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朱标,再次硬着头皮开口。
他将目光投向一直静立不语的顾逸之,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独属于帝国储君的威仪:
“顾郎中,你医术精湛,母后之疾,恐非你不可。”
“方才义子之议,实乃权宜之计,只为方便施救,免去物议。”
“若仅限于名义,待母后凤体安康后,你再以医者身份受赏,如此安排,你……可否接受?”
朱标这话,已是将台阶铺到了顾逸之脚下。
既全了皇家的颜面,也给了顾逸之施针的合法性,更暗示此事后续尚有转圜余地。
顾逸之心如明镜。
他从未奢望过凭借此事攀附天家。
能依照皇榜所言,拿到应有的赏赐,在这位洪武皇帝手下全身而退,已算是侥天之幸。
此刻太子亲自递来台阶,他岂有不接之理?
他当即上前一步,双手笼袖,标准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清晰而沉稳:
“太子殿下言重了。草民本江湖游医,蒙陛下与娘娘不弃,召入宫中,已是天恩浩荡。”
“草民此生所愿,不过是穷究医道,治病救人。今日若能为娘娘祛除病痛,乃草民本分,亦是天下万民之福。”
“至于义子之名,实乃娘娘垂怜,陛下恩典,草民惶恐,万无不可。”
“草民心中所求,唯愿皇后娘娘凤体早日康复,勿因俗礼而徒留遗憾罢了。”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坦诚真挚。
没有指天誓日的激烈,也没有谄媚逢迎的虚伪,只将一个医者的本分与对病患的关切摆在首位。
恰恰是这份纯粹,在一定程度上,触动了朱元璋多疑内心深处那仅存的一点对“真”的认可。
朱元璋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发妻,又看了看跪伏在地、神情坦荡的年轻郎中。
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痛与决断。
他沙哑着嗓子,沉声道:
“好!顾逸之,今日起,朕便认你为义子,赐你为皇后施针之权!”
说完,他目光如电,紧紧锁定顾逸之,嗓音低沉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补充了一句:
“小子,你需谨记,朕予你此恩,是让你救人的。如若……如若医治不力,或存半点不轨之心,朕定叫你……求死不能!”
顾逸之闻言,神色依旧平静如水,甚至指尖都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颤抖。
仿佛朱元璋那蕴含着无限杀意的警告,只是一阵拂过耳畔的微风。
他再次深深叩首,声音清晰而坚定。
有了这一层“义子”的身份作为屏障,那看似不可逾越的礼法高墙,总算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顾逸之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这系统发布的晋级任务,当真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七星续命针。
这仅在失传医典《青囊经》中惊鸿一瞥的传说针法,其难度与复杂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它并非简单的刺穴通络。
其根源,乃是以人身对应天上北斗七星。
欲行此针法,逆天续命,首要之事,便是推演患者的生辰八字。
测算其本来的命理寿数,再与施针时刻的天象变化一一对应。
施针之时,医者需心神合一,不能有丝毫杂念干扰。
需得以金、银、药三种材质、功效各异的特制针,依次刺入与天命、天象相对应的七大要穴之中。
金针定其命数之根基。
银针引星辰之力流转。
药针滋养枯萎之生机。
整个过程,旨在稳固其即将离散的魂魄元气,改易其既定的寿数长短。
其原理深奥,要求施针必须合乎阴阳五行、天地运转的至理,不能与宇宙洪荒的固有规律有丝毫悖逆。
不仅如此,施针过程极其消耗医者自身的精气神。
乃是“以我之命,续彼之命”的凶险之法。
若医者自身体力不济,或是内息修为不足,甚或在施针过程中心神失守、走火入魔,轻则针法失败,重则医者与患者皆可能当场毙命。
顾逸之也是在彻底掌握了《青囊经》的奥义之后,才明白为何这等堪称神迹的针法会湮灭于历史长河。
它不仅要求施针者拥有登峰造极的针灸技艺,深厚的内息修为。
更需精通相术卜算、天文历法乃至数术推演。
若非顾逸之穿越之前,于高等数学、物理等领域颇有根基,逻辑推演能力远超常人。
面对那繁复如星海的数据计算,恐怕也只有望洋兴叹、束手无策的份儿。
而这,还仅仅是施针的部分。
针入穴位之后,尚有更为关键的“行针”阶段。
需得等待特定的时辰,引动日月星辰之力,通过刺入穴位的金、银、药三针,缓缓汇入患者体内,调和阴阳,激发潜能。
这个过程漫长而精细,对医者的耐力与专注力是极大的考验。
此次施针所用的金针与银针,皆是戴思恭日常所用之上品。
唯有那药针,是顾逸之依据系统之前发布的日常任务,亲手采集多种稀有药材,精心淬炼而成。
当初接到那个“炼制一套特质药针”的日常任务时,他还觉得有些多此一举。
未曾想,今日竟真成了救命的关键。
当顾逸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终于走出坤宁宫那沉重的大门时,外界的天光刺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他已在宫内不眠不休,整整持续施针、行针了二十四个时辰。
整整四十八个小时,他仅靠少量参汤和蜜水维持最基本的体力,未曾进食一粒米粮。
只因五谷杂气会干扰体内纯净的内息运行,进而影响对星辰之力的感应与引导。
使得针法计算的变量增加,成功的概率便会大幅降低。
极度的疲劳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的头脑因过度计算和心神消耗而嗡嗡作响。
眼前景物晃动,重影叠叠。
脚下虚浮无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松软的棉花上。
但,他成功了!
他做到了!
在他走出宫门之前,最后一次为马皇后诊脉。
指下那原本细弱游丝、几近断绝的脉象,已变得从容和缓,力道均匀。
三部九候皆平稳有力,如同初春的柳条,柔韧而富有生机。
又好似庭中漫步的雄鸡,步伐稳健,不疾不徐。
再看马皇后的面色,虽仍显苍白,却已隐隐透出健康的红润光泽。
唇色也不再是骇人的青紫。
这一切都明确无误地表明,她体内阴阳已然趋于平衡,紊乱的气血得到梳理。
那纠缠已久的沉疴痼疾,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消退。
此等起死回生般的成就,是任何一位医者毕生梦寐以求的巅峰。
全程守候在坤宁宫外,同样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的戴思恭,此刻亦是形容憔悴,眼窝深陷。
原本梳理整齐的胡须也变得潦草不堪。
他看向顾逸之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担忧,有敬佩,更有一种见证了奇迹的激动。
而顾逸之,这个自入宫以来,始终保持着超乎年龄的沉稳与冷静的少年,终于如释重负,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浅淡却真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