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为什么莫洛克把我的时间旅行机取走呢?如果埃洛依是主人,为什么他们不把旅行机还给我?他们为什么那么害怕黑暗?这一切都是谜。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便朝一口井走去。我翻过井栏,爬下陡峭的井壁。在黑暗中,我听到越来越大的机器声。最后,我终于看到在我右方一英尺远的井壁上有一个狭小的洞口,我把身子悠进去,发现它是一条狭窄的水平隧道,我可以躺下来休息了。无边的黑暗使我非常难受,空气中充满了向井底抽送空气的机器的轰隆声。
我不知道躺了多久。一只柔软的手碰到我的脸,把我惊醒了。我从黑暗中跳起来,抓住火柴,匆忙划着了一根,我看到3个莫洛克慌忙地后退,他们非常害怕火花,飞快地逃跑了。我顺着隧道摸索前进,机器的响声越来越大了。不久,墙壁从我面前闪开,我来到一个巨大的空间,我又划着了一根火柴,发现我走进了一个圆顶的大洞。大洞中,仿佛大机器似的东西突兀在朦胧中,莫洛克们纷纷逃到黑影里躲避火光。那地方又挤又闷,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张白色金属的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大块红色的带骨肉。原来莫洛克们是吃肉的!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动物们已经绝迹了,这些肉是哪儿来的呢?
我只剩下4根火柴了。当我在黑暗中站着的时候,有一只手碰到了我的手,接着,那细长的手指来摸我的脸,我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我感觉到了那些可怕的小东西的呼吸。突然,我手中的火柴盒被打掉了,另一些手从身后拉住我的衣裳。我用足力气对他们大吼一声,他们吓跑了。后来我又感到他们向我逼近,他们抓住我,嘁嘁嚓嚓地发着怪声。我又大吼一声,这回他们不害怕了。他们一边发出笑声,一边向我扑来。我急忙划着了一根火柴,他们马上逃散了。我朝隧道跑去。火光熄灭了。莫洛克们又来追赶我。一会儿,我就被几只手抓住了。他们拼命想把我拖回去。我又划着了一根火柴,他们又逃开了。就这样,我退到了隧道洞口,开始向井上爬。那些莫洛克们又追上来,拖住我的脚。我猛地一踢,挣脱了他们朝上爬去。
我把我在井下的经历讲给维依娜听,她打着手势向我解释着什么,在她的解释里有一些暗示。渐渐地,我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我猜到了埃洛依为什么害怕黑暗的原因。原来,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生活在上层世界的埃洛依们曾经一度是得天独厚的贵族,生活在地下的莫洛克们则是他们的奴仆。后来埃洛依退化成了美丽的废物,他们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吃喝玩乐;他们之所以还被允许占有上层世界,是因为莫洛克已经在地下过了无数代,他们对阳光已经不能忍受了。他们仍然还为埃洛依做衣服,是他们过去残留的服役的习惯使然。但是现在,以前的秩序被颠倒过来了,莫洛克成了统治者。这时,我想起了我在地下看到的那些肉,莫非那是被猎取的埃洛依?我不禁战栗起来。
现在,我首先要找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同时要找到一些可以做武器用的东西和生火的东西,我知道对付莫洛克们没有比火更有效的东西了。然后我再设法打开斯芬克斯下的铜门。
我朝一座宫殿走去。这是一座奇怪的宫殿,全是绿瓷造的,但已沦为废墟。维依娜紧跟着我,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在废墟中我竟然找到了一盒火柴和一些樟脑。这样我就不怕了。
天已黑下来了。我们来到一座小山上,我已经两天一夜没睡觉了,维依娜也非常疲倦。我决定露宿。我找来一大堆枯枝败叶,准备生火。
突然,我隐隐约约看到灌木后面有3个蹲伏着的人影。我放下手中的铁棒连忙去摸火柴。然而就在这时,莫洛克们扑了上来,我挥动着铁棒,莫洛克们发出奇怪的咕咕声。他们不顾一切地抓住我,我赶紧点着火柴,莫洛克们逃走了。我寻找维依娜,看见她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停止了呼吸。
天亮时分,我十分沮丧地朝斯芬克斯像走去。突然,我兴奋地发现底座的铜门已经开了。我奔进去,里面是一个小房间,我的时间旅行机果然在那儿!我正检查着机器,铜门一下子落了下来。糟糕,我中了莫洛克们的计了!我已经听到他们朝我走近的声音,我赶紧去掏火柴。可是那些小东西已经爬到了我的身上,用嘴撕咬着我,并一起来抢我手中的操纵杆。我在黑暗中挥动操纵杆,横扫一切。趁他们后退的时候,我把操纵杆安上,用手一拉。立刻,黑暗消失了,我又处在灰白色的光中了。
旅行机飞快地运转着,我把仪表拨向未来。我继续向前走,被地球命运的奥秘吸引着,每隔一千年光景我就停一下。我看见太阳越来越大,越来越暗,地球的生命渐渐地消失了。在空旷的宇宙里彻骨的寒冷和恐惧袭击着我,我决定返航。
就这样,我回来了。这一切真像南柯一梦。
在座的客人们对时间旅行家的童话般的经历持怀疑态度。第二天,我独自去拜访时间旅行家,仆人告诉我他在实验室里。
“你真的去过未来吗?”我问时间旅行家,他正在机器旁边忙活着。
“怎么,难道你也不相信?”他说。随后他坐上时间旅行机,在我面前一拉操纵杆。只听得“轰隆”一声,一阵旋风向我扑来。我看见时间旅行机急速旋转着,转眼间便踪影全无。
佐奇瑞大师
冬天的晚上
日内瓦城因位于日内瓦湖的西畔而得名,有一条罗讷河将它一分为二;而河的中央恰有一座小岛。
这小岛就像河中央停泊的一艘游轮似的。当地建筑缺令现代气息,到处是随意而建的屋群,堆积罗列没有秩序,非常难看。小岛不大,后来把一些房屋都挤到水边上,接受风浪洗礼。房子的横梁由于长年的风吹浪打,变得像大螃蟹爪子一样黑乎乎的。河道纵横交错,像一张蜘蛛网盖在上面。河水像老橡树丛中的叶子似的在群屋暗影中闪动。罗讷河则躲在屋群身后呜咽着,痛苦地口吐白沫。
岛上有一幢古老的房子特别突出,房主是老钟表匠佐奇瑞,他和他女儿吉朗特、学徒沃伯特、老佣人斯高拉共同生活在一起。
佐奇瑞这人可真怪!没人知道他的岁数。就连城里最有资格的老人也说不出他肩膀上的那颗脑袋在什么时候变得又瘦又尖了。当然更无人知道他白发飘飘走过大街的岁月。他身材又瘦又干,一年四季穿的都是一成不变的黑色衣服。如同从达芬奇的黑色素描画中走出来的,确切地说是“晃”出来的,他就像他的闹钟摆一样整日晃着。
整幢房子中数吉朗特的房间最舒适,她每天都忧郁地看着窗外远方古老的雪山,佐奇瑞的卧室和工作间就在水面上,好像房子的地下室。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佐奇瑞除了吃饭和去城里调校那些钟表之外,就极少露面了。他整天都呆在工作台上,面前是一大堆钟表零件。其中大多数都是他亲手发明的。他心灵手巧,聪慧过人,他的钟表畅销整个法国和德国,极负盛名,他是全城人的骄傲,也是钟表制造业的权威。
的确,他的该项发明是真正意义上的计时器诞生的标志。
经过一天的苦心研究,佐奇瑞起身把正在调试的精密部件放到玻璃罩下,关上车床,慢慢收拾好工具。然后把地板上的活门打开。把头凑到上面呆几个小时,看着潺潺的流水,呼吸着清爽的雾气。
冬天的一个夜晚,老佣人斯高拉备好了晚餐,仍只有佐奇瑞和沃伯特在餐桌旁。虽然有他最爱吃的一道蓝白相间的美味,可老人仍难以下咽。他也不搭理吉朗特关心的问候。吉朗特担心地看着父亲,脸上写满了忧虑。他也听不进斯高拉的唠叨和抱怨,正像他连罗讷河的怒吼也听不见一样。
晚饭尴尬地过去了,老人离开了饭桌,没有看女儿一眼,也没搭理任何人,打开小门走向工作间,楼梯也痛苦地抱怨着他沉重的脚步。
吉朗特、沃伯特和斯高拉又沉闷地坐了几分钟。外面天色阴冷,浓厚的乌云压在阿尔卑斯山头上,仿佛要落下雨来。人们的心情也让坏天气弄得很糟。南风在屋外冷冷地笑着。
“我的宝贝小主人,”斯高拉首先打破了沉默,“老爷这几天有些反常,您也看出来了吧?圣母玛丽娅!他为什么吃不下东西——他心事很重,但神仙也无法让他说出来。”
“我也看出父亲有话憋在心里,但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吉朗特忧郁地答道。
“小姐,不用担心。”沃伯特注视着吉朗特漂亮的双眼——沃伯特是老人的首徒,因为他聪明细心,又善良朴实,很受佐奇瑞赏识,所以就留下他协助自己的工作。沃伯特从心底里崇拜吉朗特。他有一种随时为她献身的冲动。
吉朗特今年18岁。她纯真而恬静的面容,让人不由得想到古城街头的圣母像。她的双眼中有着最自然的直率和天真。她本会成为被讴歌的梦中女神,她穿着朴实,古色古香的白披肩,当时的日内瓦还没受到讨厌的加尔文主义(一种以节俭、忍受为荣,以禁欲来求得上帝宽恕的教派)的影响。她整日深居简出。
每天晚上,当她捧着那本弥撒书诵读时,她都会为沃伯特的深情感动不已,深知他对自己的一片痴心。的确,师傅的家就是沃伯特的全部世界,他只要一有空闲,就找机会去陪她。
老斯高拉心知肚明,却不说破,她最热衷的是反复抱怨这时的罪恶和琐碎的家庭小事,但没有人会指责她,她就和当地生产的一种带音乐的鼻烟盒一样,只要发条上足了,除非把它砸烂了才能让它不再跑调。
她看了忧郁的吉朗特一眼,离开旧木椅,往蜡烛顶上加了一根灯芯,点着,放在石壁龛里的蜡制圣母像旁。往日,他们总是虔诚地跪在像前,求万能的圣母保佑一夜平安,但今晚吉朗特却只呆呆地坐着。
“行了,小姐,”斯高拉奇怪地说,“吃完饭该去睡觉了,别把眼睛熬坏了。啊,听从圣母玛丽娅的安排,去睡吧,安心去做个美梦,这个罪恶的时代,任何人也无法保证自己每天都能很快乐。”
“给父亲请个医生好不好?”吉朗特试探着问。
“医生!”斯高拉叫道,”老爷可从来不信他们那一套。要说给他的钟表开点药还有可能,但他决不会为自己有劳他们!”
“那我们能做什么?”吉朗特喃喃道,“他没休息,又去工作了?”
“吉朗特,”沃伯特安慰道,“师傅只不过是有个难题没解开而已,没有别的问题。”
“你清楚内情么,沃伯特?”
“可能我没猜错的话……”
“你快说说看。”斯高拉叫道,顺便节俭地吹灭了蜡烛。
“最近一段时间,”沃伯特说,“有一些事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师傅做的畅销多年的表突然不走了,被退回来许多。师傅小心地拆开它们,弹簧和齿轮都没事。他又仔细地组装在一起,但不知怎么搞的,它们依然如故。”
“没理由!”斯高拉嚷道。
“我并不觉得意外,”吉朗特说,“这很正常嘛!天底下万物都不是永恒的,人类又怎么能强求制造出永久不坏的东西呢?这有什么烦恼的?”
“这话虽然不错,”沃伯特回答,“可这事太稀奇了,我和师傅仔细查找了好多次,就是找不出原因,我觉得很灰心。”
“费那个劲干什么?”斯高拉抱怨道,“就让那个小铜器做它自己想做的事,我们还是用日晷仪算了。”
“别乱说,斯高拉,”沃伯特说,“你忘了日晷仪是该隐发明的了吗?”
“上帝!你想说什么呀?”
“依我说,”吉朗特说道,“我们最好向上帝祈祷,让父亲的表重新动起来。”
“我赞同。”沃伯特热烈响应。
“也好!尽管祈祷不会有用,”斯高拉唠叨着,“但上帝会被感动而宽恕他们的。”
重新点亮蜡烛,吉朗特、沃伯特和斯高拉并肩跪在地板上,吉朗特首先祈祷母亲的灵魂,然后祈祷夜晚,祈祷路人和罪犯,祈祷良心和恶念,最衷心的祈祷是为了父亲难解的苦恼。
随后,三个人信心十足地、虔诚地站起来,因为他们已将苦恼一古脑抛给了上帝。
沃伯特回房休息去了,吉朗特则满怀心事地坐在窗前。直到城中所有的窗户都没有光亮,斯高拉又给余火中加了点水,门上插了两个大拴子,倒头便睡,很快进入了梦乡,但差点没被梦吓死。
夜深了,更加阴森恐怖。时而狂风冲击着急流中的地基,整幢房子都跟着晃动,但美丽的少女心中充满了担忧,听沃伯特解释过后,她一直牵挂着父亲的心病,他更明白了他在她心中的重要位置,仿佛自己也像机器出了故障,偏离了自己的轴心。
突然,狂风吹动厢房的百叶窗,敲打着她的窗子。吉朗特浑身一激灵,不知是怎么回事,稍微定了定神,她打开窗。外面大雨倾盆,把四周的屋顶打得噼啪直响。她探出窗外,把正随风摇晃的百叶窗关好。她还是不放心,她发觉河水正汇着雨水漫上来,要将整幢房子淹没,四周的厚木板墙也都嘎吧直叫。她想逃出去,却发现下面有一盏灯闪烁着,好像发自父亲的工作室。她还听到一些哀怨声夹杂在暴风雨间歇中。她想把窗户关上,但费了半天劲也关不上。狂风粗暴地把她抛了回来。
吉朗特恐惧到了极点。父亲还在干什么?她把门打开,门在后面呼地被暴风雨关上了。她通过黑漆漆的餐厅,摸索着来到去父亲工作室的楼梯,她身心交瘁,不得不慢慢爬下去。
四处风雨怒吼,老佐奇瑞直直地立在屋中央,头发倒竖,脸色阴森,正指手划脚地谈论着,但听不清他说些什么。吉朗特站在门槛上。
“该死!”佐奇瑞声音沙哑,“该死!既然已魂归故土,我还活着干什么?我是佐奇瑞大师,我是所有钟表的真正发明者!这些铁盆、银盆、金盆里都有我的灵魂!每当这见鬼的表有一块停止走动,我的心跳也会随之而停止,因为它们都是我用心跳来调校的!”
他说着这些莫名奇妙的话,又看看工作台。上面有他小心翼翼拆开的一块表的所有零件,他拿走一根用来装弹簧的空管。依照弹性原理,当他移动钢丝螺线时,螺线应被解开。但没有,它如同一条冬眠的蛇,或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佐奇瑞还在解着螺线,他瘦弱的手指都扭曲变形了,但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很快,他发出一声恐怖而绝望的怒吼,把螺线从活门抛进了湍急的罗讷河。
吉朗特一动不动地站在地板上,吓得屏住呼吸。她真想走上前去,但她眼前一阵眩晕。这时,有个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求求你,亲爱的吉朗特!回来吧,你悲伤得无法入睡,但冬夜太冷了。”
“是你!”吉朗特惊呼,“沃伯特!是你!”
“你如此伤心,我又如何能不伤心!”
姑娘的心被这体贴的话语而打动,她偎着沃伯特说:“父亲快没救了,沃伯特!现在,只有你能平息他错乱的神经,我无能为力。因为有一种幻觉困扰着他,而你是他工作中的伙伴,有办法让他清醒。沃伯特,这些钟表为什么会影响他的心跳呢?太令人费解了!”
沃伯特一言不发。
“父亲的生意会冒犯上帝吗?”吉朗特声音发抖。
“不知道。”沃伯特回答,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吉朗特,回房去吧,安心睡上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吉朗特又疲倦地回到房中,坐了一整夜。天亮了,她没有一丝困意,此刻,佐奇瑞纹丝不动地默默盯着脚下湍急汹涌的罗讷河。
科学家的自负
日内瓦商人以正直闻名,他们诚实得木讷,正直得呆板,所以,当佐奇瑞大师发现自己费尽心血发明制造的手表被纷纷退货时,极大地损伤了他的自尊心。
事实摆在眼前,这些表都莫名奇妙地不走了,齿轮都完整无损,相互之间紧密地咬合着。但弹簧均没有弹性了。佐奇瑞把弹簧换过了也不管事。他稀里糊涂地被损坏了声誉。早些年,他的神奇发明曾被人疑为巫术,现在好像更证明了这点。这些谣言传到吉朗特耳中,看到父亲被人污辱,她的心都碎了。
灾难的黑夜过去了。天亮之后,明媚的阳光使佐奇瑞清醒了,又信心百倍地投入了工作,沃伯特走进工作室,看到他又成了慈祥的师傅。
“我没事了,”老师傅告诉他,“昨天也不知是什么离奇的想法困扰着我,但阳光把它们赶走了,就像昨天的乌云一样。”
“真的,师傅,”沃伯特回答,“昨天晚上太让人讨厌了,我也和您一样难过。”
“说得不错,沃伯特,如果你是一个非凡的人,你就会了解光明的重要性,一位大师应对同类的尊重毫无愧疚感。”
“师傅,其实困扰着您的正是科学的自负。”
“自负?沃伯特!如果我没有了过去、现在和将来,我才能忍受平庸的生活!但是孩子,你应该付出全部,才能投入到伟大事业中,难道你只是我工作室中的一个工具吗?”
“我知道,师傅。”沃伯特感激地回答,“您曾多次称赞我用心调校您的钟表部件。”
“是的,沃伯特,你当然是个很好的工匠,我很赞赏你,不过,在工作中,你总觉得手中仅仅是铜片、银片、金片而已,你不会懂得,它们的活力中有我的智慧,我把它们看作跳动着的有生命的血肉!所以你永不会与你的作品共存亡。”
佐奇瑞陷入了沉默,沃伯特接着话茬说了下去。
“毫无疑问,师父,”他说,“看着您很投入地工作时,我也欢喜得不得了,我知道您已准备好了我们表行的庆典,我也知道,这水晶表进展得很顺利。”
“那当然,沃伯特,”佐奇瑞感慨道,“这简直是奇迹,这种金刚石般坚硬的材料被我切开,再打磨成形!这要感激路易斯·伯革翰姆把切金刚石的技术改进了。”
现在,佐奇瑞手中就有几块用水晶研切而成的手表部件,工艺精美,齿轮、轴心和表壳均为同一种材料。从这项艰巨复杂的工作中,也展示了他精湛绝伦的技巧。
“这还不算奇迹吗?”他问道,脸色红润,“它跳动在通体透明的壳中,并且连它的心跳都数得出?”
“我敢打赌,师傅,”沃伯特也说,“一年的误差也不会到一秒。”
“这赌打得绝妙!我赋予了它自己最好最纯的东西,甚至我的心——难道它也会走错!”
沃伯特不敢正视他。
“你不必否认,”老人凄凉地说,“你心中曾当我是疯子,甚至有时觉得我傻到家了,难道我说错了吗?我常在你和吉朗特脸上读到抱怨、指责。哦!”他痛苦地叫道,“自己最亲爱的人也不理解!但很快你就会明白,沃伯特,我没有错!你不用否认,我不久就会证明给你看。当你能真正理解我时,你会明白,我揭示了生存的奥秘,那就是灵魂与肉体的和谐统一的秘密!”
他盛气凌人,傲视一切,双眼射出异样的光芒,五官也骄傲地喷着火。如果我们要包容虚荣,佐奇瑞就幸福多了。
在那个年代,制表业始终处在婴儿期停滞不前,还停留在400年前的柏拉图年代,依靠横留滴漏来作夜间计时器。工匠们无心投入科研,而热衷于展示技艺。该时期的铜表、铁表、木表、银表,几乎都装饰得精美,精巧得能与功利尼的大口水壶相媲美,尽管它们计时都难免差错太大,但仍堪称杰作,艺术的想象力突破了完善模型时,带移动数字和优美音乐的钟就应运而生,效果显著。
况且,那时谁能在乎时间的准确性呢?还没有制裁延误的法令,物理和天文学尚不需要精确到分秒;客栈不会按时关门,火车也按需要起始。傍晚有宵禁的铃声,夜晚靠星斗来判别时辰。如果生命靠事业来换得,而人又未必能活足够长,但可能活得更心安理得。
高尚的情操充斥着人的心灵,追求艺术上的杰作,两个世纪才修一座教堂,画家一生仅二、三幅作品,诗人一世惟传一阙,而精品典范,万古流传。
当科学迈进精确的门槛,钟表业随之发展,虽然总要面对难以克服的障碍。时间的规律性测量正当徘徊不前时,佐奇瑞发明了控制摆轮的设备。将钟摆置于恒力之中,便使它的精确规律性成为现实,这一发明使他大喜过望。自负如同温度计中的液体水银,最终导致超出了理智的控制。
他类推出一个自感唯物的结论,当制表时,他认为自己找到了灵与肉统一的奥秘。
所以,今天,当他发觉自己的话对沃伯特产生的影响很大时,他用简洁的语气说:“你认真审视过自己吗?没有,但是你可以用科学的眼光,看出上帝与我在工作中的亲密联系。因为我从他的发明身上,发现了钟的齿轮的连接方式。”
“师傅,”沃伯特很焦虑,“没有生命的铜铁怎么可能构成灵魂的机器呢?正像风儿吹开了花朵,我们感到灵魂的生机,难道我们的四肢会靠齿轮活动吗?那思维是如何运行的呢?”
“这是两码事。”佐奇瑞温言道。但他还是很固执,如同飞蛾不顾一切地奔向火焰,“要明白发明摆控装置时的初衷,当时钟运动得很没有规律,我清楚它们的机制达不到,因此必须将其置于恒力控制之下,我灵机一动想到了平衡轮。于是我成功了,它的运动有规律了。这难道不是奇妙的想法吗?它在运动时所损耗的动力恰是使它保持有节律运动所需要的!”
沃伯特表示理解。
“那么,沃伯特,”佐奇瑞变得精神百倍,“再审视人体,难道你不知道其中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一种是心灵的,一种是肉体的——换种说法,一种机制,一个调节器。生命的源泉,即机械装置是灵魂。不管是重量或是弹簧,还是某些非物质的影响,都是在心脏中;不过没有肉体的话,运动就失去了平衡,当然,没节律也不可能!因此心灵由肉体来调节,正像平衡轮使它有节律的摆动一样,这毫无疑问。假如人生病,总之,是肉体功能得以适当调节,比如吃得过多、喝得过多或睡得过多要生病一样等等。在我最初的想法中,肉体在摆动中消耗的动力要由灵魂输送进去,那么,灵与肉之间的和谐统一又靠什么,还不是那只奇妙的摆控装置?齿轮与齿轮凭借它才紧密结合在一起,这就是我的发明和应用;生命对我而言已不再是秘密,它只是一种灵肉的机制而已!”
佐奇瑞在自己心目中高大起来,幻觉将他捧到了神秘的宇宙中,但吉朗特,他亲爱的女儿,在门槛上听到了这一切!她扑进父亲怀中,佐奇瑞拥紧她。
“出什么事了,乖女儿?”他问。
“如果我这里仅有一根弹簧,爸爸,”她把手指着心口,“我就不能这么爱您了。”
佐奇瑞凝视着女儿,沉默良久,突然,他大叫一声,手捂着胸口摔到旧皮椅上,昏迷过去。
“爸爸,您怎么了?”
“来人!”沃伯特大叫,“斯高拉!”
没有斯高拉的回答,前面有敲门声,她开门去了。当她急匆匆赶到工作室,佐奇瑞早已醒过来了,没待老佣人开口就对她说:“不用说,老斯高拉,肯定是又有人送来一块见鬼的走不动的表。”
“老爷,是这样!”斯高拉边说边把表递给沃伯特。
“我的心永远不会错!”老人凄凉地说。
沃伯特接过表,小心翼翼地上了链,但还是走不动。
奇怪的来客
如果不是沃伯特的一片痴情感动着她,吉朗特真想替父亲去衰老。
大师明显地衰老了。他的机制因固执而严重磨损。他常陷入大喜大悲中。他似乎远离了人类的生活,而进入了超自然的神秘空间。此时,那些居心不良的对头又在到处散布谣言,攻击他。
佐奇瑞大师的表会出故障,这的确震动了整个日内瓦钟表界。齿轮的离奇瘫痪有什么含义?为什么佐奇瑞大师与它们之间有如此奇特的联系呢?这些难解之谜纠缠着人们,令他们胆战心惊。不分尊卑大小,上至侯爵,下到学徒,凡是大师的顾客,人人都按自己的理由推测。他们试图拜会老人,但均遭到拒绝。大师病得很厉害,吉朗特避免让这些无休止的拜访影响他,是因为这些拜访更易变为指责和嘲笑。
医生的药也无能为力了。他莫名奇妙地消瘦下去。老人的心脏时而会停止了搏动,时而又变得吓人地急促和紊乱。
当时有公开展览名家杰作的惯例。谁都想让自己巧妙完美的作品独领风骚,技压群雄。但与此同时,大师的遭遇引起了最偏执和最强烈的怜悯。对手们由于敬畏他,因此更甘心怜悯他。他们咀嚼着老人往日的荣耀,当展览出他那带移动数字和反复报时设备的伟大发明时,得到了一致好评。在法国、瑞士和德国也是身价倍增。
同时,佐奇瑞在吉朗特和沃伯特的精心照料下,也渐渐有些好转,精神怡静,他摆脱了那些怪念头的纠缠。当他可以下地时,吉朗特引他走出户外,避开那些堵在家门口落井下石的买主们。沃伯特却呆在工作室里,徒劳地摆弄着那些瘫痪了的手表。可怜他根本一点头绪也找不到,有时只得闭上眼睛歇一下,深恐变成师傅那副模样。
吉朗特尽量领父亲到城里最怡人的地方去,她挽住父亲的胳膊,穿过圣安东尼教堂,在那里可以欣赏到科隆的湖光山色,晴朗的早晨,能清晰看到布尔特山地平线上的山尖。吉朗特指着这些让父亲看。他好像失去了记忆,神不守舍。看到这些远离了记忆的事物,他流露出犹如孩童般的快乐。大师的头靠着女儿。两颗脑袋挨在一块儿。黄金白银区分明显,共同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
现在,老人为自己在世上并非孤单而充满了幸福感。他欣慰地看着年轻美貌的女儿,想到自己已年老体衰,如果有一天离开人世,女儿会无所依靠,尽管全日内瓦几乎所有的年轻钟表匠都很崇拜她,但他们都没有胆量进入大师森严的门户。因此,趁现在自己神志清醒,大师想到了沃伯特,更想到了两个青年人在一起时,情投意合的情景。
正像他有一次向斯高拉所说的,两个年轻人连心跳都“步调一致”。
斯高拉尽管难以理解,但还是表现了她对字面的欢喜,要以圣母玛丽娅奴仆的名义,发誓在一刻钟内发布全城。佐奇瑞努力使他平静下来,并让她重新发誓,无论多久这个秘密也不会从她嘴里传出去。
所以,全城中,现在只有两个人还蒙在鼓里,那就是吉朗特和沃伯特。但人们谈论他俩的婚事时,总会听到一声怪笑,有个声音响起:“吉朗特不能嫁给沃伯特!”
如果谈论的人稍加注意,会看到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又矮又丑的老家伙。他有多大年纪?没人说得出,至少打赌已到了几百岁,但无人真下赌注。他双眉横架额头,大脑袋平放在肩上,也就只3尺宽,和身高差不多。活脱是一口古老的大钟,脸庞与钟面一般无二,胸前晃动着钟摆,鼻子扁而长,恰如日晷仪。一圈圆周形牙齿突出唇外,紧密地咬合在一起。说话嗓音如钟铃之鸣,心跳仔细一听,像闹钟一样嘀哒作响。
小矮人的手臂像钟面的指针一样活动,双腿一停一顿地往前迈,从不回身。如果有心人跟着他走一趟,会发现他1小时走1里路,大约是个圆圈。
这个怪老头刚在城里出现不久,或者说转了不久,人们慢慢注意到,每天的正午,他总会停在圣·彼埃尔教堂前,等钟敲响12点又继续转悠。除此之外,凡涉及大师的私语中似乎都有他的影子,人们不放心起来,猜测他与佐奇瑞有非同一般的关系,但同时人们也注意到,他似乎一直监视着父女俩散步。
有一天,吉朗特不安地靠紧父亲,因为她看到了一个怪物正冲她笑。
“怎么回事,吉朗特?”老人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害怕。”女儿说。
“你没发现你在变吗?孩子,你不会生病吧?那没事。”大师苦涩地笑了笑,“我还能照顾你,我会把你照顾好的。”
“不,爸爸,不知为什么,我有些冷,我也不知道——”
“怎么了,孩子?”
“有个怪人,他老跟着我们。”她悄声说。
佐奇瑞瞟了矮老头一眼。
“我敢打赌它走得准极了,”他满意地说,“现在是4点钟,不用担心,孩子,它不是人,是口钟。”
吉朗特看着父亲,浑身发冷。父亲怎么能从这“人”脸上读出时间?
“对了,”大师话题一转,“接连好几天都没见着沃伯特了。”
“他根本没出门,爸爸。”吉朗特回答,脸上写满了温柔。
“那他在干什么?”
“工作啊。”
“什么!”佐奇瑞叫道,“他还在修表对吧?他是永远不会成功的,因为它们仅靠修理是不行的,重要的是新生。”
吉朗特沉默不语。
“我得看看,”大师说,“是否有更多可恶的走不动的表被退回来了。”
佐奇瑞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回到家,这是他恢复后首次回工作室,吉朗特忧虑地回自己房间了。
佐奇瑞刚一跨进工作室房门,墙上有一只钟响了5下。原先这样精心调校好的挂钟总会齐声共鸣,令老人常常开怀大笑;但今天钟声竟断断续续响了一刻钟,不绝于耳,都快把人吵晕了。
他不能再保持冷静了,痛苦地走到那些钟前面,像一个指挥家打着拍子,希望失控的乐队能回归一致。
伴随着最后一声响,门被打开了,那矮老头出现在佐奇瑞面前,他不顾老人的恐慌,盯着老人说:“大师,我们谈谈好吗?”
“你是什么人?”佐奇瑞没好气地问道。
“您的同行。我负责调节太阳。”
“噢,太阳原来是你调节的!”佐奇瑞不加思索,飞快地说,“那我就没办法恭维你了,你的太阳走得很差劲。为了应和它,我们不得不把钟时而拨快,时而拨慢!”
“魔鬼值得赞美!”这怪物说,“说得不错,大师!我的太阳和你的钟并不总是同步。但大家最终会明白,这是地球的不平衡转动造成的,要调节这种无规律现象,必须发明一个平均正午!”
“我会等到那时吗?”大师眼睛放光,急切地问。
“没问题,”矮老头笑着回答,“你对死恐惧吗?”
“唉!我不行了。”
“好,我们谈一下吧。荣誉属于撒旦,我要说说我的看法!”
一边说着,矮老头放肆地跳上旧皮椅,跷着二郎腿,仿佛刚从葬礼画家的骷髅画中走出来,头骨下面是一副交叉的枯骨。随后,他嘲讽地说:“给我瞧瞧,佐奇瑞大师,这蛮好的一座日内瓦城怎么了?人们传说您的身体越来越差,您的表也病入膏肓了!”
“嗯,你也能意识到它们会与我的生命有密切关系吗?”佐奇瑞反问他。
“噢,我认为是这些表自己犯了猎,或者说有罪。这些蠢货老是不守规矩,到头来只能是自作自受。按我说,它们急需更新!”
“犯了什么错?”佐奇瑞被这些讽刺弄得面红耳赤,“它们为自己的诞生而骄傲,不对吗?”
“别再要强了,还狡辩,”怪物道,“它们美名远扬,确实还有表壳上的鼎鼎大名。它们有进入富贵家族的特权。但最近一段,它们先后病倒,而你一筹莫展,大师,连日内瓦最蠢的学徒也能因此而讥笑您!”
“讥笑我,别忘了我是佐奇瑞大师!”老人叫道,感觉受到了污辱。
“讥笑您,别人叫您佐奇瑞大师,但您对着一堆破手表束手无策!”
“这只是由于我感冒了,它们也一样。”老人反驳道,冷汗直冒。
“那么,就让它们和您一起去死吧,因为您不能使弹簧恢复弹性。”
“谁说我会死,谁乐意死谁就去死!反正我不会——我是天底下最棒的钟表匠;这些金属块和齿轮,能在我手中变成准确有规律运动的机器!难道不是我制定了时间的严密法则吗?难道我无权像国王一样随便处置它吗?飘忽不定的时间在没有被我这样的天才节律化之前,人类的生活是何等散漫和无序啊!生命靠哪一点才能准确地连接起来?而你,不管你是人还是鬼,竟敢小瞧我的杰出艺术。这里汇集了多种科学的艺术!不会的!我是佐奇瑞大师,我不会死。时间既然是由我规范的,就应为我殉葬!是我将它从无限虚空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它必将义无反顾地回到无限中去!不!上帝与我同在,我怎么会死去!我遵守他的教条!我和他是等同的,将与它共享造物主的权力!如果说上帝创造了永恒,而佐奇瑞大师则创造了时间!”
大师仿佛变成了堕落的天使,竟敢蔑视上帝,小矮人满意地望着他,好像也在分享这傲视下的精神。
“精彩,大师,”他赞道,“撒旦也对您望尘莫及!您功不可没!作为您的仆人,我想建议您惩罚这些不守纪律手表的方法。”
“你有办法,是什么办法?”佐奇瑞急切地追问。
“等到您把女儿交给我时,自然会知道。”
“吉朗特?”
“不错!”
“我女儿已经情有所钟了。”佐奇瑞淡淡地答道,丝毫不为他这荒唐的请求而感到意外。
“哼!她也许不能和您最杰出的作品相比;不过她有一天也会停止走动的——”
“吉朗特——我的女儿!妄想!”
“那好,继续摆弄你的表去吧!佐奇瑞大师,仔细点。快把女儿嫁给你的得意弟子吧。拿出最好的钢制弹簧吧,尽管去祝福沃伯特和吉朗特的美满。但您要记住,您的表永远也走不了,吉朗特也永远不会嫁给沃伯特!”
圣·彼埃尔教堂
现在,佐奇瑞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强烈的刺激让他更玩命地工作。吉朗特想不出能将他引开的办法。那个怪物的言论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但他发誓,要依靠自己的才智把这对身心都有碍的影响消除掉。他到城里去,仔细审查了他调校过的各式钟表,确信齿轮完好无损,轴心稳固,重心位置很好,甚至小心地拆开钟铃彻底地检查一番,他真像一个医生,把钟表看作病人。但是“病人”毫无发病的迹象。
吉朗特和沃伯特往往会陪伴左右,如果他能想到心爱的女儿能将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她已经继承自己生命中的某些东西,显然,他会很欣慰两个亲人能与他享受天伦之乐,也会渐渐淡忘了自己的末日。
回到家,佐奇瑞就会信心百倍地埋头工作,虽然成功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但他总是坚持不懈地把它们拆开后再装上。
沃伯特尽管想破了脑袋,还是找不出原因。
“师傅,”他提醒道,“会不会是由于驱轴和转动装置的磨损导致的。”
“你嫌我死得慢吗?”佐奇瑞有些冲动,“这是小孩的玩具吗?我用车床来镂刻加工,难道是怕伤着手吗?为了使它们更具承受力,难道我没有亲手锻造过吗?这些弹簧难道没被调到最佳状态吗?这种高级机油除了我还有谁会舍得用?你说错了,你必须承认,总之,你会明白,这是魔鬼在作乱。”
一天到晚,忿愤难平的买主们在家门口纠缠着。终于,他们见到了老人,七嘴八舌向老人抱怨。
“我的表走得慢,怎么调也不行。”
“我的表我行我素,懒得动一步,如同约书亚的太阳。”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异口同声道,“确实与您的健康相关的话,那祝福您早日康复吧。”
大师不知该听谁的好,只有疲惫地摇头,或者伤心地说:“等气候好转吧,朋友们,天气好了,身体才会恢复活力。我们都喜欢温暖的阳光!”
“说的不错,但我们冬天怎么过呢?”其中有一个人大声说,“您别忘了,佐奇瑞大师,表壳上有您的赫赫大名。圣母玛丽娅!您怎么会给您的签名抹黑呢!”
最后,老人心力交瘁,从旧柜子里取出了金币,回收坏表来平息这声讨。这个好消息一传开,顿时门庭若市,老人很快散尽了所有金币,却维护了正直,正直使他成了穷光蛋,但女儿还是热情地赞美他。很快就轮到沃伯特拿出了自己的积蓄。
“我对不起女儿。”老人在万分困顿时丝毫没减少他的父爱。
沃伯特没敢说什么理想抱负,对吉朗特仍痴心一片,佐奇瑞当时就想认了这个女婿,来回击不时萦绕在耳边的恶毒诅咒。
“吉朗特不会嫁给沃伯特。”
很快,古花瓶让人抢走了;雕镂精美的嵌板不翼而飞;女儿再也不能欣赏早期法兰德斯画家的原创作品了;甚至倾注了他智慧的珍贵工具,也被人索赔拿走了。现在,他已经一贫如洗了。
只有斯高拉对这些人的抱怨,态度生硬。但她阻止不了他们讨伐主人,更无力阻止这些家珍的流失,她又在抱怨,每个街坊都领教了她的抱怨。她努力给主人辟谣,那些谣言涉及佐奇瑞的巫术,但斯高拉心底却认为那些人没有错,她更虔诚地祈祷,希望她的愚忠得到神的宽恕。
人们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大师去教堂了。过去,他常领着女儿去教堂,他那多虑的大脑会在祈祷声中再次充满智慧,这祈祷声会激发他丰富的想像力,但现在没有这种欲望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放弃了每天的祈祷。这更使得谣言四起。为了让父亲返回上帝面前,也为了使他重现活力,吉朗特决心用宗教来挽救他。只有万能的主才能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但这种信仰和顺从又与佐奇瑞内心傲视一切的自负冲突激烈。
面对重重困难,吉朗特还是决心拯救父亲。她的努力没白费,老人最终答应了下星期日去参加大弥撒活动。吉朗特大喜过望,仿佛眼前开了一扇天堂的门。老斯高拉也喜不自胜,她终于有了有力的证据来反击那些有损主人尊严的风言风语了,她把此事传遍了全城。
“说真的,我有所怀疑,斯高拉夫人。”他们答道,“大师向来是与撒旦称兄道弟的。”
“你们不要忘了,”斯高拉反击道,“那铃声是我们老爷做的钟敲响的。多少次祈祷和弥撒是在这些钟声中开始的。”
“确实,”他们又说,“那的确是好东西,很有个性,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撒旦的朋友会做出安德那特府邸那么奇妙的挂钟吗?”斯高拉勃然作色,“这钟日内瓦有谁买得起?每小时都出现一句箴言,遵照箴言行事会直接升入天堂!这是魔鬼能办到的吗?”
这个杰作曾使20年前的佐奇瑞大红大紫。尽管当时也有人冠以“巫术”,但起码现在大师重返教堂的行为会使谣言不攻自破。
毫无疑问,老人忘记了对女儿的承诺,又钻进了工作间。在对这些表彻底丧失信心后,他决意推陈出新。他把所有坏表弃而不用,专心致志于研制水晶表,他要再创辉煌。但是,虽然他使用了最完美的工具,采用红宝石和金刚石来消除摩擦,但白费心机,当他上发条时,表竟然因他用力过猛在他手中莫名奇妙地碎了。
他开始仇视所有人,甚至连女儿也不例外。他的身体更是急剧变化。他如同一支钟摆,由于无法恢复原有的动力而摆幅逐渐变小,接近停止了。他此时,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引力定律,它仿佛将他拉向坟墓。
星期日在吉朗特的盼望中终于不可避免地来临了。这天天气晴朗,温度适中。日内瓦城的人纷纷走上街头,对春天即将到来充溢着喜悦。吉朗特温柔地搀着父亲,向天主教堂走去,后面跟着斯高拉,手捧祈祷书,他们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大师被女儿领着,像个孩子,或者说像个瞎子,当他跨进圣·彼埃尔教堂的门槛时,那些虔诚的信徒几乎都大吃一惊;他们对他的走近更显出畏惧。
教堂中已经响起了大弥撒的颂歌,在自己惯常的位置上,吉朗特虔诚地跪下去,而佐奇瑞则直挺挺地站在她身旁。
庄严肃穆的《信仰时代》响起,但大师没有信仰。他没有向上天祈求宽恕;《崇高的荣耀》赞美着天堂的光辉,老人无动于衷,众人宣读福音,他正陷入唯物的幻觉中,没有对《信条》表达敬意。
自负的人纹丝不动地站着,如同一尊石像,神情恍惚,一声不吭,甚至到了最神圣的时刻,当铃声宣告圣体全质变化的奇迹响时,他都没有跪下,而是迷惘地望着牧师把面包和葡萄酒举过信徒头顶。吉朗特望着父亲,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洒落在了弥撒书上。
突然,11点半时,圣·彼埃尔教堂的大钟敲响了。
佐奇瑞立刻对这仍能敲响的古钟投以专注。钟面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只有计时的数字一闪一闪的,如同火焰跳动,指针的尖端也电光闪烁。
弥撒结束了。“奉告祈祷”一般要到正午,要等钟敲完12点,牧师们才会离开祭坛。祈祷不久就会呈现给圣母了。
突然,佐奇瑞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12点了,钟没有敲响,就在时针临近12点的瞬间,停止了走动!
吉朗特连忙把父亲扶住。他直挺地摔倒,被众人抬出了教堂。
“这对他是致命的打击。”吉朗特哭着说。
回到家后,佐奇瑞绝望地躺在床上,仅有肉体还能表明他的存活,犹如一盏灯,刚熄灭后仍有几缕青烟在灯旁缭绕。
当他醒来时,面前站着吉朗特和沃伯特,一脸的关切和焦急。在这弥留之际,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女儿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儿子,”他对沃伯特说,“我将女儿交给你了!”
他俩握住老人的手,在他的病塌前订下了婚约。
那矮老头的话又回响在耳边,顷刻间,大师恼怒地坐起身来。“我不会死!我的记录本——我的账本。”
随着这番话他跳下床来,抓起一本账簿,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买主的姓名和商品。他飞快地翻着,最后用手指着其中的一条记录。
“找到了!”他叫道,“在这里!皮藤耐西奥!一座旧铁钟!这是惟一没退的钟!它还在走——我有救了!啊,只要我拿回它——必须找回来,细心地照管,我就不会死。”
他重新陷入昏迷。
沃伯特和吉朗特并肩跪在床前,虔诚地祈祷着。
死亡的时刻
过了几天,灯枯油尽的佐奇瑞竟神奇地下了床,重新投入了积极的生活。他活在自负的激情中,但吉朗特心里明白,她已经永远失去了父亲,不管是他的肉体还是灵魂。
大师使尽了全部智慧,压根儿不搭理家人。他异常兴奋,东奔西走,四处乱翻,嘴里念念有词,说的什么,别人听不明白。
吉朗特一大早走进父亲的工作室,但老人不在里面。
整整一天她也没见父亲回来,心力交瘁的吉朗特痛哭失声。第二天,仍没有老人的踪影,沃伯特找遍了整个日内瓦城,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悲哀的事实——老人已离城而去了。
“一定要把父亲找回来!”听完沃伯特沉痛的诉说,吉朗特不顾一切地叫道。
“他会到哪儿去呢?”沃伯特自言自语道。
回想着师傅最近的言行,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老人肯定活在那座惟一没退回的旧钟里!只有一个可能——他去找它了!
沃伯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吉朗特。
“记录本!”她叫道。
他们奔进工作室,那本账本就摊放在工作台上,上面记录着所有售出的钟表。其中,大多数都因有毛病退了回来,而只有一只例外:“铁钟一座,带移动数字和铜铃,售给西格勒·皮藤耐西奥,送往安德那特府邸。”
这正是斯高拉曾用来作为反驳语言的那座“品德”良好的挂钟。
“父亲去那儿了!”吉朗特眼前一亮。
“事不宜迟!”沃伯特说,“或许我们还来得及救他!”
“今生是没救了。”吉朗特说,“但起码对来世有帮助!”
“尽力而为吧,吉朗特!安德那特府就在但特—都—米蒂峡谷中,从这儿20小时可以赶到,上帝保佑,我们马上出发!”
这天晚上,沃伯特、吉朗特和斯高拉,绕着日内瓦湖踏上征程。一晚走出5里路,费了很大的力气渡过绢斯河。一路走一路打听佐奇瑞的行踪,很容易就得到了证实,他正是沿这条路走的。
他们不停地向前走,一种非凡的毅力支撑着他们。沃伯特手持拐杖,时而扶扶吉朗特,时而拉拉斯高拉,他鼓励她们要坚持,途中,大家谈起心头的焦虑,愿望,这样不知不觉走完了湖边的路。
远离湖边后,他们很艰难地行走在山道上。腰酸腿软,尖尖的岩石把脚都刺破了。地面上铺满了岩石,恰如花岗石林。但一直没发现佐奇瑞!
不能放弃,两个年轻人一会儿也不敢耽搁。在太阳落山时,他们终于拖着半条命到达了诺特—达摩—都—塞克斯隐居区。该隐居地位于但特—都—米蒂峡谷的尾部,在罗讷河上游600英尺处。他们得到了隐士的热情接待,天早已经黑了,他们也实在走不动了,只得在此过夜。
他们没有从隐士这里打听到佐奇瑞的下落,甚至悲哀地怀疑他是否能到达这里。山风在黑夜中呜咽着,时而顺着山吹,崩落的雪块呼啸而下。
沃伯特和吉朗特围拢在隐士家的火炉旁,把这个凄惨的故事讲给他听,角落里搭着他们被雪沾湿的披风,门外的隐士的狗在暴风雪中哀嚎着。
“这是自负,”隐士听完后愤然说,“它把原本善良的天使毁掉了,人常常用生命作代价来提醒世人反抗自负,而同这个万恶的本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因为,强烈的自负使老人听不进任何劝告。所以,惟一能做的只有为他祈祷!”
他们刚刚跪下,狗吠声更响,隐士的门被人敲得山响。
“快开门,魔鬼会原谅你!”
门随即被打开,一个头发蓬乱,脸色枯槁,穿着凌乱的人冲了进来。
“爸爸!”吉朗特惊叫道。
正是佐奇瑞大师。
“我这是到哪儿了?”他问,“到了永恒的世界里!时间停滞了——没有钟声——指针停了!”
“爸爸!”吉朗特无助地叫着,老人仿佛重返了人世。
“你也在这儿,吉朗特?”他嚷着,“啊!还有你,我亲爱的沃伯特!你们两个年轻人是来古老教堂举行婚礼的吗?”
“爸爸,”吉朗特抱住他的胳膊,“和我们一起回日内瓦吧!”
老人猛地挣脱了,快步退向门口,门外,雪下得更急。
“不要抛下你的孩子们!”沃伯特扑过去哀求道。
“回去有什么用?”老人万念俱灰地伤感道,“我的生命已不属于那个地方,在那里,我只会被埋葬。”
“但你还有灵魂!”隐士庄严地向他宣告。
“灵魂?噢,你看——齿轮依然完好无缺!你听——它正常的跳动着。”
“你无形的、不朽的灵魂还在!”隐士厉声喝道。
“不错,它代表着我的辉煌!但它被封在安德那特府邸,我一定要找到它!”
隐士画十字默默祈祷,斯高拉奄奄一息,沃伯特揽着摇摇欲坠的吉朗特。
“安德那特的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隐士警告道,“一个从我门前经过,也不向十字架顶礼膜拜的十恶不赦的家伙。”
“爸爸,不要去!”
“灵魂是我的!我必须把它找回来——”
沃伯特、吉朗特和斯高拉随继追了出去。道路湿滑,但佐奇瑞在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下,一路向前狂奔。大雪粗暴地围攻他们,成团的雪花滚入汹涌的河流中。
路旁有一座礼拜堂,是为纪念底比斯的死难军团而修建的,三个人赶紧画十字礼拜。老人早已不见踪影。终于,在这块荒野的中央,他们看到了埃维昂村,就算铁石心肠的人见了这副惨像,也会伤心落泪。大师跑得更快,迅速在高入云霄的但特—都—米蒂最深的峡谷中消失了。
他很快就来到一个由岩石垒成的又阴森又古老的一堆废墟跟前。
“到了——就是这!”他更像疯子似地一边喊着一边奔向前去。
安德那特的景象真令人触目惊心。一座摇摇欲坠的塔眼看就要砸到下面的山形墙上。大块大块张牙舞爪的怪石,看来煞是吓人,尚有几间大厅耸立其间,屋顶早已坍塌,里面黑乎乎的,到处爬满了蛇虫。
壕沟成了垃圾场,里侧有一扇门,又矮又窄,这是进入安府的通道。里面还有人吗?不清楚。要么是那半爵半匪之人,侯爵镇压了匪和制假钱者,并将其处死。有人说,在冬天的夜晚,可以看到魔鬼带着小妖们在废墟顶部的山坡上饮酒作乐。
佐奇瑞毫不畏惧,没有一点阻拦,他就从后门进去了,看到一座空荡荡的宫殿,但没有一个人影。他爬上一个斜坡,有一条长廊,里面让拱门遮得黑咕隆咚的,仍没有人。后面吉朗特·沃伯特和斯高拉已经赶了上来。
佐奇瑞似乎心有感应,他毫不犹豫地快步走进去,走到一扇腐朽的门前,轻轻一推,门就“哗啦”一声散开了,“扑愣愣”飞出几只蝙蝠。
走进的这座大厅还算保存得不错,厅墙上的壁板刻着花纹。不时地有一些蛇虫在上面爬来爬去,用以换气的几扇又长又窄的窗子,被狂风吹得直晃。
佐奇瑞四下一张望,突然大叫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那支撑生命的大钟正挂在墙的铁架上,这座模仿古罗马式教堂的大钟简直是举世无双的。这种教堂里有锻铁做成的扶墙,大钟楼一天到晚,钟声不绝于耳,祈祷的钟声,弥撒的钟声,晚祷的钟声,感恩祷告的钟声。教堂会定时开门。门上方安着一个蔷薇圆窗,两个表针就在窗的中央,钟面则是窗的带浮雕的圆盘。
针对着每一时刻,正如斯高拉说的,都在钟面和门之间的铜盘上设置了具体工作指示。那是当年,作为忠实信徒的佐奇瑞费尽心血设计的。按照宗教的教规安排了祈祷、工作、就餐、娱乐和休息时间,并被人宣称,如果教徒严格照此行事即可获得解救。
大喜过望的佐奇瑞正想跳上前去摘大钟,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发出一声冷笑。
他回过头来,看到朦胧的灯光下,站着日内瓦城中的小矮人。
“怎么你也到这儿来了?”他惊叫道。
吉朗特惊恐地抱住沃伯特的手臂。
“佐奇瑞大师,别来无恙吧!”那怪物说。
“你是什么人?”
“西格勒·皮藤耐西奥,您的仆人。您是听了我那句‘吉朗特不能嫁给沃伯特’才把小姐送来的?”
沃伯特愤怒地扑向皮藤耐西奥,但他迅速一让,闪开了。
“住手!孩子!”佐奇瑞嚷道。
“回头见。”皮藤耐西奥说完就不见了。
“爸爸,快走吧!我们不要呆在这鬼地方了!”吉朗特哀求着,“爸爸!”
佐奇瑞也不见了。他跟着皮藤耐西奥从摇晃的地板上穿过去。斯高拉、吉朗特和沃伯特面面相觑,呆立在空阔阴冷的大厅里。吉朗特颓然在石凳上,斯高拉跪在旁边不住地祈祷。沃伯特呆呆地凝视着吉朗特。惨淡的灯光明灭闪烁,只有那些生灵在朽木中的声响回荡在大厅里。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天亮了,三个人壮着胆子走下石堆下的楼梯,一直走了两个小时,没碰到一个人,只有自己的声音从远处传回来。他们忽而钻到地下100英尺处,忽而又登上山顶,远眺群山。
胡乱冲撞了一番,他们又转回到那间大厅里。这回看到了人影——是佐奇瑞和皮藤耐西奥。他们一个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另一个在大理石板上蜷缩着,正谈着什么。
佐奇瑞发现了吉朗特,就走过来抓住她的手,指着皮藤耐西奥对她说:“亲爱的女儿,这就是你的丈夫,他就是吉朗特的主人。”
吉朗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不!”沃伯特叫道,“她是我的妻子!”
“那你们是希望我死了!”佐奇瑞叫道,“我亲手制造的依旧完好的大钟就挂在那里,我的生命也在那里,这个人对我说,只要我把女儿给他,他就把钟还给我。因为他不会上发条,最后就会把它摔烂,那样我就会被抛进死亡之中。女儿啊,难道你不爱父亲了吗?”
“爸爸!”吉朗特痛苦地叫着,从眩晕中醒来。
“如果你能理解我内心的痛苦,就知道我并非贪生怕死!”老人又说道,“这钟或许因无人照看,它的弹簧正逐渐失去弹性,也许齿轮被阻塞了。但如果让我照料,它会重获新生。那我就不会死去——我是全日内瓦最杰出的制造大师。亲爱的女儿,请你看看,指针走得如此平稳,它马上就要敲响5点了。仔细听吧,等着那能把你们带进天国的箴言出现在你们面前。”
5点,钟果然敲响了。吉朗特万分痛苦。这时,出现了一行红字:
“你一定会吞下科学之树的果。”
沃伯特和吉朗特相顾失色。这并非天主教徒的箴言,一定是被魔鬼撒旦换过了,但佐奇瑞并不理会,接着说道——
“你们都听到了?特别是你,吉朗特,我还活着,听到了我的呼吸,看到我心脏在跳动,你只要不想要我的命,就答应跟随他,那我将会永存,最终拥有上帝的力量!”
听他说出这样亵渎神灵的话,老斯高拉连忙画起十字祈求上帝饶恕,而皮藤耐西奥则兴奋地大叫。
“好了,吉朗特,他会让你感到快乐的,因为他就是时间!他会调节你的生命。乖女儿,你的生命既然是父亲给的,那现在就把它还给父亲吧!”
“吉朗特,”沃伯特痛苦地说,“我们是相爱的。”
“但他是我父亲啊!”吉朗特说着又昏倒了。
“好了,她属于你了!”佐奇瑞快活地大声说,“皮藤耐西奥,你要遵守你的诺言!”
“给你,这是开钟门的钥匙,”怪物阴险地笑道,说着掏出一把类似蜷蛇的东西。
佐奇瑞伸手夺过钥匙,一个箭步窜到钟前,打开门,发狂地猛上发条。弹簧发出刺耳的叫声。大师不知疲倦地转个不停,最后,他越转越快,发条仿佛在自动收紧,他的手臂开始发麻,终于,他全身乏力,瘫坐在地。
“就这样,已上满了一百年!”他欣喜地说。
沃伯特发疯似地跑出大厅。昏头昏脑地乱闯了半晌,终于从这灾难的府邸奔了出来,他一路奔回诺特—达摩—都塞克斯隐居处,一头扑倒在地,大哭起来。隐士问明了一切,决心到安府一趟。
即使心中已痛苦到了极点,吉朗特也没有流泪,因为她的泪早已哭干了。
佐奇瑞一刻也不离开大厅。过不多大会儿,他就跑到钟前,听听它富有节律的嘀嗒声。
钟清晰地敲了10下,银制钟盘上出现了一行字,令斯高拉毛骨悚然——
“人和上帝是平等的。”
老人不但没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坏,反而津津有味地读着,洋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皮藤耐西奥则在他身边不停地转悠。
他们将在午夜签定婚约。吉朗特好像没有了灵魂。她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佐奇瑞在念念有词,只有那怪物在怪声狂笑。
11点的钟声敲响了,佐奇瑞浑身发抖,原来的银盘上又出现这样的话:
“人必须为科学效忠,并不惜为科学抛弃父母和家人!”
“对!”他叫道,“天底下除了科学,还有什么?”
指针像游蛇般在钟面上滑动,钟摆的摆力明显加快了,佐奇瑞发不出声,慢慢瘫倒在地,喉咙里咯咯作响,胸口发闷,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生命……科学!”
隐士和沃伯特正好走进来看到了。
吉朗特跪在奄奄一息的父亲身旁祈祷着。
突然,一个单调的、刺耳的声音传来,大钟即将敲响。
佐奇瑞一骨碌爬起来叫道:
“午夜到了!”
但午夜的钟声并没有敲响——隐士伸手抓住了它。
佐奇瑞长声哀嚎,绝望的声音传到了地狱,钟上却出现了又一行字。
“任何一个想与上帝平起平坐的人,都将遭到报应。”
大钟突然雷鸣般一声爆响,弹簧蹦出来飞出大厅,欢快地扭动着;佐奇瑞跃出去追,一边大叫:
“灵魂——我的灵魂!”
他试图抓住它,但它忽左忽右,怎么也抓不着它。
最后,它被皮藤耐西奥抓在手中,他恶毒地诅咒了一句,就没入了大地中。
佐奇瑞仰天摔倒——真死了。
沃伯特、吉朗特和斯高拉回日内瓦去了。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漫长的岁月中替这被科学所遗弃又被神惩罚的灵魂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