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祠堂内,香火缭绕,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木料与檀香混合的冰冷气息。
一排排黑漆牌位,在昏暗的烛光下静静伫立,无声地审视着跪在下方的活人。
宋娴云背手而立,目光沉沉地扫过那些代表着裴家荣耀与传承的列祖列宗牌位。
最终,她那冰冷的视线,像一把淬了寒毒的利刃,直直地刺向了跪在地上的桑晚意。
“桑晚意,抬起头来,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这空旷的祠堂里激起了一阵回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桑晚意依言,缓缓抬起了头。她的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里供奉着的,是为裴家开疆拓土、马革裹尸的先辈!你的公公裴宏,他跟着你的祖父南征北战,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可他为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我的丈夫,为了裴家的荣耀,死了!”
宋娴云猛地一转头,指向一旁同样跪着、瑟瑟发抖的桑婉婉。
“还有她!婉婉的夫君,二房独子裴云霆!他与你和云州同一天成婚,可新婚之夜,他便接到军令,奔赴边关!不到一月,便传来战死的消息!他又为裴家付出了什么?是他的命!”
宋娴云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到桑晚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们裴家满门忠烈,男丁凋零。大房如今只剩下云州这一根独苗!而你呢?”她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祠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嫁入裴家已经一年,肚子却迟迟没有半点动静!我请了多少名医为你诊脉?喝了多少名贵的汤药?”
桑晚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像是被浸入了冰水之中,麻木得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是啊,不能生。
前世的她,也曾为了这个“罪名”而自责不已,直到自己知道真相。
宋娴云看着她毫无反应的样子,眼中的厌恶更深了。
“你不能为裴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难道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裴家绝后吗?婉婉她年轻守寡,已是可怜之人,他们是为了给裴家,留下一个后代!这是为了传承!是为了大义!”
“所以……”桑晚意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为了裴家的传承,为了您口中的大义,我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妻,就活该被戴上一顶绿帽子?活该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妹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苟合?”
“住口!”宋娴云勃然大怒,扬手就想打下去,但看到桑晚意那双毫无畏惧、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眼睛时,她的手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她知道,今天的桑晚意,不一样了。打骂,已经无法让她屈服。
宋娴云收回手,脸上恢复了那副端庄冰冷的表情。
“你今日在寿宴上大闹一场,惊扰宾客,让裴家颜面尽失,此为一错!顶撞婆母,毫无规矩,此为二错!善妒成性,不容亲妹,此为三错!”
“将这本《女诫》给我抄写三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想通了自己错在哪里,再出来!”
她说完,便将一本厚厚的经书,狠狠地扔在了桑晚意面前的矮几上。
“云州,婉婉,我们走!”
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又“哐当”一声落了锁。
祠堂内,瞬间只剩下了桑晚意一个人。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经书的封面,又拿起了桌上的狼毫笔,蘸满了墨。
抄书静心?
不。
她是要将这两世的血海深仇,将那些背叛与屈辱,随着这笔锋利,一笔一划,深深地刻进自己的骨髓里,灵魂里!
当笔尖落在纸上的那一刻,前世临死前那场滔天的大火,仿佛又在她眼前熊熊燃起。
那灼烧皮肤的剧痛,那吸入肺腑的滚烫浓烟,还有……裴云州站在火光之外,那张英俊却又无比狰狞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前世的她,被困在火海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质问。
火光映照下,裴云州笑得残忍和恶毒。
“桑晚意,你还真是蠢得可怜啊。你真以为自己是不能生吗?”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是我,在你的饮食里,日复一日地,下了一种从苗山寻来的奇药。那药无色无味,任你略懂医术也绝难察觉。它不会要你的命,只会一点点地……毁掉你身为女人的根本。”
轰——!
这个秘密,如同晴天霹雳,将她最后一丝希冀都劈得粉碎。
“你……你好狠……”
“狠?”裴云州笑得更开心了,“这能怪谁?要怪,就怪你,怪你那个早就该死的娘!若不是你们,婉婉本该是尚书府的嫡女,本该是名正言顺嫁给我的那个人!是你们,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不过现在好了,你马上就要死了。哦,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他仿佛嫌她死得不够痛苦,又凑近了些,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
“你以为只有我希望你死吗?你的好父亲,你的那几个好弟弟,他们可早就盼着你死了!你死后,桑家和裴家的这门姻亲,才能更加牢固啊!哈哈哈哈……”
那猖狂而恶毒的笑声,成了她生命中最后的声音。
桑晚意猛地回过神来,手中的毛笔,因为用力过猛,竟“咔嚓”一声,被她生生折断!
浓黑的墨汁,溅了出来,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污迹,如同一滩干涸的血。
父亲……弟弟们……
原来,从头到尾,自己都只是他们用来巩固利益的一颗棋子!一颗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棋子!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一般,猛地钻进了她的脑海。
她的母亲,梁心好,在她五岁那年,也是死于一场“急病”。
母亲出身于威名赫赫的骠骑大将军府,祖父梁长渊是北凌国的军神。可就在她三岁那年,祖父带着大舅梁山等一众梁家男丁,在与北狄的决战中,全军覆没,为国捐躯。
显赫一时的梁家,瞬间倾塌。
而她的父亲桑景南,一个靠着岳家才从小小侍郎爬上礼部尚书之位的男人,在梁家倒台之后,又是如何做的?
母亲死后不到半年,他便迫不及待地,将他那早已勾搭成奸的表妹宋岚扶正,成了新的尚书夫人。
可现在想来,母亲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的“急病”吗?
这一世,一定要查清楚真相!
她扔掉断笔,换了一支新的,重新蘸满了墨。
这一次,她的手,稳如磐石。
……
三天后。
宋娴云正在自己的院中,听着管事嬷嬷汇报寿宴后的各项事宜。
一个丫鬟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恭敬地禀报道:“老夫人,祠堂那边派人来说,少夫人已经将您罚抄的佛经,全部抄完了。此刻,正在祠堂外,求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