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元璋亲自引领下,顾逸之步入了坤宁宫内殿。
药味更加浓郁。
殿内陈设朴素,那张凤床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帐幔与被褥虽洁净,却掩不住岁月的痕迹,与想象中皇家的奢华相去甚远。
可见马皇后平日之节俭。
凤床帐幔低垂,一只枯瘦苍白,不见血色的手腕从帐中伸出,搭在脉枕之上。
太医院院使戴思恭正凝神为其诊脉,眉头紧锁,面色沉重。
帐后,传来马皇后微弱而断续的咳嗽声。
“原礼,皇后情况如何?”
朱元璋急切地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生怕惊扰了病榻上的人。
戴思恭缓缓收回手,沉重地摇头,声音沙哑: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积劳成疾气血衰败已极,本源大亏……微臣,老朽……唉,回天乏术,实难逆转了。”
说完,他习惯性地转身想去开方。
这才注意到朱元璋身后跟进的顾逸之,微微一愣,随即恍然。
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拱手道:
“这位小友,想必便是揭榜而来的神医?老朽戴思恭,忝为太医院院使。”
顾逸之不敢托大,连忙还礼:“老太医言重了,晚辈顾逸之,不敢称神医。晚辈可否为娘娘请脉?”
戴思恭点头,随即又面露难色,看了看帐幔,又看了看朱元璋,低声道:
“请脉自无不可,只是……娘娘凤体……”
顾逸之立刻明白了对方的顾虑。
皇后金枝玉叶,凤体岂容外男轻易触碰?
此乃宫闱大防。
戴思恭年高德劭,又是太医,自无妨。
但他顾逸之一介年轻男子,却大大不妥。
他微微一笑,从容解下肩上的药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绸布包。
展开,里面是三根晶莹剔透,细若发丝的白色丝线。
“晚辈明白。”
顾逸之将丝线一端递向戴思恭,自己捏住另一端。
“有劳老太医,将此线系于娘娘腕上寸、关、尺三脉之处。”
见到这三根丝线,戴思恭先是怔住。
随即像想到了什么,双眼猛地睁大,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这……这是……失传已久的……悬丝诊脉之术?!”
顾逸之平静点头:“正是。”
得到肯定答复,戴思恭看顾逸之的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的疑虑尽去,取而代之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与激动。
他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接过丝线,动作极其小心而精准,如同对待绝世珍宝般,将三根天蚕丝分别扣在了马皇后手腕的寸、关、尺三部。
顾逸之闭上双眼,左手轻轻扯动丝线,将其拉直,微微绷紧,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如同搭在真实脉搏上一般,虚按在那三根纤细的丝线上。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顾逸之那专注而平静的脸上,以及他搭在丝线上的三根手指。
朱元璋更是紧张得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时间一点点流逝。
顾逸之的指尖感受着那通过天蚕丝传来的极其微弱而复杂的脉象。
脉象浮而无力,如水中漂木,重按则无。
此乃气血极度亏虚之象。
时而滑利,提示体内有痰湿未清。
跳动间隔良久才微弱一动,显示心气衰微……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顾逸之才缓缓睁开眼,轻吐一口浊气。
“陛下,”他转向朱元璋,语气沉稳,“通过脉象看,皇后娘娘早年随陛下奔波劳碌,风餐露宿,根基受损。”
“年轻时尚可支撑,如今年纪渐长,往日积弊便一并爆发出来。”
“因此,老太医诊断无误,娘娘确是积劳成疾,气血两亏,乃至心神俱损之症。”
听到前面,顾逸之准确说出皇后早年经历,朱元璋眼中燃起希望。
但听到最后,那与戴思恭并无二致的结论,他眼中的光芒再次迅速黯淡下去。
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力气,踉跄一步,声音嘶哑而绝望:
“好……朕……朕知道了……积劳成疾,油尽灯枯,无力回天……朕不怪你,你走吧……”
泪水,再次从这铁血帝王的眼中滑落,带着无尽的悲凉。
然而顾逸之却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陛下……草民何时说过……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了?”
“嗯?”
朱元璋猛地抬头,浑浊的泪眼中充满了错愕。
顾逸之语气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娘娘此症,虽然后果严重,病情复杂,但也并未到真正药石罔效的绝境。在草民看来,尚可一试。”
“你说什么?你……你能治?!”
朱元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上前一步,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抓住了顾逸之的双肩。
巨大的力道让顾逸之感觉肩胛骨都在呻吟作响。
“陛下,陛下!您先别激动!”顾逸之忍痛道,“娘娘之病,看似一团乱麻,无从下手。但只要理清头绪,草民有七成把握,可以稳住病情,并使之好转!”
“七成把握……”
朱元璋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听到了世间最美妙的仙音。
巨大的惊喜冲击之下,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竟直直朝后倒去。
“父皇!”
“陛下!”
朱标和旁边的太监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将一张椅子迅速塞到他身下。
朱元璋瘫坐在椅上,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顾逸之,嘴唇哆嗦着,却一时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咳咳咳……重八……咳咳……这是……谁啊……”
床榻上,马皇后再次被惊醒。
虚弱地睁开眼,看到床前陌生的年轻面孔,立刻明白了过来。
气急之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你怎么又……我不是说了……不让你再找……咳咳咳……别再牵连无辜了……”
“嘿嘿,妹子,妹子你的病有救了!这位小神医说了,他能治!”
朱元璋连忙扑到床前,抓住妻子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马皇后艰难地转过头,看着顾逸之,眼中充满怜悯与担忧:
“孩子……你还年轻……不知这其中利害……治不好我……是要掉脑袋的……切莫……枉送了性命……快走吧……”
听到马皇后在自身垂危之际,首先想到的竟是他的安危,顾逸之心中不由一暖,升起一股由衷的敬意。
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真诚而坚定:
“娘娘仁德,草民感佩。但请娘娘放心,您的病,小子确有把握。”
“您并非罹患不治之症,只需以特殊针法疏导经络,激发元气,再精心调理,凤体定可日渐康复。”
“那就快!快施针吧!”
朱元璋迫不及待地催促道,仿佛生怕晚上一刻,希望就会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