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嬷嬷将她抄写的一百遍《女诫》恭敬地呈上。
宋娴云并未急着去看,只是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淡淡地问道:“想通了?”
“儿媳想通了。”
桑晚意垂首而立,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儿媳鲁莽,不该在母亲寿宴上惊扰了宾客,丢了裴家的颜面。儿媳知错。”
这番服软的话,让宋娴云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
她拿起几页抄写的经文,只见字迹娟秀工整,竟是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敷衍之处。
“知错便好。”宋娴云放下经文,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换上了一副苦口婆心的长辈姿态。
“晚意,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要明白,身为大家族的媳妇,‘大度’二字,才是立身之本。”
宋娴云见她沉默,只当她听进去了,继续说道。
“婉婉的事,确实是云州糊涂。但事已至此,总要想个万全之策。我已经想好了,等婉婉生下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会直接记在你的名下,由你这个嫡母抚养。对外,他就是你桑晚意的亲生骨肉,是裴家大房名正言顺的嫡孙。如此一来,既保全了你的地位,也为裴家留了后,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番话说得何其冠冕堂皇,仿佛是在施舍天大的恩赐。
“母亲深谋远虑,儿媳……明白了,一切,全凭母亲做主。”
桑晚意缓缓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温顺而苍白的笑容。
看到她如此“识大体”,宋娴云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你放心,只要你安分守己,裴家少夫人的位置,永远是你的。回去吧,好好歇着,身子要紧。”
“是,儿媳告退。”
桑晚意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房间。
当房门在她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她脸上所有的温顺都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冷漠与恨意。
“少夫人。”一个面容忠厚的老嬷嬷快步跟了上来,正是她的陪嫁张嬷嬷。
“嬷嬷,”桑晚意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你立刻想办法,去一趟桑家。将我母亲当年留给我的那箱嫁妆,尤其是里面的信件和医书,全部拿回来。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特别是……现在的尚书夫人。”
张嬷嬷心中一凛,她伺候了桑晚意多年,从未见过她用如此决绝的语气说话。
“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怀疑,我母亲的死,并非急病那么简单。”桑晚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娘是将门虎女,自幼习武,身子骨比寻常男子还要强健,怎会说没就没了?这件事,我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张嬷嬷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但她没有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奴明白了。夫人放心,此事老奴一定办妥。”
桑晚意“嗯”了一声,不再多言。主仆二人,沉默地穿过游廊。
然而,还未走到自己的院门口,远远地,便看到了一个纤弱的身影,正提着一个食盒,在门口焦急地踱步。
不是桑婉婉,又是谁?
桑晚意眼底的寒意,瞬间凝结成了冰。
她来了。
“姐姐!”
桑婉婉也看到了她,立刻露出一副惊喜又愧疚的表情,提着食盒快步迎了上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姐姐,你可算出来了!妹妹担心死你了!这几天你被关在祠堂,妹妹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说着,她便张开双臂,作势要像往常一样,亲热地抱住桑晚意。
若是从前,桑晚意定会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
但现在……
就在桑婉婉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桑晚意身形微不可察地向旁边一侧。
桑婉婉扑了个空,踉跄了一下,脸上满是错愕和受伤。
“姐姐……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我知道错了……可是,我也不想的啊!”她哭着辩解道。
“都是……都是母亲!是她逼我的!她说姐姐你不能生,为了裴家的香火,才……才让我去伺候姐夫的……我若是不从,她就要将我赶出裴家!姐姐,我一个寡妇,无依无靠,我能怎么办啊?”
她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宋娴云身上,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仿佛她才是那个最无辜、最可怜的受害者。
桑晚意看着她精湛的演技,心中只觉得无比恶心。
桑婉婉见她不为所动,又连忙提起手中的食盒,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我亲手做了些你最爱吃的芙蓉糕,想给你赔罪。你尝尝,好不好?”
她说着,便打开食盒,将一碟做得精致小巧、散发着甜香的芙蓉糕,捧到了桑晚意面前。
桑晚意缓缓伸出手,竟然真的接过了那碟芙蓉糕。
“妹妹有心了。”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桑婉婉见她接了过去,心中一喜,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姐姐肯收下,就是原谅我了?”桑婉婉试探着问道。
她就知道,桑晚意还是那个蠢货,只要自己装得可怜一点,三言两语就能哄骗过去。
桑晚意没有回答,只是端着那碟点心,转身朝着屋子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她迈上台阶的那一刻,她的脚下不知为何,忽然一个趔趄,身子猛地向前一晃。
“哎呀!”
桑晚意惊呼一声,手中的碟子脱手飞出。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碟精致的芙蓉糕,连同碟子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台阶下的青石板上,摔得粉身碎骨。
洁白的糕点,沾上了尘土,变得肮脏不堪。
桑婉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桑晚意却像是吓了一跳,连忙稳住身形,回过头来,看着一地狼藉,脸上满是懊恼。
“瞧我,真是不小心。”她扶着门框,有些虚弱地喘了口气,对着目瞪口呆的桑婉婉歉然一笑。
“都怪我,在祠堂跪了三天,腿脚都麻木了,不听使唤。真是对不住,白白浪费了妹妹的一番心血。”
她的解释天衣无缝,她的表情无懈可击,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只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意外。
可桑婉婉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她死死地盯着桑晚意那张带着“歉意”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是意外吗?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她总觉得,刚才桑晚意回头看她那一眼,眼神深处藏着洞悉一切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