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漆大柜藏凶音
大年初一,头通鼓响。
杨树屯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醒来。
满地都是红艳艳的炮仗皮,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给雪地铺了层红毯。
这天有讲究,叫出行。
男人们要成群结队去长辈家磕头拜年,女人们则在家里摆好瓜子糖块待客。
见面第一句话必须是过年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在村东头赵老四家的大门口,却聚了一圈人,没人敢进去拜年。
因为赵家静得吓人。
别家烟囱早就冒烟了,他家烟囱冷冰冰的。
院大门虚掩着,那两条看家狗也没动静,趴在窝里像是死了,又像是吓晕了。
“这老四咋回事?昨晚喝死了?”
“不能吧,刚娶的新媳妇,不得早起给公婆上香?”
“哎,你们听,屋里是不是有动静?”
几个胆大的后生凑到窗根底下,脸色瞬间变了。
屋里隐隐约约传出一种细细的、尖尖的声音,像是在哼曲儿,又像是在磨牙。
就在众人心里发毛的时候,人群外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陈野来了。
他今天换了身干净点的蓝布棉袄,腰间别着那把斧子,手里提着个那个鲤鱼墨斗。虎子跟在后面,扛着锯,一脸严肃。
“陈爷来了!”
“快让让!让陈师傅看看!”
现在的陈野在杨树屯那就是主心骨。村民们自动让开一条道,眼神里全是敬畏。
陈野站在赵家门口,没急着进,而是先抽了抽鼻子。
那股子土腥味更重了,还夹杂着一股子酸臭味。
“虎子,守着门,别让人随便进。阳气冲了煞气,更麻烦。”
陈野吩咐了一声,推开虚掩的院门,大步走了进去。
堂屋里冷得像冰窖。
昨晚贴的大红窗花,不知怎么掉了一半,耷拉在窗户上,像半张撕破的脸。
陈野掀开里屋的门帘子。
一股暖烘烘却让人作呕的怪味扑面而来。
炕上,赵老四四仰八叉地躺着,脸色蜡黄,口吐白沫,手还在空气中无意识地抓挠着,嘴里嘟囔着:“听戏……好听……真好听……”
而那个让全村人忌讳的暗红色大衣柜,就摆在炕梢正对着的位置。
那柜子极大,上下两层,通体刷着那种厚重的红漆。
这种红,不鲜亮,透着股黑,像是一层层血干透了涂上去的。
此时,柜门紧闭。
那种咿咿呀呀的哼曲声,正是从柜子肚子里传出来的!
“陈……陈野……”
赵老四似乎听到了动静,费力地睁开眼,看见陈野,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却动弹不得,“媳妇……媳妇在里面……出不来……”
陈野没理他,径直走到柜子前。
而是伸出手,指关节轻轻敲击柜板。
“咚、咚、咚。”
声音发闷,不脆。
“榆木心,柏木皮,中间夹着烂棉花?”
陈野冷笑一声。
这哪是什么正经家具?这是千层底的下三滥手艺!
旧社会有些黑心木匠,为了省料,用从乱葬岗捡来的烂棺材板做里衬,外面包一层柏木皮,中间填上旧棉絮或者烂稻草来找平,最后刷上厚漆掩盖。
这种东西,自带尸气和霉菌。
“虎子!锯来!”
陈野一声低喝。
虎子冲进来,递过那把擦得锃亮的框锯。
陈野并没有去撬柜门锁,因为他看出来了,这柜门不是锁住的,而是吸住的!
“这是阴吸阳。柜子里外温差大,加上木头受潮变形,形成了真空负压。”
陈野嘴里说着现代词,手上动作却极其粗暴。
“滋啦!”
锯齿咬入红漆木板,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仿佛锯在了骨头上。
随着木屑纷飞,一股黑烟从锯口冒了出来。
“开!”
陈野锯断了柜门的门轴,随后一脚踹在柜门上。
“轰!”
两扇厚重的柜门轰然倒塌。
“啊!”
围在窗外的村民发出一声惊呼。
柜子里,并没有什么厉鬼。
只有赵老四的新媳妇,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翻着白眼,已经昏迷了。而她的手里,竟然死死攥着一根人得大腿骨!
“那是啥?人骨头!”
虎子吓得一激灵。
陈野却面不改色,伸手探了探新媳妇的鼻息:“没事,缺氧晕过去了。赶紧抬到通风口,灌两碗姜汤!”
几个胆大的妇女赶紧进来把人抬走。
屋里只剩下陈野和那个被锯开的破柜子。
“陈爷……那声音……那是啥动静啊?”赵老四缓过一口气,吓得缩在炕角瑟瑟发抖,“还有那骨头……”
陈野用斧子尖挑起那根人骨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猛地往地上一摔。
“啪!”
骨头碎了,露出里面的石膏茬子。
“什么人骨头?这是石膏做的模具腿!以前唱戏的练功用的道具!”
陈野指着柜子夹层里露出来的一堆烂七八糟的东西:
“旧戏服、烂棉花、石膏腿……老四,你真是贪便宜不要命。这柜子是当年一个落魄戏班子的箱子改的,不知道在地下埋了多少年,被人挖出来翻新卖给你。”
“那……那唱戏的声音呢?”
赵老四还是不信,昨晚他明明听得真真的。
陈野走到柜子背板处,指着一个虫蛀的小孔。
此时,窗户破了,寒风灌进来,正好吹过那个小孔。
“呜……咿……”
那细微的、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就像是女人在哼曲。
“这就是唱戏。”
陈野一斧子劈在那个虫眼上,声音瞬间消失。
“这叫风哨。加上这烂木头里滋生的红霉菌,你天天闻着,能不产生幻觉吗?昨晚你听见的敲门声,那是你自己产生的幻听!是你自己不想活了,想往这棺材板里钻!”
真相大白。
没有鬼。只有贪婪的人心,和劣质的黑心商品。
赵老四听傻了。他看着那一地破烂,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我真该死啊!为了省那几十块钱,差点把媳妇送走!”
陈野收起锯子,眼神冷漠地扫视着门外看热闹的村民。
“乡亲们,大年初一,我陈野给大伙立个规矩。”
他一脚踩在那块红漆木板上,声音不大,却传得老远:
“以后谁家再敢买这种来路不明的阴器,出了事别来找我。鲁班术能治邪,治不了贪!”
“还有,老四。”
陈野转过头,看着赵老四,“这柜子我给你劈了当柴火烧,去去晦气。回头来我庙里,我给你打一套新的。”
“必须是新的!必须找陈爷打!”
赵老四连滚带爬地下来,要给陈野磕头,“钱我给!我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
陈野没让他磕。
大年初一受人大礼,折寿。
“虎子,把这破烂拉出去烧了!看着碍眼!”
“好嘞!”
虎子早就看这柜子不顺眼了,拖着那堆吸血木头往外走,像拖死狗一样。
院子里,火光冲天。
那红漆柜子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冒出滚滚黑烟,腥臭难闻。
陈野站在火光前,火光映着他那张年轻却沉稳的脸。
经此一事,杨树屯的人都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便宜没好货,买家具得找陈野。
第二,陈野这双眼睛,比X光都毒,什么妖魔鬼怪在他面前,最后都得变成一堆物理名词。
“三哥,回家包饺子去?”虎子看着火灭了,肚子又饿了。
“走。”
陈野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心情不错。
赵老四这一单,虽然没收现钱,但这一套新家具的活儿是跑不了了。而且,借着这把火,他在村里的威望,算是彻底立住了。
刚走出赵家大门,迎面就撞见了一个人。
是王大喇叭。
这老娘们今天穿得花枝招展,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塞给陈野一把瓜子。
“陈大师!陈大师!”
王大喇叭压低声音,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你太神了!刚才隔壁村的大大拿托我来找你,说是他家井里出怪事了!”
“井里?”陈野眉头一挑。
“对!说是那井水……这几天打上来都是红的!像血水一样!而且一到半夜,井底下就有小孩哭!”
陈野笑了。
血水?小孩哭?
这大年初一的,生意还真是接连不断啊。
他摸了摸腰间的斧子,看了一眼远处连绵的大山。
“告诉他,初五之后再说。破五之前不动土,这是规矩。”
陈野背着手,迈着四方步,朝着林红缨家的方向走去。
“现在,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等等。我得去丈母娘家,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