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丈人
林红缨的家,在杨树屯村西头,是全村最气派的三间大瓦房。
还没进院,就能闻到一股子常年散不去的生肉腥味和猪油味。
大门口,两条黑背狼狗龇牙咧嘴地狂吠。
换做以前,陈野走到这儿腿肚子都得转筋。但今天,他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两条狗。
“叫唤啥?再叫把你俩炖了。”
那眼神里带着昨晚劈开凶柜的余煞,两条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缩回了窝里。
“三哥,这两条狗都欺软怕硬。”
虎子提着两瓶酒和一条红塔山烟,跟在后面嘿嘿傻笑。
陈野推开院门。
院子里,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正光着膀子,系着满是油污的皮围裙,手里抡着一把沉重的斩骨刀,对着案板上的半扇猪肉砰砰猛剁。
林大牙(林屠户)。
杨树屯的一霸,平时连村长都要让他三分。
听到动静,林屠户停下刀,转过身。
那张满脸横肉的脸上挂着冰霜,手里提着带血的刀,上下打量陈野。
“哟,这不是陈大仙吗?”
林屠户把刀往案板上一剁,“咋的?昨晚刚给吴家平了事,今儿个跑我家来显摆威风了?”
这话里带刺。
显然,昨晚陈野送林红缨回家的事,这老屠户知道了,心里窝着火呢。
林红缨听到动静,急忙从屋里掀帘子跑出来,一脸焦急:“爹!大过年的你干啥呀?陈野是来拜年的!”
“回屋去!老爷们说话,娘们插啥嘴!”林屠户眼珠子一瞪。
陈野拍了拍林红缨的手,示意她别急。
他走上前,没卑躬屈膝,也没拿大,而是像个平辈人一样,双手抱拳:
“林叔,过年好。给您拜个年。”
“哼。”
林屠户冷哼一声,没接茬,也没让座,只是指了指那案板上的肉,“拜年就不必了。陈野,我知道你咋想的。但我林大牙把话撂这儿,我就红缨这一个闺女,想娶她?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气氛瞬间僵住了。
陈野没生气,他的目光越过林屠户,落在了那个巨大的柳木菜墩子上。
那菜墩子足有磨盘大,上面布满了刀痕。但陈野敏锐地发现,这墩子中间裂了一道细缝,刚才林屠户剁骨头的时候,这墩子在微微乱晃,泄了不少力。
“林叔,您这刀法是好刀法,但这墩子……不趁手吧?”
陈野突然开口。
林屠户一愣:“啥?”
“柳木虽韧,但这块料子没杀水,冬天一冻,里面有了内应力,中间就裂。
您每一刀剁下去,墩子都在吃您的劲儿。剁一天肉,胳膊得酸半宿。”
陈野说着,径直走到院角,捡起一段废弃的铁丝和一根硬木楔子。
“你干啥?”林屠户刚要发火。
“给您露一手。”
陈野没用斧子,直接用铁丝在菜墩子那道裂缝的外围,在大约三分之一厚度的地方,紧紧勒了一圈,然后用那根木楔子,借着巧劲儿一绞。
“嘎吱!”
那道原本裂开的缝隙,竟然在铁丝的怪力下,硬生生地合拢了!
菜墩子底下的虚位也被挤压平实。
“这叫紧箍咒。”
陈野拍了拍手上的铁锈,“物理学叫周向应力约束。林叔,您再试试?”
林屠户半信半疑地提起刀,对着一块大棒骨狠狠剁了下去。
“砰!”
一声脆响。
手感极其扎实,那股反震力没了,刀锋吃进骨头里异常顺畅,菜墩子纹丝不动!
“嚯!”
林屠户眼睛亮了。
他是干了一辈子屠宰的行家,这案板好不好用,一刀就知道。
这小子随便摆弄两下,这用了三年的破墩子竟然比新的还顺手?
“有点门道啊……”
林屠户嘟囔了一句,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把刀往旁边一扔,“进屋吧!外头冷。”
这就叫手艺开路。
跟这种粗人讲道理没用,得让他看到真本事。
……
进了屋,热气扑面而来。
炕桌上摆满了硬菜:酱猪蹄、红烧肉、血肠白肉、小鸡炖蘑菇。
这是杨树屯最顶级的席面。
林红缨早就给陈野摆好了碗筷,还偷偷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眼神里全是欢喜:算你小子有本事!
酒过三巡。
林屠户喝了一大碗散白,脸红脖子粗,那股子霸道劲儿又上来了。
“陈野,我承认你小子现在有点邪乎本事,能给吴家平事,能修案板。但是!”
林屠户把酒碗往桌上一顿,“过日子不是耍手艺。我家红缨从小没吃过苦,你那破庙四面漏风,让我闺女跟你过去喝西北风?”
“爹!”林红缨急了,“我不怕吃苦!再说了,陈野现在能挣钱!”
“闭嘴!”林屠户瞪了女儿一眼,转头盯着陈野,伸出三根胡萝卜粗的手指头:
“想娶红缨,行。我也不欺负你。三转一响,外加三百块钱彩礼!”
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
这是80年代结婚的顶级配置,普通人家凑齐一样都难,更别说还要三百块巨款。
“少一样,免谈!”
林屠户这是在故意刁难,想让陈野知难而退。
虎子在旁边听得直咧嘴,刚想说话,被陈野拦住了。
陈野放下筷子,神色平静。
他从怀里掏出昨晚那个鬼脸妆匣,轻轻放在桌上。
“林叔,这盒子,是我给红缨的定情信物。您是行家,看看这木头。”
林屠户经常去山里收猪,也倒腾过木材。他眯着眼一瞅,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黑瞎子沟顶上的那棵老瘿木?关阎王守着的那棵?”
“对。”
陈野点头,“关爷送我的。”
林屠户倒吸一口凉气。
能从关阎王手里弄来这等极品木料,这小子的面子比村长还大啊!
而且看这雕工,严丝合缝,鬼斧神工,这要是拿到省城去卖……
陈野看着林屠户变幻的脸色,缓缓开口:
“林叔,三转一响,三百块钱,在您眼里是天价。在我陈野眼里,不过是几个活儿的事。”
他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这门亲事,我订了。不用等到年底。端午节前,我陈野不仅把三转一响摆在您院子里,我还要盖起这杨树屯最气派的五间大瓦房,风风光光把红缨娶进门!”
“要是做不到……”
陈野把那把斧子往桌上一拍,“我陈野这辈子不进你林家门,以后见了您,我绕道走!”
豪赌!
端午节,离现在还有不到五个月。
在这个靠工分和种地为生的年代,要在五个月内凑齐这一大笔家业,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红缨急得直拽陈野衣角,林屠户却大笑起来。
“好!有种!”
林屠户虽然贪财,但最佩服有血性的汉子。
“陈野,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全村人都听着呢!端午节你要是拿不出东西,别怪我不讲情面!”
“一言为定。”
陈野目光如炬,没有丝毫退缩。
……
从林家出来,已经是下午。
太阳偏西,把雪地照得金黄。
林红缨一直送到村口,眼圈红红的。
“你是不是喝多了?五个月……你去哪弄那么多钱啊?大不了我偷户口本跟你去登记!”
陈野停下脚步,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围巾。
“傻丫头,偷来的日子,不硬气。”
他看着远处的大山,眼神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放心吧。钱的事,我已经有路子了。”
“还记得王大喇叭今早说的那个血水井吗?”
林红缨一愣:“高大拿家的那个怪井?你真要去管?听说那井邪乎得很,高大拿请了好几个风水先生都被吓跑了。”
“越邪乎,价钱越高。”
陈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高大拿这几年靠着管电,没少捞油水。这一刀,我得狠狠地宰。”
“而且……”
陈野眯起眼,脑海中《鲁班书》关于水脉与地质的篇章缓缓翻开。
“井水变红,夜半哭声。这在科学上叫地质污染加次声波共振。但在他高大拿眼里,这就是要命的鬼。”
“这笔彩礼钱,高大拿给出。”
陈野转过身,对虎子挥手:“走,回家睡觉。养足精神,破五那天,咱们去会会那口吃人的井!”
风雪中,陈野的背影不再单薄。
他身上背负着对红缨的承诺,也背负着一个大国工匠在这个时代的野心。
那口血井,将是他名震县城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