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1899~1961)是美国著名作家。他一生的经历就是一部传奇。他亲身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和西班牙内战,也曾涉足非洲丛林、险遭(zao)不测,他还是最早到中国采访报道中国抗日战争的美国记者之一。他做过记者、斗牛士、拳击家、打狮子的猎手和帆船上的渔夫,老年时,在与病魔进行了长期的抗争之后,他举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最终主宰了自己的命运。
海明威对20世纪的美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的作品《太阳照样升起》、《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老人与海》等等,都是广为流传的经典名作。其中,《老人与海》为他赢得了195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出人头地的少年
1899年7月21日,橡(xiang)园镇北大街439号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这是一个男孩,身体健壮,哭声洪亮。
他出生以后不久恰逢他父母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他的双亲特地选定这个喜庆的日子,抱着他去教堂举行了洗礼命名仪式,用来自母系的“欧内斯特”和来自父系的“海明威”给他取名为欧内斯特·海明威。
海明威同橡园镇的大多数孩子一样,有称得上美满富裕(yu)的家庭,有望子成龙望子成龙:希望儿子能成为出人头地或有作为的人。而且教子有方的家长,更为难得的是:这里名师云集,拥有与“中产阶级之都”相称的全州第一流学校。
作为“中产阶级之都”的居民,海明威的双亲不仅具备引导儿子走“正道’”的“主观愿望”,而且具备“客观条件”。这不是天下所有的孩童,尤其是20世纪初的美国孩童都拥有的幸运。
海明威的父亲克拉伦斯·埃德蒙·海明威毕业于芝加哥鲁斯医学院,获硕士学位。在橡园镇开业行医数年后,又曾到明尼苏达州的圣玛丽医院进行高级研修。海明威的母亲格莱丝·霍尔很有艺术方面的天赋(fu),少女时代的梦想是当歌剧演员,但一场大病弄坏了她的眼睛,虽于形象无损,但中学毕业以后便辍(chuo)学在家陪伴多病的母亲。她直到毕业都葆(bao)有对音乐、美术与上流社会文明的追求与热爱。她的大部分时光都是怀抱职业女性的追求而在家庭主妇的位置上度过的。
海明威的童年时代正是他们家兴旺发达的年代。他有两个“家”,一个在密执安湖南岸的橡园镇;另一个在密执安湖北部的贝尔湖畔(pan),那是他们度假的“家”。
他刚出生的时候,他父亲在贝尔湖畔——后改名为瓦伦湖——建了一幢(zhuang)称为“温德米尔”的夏季别墅。
这里景色优美宁静。而不远处的贝根农场和森森里的印第安人村落,又使别墅的主人不致感到寂寞和清冷。海明威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第一个生日,直到18岁中学毕业,他几乎每年夏季都要来这里尽情地领略大自然的恩赐(ci)。
海明威在贝尔湖最初享受了童年的快乐。1900年夏天,他们全家第一次住进新建的温德米尔别墅。刚刚一岁的海明威已能单独行走。他爸爸买了一条小木船,整个夏天,海明威和他姐姐就像水里的青蛙一样坐着这条船在湖上划来划去。
埃德蒙医生为孩子们订了一份《自然界的禽(qin)鸟》的画册,它使海明威对书籍发生了最早的兴趣。其中的图画使他着迷,特别是那些滑稽(ji)有趣的动物漫画,常逗得他哈哈大笑,埃德蒙医生不失时机地教他辨认,给他讲关于鸟和其他动物的故事。到他一岁半的时候,他妈妈惊诧(cha)惊诧(cha):惊讶诧异。地发现,他指着《自然界的禽(qin)鸟》中的图画,竟能准确地说出七八十种鸟的名称。
海明威从小表现出来的性格毕生都没有改变。他一碰到不如意的事,总是又喊又叫,暴跳如雷,但游戏时候却循规蹈矩循规蹈矩:遵守规矩。一点不发脾气。
他妈妈做祷(dao)告时,他也跪在旁边。可是,他妈妈还没说上几句话,他便一跃(yue)而起,大喊一声“阿门”,表示祈祷结束了。
他很小就表现了驾驭语言的特异才能。一岁多时,就把种牛痘(dou)留在皮肤上的斑点说成“坏了的蓓蕾”,把身上碰破的伤口说成“猫头鹰的眼睛”,还喜欢给人和物取各种各样的名字。妈妈写的歌曲“啊,月光下的瓦伦湖”被他恶作剧地改成“啊,月光下的老拂狒(fei)”。
他很小就有以男孩为荣和对男孩亲近的意识,当别人冲他脸上的酒窝叫他“玩具娃娃”时,他一边跺脚,一边抗议:“我不是玩具娃娃,我是波尼·比尔(西部电影中的英雄)。砰!我要开枪打死你!”任何他拿着顺手的东西,都可以变成枪和炮。玩起“战争游戏”来,他满头大汗,非常投入。
海明威刚离开幼儿园就从母亲那里得到一把小提琴。从此,格莱丝就像当年盼望自己登台演出歌剧那样,热切期待出席儿子举行的音乐会。她创造一切条件让海明威接受以音乐、美术为核心内容的熏(xun)陶。她认为这是一个上流社会的孩子应接受的文化教养。
有一次,妈妈问他:“欧尼(欧内斯特的昵(ni)称),你最怕的是什么呀?”
海明威把一枝旧式的步枪扛在肩上,雄赳赳(jiu)、气昂昂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兴致勃勃地大声喊道:“我什么也不怕!”
他极富想像力,常常把听说的或是看到的事情,整理一番,编成一个完整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讲给家里人听。
海明威3岁生日的时候,父亲送给他的礼物是一根精制的钓竿,海明威扛(kang)着它兴致致地跟随父亲到贝尔湖去钓鱼。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钓鱼,几乎是无师自通,父亲只略加指点,他就能把准鱼吃饵(er)的时机,自己把鱼拖上岸。
再大一点,父亲又带他去打猎,他们在湖边、草原和树林里打浣(huan)熊、打鹧(zhe)鸪(gu)、打野鸭。有一次,他们和一个印第安人一起外出,路上碰到大群鹧鸪,受惊后扑棱飞向天空。埃德蒙医生用一枝老式步枪,很快就射落五六只。那印第安人非常佩服埃德蒙医生的枪法,小小的海明威也佩服父亲。
到海明威10岁那年,他父亲送他的生日礼物便是一枝一人高的猎枪。它得到小主人的百般珍爱,成为陪伴少年海明威遨(ao)游山林水泽之间的亲密伴侣。
5岁的海明威,参加了由他父亲组织起来的自然学习小组——阿卡西俱乐部。他在俱乐部里年龄最小,却最活跃、最自豪。这个俱乐部在埃德蒙医生的指点下,经常到树林里去采集标本,识别动植物。海明威在这个俱乐部的活动,一直持续到他的中学时代。
在户外活动中,埃德蒙医生注意培养海明威的勇气。耐心、坚韧(ren)精神和对大自然的热爱,教给他各种知识和技能:如何在野外生火烹(peng)煮食物,如何使用斧子砍树,如何在林中空地搭棚子,如何观察动物的踪迹,如何区别有益动物和有害动物,如何上鱼饵(er),如何自制猎枪子弹……而且要求他无论学什么干什么,都要全神贯注全神贯注:精神高度集中。精益求精地做好。
“做好”,是他们父子俩终生奉行的信条。
海明威4岁入幼儿园,6岁入初级小学,14岁入橡园镇高级中学。按他的出身和教养,他本来还应该进大学的,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实现,以至他成了惟一没有进过大学的美国现代作家。
青少年时代的海明威既聪明又健康。他适应性很强,在瓦伦湖和父母力所不及的地方,是个“野孩子”,好奇贪玩,“什么都不怕”,管不住自己,小小年纪就有过许多次离家出走,乐而忘归的经历。
但一跨(kua)进那幢黄色的大楼,他又是个文明好学、不违(wei)校规的“小绅(shen)士”。而且母亲给他的“虚荣”和艺术创造气质,父亲给他的“务实”和勤奋认真精神,使他样样事情都要争第一。出人头地的追求经常给他带来欢乐,也常使他感到苦恼。
初入学时,他深为自己个子矮小而苦恼。他比只大他两岁的姐姐玛丝琳(lin)矮一个头。姐姐上学迟,与他同年级,虽然也才16岁,看起来却像个成年的女子。海明威渴望长到他姐姐那个高度,可老是上不去。
他想加入足球队,但个子小,体重轻,不符合基本要求。
于是他进了射击队。射击与身高体重无关,个头小照样能成为神枪手。可他眼睛的视力又不好。他全靠那种争第一的精神,在一次满分的150分的射击比赛中也取得了112分的好成绩。
到16岁时,海明威反倒比姐姐高出一个头。
身高体健的海明威现在“出人头地”了,在田径队当了队长,在游泳队也当了队长,在篮球队做了主管,而且成为水球队、射击队的主力。此外,他在大提琴方面漫长的学艺史,也使他成为学校管弦乐队的成员。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音乐天才,但他不放弃这份“荣耀”,他要成为同学们中最出色的。
不久,海明威到芝加哥拳击训练班上第一堂拳击课了。
这险些成为他的最后一课。给他安排的斗拳对手是个中量级职业拳击手中的佼佼(jiao)者。这位拳师从训练新手起见,开始时注意轻打互让。但是海明威劲头十足,出手凶猛,大有初生牛犊(du)不怕虎、要一决雌雄的气势。
拳师被激怒了。
于是,片刻之后海明威就倒在地上,鼻子挨了颇有分量的一击,血糊了一脸。
第二天,海明威的鼻子上贴块纱布,眼睛底下一片红肿,但他照样出现在拳击训练场上。不久,他右眼又挨了一拳,医生担心他这只眼也会减退视力。
别的学员早已纷纷退出训练,海明威却坚持到底。他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他就像一头小公牛,从来不知道退却。在名师的指点下,他的技艺不断提高。他要强,好胜,但绝不投机取巧投机取巧:利用时机和巧妙手段谋取个人私利,也指不愿下苦功夫,凭小聪明侥幸取得成功。
有时候,他把他母亲的音乐室也作为拳击场,带一大帮同伴到那儿一打就是好几场。当他们的拳击练习转变为殴(ou)斗时,格莱丝就把他们赶走,于是他们练习拳击的地点便又马上转移到附近一个地下室里的小体育房。
他代表橡园镇到芝加哥多次参加拳击比赛。他从中学时代开始的拳击热保持了一生。他到老都没有失去对拳击的兴趣,技艺也一直没有荒疏。
拳击中还产生了海明威的人生哲学:“拳击教会我绝不能躺下不动,要随时准备再次跃起。”“打拳击凭天性,即使打死人也不是为了要打死人。正大光明地打,打拳击是为了取胜。”
海明威是橡园中引人注目的体育健将,他在学业方面也是出类拔萃出类拔苹:形容超出同类的人。的。
在生物课上,他写了一篇关于蚱蜢(meng)的论文,一下就写了6页。对于蚱蜢,他再熟悉不过。他不知抓过多少蚱蜢作鱼饵(er),他父亲带他作过解剖(pou)。但他在文章里不提这些,仿佛完全是课堂的收获。
他的文科学得好,这正是橡园中学注重的。但他不喜欢已无实用价值的拉丁文,他母亲懂拉丁文,在家给他补课,费了很大力气才提起他的兴趣。但他喜欢的几门课程学习成绩都名列前茅,古代史考试经常得满分,这大概也是他母亲对高雅文化的崇(chong)拜在他的学业上结出的硕(shuo)果。他本人没有“好古”的天性,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是看重“现在”,看重“今天”。
但他要求自己干好,干好才有荣耀。
他最擅长的是写作,演说也得过奖。一位老师多年以后评论说:“欧内斯特是‘优等生’,在文学表达方面很有天赋。”另一位老师说:“我记得,他在课内写的东西就完全与众不同,在我看来简直不像布置的作业。”这两位老师是英语教师兼校园文学杂志的顾问。
这两位老师热心指导海明威习作。她们的性格一个接近海明威的母亲,一个接近他父亲。比格斯小姐喜欢写想像的、浪漫的文章;迪克逊小姐则诚恳,讲求实际。她们对海明威的中学习作都有影响。他各种体裁都写,各种题材都有。他写诗歌,写类似小说的短篇故事,写游记,写校园通讯报道,写小品文。有文笔随和的,有一本正经的,有幽默风趣的,也有追求诗情画意的。他写得最多的是惊险故事和幽默小品。
开始寻梦的传奇
中学毕业以后,成绩优异的海明威却不愿上大学。他心驰神往于大洋彼岸的欧洲,那里正在进行第一次世界大战。而美国也正好在他毕业这一年宣布参战,并在全国招募(mu)开往欧洲战场的志愿军。海明威兴冲冲地去报名,却因年纪不满18岁而被刷下来了。
于是,经过朋友介绍,他到《堪萨(sa)斯城明星报》当了一名记者,新鲜感和好奇心驱使他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
《堪萨斯城明星报》当时正在揭露市政当局的贪污腐败现象,海明威主动要求收集证据,在报纸上让他们暴光。他首先深入各大医院,发现治病要用的X光设备、防腐抗菌(jun)药剂都不够用。为了查出是谁贪污了用于购买这些设备的钱,他扮成送文件的人潜入了市政府……
“站住,你干什么的?”警卫大声喝道。
“对不起,我是来送文件的。”海明威从容不迫地答道。
“送到哪个部门的?”
“民政部。”因为早已打探清楚,海明威对答如流。
警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穿得还十分体面,就放他进去了。
一进大楼,海明威直奔民政部部长的办公室,因为他早已打听到部长和他的秘书外出了。
他用备好的钥匙(shi)打开门,进入屋内,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所需的资料,拍下照片,放回原处,然后非常自然地走出了大门。
他匆匆忙忙地往报社赶,这时,突然发现前面路上躺着一个人,走近才知道,这是一个因出天花发高烧而倒在地上的人,周围的人害怕传染,都纷纷躲开了。
海明威知道自己一岁多就种过牛痘(dou),有免疫(yi)力,于是他走上前去,把病人搀(chan)扶起来,背在肩上,把他送到了医院……
这件事更加激起了海明威心中的怒气。当时脑膜炎、天花正在流行,而那些官僚(liao)政客们却在大笔大笔的贪污受贿(hui),这同犯罪、杀人有什么区别呢?
第二天,《堪萨斯城明星报》以大量篇幅详细揭露了那些官僚(liao)政客们犯罪的事实和证据。铁证如山铁证如山:形容证据确凿不移。犯罪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哪里有险情,哪里有新闻,哪里就有海明威。
年轻的海明威充满着朝气、敢于冒险,努力想把工作做好。
报社里对他影响最大的是威灵顿编辑,他要求手下的记者学会一整套关于新闻、通讯、报道的写作程式。
它总共有110条:一、要用短句;二、要有明快的风格;三、要切实可靠;四、要用动作性强的词……
威灵顿信奉这些条令,他很可能是“始作俑者”之一,起码是拥护者、执行者。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上司,但也是海明威一生中遇到过的最出色的报界高手。海明威佩服的男人或女人为数不多,他是其中之一。
他要求海明威即兴写出事情经过,写完便删、删、删、文绉绉(zhou)的形容词在新闻报道中没有位置。诸如“辉煌灿烂的”、“五彩缤纷的”、“宏伟的”、“美丽的”等形容词,统统要删(shan)掉。不许写“黑色的乌鸦”,乌鸦都是黑色的,不许写“大的悲剧”,悲剧都是大的;“用动词,写行动,要真实可靠,不要评论,不要形容词,不要把读者弄得气急败坏。”
报社里那“巨大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令海明威佩服的人,叫里昂·摩(mo)斯。海明威与他并无多少交道,但对他印象很深。
摩斯占据了最远的一个角落,个子高大,远远望去像一尊山神。此人嗜(shi)酒、自私、傲慢、好斗。但才思敏捷,能言善辩,乐观而且富于进取心,是个工作狂。他最善于揭露这个城市的阴暗面,黄色新闻文风泼辣。
如果说威灵顿让海明威接受了使他获益终身的严格的写作训练,那么,这个摩斯的某些性格则对海明威有潜在的影响。
他叔外祖父的邻居家有一个叫雪莱的妙龄女郎,爱穿着,好虚荣。有一段时间,海明威出了《明星报》社的大楼后,便常跟她一起逛(guang)电影院、剧院。
一次,他们去看喜剧,海明威没来得及修整仪容,衣着邋(la)遏。雪莱一见就有些不悦。当他们到了人多的剧院进口处时,雪莱快步抢前,显然是不愿让人看到她那个样子难看的男伴。散戏后他们去吃了冰淇淋,海明威神情抑郁(yu),一言不发以后再无往来。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橡园镇和瓦伦湖就常有。但海明威在青少年时代的浪漫史都有如昙(tan)花一现,没有多少意义。
见习记者的生活固然让海明威感到新鲜、兴奋,他也干得很好。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参加欧战的努力。年龄问题确实指日可待地解决了,而且他还蓄了一绺(liu)小胡子,装得比实际年龄更大一些。
终于设法让海明威实现了这一宏愿的,是《明星报》社的一个同事特德·布伦贝克。布伦贝克有一只眼睛是假眼,但他照样参加了欧战!
他是堪萨斯城一个名门望族家庭的子弟,读大学时被一只撞到树干弹回来的高尔夫球砸(za)掉一只眼睛,换了一个玻璃假眼。他本人和他家里都有些办法,虽然伤残,他照样进了陆军部队当上了赴法美军野战勤务部的救护车司机。
大约正当海明威满怀懊(ao)恼坐在福特牌旅游车上随他父亲去瓦伦湖的时候,布伦贝克正志得意满一身戎(rong)装站在向大洋彼岸的战场乘风破浪乘风破浪:比喻不畏艰险勇往直前。挺进的远洋轮上。
大约在海明威到《明星报》工作了一个多月的时候,布伦贝克又从欧洲回来了,而且也做了《明星报》的一名记者,成天穿着阿尔卑斯山轻骑兵的军装,在一排排的桌子中间穿来穿去。
两个年轻人一见如故一见如故:初次见面就很相投,像老朋友一样。相见恨晚,成为好友。布伦贝克比海明威大4岁,他还想重返欧洲,再次投身于这场“即将结束一切战争的战争”。不过,他把时间定在翌(yi)年春季,因为欧洲的冬季多雨。他向海明威谈了自己富于传奇色彩的4个月欧战经历,并许诺(nuo)一定帮助海明威实现到欧洲去的愿望。
1918年5月12日,布伦贝克和海明威领到了红十字会发给他们的军装,上面还带有尉(wei)官的符号。那天他们刚钓鱼回来,海明威一身泥污汗水,满脸激动兴奋地接受了军衔(xian)、军服。
但刚开始时,他并没能到达真正的前线,只是在后方做一些医护工作。这令他烦闷不已,他说自己想真正地经受战火的洗礼。
他终于设法找到了一项能上前线的工作:往战壕(hao)里送香烟、巧克力和口香糖。他同意大利军官们相处得很好,人家都叫他“美国小伙子”。炮弹在地堡的上空呼啸;伤员们躺在战壕底部的沙袋上;爆炸的炮弹可怕地划破漆黑的夜色。海明威已经投身于战争中了。
一天夜里,海明威分发完巧克力以后,从一个意大利士兵手里抓过一支步枪,向奥地利军队的前沿猛烈射击。他的枪声惊动了休息的敌人,他们开始还击。几个意大利士兵立即跃出战壕,想突进到敌军阵地前沿,消灭对方已暴露的火力点。几十秒钟以后,只见一个意大利狙(ju)击手猛一跟头栽倒在地,那个地方光秃秃(tu)的,毫无遮(zhe)拦,尽是稀泥。海明威看见那个受伤的意大利人危在旦夕,便纵身冲上前去,想把他拖进战壕。这时,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密如暴雨的弹片迸(beng)射开来。
蹲伏在海明威和爆炸地点之间的一个意大利士兵牺牲了,稍远处的一个双腿被炸掉了,还有一个被削去了整个面孔。海明威甩了甩头,从震荡中清醒过来,继续艰难地向夜幕里爬去。
夜色漆黑。但是敌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行动,开始用机枪散乱地扫射过来。他继续匍匐匍匐(pufu):爬行。前进,一有可能便纵身跃进,注意避开阵亡者的尸体,仍在寻找那个狙击手倒下的地点。
在离开意军前线一百五十码的地方,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受伤的士兵,那人虽已不省人事,但还活着。海明威抱起他往肩上一背,便踏着污秽的血泊向意军掩蔽(bi)所返回,一路上有时蹒跚蹒跚(panshan):腿脚不灵便,走路缓慢、摇摆的样子。而行,有时匍匐前进。
突然,随着一阵天崩地裂的爆炸声,天空变成了一片火海,奥军重新发动了一次炮轰。巨大的炮弹在爆炸,细碎而致命的弹片四处乱飞,像尖钉一样插入人体。
有一刹那,海明威觉得这回可完了,单是震荡就已经使他几乎丧生。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一样,没有一点劲,浑身火烧一样疼痛。背上的伤员又在悲惨地呻吟,这使他走得更加缓慢。他从泥塘里一点一点地朝前移动。
他背着的那个意大利狙击手尖叫一声,瘫软在他的肩上。这一声响亮的尖叫惊动了奥军。几道直射的光束在搜寻那个背人的人——那个浑身泥浆的黑暗的人影。探照灯光集中在意军阵地上。
海明威继续奋力爬行。他的肌肉痉挛了,呼吸困难了,头脑里只有一个想法:到达那里……那就是目标。
终于,他到达了目的地。士兵们搀(chan)他进入战壕,又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肩上抬下了那个动弹不了的伤员。
伤员已经死了。
海明威一个跟头倒在地上,刚才没有顾及到的千百处伤口开始变得疼痛难忍,他昏了过去。人们用担架把他抬到三公里以外的野战医院,他的身上一共中了237块弹片,医生们怜惜怜惜:同情爱护。地说:“可怜的孩子,他被打得像个‘(筛shai)子’。”
他在野战医院里住了五天之后被送到了米兰的战地医院。他在这里接受了13次手术,总算活过来了。这简直是个奇迹。许多医生都认为,他决不能再走路了,有几位主张锯掉他的右腿。海明威坚决反对。
“不行,”他对外科医生大嚷道,“我哪怕死了也不肯只剩一条腿。死我不在乎,但我说什么也不肯撑一根木拐走路。”
不久以后,他居然能用两条腿走路了。他的一个膝盖给打碎了,换上的是一块白金做的膝盖骨,他打趣地说:“这比原来的还好使。”
在米兰的战地医院里,他得到了一个护士的精心照顾、护理,她帮助海明威奇迹般地康复。她叫阿格尼丝。
阿格尼丝是个漂亮开朗、温柔善良的姑娘,医院里的每一个病员都很喜欢她。海明威当然也不例外。他昏迷不醒时,阿格尼丝总是握着他的手,默默地为他祈祷祈祷:一种宗教仪式,信仰宗教的人向神默告自己的愿望。;他每次手术之后,阿格尼丝总是第一个跑来探望他……这一切都使得海明威非常感动,他被她深深地吸引了。而美丽的姑娘也在心中暗暗地喜欢上了这个英勇顽强的美国小伙子。每天早上,她都会走进海明威的病房。
“嘿,破烂娃娃”,你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今天的任务多吗?”
“不算太多,怎么了?”阿格尼比总是带着一种关怀的语气。
“那么,多在这里呆会儿吧!”海明威趁机说道。
于是,两个年轻人开始聊(liao)战争、聊文学、聊各自的理想……
在阿格尼丝的悉心照料下,海明威很快便康复回国了。他频(pin)繁地给阿格尼丝写信,可是不久,阿格尼丝却告诉他,她要与一个那不勒斯青年结婚,她向他表示歉意……10年以后,这段在米兰战地医院发生的爱情,被海明威写进了他的长篇小说《永别了,武器》。
1919年1月,海明威带着退伍证明书在纽约港登上了故国的土地。因为他是第一个在意大利战场上受伤的美国人,芝加哥各家报纸在显要位置刊登了有关他作战受伤的消息。在米兰战地医院的病床上,他每天就像国王接见臣民一样接见络绎不绝络绎不绝:(人、马、船等)前后相连,连续不断。的来访者。
回到纽约,他成了“英雄凯旋”的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员,纽约人热爱英雄。用军乐队,彩旗和啦啦队欢迎凯旋军人。他一瘸一瘸地从轮船吊桥上走下来时,纽约《太阳报》记者立即就认出了他,请他发表讲话。第二天的《太阳报》上就刊登长文报道海明威的英雄事迹。
但热情的纽约似乎没有满足这位英雄的一个小愿望。海明威对记者声称:“只要纽约任何一家报馆需要一个不怕干活和不怕受伤的人,我就合格。”《太阳报》长文的标题也涉及到他的工作问题:《负伤237处,但还要找工作——堪萨斯城一青年从意大利前线凯旋》。
并没有出现报馆争着要他的情况。
海明威被荣誉烧得发烫的心头掠过几分凉意,他必须回到芝加哥橡园镇去,他很想解决工作问题再荣归故里荣归故里:光荣地回到家乡。他在纽约逗留了一段时间,闷闷不乐地乘上了去芝加哥的火车。
从欧洲凯旋回国的军人都发现,当他们把军装收到箱底,把勋(xun)章交给母亲或情人珍藏之后,他们就等于被剥光了,就丧失了荣耀,降低到几人的地步。他们没有政府颁发的职称证书,没有退伍军人的退役(yi)年金和津贴,他们要补上耽搁(ge)的课程时,学校不给助学金,他们想为社会做点有益的事情,却找不到工作。生活又变得平淡无奇,变得索然无味。
当海明威孤独、烦闷、惊恐、苦恼的时候,他的父母也正为他的工作和前途焦虑不安。他们还是要他学医,这是受人尊敬的职业,或者像祖父和外祖父一样去经商做生意,这也是一条很实在的“正道”。他母亲已经46岁,正是精神恍惚而又容易激动的年龄,每天在饭桌上,总是对儿子发出一连串训诫(jie)、规劝、质问,当然还常带着由来已久的怨气。
然而海明威无意于学医,对经商更无兴趣,他要走文学之路。他不知能否走通,但他执拗(niu)地要去闯。在橡园镇这个家里是无法静心写作了,他想到瓦伦湖去。
于是在橡园镇熬过了漫长的5个月以后,夏季刚刚来临,他就带着一小捆稿子到了温德米尔别墅。这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来这里。摆脱了温文尔雅而又使他莫名其妙地烦恼不安的橡园镇,他感到舒畅多了。
他发现,原来真正处在孤独之中时倒并不感到孤独。他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他要让自己的才智重新发挥作用。
他的朋友布伦贝克应邀到这里来和他一起过自我流放的生活。他们两人一起钓鱼、打猎,回忆在堪萨斯城《明星报》和法国、意大利的生活,并且计划自己的前程。他们随心所欲地安排每天的活动。
就在水上垂钓的过程中,就在盘坐于篝火旁烧烤刚打到的野鸭的过程中,就在霍托海湾游泳和在朗弗尔德农场上出力流汗的过程中,他自己清楚地感到一个新的海明威正在脱颖而出。
布伦贝克是一个真诚而坦率的朋友,又是一个乐于听他说话的人,他不知不觉地提供了海明威所需要的精神治疗。海明威可以说出他想说的一切,而且都能被朋友接受。布伦贝克的见解比较深刻,他能领会海明威的全部意思,也能与海明威进行争论。
海明威对自己的选择时而信心十足,时而踌躇踌躇:犹豫。不前,布伦贝克的话就成了他的强心剂,他相信海明威至少能靠写小说养活自己。海明威的自尊心也驱使他朝这个眼下最实际也最迫切的目标挺进。他早在刚进橡园中学的时候就利用课余时间从事各种各样的计酬劳动,从扫地擦玻璃到上街卖报都干过。而从欧洲回来以后,他已经依赖家里生活了半年。
正是这段生活锻炼了他永不气馁的信心,让他摆脱了家庭的束缚。为了真正地了解生活,他又搬到了芝加哥。
在这里,他变得成熟了许多。他和那些高尚的人物,有地位的人物交往,同时也和那些“帮派”里的野小子交朋友,并深入地了解他们的生活,作为自己写作的素材。
他一边写作,一边找工作。他经常到最便宜的街头小吃店花六毛钱对付一顿饭。最缺钱用的时候,他为《芝加歌论坛报》做临时记者,写犯罪案例。
他所居住的楼里住了许多爱好文学的年轻人,人们常在一起座谈。海明威却从不参加,因为他认为一个人不能通过讨论去练习写作,正像不开枪打靶(ba)就学不会射击一样。
他只相信行动。
他的打字机哒哒哒地响个不停,字纸篓(lou)里堆满了揉皱(zhou)的稿子,一篇篇的小说寄出去,退稿信却像秋天的黄叶一片一片地飘落过来。
终于有一天,海明威撒开一封来信,另外几个脑袋也都同时凑了过来。
他的一篇关于拳击的小说第一次被一家叫《两面派》的杂志采用了。大家马上祝贺。
在收获了小说创作的第一次成功之时,海明威还采摘了爱情的第一颗果实。
房主人的妹妹有一个女友,名叫哈德莉,她美丽高雅,钢琴弹得很出色。他们两人在房主人的客厅里第一次相遇以后。便渐渐地建立了感情。
在他们相识10个月的时候,海明威和哈德莉举行了婚礼。
1922年圣诞节前夕,寒风刺骨,大雪纷飞。为了闯开文学之路,海明威带着他新婚3个月的妻子在纽约登上了赴法的轮船,他们没有丝毫伤感,仿佛是走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到了巴黎,朋友帮他们在卡迪那大街找了一个廉价的公寓套间,这条街的居民主要是平民。他们住房附近的广场正在大兴土木,堆满了砂石,附近有一处工人娱乐场,里面总是挤满了喝醉了酒的人,烟雾缭(liao)绕,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们要算是这个平民区中的贵族,卧房里有涂了重金水的桃木卧床,还有壁炉,厨房是中世纪的式样,旁边有间刚可容一人的洗澡房。通往这套公寓的楼梯又黑又窄。因为房租不贵,他们很满意。
他没有急于去见朋友要他去找的斯泰因和庞德,他们都是文坛上的大人物。也许是由于自视甚高而又还只能忝居无名小辈的行列,海明威对文坛大人物怀有一种复杂的心理,仰慕、嫉妒、自惭形秽、不以为然……都有。他不想太早地贸(mao)然求见。他想埋头写出一点像样的东西。
他和哈德莉就像两个性急的密探那样沿街巡(xun)视。他们在拿破仑的墓边徘徊徘徊:在一个地方来回地走。在塞纳河畔一个挨一个的书店里测览,在卢浮宫没完没了地细细参观,在街头小饭店里一边吃牛排烧土豆,一边学法语。
回到寓所,他便敲响打字机,把他看到的一切变成内容真实感人、行文简洁明快的报道和特写:白俄贵族如今在咖啡馆看门;带伤疤(ba)的公爵在驾驶破旧的出租汽车;退伍士兵成了没有腿的乞丐,他们一无所有,只剩下一枚战功勋(xun)章,因为这件东西在当铺里换不到法郎……
他接到《多伦多明星日报》编辑勃恩的安排,要他到君士坦丁堡去采访土耳其和希腊的战争。
这次战地采访为时不过一月,却是他驻欧记者生涯中的一段辉煌。
但他还没走出巴黎,就摔坏了哈德莉送给他的那台柯罗纳牌打字机,这似乎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果然一到君士坦丁堡他就患了疟(yao)疾,他用葡萄酒咽奎(kui)宁丸,凭这两样东西和自身的强健去抵御(yu),在数百公里的战线和战区内奔走。
他报道了君士坦丁堡的混乱,这个“神奇的东方之城”现在到处是枯瘦的老狗和翻着白肚皮的鼠尸。他报道了惊恐的人群拥挤在教堂祈祷祈祷:一种宗教仪式,信仰宗教的人向神默告自己的愿望。主的拯救,而有钱人则抢购完了两周以后的火车票。
他采访了穿着美国军装的希腊士兵和希腊军队里的英国顾问,他拍下了燃烧的村庄和流离失所的难民。他描写了两个土耳其士兵枪决六名希腊大臣的情景。
不久,希腊与土耳其签订停战协定,土耳其索去了希腊的萨雷斯地区,并限定希腊军队三天内撤离该地区。
记者海明威随同撤退,沿途景象触目惊心触目惊心:看到某种严重的情况引起内心的震动。那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基督徒难民队伍,使海明威看到战争的灾难,他永远也忘不了这种悲惨景象。
带着疟疾回到巴黎以后,海明威整整睡了一个星期。
不过,他的中东之行和付出的艰巨劳动得到了丰厚的报酬(chou),《多伦多明星日报》社付给他400美元稿费,他秘密签约的哈斯特国际新闻社还有一份。不过,明星报社曾打电话问他,怎么他发回的实地报道与国际新闻社无线电广播的内容一样。海明威没能做出令对方满意的解释。这次成功的战地采访使海明威获得了“名记者”的声望。
不久,他被派往瑞士采访一个国际会议。这期间,却发生了一件令海明威深受打击的事。
会议快要结束时,海明威发了封电报给在巴黎的哈德莉,要她速去瑞士。圣诞节临近了,只等他的采访一结束,他们就去滑雪。
他嘱咐哈德莉务必带上他那口装满手稿的提箱,从巴黎坐飞机去瑞士。
哈德莉收拾好东西,便搭出租汽车到了火车站,为了少花点旅费,她没有乘飞机。在月台上,她请一个挑夫帮她把行李提进车厢,可就在她进入火车放第一个箱子的那一瞬(shun)间,留在外面的那个手提箱便不翼而飞不翼而飞:没有翅膀却能飞。比喻东西突然不见了。了。
手提箱里装着海明威已写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18个短篇小说和30首诗的手稿。也就是说,除了已交给一家出版商的三个短篇,十首诗外,23岁的海明威为作家之梦而奋斗数年的几乎全部成果,都化为乌有了。
哈德莉大惊失色,浑身瘫(tan)软,好像被人抱走了心一样。一路上,她又冷又怕,瑟瑟(se)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声的仟侮:我为什么要乘火车呢?海明威本来要我乘飞机的!
见到海明威时,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向他说了整个经过,海明威如遭(zao)雷击,半晌没有出声,把自己关在屋里整夜没睡。
消沉几天以后,他带着哈德莉和几个朋友一道乘缆车上了山,在山上找了一家包食宿的旅店住下了。他努力摆脱丢失手稿的事,和妻子、朋友一起喝烧热的酒,一起围炉烧火,一起在山坡上滑雪。
有一天,他的一只雪橇(qiao)掉下深谷,望着深深的山谷,海明威仿佛觉得掉下去的是他的手稿,因此非要找回。他踏着一只雪橇,冒着迷茫的风雪,一直往下走。寂静空荡的山谷里此起彼伏地传来雪崩的轰鸣,海明威一心只想着找回丢失的东西,全然不顾这些。他终于在谷底找到了那只雪橇,然后艰难地踩着齐腰深的积雪往上爬,两个多小时后才到山顶。
虽然找回的不是手稿,只是一只雪橇而已,可这件事却激起了海明威的勇气和信心:雪橇可以找回来,作品也可以重新构思,重新写出来!
他从沉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当哈德莉仍不免伤心的时候,他说:
“没什么,丢了这些破纸片也许对我更有好处,我一定能够重新开始,从头做起。”仿佛不可思议的伟大生命。
从瑞士滑雪回巴黎后,欧洲暂时无事,记者可以稍事休息。海明威到地中海边雷巴那的别墅小住。
雷巴那城外小山上一座寺院里正住着一位文坛(tan)要人,爱德华·奥勃瑞恩。此人性格内向,不善结交,是写诗的,其作品并无多少影响,但他自从1914年以来,就一直担任年度最佳短篇小说集的编辑。这个职位自然使他成了小说评价和选拔(ba)方面的权威。
海明威去见了他,他当时正在选编1923年度最佳短篇小说。他问海明威手上可有作品。
海明威从旅行包里翻出了一篇劫后幸存的——《我的老人》。这是《三个短篇十首诗》中的短篇之一,因出版社已拟出版,原稿没有随着那只倒霉的手提箱丢失。
奥勃瑞恩看完后对海明威说,写得很好,并决定将它破格编入1923年度最佳短篇小说集。按惯例,入选作品必须是已在杂志上发表了的。
海明威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意外的收获对一直渴望承认而又刚刚遇到重创的海明威来说,不啻(chi)注射了一剂强效的兴奋剂(ji),而且成了他写诗歌还是写小说的分水岭。
在庞德的雷巴那别墅小住以后,海明威和哈德莉乘兴前往威尼斯北部的柯迪纳。这里成了海明威站起来“从头做起”的地方。
柯迪纳是一个山区小镇,也可以说就是一个山村,适宜冬季旅游。他很快恢复了创作力,一鼓作气写了六个短篇。这六个短篇是根据他一年多以前留在写作笔记本上的六个句子写成的。他的方法是把这些句子扩展成段落,又把段落串联成文,然后又精心修改,删掉一切赘(zhui)语和废话,对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反复琢(zhuo)磨,就像雕刻浮雕像一样。
这样写出来的东西既精巧又别致,具有炸弹般的威力,能震撼(han)读者的心灵。
海明威将这六个短篇一起取名为《1922年的巴黎》,很快就在巴黎的《小评论》上发表。
海明威作为《多伦多明星日报》的旅欧记者,大部分时间是住在巴黎的。尤其是战地采访完成之后,他辞去报社的工作,一心一意搞创作。他已经构思好一部长篇小说,他要把从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的经历、见闻和体验都写进去。
他和妻子搬出从前宽敞的家,另租了一套便宜的公寓。这里离公园很近,哈德莉可以带孩子到那里去呼吸新鲜空气。但这里对海明威很不利,因为窗子正对着木料场,楼下有一个锯木厂,电锯的尖叫、马达的轰鸣、木材抛(pao)落的声音以及运输卡车的喇叭和引擎(qing)声迫使海明威训练自己闹中求静的本领。
为了在用费上开源节流,海明威常常去从事临时性的工作。他到体育馆去当职业拳击手的陪练,一次可以赚上10个法郎,然后吃5个铜板的炸土豆,或者两片陈面包,一杯廉价酒,就算顶一次午餐。回到家里,他常以“到别人那里去了,吃过午餐了”应付哈德莉。他觉得这样做很合算,清醒了头脑,练了拳击,挣了外快,还省了一顿正经饭。但他不向哈德莉详细讲,因为不想让她难过。
每天晚上,他催促哈德莉和儿子约翰尽早睡觉后,就开始工作,他不能使用打字机,吵醒了约翰,哭叫起来,那个晚上就完了,所以他改用铅笔。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他就起床了。先把奶瓶煮过消毒,调配好奶粉,喂约翰吃完,然后就坐在饭桌边上抓紧时间写几个片断。这时,哈德莉还没起床,约翰吃完又睡了,周围一片宁静,脑子特别清醒。他喜欢这种气氛,常常从中感到创作的愉快。不像晚上,常让他感到累,感到生存与奋斗的艰辛。到锯木厂那刺耳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他也开始“户外活动”了。如果正写在兴头上,他就找一个便宜咖啡馆喝一杯咖啡,然后坐在那张餐桌边写上半天。他要求自己每天至少写1000字。
就这样日日夜夜地辛苦工作,终于,三个月之后,海明威完成了他构思已久的长篇小说,他把它命名为《太阳照样升起》。
这本书一出版就成了最畅销畅销:(货物)销路广,卖得多。的书。不到四个月,就卖了1.2万册,一年时间竟销了2.3万册,这期间还经常出现印刷厂刚印刷完一批,书店就脱销的情况。
海明威终于打出了一记“重拳”,并得到了全世界的喝彩。然而他并不满足,另一部长篇小说又开始在他的脑中成形了……
而名作的产生却常常是伴随着忧患(huan)的。
由于在写作的过程中海明威长期地冷落了自己的妻子,他们之间爆发了一次又一次的争吵,最后,终于离婚了。不久以后,一位名叫波林的爱好文学的女子闯入了海明威的生活,抚慰了他的创伤,最终成为他的第二个妻子。
他和哈德莉离婚以后,4岁的儿子约翰由他和波林带养。一天晚上,他去抱约翰起来撒尿,小约翰迷迷糊糊中双手乱舞,指甲刮破了他的左眼球。
海明威心里着急得不得了,立即放下手里的写作,在医院住了几个月,直到眼睛上像鱼鳞那么宽的伤痕完全愈合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更倒霉的事还在后面。一次,海明威创作到凌晨两点时,想到卫生间去冲澡。进去以后,他觉得很冷。
“我的天,天窗怎么开了,怪不得这么冷!”海明威已经很疲倦了,睡意朦胧地嚷嚷着。
他带着几分恼怒,伸手抓住关天窗的绳子就拉了下来。
“哗啦”,天窗破了,碎玻璃片劈头盖脸地掉了下来。
他的右额被一块匕首一般锋利的玻璃划出一道两寸长的伤口,血流如注,头部的其他地方也被小碎片划伤了。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额头上缝了九针。后来就留下了一道刀疤(ba)一样的伤痕。
与此同时,他在橡树园镇的家发生了更大的变故。
海明威的父亲埃德·海明威患了严重的糖尿病,并且已经导致动脉硬化,心绞痛经常发作,这是一种特别痛苦的心脏病。埃德常常在家中自言自语:“我是一名医生,却治不了自己的病……不愿成为一个卧床不起的人,我为此感到耻辱……”
这一天,大家都在客厅聊天,埃德坐了一会儿,对大家说:“我上楼去休息了。”
几分钟以后,楼上传出了一声枪响。
海明威的弟弟莱斯特飞快地向楼上跑去。他敲门,并大喊:“爸爸!开门啦!”没有回音。
他拼命地一脚踢开门,房间里光线暗淡,父亲躺在床上发出沙哑的呼吸声,他的眼睛紧闭着,在昏暗中一眼看上去,好像没有事儿似的。莱斯特把手放到父亲的头底下,他觉得手滑溜溜的,他伸出手来一看,满手全是温温的血。
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埃德的照片和讣(fu)告,指出这位57岁的医生因患糖尿病而长期心灰意冷,举枪自杀。
海明威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他马上赶回家,妥(tuo)善地处理了父亲的后事并挑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
但是,这种种的不幸并没有阻挡他创作的脚步,在这接二连三的事故中,诞(dan)生了他的另一部不朽名著《永别了,武器》。
《太阳照样升起》描写的是战争结束后,一位退伍军人的生活,而《永别了,武器》反映的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一名美国军人的故事。这两部以战争为题材的名著,使海明威在25岁一举成名。在30岁成为文坛(tan)大师。
1936年7月。西班牙的法西斯头子佛朗哥发动了反对共和政府的武装叛乱。几个月以后的1937年2月,海明威就踏上了西班牙流血的大地。由60家报社组成的“北美报业联合会”聘请海明威到西班牙去作战地采访。
海明威一到西班牙,就急于履(lu)行一名反对法西斯战争的战地记者的职责,他冒着雨雪,奔向离马德里仅50公里的前线战场。
他看到了他所热爱的人民的涕(ti)泪,看到了大教堂被炸成瓦砾(li)堆,斗牛场变成废墟。美丽的西班牙现在到处是断垣残壁断垣残壁:形容建筑等残破的景象。遍地是丢弃的枪械与车辆,泥泞的战壕(hao)里躺着战死者的尸体。
西班牙行动中,战争与爱情在海明威的生活中同时出现。将近五个月时间里,年轻貌美的女作家玛瑟陪伴他始终。
来西班牙之前的两个月,即1936年12月,海明威与玛瑟在基韦斯特岛上初次相识。玛瑟和她的母亲、弟弟来基韦斯特度假,她正在马沃学院念书,已经写了一部长篇小说《狂热追求什么?》和一个短篇小说集《我意识到的问题》。
他们在一个酒吧间里碰到海明威。玛瑟那本长篇小说的卷首引语就是来自海明威作品的名言。海明威与玛瑟很谈得来。
几天以后,玛瑟的母亲和弟弟启程返家,她自己则成了海明威家的客人。
海明威的家里又出现了“两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局面。
西班牙的战火使海明威迅速摆脱了家庭中的尴尬尴尬:处境困难,不好处理。也许是志同道合,有约在先,也许是阴差阳错不谋而合。总之,海明威一到西班牙,就与玛瑟不期而遇。
可海明威的态度有点不冷不热,玛瑟为此感到气愤,她觉得在这样的时候和这样的地方见面应该充满热烈而浪漫的气氛。过了好久,海明威才没头没脑地问:“好姑娘,我料想到你会来的,因为我早就这么想过。”
玛瑟还没有战地记者的正式身份,海明威把她介绍给新闻督察机关的官员,问题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玛瑟也得到了住宿证明,供应汽油的证明和安全通行证。
他们一同爬上红土山风,观察共和军发起的进攻,一同盘坐在前线的战壕(hao)里,与士兵们边谈笑边抽烟,一同实地拍摄《西班牙大地》。
开始时,其他记者都不清楚海明威与玛瑟的关系,只觉得玛瑟总喜欢捉弄海明威。直到有一天早晨,一颗炮弹把他们住宿的旅店里的锅炉炸坏,热水四处流淌,旅客们纷纷出屋,看到海明威陪着玛瑟从卧室里出来,这才明白他们正在相爱。
他们的爱情随时都有可能湮(yan)灭湮灭:埋没。在炮火和枪林弹雨之中。有一天,一颗子弹射进玛瑟的卧房,把房里的穿衣镜打了一个圆圆的枪洞,幸亏当时房里没人。还有一次,他们坐着共和军的装甲车到4800公尺高的卡达拉马山地中心防线去采访拍摄时,途中碰到佛朗哥的军队用机枪扫射,装甲车外壳的钢板被子弹打得砰砰作响。
拍完《西班牙大地》以后,他们带着拷贝回到了纽约,三个月以后又重返西班牙大地。
海明威又踏上了西班牙大地。他和玛瑟,还有一位名叫马修斯的记者,是第一批到西班牙内战中最艰险的战区——贝尔柴特地区——进行全面采访的美国记者。
他们爬上陡峭的山风,骑马通过山间石径,坐着卡车行使在坎坷泥泞(ning)的新公路上。白天,经常在露天烧饭;晚上,就睡在敞篷的大卡车里。卡车停在农民的院子里,每天天刚亮就被鸡鸭牛羊猫狗的叫声吵醒。
山地里已经下雪,刺骨的寒风从车后档板飕飕(sou)地往车里吹。玛瑟以罕见的勇气和沉着忍受着艰苦,海明威对她的英勇和吃苦耐劳的精神非常赞赏。
他还跟游击队员们一起吃坚硬的玉米饼,喝山里人自己酿成的酸酒。他随身带着一本“英雄录”,记满了他钦佩的人的姓名和事迹。他的挎包里时刻装着军用地图。他的照相机拍下了荒芜的田园,无家可归的儿童,死难者的尸体,和被炮火摧毁的断壁残垣(yuan)。
他蓄(xu)着浓密的胡子,外貌很英武,即使看东西写东西时要戴上眼镜,也还是仪表堂堂。熟识他的官兵和老百姓都亲热而充满崇敬地称他为“将军”。
海明威1938年出版了《第五纵队和第一个四十九篇小说》,他在自序中写了一句话:
“作者怀着诚挚的爱谨将此书献给玛蒂和赫伯特。”
“玛蒂”就是玛瑟的爱称。海明威用这种方式将自己新的爱情公之于众。
从马德里到巴塞罗那,从巴黎到纽约,谁都知道了海明威与玛瑟的关系。
波林竭力挽救她与海明威的婚姻。海明威第二次西班牙之行以后,没有回美国,而是到了巴黎。波林也赶到巴黎,她有意留长发,梳成玛瑟那样的发式,以取悦于海明威。为玛瑟的事与海明威大吵大闹时,她甚至威胁要从旅店的阳台上跳下去自杀。
海明威很暴燥。他这时患有肝病,他心灵深处很痛苦,他清楚是自己对波林不忠诚,是自己不道德。但他生就不愿认错,不甘服输的要强性格,促使他内心的自责转化成为与之逆反的行为,他常常将自己置于疯狂、野蛮的境地,认为“自己反正是个坏蛋”,干脆破罐子破摔。他不想回家。也不想见到波林。
海明威又第三次、第四次去了西班牙。
分离的时日里,波林逐渐明白自己与海明威已经成了路人。回顾十多年来,自己当海明威的妻子也当得很不容易。海明威的性格和他那种时刻处于行动之中的生活方式要求她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变换自己的角色:钓鱼的同伴,打猎时的陪猎,拳击方面的行家,作品的鉴赏者和听读人,头脑清晰的秘书,技艺高超的厨师,迎接各方宾客的贤惠女主人,三个儿子——哈德莉生的约翰、她生的帕特里克和格雷高里——的母亲……最后还必须是心胸宽广不争风吃醋的妻子。
总之,她要既在他的前边,又在他的后边,还要在他的旁边。
一个人能同时分身几处吗?她感到很累。
海明威最后一次从西班牙回来,还未到基韦斯特就从朋友那里了解到波林已做好离异的打算了。
海明威回到家里,与波林过了一段貌合神离貌合神离:表面上关系很密切而实际上怀着两条心。的日子。
海明威在基韦斯特的安乐寓里已经找不到灵感了,他去了古巴。1939年2月,他在古巴开始动笔写作后来命名为《丧钟为谁而鸣》的长篇小说,进展很顺利,三个星期以后,就写出了好几章。
三月中旬,他回到基韦斯特看望回家度春假的约翰。家里闹哄哄的。波林以前常为接待海明威那络绎不绝络绎不绝:(人、车、马、船等)前后相连,连续不断。的来客而发愁,现在却热心当一个好客的主人,她结交了很多朋友,常邀请他们来家里喝茶、谈天。
海明威气恼地说,任何一个哪怕只知道海明威名字的人都似乎理所当然地可以到他家里来作客,他那间靠近游泳池的书房里失去了安宁。
能干而又善解人意的波林根本无意于改变这种局面。她似乎想表明,没有海明威,她的生活并不寂寞。
海明威很快又返回古巴,在哈瓦那市郊租了一个住地,过他的“写作——钓鱼”生活,附加的内容是游泳、喝酒和打网球。他也不寂寞,因为玛瑟很快也来到哈瓦那。
玛瑟对钓鱼、打猎都不感兴趣。海明威爱之如命的酒,她望而生厌,她不喜欢过安闲舒适的日子,却热衷于到二次大战的各个战区去采访,而且不必要与海明威同行。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烽(feng)烟四起,古巴哈瓦那郊区的“了望田庄”却远离烽烟,海明威与玛瑟都不是在这样的时候还追求“独善其身”的性格,“了(liao)望田庄”那栋白色多层建筑掩映在树林中,面对海上吹来的贸易风,很舒服很安宁,可海明威与玛瑟(se)在这里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并不多。
1941年12月7日晨,日本人偷袭(xi)了在军事上有“太平洋心脏”之称的珍珠港,美国的太平洋舰队受到重创,数百架飞机、数十条战舰和数千名官兵,一个早晨就灰飞烟灭了。美国和世界为之震惊。
罗斯福发布战争今的当天,海明威就自动“加入”海军,而且“指挥”一艘战舰。
这艘战舰就是海明威心爱的、像皇后一样庄严华丽的“拜勒(lei)号”。这条油漆闪闪发光、甲板明净如洗、渔具齐全、储酒丰富的游艇兼渔船,现在装备了来福枪、机枪、火箭筒、手榴弹、反坦克炮和一满舱炸药,还有用于军事联络灵敏度很高的电台。武器取代了钓鱼工具,但酒吧间必须保留。
战舰“拜勒号”上有十多名水兵,海明威成了“海军上将”。这位“海军上将”指挥着“拜勒号”,在古巴、洪都拉斯、巴拿马运河区、墨西哥和佛罗里达的加勒比海沿岸搜索敌人的潜艇。
后来海明威又与美国情报参谋部建立了联系,他们对海明威的作战方略表示钦佩和赞赏。
“拜勒号”没有击沉过敌船,它自己也没有遭遇袭击,但它发现过11艘纳粹(cui)潜艇,其中好几次都是眼力不济的海明威捕捉到了潜艇露在海面的潜望镜的蛛丝马迹。他马上用无线电向美国情报机关报告敌情。飞机出动了,把潜艇炸沉。
“海军上将”海明威获得了嘉(jia)奖。与此相应,他的皮肤被海上的骄阳晒成古铜色,胡子长得像灌木丛一样浓密。这位将军的着装常是一条褪(tui)了色的蓝色运动裤,一件满是油污和汗渍(zi)的衬衫。人们常看见他一双赤脚走在哈瓦那市区的街道上,行色匆匆,那多半是到美国大使馆去向“上司”汇报情况。他虽然外表粗野,但在高大魁(kui)梧的大使布拉东面前既礼貌又谦虚,毕恭毕敬。
这位“海军上将”经常亲自掌舵(duo)。舵盘前的支架上挂有一个大酒壶,他一手把舵盘一手端起酒壶喝酒,并美其名曰(yue)“喝掌舵酒”。有时喝得东摇西晃站不稳。可酒醉也好,酒醒也好,他能连续掌舵好几小时,不出半点差错。他有豹子那样的机警,再迷糊,这根弦也不放松。
海明威的巡逻猎潜活动前前后后进行了两年之久。
1944年春,美国海军消灭了加勒比海地区的全部纳粹潜艇。“拜勒号”再无目标搜寻。“海军上将”海明威很快找到了新的位置,这次是穿上了飞行员的皮制服,飞上天空。
他凭借自己的名气,通过乐于助人的朋友,应邀签约而成为英国皇家空军的战地记者,负责报道皇家空军对德国的空袭。
海明威生平第一次到了伦敦。他迫不及待地要跟飞行员去执行任务。英国皇家空军负责同记者联络(luo)的乔治·荷顿立即与海明威商定了他随空军活动的计划。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上天就碰到了倒霉事。一同到伦敦的记者纷纷请他作客,一天晚上,他与一群记者聚会到凌晨3点,喝得酩酊酩酊:形容大醉;大醉,开车回住地时,外面一片漆黑,走了不到半里,汽车猛地一头撞到一个塔上,海明威的头被挡风玻璃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浸透了他那一大蓬胡子。医生给他缝了57针,他被撞出了脑震荡。
几天以后,玛瑟也到了伦敦。听说海明威是在通宵晚会上喝多了酒以后受伤的,她很生气。她历来就反对海明威喝酒。在战时的伦敦还这么放肆(si),就更令人憎恶。她怀着这种心情去医院看海明威,可是一进病房,看到海明威满脑袋绷带,像个包着一头白头巾的穆斯林,禁不住哈哈大笑。海明威大失所望,他原以为妻子会怜悯他。他心里很委屈,事后对人说,玛瑟简直“傻到不懂人之常情”,“没有良心”,“在我养伤期间,只来看过两次。”
但海明威不会太伤心,他刚到伦敦就认识了《时代》周刊的女记者玛丽·威尔斯。她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
伤好以后,海明威随英国皇家空军执行了二十多次飞行任务。参加了英美两军联合发动的诺(nuo)曼底登陆战役。
在诺曼底登陆中,他乘坐第一批登陆艇。德军的圣洛防线突破之后,不待命令下来他就参加到他喜欢的第一军第四步兵师的队伍中,跟士兵们一起冲进滩头堡。后来又趁滩头堡登陆和闪电攻击中的混乱,成为著名的英雄团——第二十二步兵团的一员。
海明威自始至终处在这场浴血奋战之中,他为受伤垂危的士兵写家信,他在英雄墓前肃(su)立致哀,他还以战术家的眼光和人道主义者的悲愤大发雷霆(ting)批评这种正面强攻太愚蠢,伤亡惨重。
诺曼底登陆战胜利后,海明威返回伦敦,继续采访英国空军的作战情况。他到战区观察空军击落德国飞弹,随机执行轰炸德国飞弹发射场的任务。有一次空战演习,飞行突击队长巴奈请他坐到驾驶舱内,飞上天空后发现敌人的许多飞弹擦着机身穿过去,还被高射机枪封锁。对这次差点丧命的飞行,海明威感到十分过瘾(yin),返回战地后彻夜难眠,要趁着新鲜,把经历写下来。
这时候,海明威的记者意识正在日益(yi)消解,几个月里,他只向翘首以待的报社发回寥寥(liao)几篇电讯稿,他不自觉地把自己等同于了反法西斯的军人。
进军巴黎是盟军下一个重大战役。
海明威又从伦敦回到诺曼底,从英军回到美军,仍旧以巴顿将军的第四步兵师为采访基地,跟随他们不停地向南移进。
有一次,他和另外两个驾着巴顿将军配给的摩(mo)托车去前沿指挥所,误入德军反坦克炮阵地,遭到了对方的机枪射击,摩托驾驶者一个急刹(sha)车,车上的人全被甩到路边的一条深沟里,海明威的头撞在一块大石头上,又受重伤。
这时候,他在伦敦车祸中落下的脑震荡还没全好。他最需要保护的是头,可他的头老是受打击。他写信向玛丽诉苦,不得已休养了几周。
进军巴黎的战役正式打响,他又上了火线。他是最早到达前沿的少数几个记者之一,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巴黎近郊的雷姆波立特镇,他干脆脱掉了记者的蓝色制服,率领一支自发性的战斗小分队,四处寻找任务,主动地配合正规军出击。
不久,大批记者也从伦敦、诺曼底来到巴黎城下,许多人在海明威那里看到他没有穿记者服,他的房间简直是个武器库,墙上还挂有军事地图,他的蓝皮小本写满的不是战地采访笔记,而是审讯记录和有关德军的情报。
按国际法,记者是不能参战的。16岁时,就因“苍鹭(lu)事件”而上过法庭的海明威对“法”始终有几分敬畏。
但他更崇拜真理、正义和平、进步。他一如既往而且越干越欢地率领他的战斗分队实施他认为对解放巴黎有意义的各种武装和非武装行动。他的部下由18个人迅速增加到200人,其中主要是法国人,此外有波兰、捷克和德国的难民,大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当奉命执行解放巴黎任务的法国军队——勒克莱将军的第二装甲师——开到巴黎城外时,海明威向勒克莱的参谋部提供了有关德军的详尽情报。勒克莱将军后来对戴高乐将军说,海明威的贡献拯救了千百个法国人的生命并提前了解放巴黎的作战时间表。
而总攻开始时,海明威的战斗队比盟军的正规部队更早冲进巴黎城。勒克莱将军的装甲师还在塞纳河南岸进行激烈的阵地战时,“海明威司令”的那支“义勇军”就已经开始了城内的巷战,正在凯旋门附近奋勇歼击敌人。
“海明威司令”的行动不是正式战争的组成部分,他不必依军令而行动,他只服从一个最高命令:为自由与和平而战,为消灭法西斯匪徒而战。
他率领他的部下挺进到他非常熟悉的瑞兹旅馆,这家旅馆因为它的窖(jiao)存美酒而享(xiang)誉巴黎。他立即叫人在旅馆门口贴上一幅广告:
“海明威占领好旅馆,地窖里美酒喝不完。”
这时巴黎城内的战火硝烟还未平息,性情急躁的海明威总是先行一步,他要喝酒庆功了。
盟军攻克巴黎以后,《法兰西义勇军报》率先载文报道了海明威及其战斗队的事迹,文章说:“他是一个刀枪不入的强悍(han)者”。其他各报也随之纷纷报道。
海明威成为一个传奇式的英雄。
他把战地记者的职责完全丢到了脑后。德军驻巴黎总司令向盟军签字投降的那天,他也顾不得发电报道这一重大消息,他与朋友狂欢痛饮。
8月底,几个月前结识的玛丽从伦敦赶到巴黎来看望海明威。胜利的时刻也是收获爱情之果的最佳时刻。
但是,战斗还未完全结束,在德军建立的西墙防线上,两军鏖(ao)战正酣(han)。玛丽刚到巴黎,海明威的朋友——两个月前最先冲上诺曼底滩头的步兵英雄团上校团长朗哈姆——用军用密码发来一个私人信件:
“见鬼去吧,海明威,我们正在与敌人激战,你却躲在后方!”
来日方长,海明威顾不上玛丽了。挎上卡宾枪,他带了一批志愿者,去追赶朗哈姆的英雄团,追赶正在德军西墙防线上进行的激战。一路上与零星德军发生几次遭遇战,海明威队伍里牺牲了6个人。他写信对自己的第二个儿子说,要不是自己会动脑子,一天得当几次俘虏。
三天以后他出现在朗哈姆的团指挥所,半个月后,他参加了摧毁西墙防线的战役。在那炮火纷飞,每一秒钟都有可能死亡的地方,海明威坦然自若,毫无惧色。
战斗胜利的夜晚,朗哈姆在他的指挥部举行了牛排晚宴。此时纵深区域的德军炮兵仍在时不时向盟军营地打冷炮。朗哈姆关于这次晚宴的回忆令人动魄(po)惊心:
诺曼底登陆成功以后,朗哈姆在圣·米歇尔山附近的一所教里建立了一个新的指挥所,环境安全而优美。海明威一次开车到了这里,正遇上朗哈姆和军官们正准备举行庆祝宴会,新指挥所里喜气洋洋。朗哈姆邀请海明威参加。这类活动海明威几乎从未拒绝过,可那天他却心神不定,拒绝出席,朗哈姆再三挽留,他还是开着车匆匆走了,仿佛这个新指挥所里有什么让他感到可怕的东西。
海明威走后不久,德军的炮火忽然猛烈轰击指挥所,几个军官被炸死,还有多人受伤,伤者中包括朗哈姆。后来朗哈姆问海明威那天为什么反常地急躁,匆匆离开,海明威说:“我在那个地方好像闻到了死人的臭味。”
另一件事是发生在突破德军西墙防线以后。朗哈姆任命一个少校担任第一营的代理营长,一天,朗哈姆和海明威一同乘吉普车到这个营的阵上去视察。回团指挥所的路上,朗哈姆说,第一营这个代理的少校营长不称职,要在近日内免除他。
海明威听了没吭声。可过了好一阵,他突然喊道:
“郎哈姆,那个营长非要免除吗?”
“怎么啦?”朗哈姆有点不高兴地说。
“他活不多久了,他快要死啦。”
10分钟后,他们的吉普车回到团指挥所,一个参谋副官匆匆走上前来对朗哈姆行了一个举手礼:“报告上校,第一营代理营长阵亡。谁接替他指挥?”
朗哈姆和海明威离开第一营不久,一颗德军的炮弹击中营部防空壕,那位代理营长当即被炸死。
一阵惊愕之后,朗哈姆问海明威:“你他妈的怎么知道他会死?”
海明威喃喃地说,他也讲不出所以然,只是在视察阵地时,好像闻到那少校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味。
这两件事,海明威自己也说不清,朗哈姆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海明威的眼睛不好,但是其他感觉,尤其是嗅觉,特别灵敏。他不抽烟,但嗜(shi)酒,原因之一就是他认为烟使人感觉迟钝,酒则恰恰相反。而他的写作,他实践“冰山原理”,创造冰山效果,必须依靠灵敏的感觉。
海明威的敏感也曾帮助他自己和他的同伴死里逃生。在欧洲战场上最激烈的赫(he)特吉纳战役中,海明威和几个记者一天开着一辆吉普车在泥泞的路上走。那天雾很大,能见度低。突然,他们听到天空中传来一种奇特的撕(si)裂声,这种声音只有海明威熟悉,是一种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使用过的老式飞机发出来的。德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穷途未路:形容无路可走。不得已又将这种飞机拿出来参战。它的特长是低空俯冲,如若未被击落,其杀伤力相当可怕。
海明威大声喊道:“跳车!”
大家立即跳下车,奔到路边的土沟里。眨眼间,一架飞机朝公路俯冲下来,紧接着是机关枪的疯狂扫射。一阵空袭过后,那辆吉普车被打成了蜂窝。
奇怪的撕裂声远去之后,匍匐在地上的同伴们才抬起头来,他们看到,海明威站在那里,一手端着随身带的酒壶,正泰然自若地喝他的马提尼酒。
战争结束。美国陆军为了感谢他提供情报的功绩,赠给了海明威一枚青铜奖章,以表彰(zhang)他的英勇。
然而,海明威的家庭生活却不那么顺利了。他的妻子也曾极力反对他到战场上去,因为,此时的海明威已经是接近50岁的人了。但海明威并没有接受她的意见。所以,当战争结束,他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到古巴的“了望山庄”时,妻子玛瑟已经不愿做个孤独的女主人,去追求她热爱的新闻事业了。
每一次战争都改变了他的家庭,海明威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
不久以后,玛丽小姐成了“了望山庄”的女主人,并一直陪伴海明威度过老年。
回到“了望山庄”,海明威又过上了他“钓鱼——写作”的生活。
一天清晨,海明威准备驾驶“拜勒号”出海玩一天,突然发现海滩上坐着一位老渔夫,他呆呆地望着大海,脸上流露出痛苦和失望的神情。
“嘿,老伙计,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海明威叫了他一声,顺手递过去一支雪茄。
“嗅,我在想一件遥远的事。”
于是,老人给海明威讲起他出海捕鱼的一次经历……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海明威回忆起他十几年前在基韦斯特度过的捕鱼的日子。于是他整整八个星期奋笔疾书,写出了《老人与海》。
这个故事讴(ou)歌了人的尊严、力量和勇气。海明威把它交给了出版社……
1952年,《老人与海》获得美国文坛上最负盛名的普利策奖。
瑞典诺贝尔奖金委员会也在考虑授予海明威诺贝尔文学奖……
此时的海明威却远在非洲,他与玛丽一起去报道一起恐怖活动。有一次,为了赶路,他们租了一架小飞机。在飞越一条大河的时候,海明威一时兴起,想要低飞,以便观赏气势雄伟的瀑布。
正当他们逐渐接近震耳欲聋震耳欲聋:耳朵都快震聋了,形容声音很大。的大瀑布时,一群水鸟拦住去路,驾驶员被迫俯冲。
飞机坠毁了。幸运的是3个人都只受了一点皮外伤。
他们在河边的丛林里待了一夜。
清晨的时候,他们打点行李,沿着河岸寻找船只。
与此同时,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一个驾驶员在瀑布附近的一片丛林里发现了失事的飞机。
没有迹象表明有幸存者。由于没有空地可供飞机降落,他不能下去调查。
驾驶员用无线电向最近的联络(luo)点报告了遇难飞机的牌照号码。
不一会儿,他得到回音,那是海明威乘坐的失踪了的飞机。
第二天,所有的晨报都发表消息说,在非洲一个难以进入的地方发现了海明威那架失踪和坠毁的飞机。海明威夫妇可能是遇难了。
而这时候,海明威夫妇和驾驶员,一行三人已经搭上了一艘满载游客的汽船,免费到达了非洲的另一城市。
为了返回原驻地,海明威又租了一架轻型比赛用飞机。
飞机凌空升起,飞了片刻就一头栽到一个亚麻种植园的地面上。
几秒钟后,飞机“轰”地一声爆炸了。
干燥的麻秆(gan)燃成一片火海。大火盘旋上升的黑烟表明海明威夫妇以及飞机驾驶员都已经遇难了。
世界各报几乎都以头版头条的位置报道了海明威遇难的消息:
“海明威的座机在非洲上空失事”
“死于午后”
“海明威及其夫人遇难”
“海明威机毁人亡”
“丧钟为谁而鸣”
正当电传打字机和无线电讯不停地发出海明威遇难的噩耗,各报都在匆忙草拟头版讣(fu)告时,海明威夫妇以及驾驶员从飞机残骸和火焰中爬了出来。
玛丽受了伤,几乎不能动弹。她的肋骨断了,刺进了腰部。
海明威显然感觉良好,还帮助一群当地人和农民扑灭那熊熊烈火。
他在起火的田地之间冲来冲去,玛丽则躺在地上,用手把肋骨按在原来的部位上。
“跑慢些,注意你的伤。”
“可是这火势太猛了,我们得先灭火,干完了我立刻回来,玛丽。”
直到灌木丛的火势被控制住了,他们才被当地人送到了300公里以外的最近的一个医院。
医生为海明威检查了全身;
右肾挫伤、肝损伤、关节粘连……
海明威沉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就问:
“玛丽呢?”
“我在这儿。”
“你的伤怎么样了?”
“噢,我根本没事儿。你现在倒是应该好好地躺一会儿,你需要睡觉。”
“我根本不在乎这点伤,你真的没事儿吗?”
“是的,确实没什么。我的两根肋骨外面裹着松紧适中的纱布,一点也不疼了。来吧,在你的额头上放上这个大冰袋,会舒服一点的。”
他伸开手脚躺在病床上,不计其数的记者和摄影记者把他团团围住。他看了用二十五种语言文字发表的他的讣告,不禁笑道:
“能读到自己讣告的人不多,我可真是走运!”
这时候,瑞典来的信函(han)告诉他,《老人与海》荣获了诺贝尔奖。
海明威荣获诺贝尔奖以后的七年,是他健康衰退的年代。肾病、糖尿病。高血压以及在战争中留下的那些旧伤痛日甚一日地折磨他。他用强悍的精神与年老的病体展开了严酷的抗争。1961年4月底,海明威住进了明尼苏达州的梅耶医院。除了原有的病之外,医生诊断出他还患了皮肤癌(ai)。
入院时,主治医生罗姆要他作了决不自杀的保证。
两个月以后,他说自己的病已经大有好转,无论如何要出院,玛丽拗(niu)不过他。
他们租了一部汽车回家。
海明威晚年定居地从古巴哈瓦那的“了望山庄”迁到了美国爱达华州的凯奇姆,这里的气候和环境适于他疗养。从明尼苏达州梅耶医院到凯奇姆的旅途是1700公里。当时正值盛夏,为了减少旅途劳累,玛丽安排了五天时间跑完全程。
6月的最后一天,他们回到久违了的家。
7月1日晚上,玛丽在自己的卧房里正准备就寝(qin)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支古老的意大利歌曲:《人人夸我是金发女郎》。她于是穿过厅堂走进海明威的卧房,把这支歌唱给他听,他也轻轻和着唱了后面的几句。
这就是海明威和玛丽共度的最后一个晚上。
7月2日刚好是星期天,是上帝创世以后休息的日子。
星期天的早晨,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海明威像往常一样醒得很早,他披上一件大红睡衣——他平常称它为“东方皇帝的龙袍”——慢慢地顺着铺了地毯(tan)的楼梯向下走去。他注意到枪支已经锁进了地下室,不过他知道钥匙就放在厨房水槽(cao)上面的窗架上。
他拿了钥匙,跟着脚尖走下了地下室的楼梯,打开储藏室的门,挑选了他最喜欢的一支镶(xiang)银的双管猎枪,拿出了一些子弹,然后回到客厅旁的一间小屋。他往枪膛(tang)里装了两颗子弹,小心翼翼地把枪柄放到地上,身体向前倾,把双管的枪口衔(xian)在嘴里,扣动了两边的板机……
枪声震撼(han)了整幢房屋,玛丽立即飞奔下楼。她停下脚步,顿时愣(leng)住了,惊呆了。
玛丽失声痛哭,她后悔自己没有把钥匙藏好。稍微平静一点之后,她叫来了警察和法医。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幢房子很快挤满了人。大街小巷都是报童在穿梭,每一张报纸的头版头条都写着:海明威逝世,丧钟为海明威长鸣……
海明威的一生充满着战斗,充满着传奇;自杀不是因为他懦弱,而是他勇敢地选择了自己生活或死亡的方式。
他被安葬在他生前喜爱的一个猎场上。墓地周围青山环绕、芳草萋萋(qi)。安葬仪式简朴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