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不大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楚娇始终热情不减,像只欢快的雀儿,叽叽喳喳地介绍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然而,冷曜的注意力却像不受控制般,屡次飘向安静跟在侧后方的顾心。她沉静的身影与楚娇的活泼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一片无声的深海,引人探究。
“怎么样?吴小小,冷曜?”刘建军洪亮的声音切断了冷曜游离的思绪,“学校这份工作,相对来说轻松,也干净,你俩觉得能行吗?”
吴小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刚要开口应承,冷曜却抢先一步,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抱歉,刘队长。我们还是去平安矿上看看吧。”
“去矿上?”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空气似乎也凝滞了片刻。
刘建军率先反应过来,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语气急切:“你俩这小身板,矿上的活可白搭(不行)!那不是闹着玩的!再说,矿上又脏又危险,哪比得上这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冷曜已经转过身,迈开了步子,只留下一句简短却坚定的:
“走吧,刘队长。”
校园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楚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里顿时空落落的——敢情自己刚才那番热情全都白费了?眼看就要失去和这位冷峻帅哥朝夕相处的机会,她委屈地撅起了嘴,目光追随着冷曜的背影,满是不甘。
站在一旁的顾心也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这个知青来——原以为像他这样从大城市来的青年,多半是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没想到竟会主动选择去最艰苦的矿上。这份出人意料的决定,让她对冷曜第一次生出了几分另眼相看的意味。
刘建军追在冷曜和小小身后,三人已经走出了校门,踏上了通往平安矿的土路。刘建军仍不死心地劝说着:“你俩刚来还不知道,这矿上的活哦……真不是你们能干的。”
小小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闻言回过头来,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说着:“建军哥,你就别劝啦。我们下乡来,就是要融入到大集体里,让我们的热血尽情地抛洒出来。嘿嘿。”
刘建军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回怼:“你就嘴硬吧。到时候别哭着想收回你的‘热血’。”
崎岖的土路在脚下延伸,远处煤矿的轮廓在尘土中若隐若现。
白日的平安矿,在粗粝的日光下恢复了它井然的秩序。工人们的身影在煤灰与器械间穿梭,人声、车声与机器的轰鸣交织成一片忙碌的背景音,几乎洗刷了那一夜事故留下的惨淡气息。
冷曜的目光越过这寻常的景象,落在了远处那天晚上发生事故的矿口。洞口依旧被厚重的封条与障碍物死死锁着,像一道尚未愈合的疮疤。洞前零散摆放着早已燃尽的香烛,还有一些模糊的祭品,在风中显得格外寂寥。
刘建军见他们的视线方向,脸上的笑容黯了下去,叹了口气,声音也低沉下来:“哎,就在你们来的那天晚上,2号矿口……塌了。顾平安他们……唉,不说了,不说了。”他用力摆了摆手,仿佛要驱散眼前的阴霾,“活着的人总得往前看,就是苦了那些没了顶梁柱的孤儿寡母。”说着,他眼眶泛红,粗糙的手掌迅速在脸上抹了一把。
小小忍不住追问道:“建军哥,发生这么大事,矿上查过是什么原因了吗?”
“听说上面会派人来查。”刘建军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唉,来了也就是走个过场。过不了几天,矿口估计还是会重新开。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话一出口,他像是猛然惊醒自己失言,赶紧收住话头,生硬地岔开话题,“走,我带你们去见见孙矿长,看看给你们安排什么工作。尽量争取个轻省点的,你们城里来的娃娃,身子骨金贵……”
说着,他在前引路,将两人带向矿长办公室。
一推开那扇厚重的实木门,仿佛瞬间跨入了另一个世界。外界的喧嚣、煤尘与简陋被彻底隔绝。办公室宽敞得近乎空旷,窗明几净,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映照着生机勃勃的绿植,那些观叶植物的叶片油亮肥厚,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最夺人眼球的是整面墙的巨型鱼缸,各色名贵龙鱼——灿金、银白、血红——拖着华美的尾鳍,在澄澈的水中悠然巡游,鳞片折射出炫目的光晕。
房间中央是气派的纯木雕家具,深色的木质泛着沉稳的光泽。刘建军一进去,腰便不自觉地微微弯下,语气带着恭敬:“孙矿长,您好。给您领来两位从城里来的知青。”
被称为孙矿长的男人闻声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身。他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不高,但肩宽背厚,显得异常结实。头发梳得油亮整齐,一丝不乱,身上的衬衫熨帖得不见一丝褶皱。他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上来,伸出胖厚的手掌与冷曜和小小一一握手,力道十足。
“欢迎欢迎!我是孙有貴,热烈欢迎知识青年来我们矿上锻炼学习!”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感染力。
就在握手的一刹那,冷曜注意到对方腕间一闪而过的金光——一块沉甸甸、做工精细的金表,牢牢地箍在他结实的手腕上,与办公室里奢华的气息,以及矿场之外那个质朴甚至破败的村庄,形成了无比刺眼而又沉默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