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0月10日,这是中美贸易谈判的最后一天,是美国人限定的所谓最后期限,这一期限是美国根据其国会讨论的“三〇一条款”来确定的,如果达不成协议,被列入该条款的观察国,中国就会遭受经济损失。
对于这次谈判,中国方面相当重视,佟志广和谈判代表也作了充分准备。
多年之后回忆起来,佟志广对当年的谈判情形依然记忆犹新,他说:
我太难忘那一天了,因为当天晚上24时是美国提出的协议签字的最后时间,过了那个时间,美国就将依据他们的报复清单,对我国输送到美国的货物进行关税制裁。我们从早上8时30分就开始谈,中间一直没离开过谈判桌,渴了就喝点可乐,饿了就吃个汉堡。我有糖尿病不能吃甜的,但当时已经顾不得了。
10月10日,当天的谈判从上午8时开始,美国谈判代表是美国贸易谈判署署长西尔斯。当时世界上有两个“铁娘子”,一个是英国的撒切尔夫人,一个是美国的西尔斯。
佟志广后来回忆说,一跟她谈才知道,这个铁娘子不是瞎给的。他说:
跟她谈之前我有心理优势,第一,我有底牌;第二,我是搞经济的,我是学贸易的,我连印度海关的年鉴我都翻译过,我怕什么。他们都是律师出生,我就是珠穆朗玛峰,他们就是小山丘。
佟志广就这样给自己打气。
谈到午饭以后,美国代表表示不谈了,说西尔斯要去欧洲参加会议,下午15时30分就要走。
佟志广一听表情非常镇定,他知道美国人在耍把戏。佟志广镇定地说:“那好,不谈就不谈,不是我不想跟你们达成协议。”
接着,佟志广要求马上写入谈话记录:美方中途停止谈判。然后说如果没有特殊要求,是不是我们就宣布这次谈判结束了。
佟志广这么一说,会场上安静得出奇。对方的副代表马上就请示西尔斯。没过一会儿,美方代表回来了,他说西尔斯推迟了动身,16时30分以后再走。
希尔斯当然没有就此离开,谈判在一次次的交锋中继续着。22时,最核心的我国对机电产品特别是汽车及其零配件进口关税的降低和配额许可证的取消问题,也终于达成协议。
接下来,双方就一项一项地谈,时钟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间一直指到夜里23时,在24时之前他们必须得谈完,第二天就是11号,谈不成就不行了。
还剩一个多小时,双方还在对重要的问题争执不休。当时做记录的中方工作人员看了一下手表,还差不到20分钟,在桌子下面踢了佟志广一脚,佟志广心里有数,他知道必须得谈出一个结果。
因为国际谈判时都有规定,可以在某一刻让时间停下,就把针固定,谈判完后再让表走。佟志广耐得住劲,成功就在最后一刻。
当时,谈判双方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相持不下,作为中方首席谈判代表的佟志广要求在协议文本中写进“美国坚定地支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早日加入关贸总协定”这样一句话,而有铁娘子之称的希尔斯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因为这是史无先例的事情。
双方又一次陷入僵持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渐渐深了,只有谈判大厅里灯火依旧辉煌。眼看着最后时限一点点靠近,美方终于坚持不住,开始按佟志广的要求草拟这句他们极不情愿加的话。
他们递一个小纸条过来,佟志广扫一眼,摇头表示不满意,对方修改了再递过一张,他仍然摇头。
后来,美方干脆请他自己写出来,于是,佟志广字斟句酌地在纸条上写下:
美国坚定地支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早日加入关贸总协定。
见到在美国谈判史上从没见过的“坚定地支持”这样的中国式字句,希尔斯的眼睛都瞪圆了,她终于坐不住,表示需要请示白宫。
佟志广已经心中有底,当然不怕对方去请示。一番周折后,希尔斯最终同意在《中美市场准入谅解备忘录》中原封不动地写下这句话。
1992年10月10日23时45分,在离谈判最后时限仅仅15分钟时,佟志广和希尔斯分别代表本国政府,在中美市场准入谅解备忘录的最后文件上签字。
悬在佟志广心头长达18个月的9轮艰苦谈判的大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一场残酷的贸易战终于可以避免。
佟志广在签字仪式上发表讲话。他指出:
中美签署市场准入谅解备忘录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将有利于维护和促进中美双边经贸关系,也有利于维护和改善整个中美关系。
佟志广说:
中美最后一轮市场准入谈判是关系到中美经贸关系乃至全面关系大局的一场非常重要的谈判。
佟志广在谈到中美经贸关系前景时指出:
中国政府对于发展中美经济技术合作和贸易往来一向十分重视,并希望这种关系建立在长远和坚实的基础上。
佟志广真诚地说:
希望这次达成的谅解备忘录成为中美双边经贸关系发展中的一个新的起点。希望彼此在谅解备忘录以及双边贸易关系协定的基础上,使中美经贸关系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
佟志广强调指出:
通过一年多来的谈判,我们强烈地感觉到,中美两国经济的互补性很强,特别是中国作为亚太地区经济发展最快的国家之一,为美国的商品和投资提供了现实的可能性和巨大潜在市场。而且,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美国企业所面临的机会将越来越多。我们希望两国政府共同努力,不断为两国企业界创造更加良好的经济合作和贸易环境。
佟志广还说,在结束这次华盛顿的访问之后,他将赴日内瓦参加关贸总协定中国工作组第十一次会议。对此,他强调指出:
中国与美国就市场准入问题达成协议,不仅符合中国改革开放的需要,同时也与中国申请恢复在关贸总协定中的缔约国地位的努力是一致的。
在刚刚签署的谅解备忘录中,美国政府明确表示将坚定支持中国取得关贸总协定缔约国地位。佟志广希望美方的承诺能真正体现在美方推动关贸总协定中国工作组进程的实际行动中。
佟志广表示相信,美国承诺放松高科技产品对中国出口的管制,将对中美贸易的发展起重要作用。
在佟志广讲话后,美方代表讲话。他说,两国达成协议,对美国的出口商、美国的农场主和工人都有很大好处。
签完备忘录后,佟志广长舒了一口气。
谈判的房间恰好是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北方格兰特将军的司令部,这幢古老建筑到了晚上楼道里一片漆黑。
谈判结束后,希尔斯大使特地从三楼把她的谈判对手送下来。
当这两位对手一路摸黑走下三层楼梯到达大门口时,闪光灯立刻闪烁不停,面对守候了一天的兴奋的记者们,佟志广干脆直接用英文向媒体宣布中美达成协议的消息并回答他们的各种问题,这无意间创造了一个中国代表团团长直接用英语同国外记者交谈的先例。
市场准入谅解备忘录的签订,缓解了当时中美的外贸关系危机,为两国最终达成知识产权的协议,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