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将京郊官道浸成一片死寂。
风卷着枯草碎屑掠过路面,连虫鸣都销声匿迹,唯有马蹄踏过碎石的轻响,被夜风揉得支离破碎,又迅速湮灭在无边暗夜里。
夜影猛地勒停坐骑,玄色披风随动作翻飞,落下时与夜色缠成一片。
李锦纾猜到苏文昭可能会为斩草除根,故而白天待夜影汇报后便让他将魏斋长的妻儿转移至隐秘之处。
至于魏斋长本人,若不历经一场生死惊魂,绝不会轻易吐露出知晓的隐秘。
李锦纾的命令也仅仅是保住他的性命。
“大人,这边。”一道压低的声音从路旁灌木丛中传来,负责监视的影卫探出半张脸,指尖指向右侧一条蔓生的小径。
夜影翻身下马,缓步走向小径,目光落在路面的辙痕上。
那辙痕比寻常车辙浅些,却愈发清晰,显然是不久前刚有车辆驶过。
他蹲下身,指尖按在辙痕旁的泥土上,微凉的触感传来,泥土尚未干透。
夜影抬起手比了个噤声手势,两名影卫立刻会意,三人呈三角之势,脚步轻盈得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摸向小径深处。
小径的尽头,是一座废弃的砖窑。
窑身早已斑驳,墙体多处坍塌,露出内里熏黑的砖块。
窑口的木门虚掩着,一道微弱的火光从门缝中透出,夹杂着断断续续、压抑至极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夜影抬手示意两名影卫守在窑外两侧,自己则贴着冰冷的墙根,一步一步挪到门边。
他侧耳倾听片刻,窑内只有一人的喘息声,并无其他动静,这才缓缓伸出手,指尖搭上木门边缘。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窑内的沉寂。
火光摇曳中,只见魏斋长蜷缩在墙角,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青布包袱,他脸上满是泥污与烟灰,额角还挂着未干的血痕,原本整洁的长衫被灌木刮得破烂不堪,胳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渗着血珠,将衣料染成暗红。
夜影脚步未停,腰间长剑已悄然出鞘,剑刃摩擦剑鞘的轻响,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魏斋长浑身猛地一颤,怀里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东西散落出来,多是些金银或衣物。
他惊惶失措地低下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夜影的模样,便慌忙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将东西胡乱塞进包袱里紧紧攥住。
都这样了还惦记那点银子。夜影对他的小动作不置可否,只是目光凌厉如刀,一步步向他逼近。
魏斋长被这股迫人的气势吓得连连往后缩,后背重重抵住冰冷的窑壁,退无可退。
他的手在墙角胡乱摸索,终于摸到一块尖锐的砖块,死死攥在手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是谁?是苏文昭派你来灭口的?”
夜影双唇紧抿,并未作答。就在他即将伸手扣住魏斋长肩头时,窑外突然闪过两道黑影,速度快得如同捕食的夜枭,落地时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夜影反应极快,几乎在黑影出现的瞬间,猛地转身将魏斋长往身后一拉,同时长剑横在身前,“叮”的一声脆响骤然炸响,两柄长剑狠狠相撞,火星在昏暗的窑内一闪而逝,随即又陷入沉沉黑暗。
来人身着黑衣,面罩遮脸,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杀意。两人招式狠辣刁钻,招招直指要害,却刻意压低了动静,显然也不想闹出大动静。
“把人交出来,饶你不死。”为首的黑衣人低声喝问,声音沙哑如同破锣,话音未落,长剑已再度刺出,目标直指夜影身后毫无防备的魏斋长。
这一剑真可谓刁钻至极。
夜影却丝毫不乱,左手死死按住魏斋长的后领将他往旁边一拽,右手长剑翻转,剑刃带着凌厉的风声横扫而出,恰好挡住对方的剑锋。
“铛”的一声巨响,为首的黑衣人被震得后退半步,手腕微微发麻。
窑内空间狭窄,三人辗转腾挪间难免受限,可夜影却依旧游刃有余,长剑翻飞如舞,每一招都直指两名黑衣人的要害,逼得他们不得不连连后退。
另一黑衣人见同伴久攻不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趁夜影与为首者缠斗的间隙,脚步一错,绕到夜影侧后方,长剑悄无声息地刺向他的后心。
魏斋长看得真切,心头一慌,竟忘了呼喊,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眼神里满是惊恐。
夜影耳力惊人,早已察觉到身后的异动。
就在偷袭的长剑即将刺中他后心的瞬间,他猛地侧身,长剑向后一挑,“叮”的一声挡住了这致命一击。但也正因这一瞬的分心,对面为首的黑衣人抓住机会,长剑直刺夜影的肩头,锋利的剑刃毫无阻碍地刺穿了玄色衣料,没入血肉之中。
“嗯……”夜影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未露出半分痛色。
他内力骤然一动,震开身前的为首者,同时左脚猛地向后一踹,正中小腹,偷袭之人被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窑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大人!”窑外传来两声惊呼,两名影卫此时刚解决掉潜伏在暗处的另外两名杀手,听到窑内的动静,连忙飞身过来,一脚踹开虚掩的木门,长剑出鞘,护在夜影身侧。
“看好他。”夜影声音依旧沉稳,只是气息微微有些不稳。他抬手按住肩头的伤口,内力运转,暂时止住了流血。
有了影卫牵制,他没了后顾之忧,眼神愈发冰冷,手中长剑的攻势也愈发凌厉。
两名黑衣人顿时落入下风,那名被踹飞的黑衣人刚挣扎着爬起来,夜影便已欺身而上,长剑横扫,直取他的脖颈。
黑衣人慌忙格挡,却慢了半拍,只听“噗嗤”一声,剑刃划破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两个人都不是对手,如今一人身死,为首者很快就败下阵来。
夜影长剑一挑一旋,直接了当挑断了他的手腕。
黑衣人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武功已被废掉,剧痛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颓然坐在地上,眼神依旧阴翳地盯着夜影。
“苏文昭让你们来的?”夜影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
黑衣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却依旧一言不发。
下一秒,他突然猛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随即口溢黑血,脑袋一歪,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夜影心中一凛,立刻蹲下身检查,手指探向他的脉搏,心脏的跳动逐渐微弱,最终归于平静。
他掰开黑衣人的嘴,发现他牙齿间藏着一枚黑色的毒囊,显然是早有准备。
这些人竟然都是死侍!
魏斋长全程缩在墙角,亲眼目睹了这场惨烈的厮杀,吓得浑身发抖。
直到看到杀手尽数身亡,而夜影一行人全然没有对自己动手的意思,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夜影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希冀。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试探着问道:“你们,你们是公主殿下的人?”
夜影收起长剑,剑鞘归位的轻响让魏斋长又是一阵瑟缩。
他肩头的伤口在打斗中被撕裂,血渍已经浸透了玄色衣料,顺着手臂缓缓滴落,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神色依旧冷峻。
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他只是淡淡示意两个影卫。
两人会意,一人上前将魏斋长牢牢捆住,带着他跟着夜影离开此地,另一人则留下来清理所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