸之也确实感到呼吸一窒,心脏仿佛被无形大手攥紧。
但他两世为人的经历,尤其是前世信息爆炸时代锻炼出的承受力,以及脑海中《青囊经》带来的庞大知识底蕴所赋予的底气,让他迅速稳住了心神。
只是一刹那的恍惚,他的眼神便恢复了清明与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并未回避朱元璋那几欲喷火的目光,而是挺直了脊梁,朗声开口。
他并未直接辩解自己能否治好皇后,而是将目光依次扫过在场几位核心人物,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
“陛下,您是否常年难眠?且每逢阴雨连绵之季,双膝、肩胛等处,会感到酸胀、僵硬,刺痛难忍?”
不等朱元璋反应,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太子朱标。
“这位贵人,您是否平日嗜食甜腻之物,每日晨起,仍觉浑身倦怠乏力,伴有耳鸣之声。”
“夜间睡时盗汗,且睡眠极深,却多梦易醒,醒后依旧昏沉,仿佛未曾休息一般?”
接着,他又指向跪在稍前位置的一位体型微胖的太医。
“这位太医,是否时常感到腰膝酸软,畏寒怕冷,尤其夜尿频多?”
又看向另一位面色红润得过分的太医:
“您,是否平日颇好进补,人参、鹿茸等药膳常年不断?”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位眼皮呈不正常青紫色,面部微微浮肿的官员身上,眉头微蹙:
“而您……面色青紫,体肤肿胀,这迹象……倒像是金石之毒沉积所致。您是否……平日有服食丹药的习惯?”
他一口气说完,目光平静地回望朱元璋,不再言语。
整个坤宁宫前院,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死寂之中,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随着顾逸之的指点,落在了那一个个被点名的人身上。
朱元璋脸上的暴怒已然僵住,取而代之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那些不适,是早年征战落下的病根,极为隐秘。
除了马皇后和极少数贴身侍从,外人绝无从得知!
太子朱标张大了嘴,胖脸上满是震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腹。
他嗜甜、乏力、盗汗的症状,自己只当是寻常,并未太在意。
如今竟被这少年一眼看穿!
而被点名的太医、太监、官员,更是面色骤变。
或羞惭或骇然或恐惧,下意识欲要反驳。
却在对上顾逸之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时,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只能尴尬地低头,默认了对方的诊断。
一个、两个,或许是巧合。
但当在场身份最尊贵的皇帝、太子,以及好几位太医、内侍的隐疾或生活习惯,都被这少年如亲见般一一道破时,这就绝不再是巧合所能解释的了!
这少年,真有鬼神莫测之能!
朱元璋脸上的惊愕渐渐转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审视。
他死死盯着顾逸之,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半晌,他那紧抿的,如刀锋般的嘴唇微动了一下。
声音依旧低沉,却已无之前的杀意与冰寒。
反而带上了一丝……期待?
“这位……小先生,”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还请移步殿内,为皇后……瞧一瞧。”
顾逸之心头一松,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他躬身一礼:“草民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