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8日,南京传来令蒋介石意味深长地一笑的消息:经汪精卫的耐心劝慰,宋子文表示暂时复任财政部长之职,还答应与汪精卫、罗文干去北平会见“李顿调查团”,并会见张学良。
此日,蒋在九江召开了湖北、江西、河南、湖南、安徽的“剿共”会议。
20日,五省军政长官“剿共”会议在庐山英租界中路的牯岭饭店续开。
黄埔“八大金刚”之一,国民党豫鄂皖三省剿赤中路军纵队司令官陈继承呈报说:豫鄂皖边区共产党之所以成“粝原之势”,导源于民国十四年,“比值容共时期,国共不分,中国共产党派遣党徒各县活动。民国十五年北伐军入豫,豫、皖各县青年,纷纷赴武昌入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农民运动讲习所肄业,其教官为鲍罗廷、毛泽东、恽代英、高汝罕、邓演达、董用威、李汉俊之辈”,受其熏陶。“民国十六年,国共分裂,跨党分子不能立足,即回各县做下层工作,或隐身学界,麻醉青年,或混进民团,窃取武力。”
陈继承总结说,共产党在豫鄂皖边区“炙手可热”,“实乃政治败坏的环境造成。”他说除了上述的“导源”的第一个原因外,又说:“二因输民团不加识别,养虎贻患;三因土豪劣绅,助军阀为虐,予其党以藉口;四因官吏贪污,民心已失;五因时局多故,不暇兼顾;六因民众毫无组织,一盘散沙。”
黄埔“八大金刚”之一者,确实名不虚传。他能从国民党自身、国民党统治区内的“内病”来作一些反省,比若干仅迷信武力就能消灭共产党的国民党军棍有脑筋得多。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宋子文又来棒喝蒋介石及共将领们了。
18日,宋子文在上海对《密勒氏评论报》等新闻记者发表了一份声明。宋子文在这份声明中,矛头直指蒋介石的“绥靖”政策。“绥靖”,语出于《三国志》,原义为“安抚平定”。蒋介石别出心裁,将直属国民政府的各地的军事机构,称为“绥靖公署”,以掩盖其对共产党的残酷镇压的实质。
宋子文说,他的辞职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财政部无法供给反共战争所需的经费;由于日本的侵略使贸易陷于停滞,要增加税收是不可能的;发行新公债是“自杀性的回头路”。
蒋介石常把共产党诬蔑为“匪”。这年头,他不这么骂,蒋介石就不成为蒋介石了。
宋子文在声明中说:“匪患和共产主义运动是一种纯军事现象吗?我们能够指望那种旧式的耗资巨大的军事讨伐迅速奏效吗?”“难道匪患和共产主义运动不是由于我们在政治、军事、经济上处理不当才发展起来的吗?如果我们进行一种虽然非轰轰烈烈却是有条不紊的政治、军事、经济的综合治理,他们的反应不是会好一些吗?”
宋子文此言简直是质问蒋介石,要他为“官逼民反”负责,只有宋子文能当如此“妄人”!
“梯·维!”蒋介石肯定双手微颤,大叫。宋子文的英文名字的缩写是“T·V”,故官场上,股市上,有些人常以“梯·维”称他。当然,如此称呼,蒋只会在宋美龄别墅的房间里。妻子的劝慰能使他平静下来。她不便说兄长如何太不是。她也愤怒日本侵华,也觉得对日妥协,集中兵力“剿共”的政策失当。但是,她是无法说服丈夫的。更多的情况下,她又觉得丈夫反共独裁为必须。
宋子文、陈继承等人的话,会引起国民党军政头目从这样或那样的角度的深思。国民党派之一的“新政学系”头面人物杨永泰,在庐山的会议上提出了“三分军事、七分政治”为指导的“剿共”方针,蒋介石对此十分赏识,全部采纳了建议。
蒋介石6月21日在会上正式提出了“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策略。他对五省“剿共”将领及行政长官作了《剿共要用七分政治三分军事》的讲话。他把中国共产党漫骂为“匪”已成习惯。在这篇整理后4000字的讲话中,逢到“共”字便骂为“匪”,多达51处。没有一处使用“共产党”这样的称谓,其政治姿态远不及他的将领陈继承。他开宗明义地说:“这次剿匪,是国家生死存亡的关键,不能专靠武力,要采用七分政治、三分军事之办法。要使剿匪奏效,一面应革除中国政治上阳奉阴违、苟且偷安的积弊,一面尤应造成严正清明的风气,必须造成一种严正廉耻的风气和勇敢心理,方始可以大公无私,雷厉风行的整顿政治,扑严竣共匪。在整顿政治的工作上,尤其要注重赏罚严明和职权责任观念。凡互相牵制、互相推诿、不负责任、不重职权的弊病,必须彻底革除。关于罚的方面,以后只有降级、监禁、极刑几种罚则,不准再用辞职、革职、撤差的名词。责任方面,不可误解委员制为互相推诿,必须尊重委员制中之主脑人员之责权。政治基本工作,应由丈量土地与清查户口为始。”
蒋介石一口气说完了“七分政治”的主要内容之后,就所述各点分别作了论述。他说:“两日来会议的结果,已决定了很多的办法和详细条规。不过中国政治的通病,总是开会的时候虽已讨论了很多纸面上的条文,开会以后,都又不能力求实行,以致一切决定变为具文,与事实毫无裨补。这种弊病,就是‘阳奉阴违、苟且偷安’八个字可以包括,这八个字是中国几百年来政治上的积弊。”
中国封建社会几百年来政治上的积弊,难道真的是“阳奉阴违、苟且偷安”?难道真是臣民们违拗了英明的君主的意志?不,与蒋委员长所说的恰恰相反,中国封建社会自宋朝理学发达以后几百年来,政治的积弊恰是把君主超人化了。“存天理、严竣人欲”,封建君主的意志,是普天下唯一的意志。皇帝永远正确,百姓不能怀疑,不能违抗。蒋氏关于中国数百年来政治积弊的概括,显而易见就是要在座的将领及各省主席、厅长对他盲目地服从,无条件地执行他的反共军事政策、计划,为实现他在全国的独裁政治统治而卖命。
他的重臣、他的“大国舅”尚且指责蒋介石政权“在政治、军事,经济上处理不当”。他的嫡系重要将领陈继承尚能道出“政治败坏”,国民党政权依靠的地主阶级、“土豪劣绅助军阀为虐”,国民党“官吏贪污”。蒋介石却强调他及国民党统治层和它的根本政治结构是正确的,只是他们的决议没有很好贯彻;这,能够说服在座中能认真实际想问题的人吗?“灭人欲”,封建帝王尚且不能做到,何况在20世纪30年代!
蒋介石又说:“参照去年经验,现在我们知道在军事行动之前,还须做一种基本的工作,就是改变心理与养成风气。现在国内充满了怕匪的空气,军队、社会、人民,都存在着怕匪的心理,尽说共匪如何厉害、如何可怕。事实上我们军队到江西的匪区里,到处都是如入无人之境。”
他讲到这里,环视各位,一定觉得自己说漏了嘴。既然去年“剿共”如入“无人之境”,又何须他蒋委员长如今屡开会议,声色俱厉,为将领、省主席鼓劲打气,部署63万重兵发动第四次“围剿”呢?
黄埔“金刚”陈继承无可奈何说,豫鄂皖省,国民党“民心已失”。情况当然不仅是在那3个省。蒋介石对于“民心已失”心中是有数的,但他不能承认。“现在国内充满了怕匪的空气”,是国民党丧失民心的另一种自白。他在此训话中还说道,“现在中国一般人,已是完全没廉耻与职权责任的观念”,就是辱骂“我们的主义、我们党同政府,都是漫不关心的,这是人心已死的现象。”这就无异于承认国民党已失民心了。
蒋介石说:“改变心理与养成风气”的重要办法,也就是“七分政治”的最重要的一条是“求政治的清明”。“要清明政治,先要赏罚严明”。“现在已有雷厉风行的方法,重重处罚,才能使各负责人有所畏惧,不能不负责作事”。他又说:“连日多次会议的结果,对于剿匪的计划,已经定出很多详细的办法,但若只是纸上条文,不去讲求实行,那是不相干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实行,是干,是作。”他警告说:“凡是有妨剿匪进行的,我们即以匪共待之,决不宽恕。”
在这次会上,有的省主席大胆提出了国民党军队攻占后的“赤区”,实行土地国有化。此人认识到,不解决地主阶级对土地的无度占有,地主与农民的激烈的冲突,以后仍就会导致农民的造反。这一点,蒋氏败缩到台湾,才猛醒了。
蒋介石在21日会上训话说:“关于如何处置土地,不一定要有呆板的方法,应当以补助剿匪进行为前提,因地制宜的去办,耕者有其田,平均地权,或者归还原主,或是实行二五减租,都是可以的。”他的话里,但他强调与共产党的土地制度的区别,也就是坚持土地归还给地主。他顽固地维护封建地主的利益,正是南京政府必然覆灭的原因之一。
蒋介石还提出:“户口必须清查”,这件事“是政府的基本工作,各省政府,务须以全副精神努力实行,在剿匪进行之中就应着手办理。”
他这项命令,意在执行“保甲制度”。他曾考证过,“保甲制度”,在北宋时就施行过。国民政府规定的“保甲制度”,就是十户为甲,甲设甲长,十甲为保,保设保长,把各地居民一律编为保甲,“共具联保连坐切结,声明结内各户劝勉监视,绝无通匪或纵匪情事,如有违犯者,他户就即密报惩办。倘徇私隐匿,各户应负连坐之责。”
蒋介石训话最后强调:“凡是阻碍剿匪进行、怕匪或造谣的,一律以匪共待之,必加以严厉的处置。”
显然,蒋介石推行的“保甲制度”是封建社会血腥的“株连政治”的新发展,也是他把他在1926年军队中实行的残酷的“连坐法”,套在了基层的人民身上。他还用“保甲制度”,把他发动反共战争的财政负担,具体地压在了工人、农民、商人、教员、手工业者、职员等广大居民头上。
实际上,蒋介石推行“保甲制度”,是国民党在城乡社会皆无真正可靠的统治基础和社会力的表现。这是南京政府的国家机器的重大缺陷。也是他没有抓住民族主义、抵御外侮的历史契机的一种紊乱症状。
在国共合作的大革命时期,由于负责国民党的基层组织及发展的大多数共产党人加入了国民党,国民党曾有过较雄厚的社会基础。但是,1927年以后,国民党右派反共,也就把实现它与下层人民联系的纽带斩断了,使它丧失了工农这个最重要的社会基础。国民党在农村只能在很有限的方面依靠大地主阶级,从而加剧了它与农民的尖锐对立。在城市,它只能依靠资产阶级。而蒋介石的封建集权的思想,模仿法西斯的一党专政、特务专政,对日妥协,又与资产阶级存在着巨大的矛盾。他推行“保甲制度”只能起到积累反抗他的力量的负效应。
挂在遐远山峡之间的晚霞,映在宋美龄别墅的玻璃窗上,被切割成大小不等的“烙铁”。因此别墅的窗格子都很别致,上端排直线成四十五度,平行交叉,形成左右两边及上边是等腰的三角形,中间是大小相等的三棱形。而下端是长长的直线,似一排风筝的连线。
在政治上,蒋氏伉俪大抵是夫唱妇和的。在宗教信仰上,却是妇唱夫随。
“哦!主啊!请接受我的全部自由、我的记忆、我的了解和我整个意志。我有我的存在,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赐予我的。现在我愿将它还给你,凭你的意志处置。只要将你的爱和你的仁慈赐给我。有了这些,我便足够富有,我不再奢求其它。……”
这段祈祷文是西班牙耶稣会创始人罗育拉所作,是宋美龄喜爱的,她常常反复祷诵。此癖也传给了蒋介石。他几乎每晚,都坐得笔直地做这门“功课”。他白天军政事务缠身,弄得神经挺紧张的。这时诵诵祷文,读读《圣经》,还是可以调剂、舒缓生活节奏的。
22日,蒋作宾应蒋介石之召去庐山,下榻于仙岩饭店。午后4时,他去谒见蒋介石。因为被蒋接见的人多,他未能多谈。蒋介石约他次日再来详细研究对日方针。
23日,上午10时,蒋介石接见了蒋作宾,指出:“对日总取携手主义”。即,不以军事抵抗为对日总方针。这再次表明了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就是要对日妥协,默认日本侵占东三省,而集中主要军事力量围剿中共的革命根据地。
蒋介石在21日在五省军政长官“剿共”会议上曾说:“我们知道在中国历史上,所谓换朝代的时候都有土匪发生,而且土匪的力量都是极其强大的。现在的匪患,正是同样的现象。”
这话,除了说明他诬蔑中共为“匪”,理性因素贫弱之外,还有他深层的想法。前清,早已被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此为民国二十一年了,他还要换什么朝代?莫非蒋氏心底认为1927年4月他背叛了大革命,成立了南京政府为一新朝?口口声声继承先总理孙中山遗教的蒋介石这一句话露了馅儿。不过,事实上南京政府的时期,与孙中山领导的广州政府时期,也确有换朝代之感。孙中山制定的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三大政策,也把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之一的“民族主义”的大旗收卷了。“民生”、“民权”,也因他的独裁专制、内战频频而正在丧失。
新朝君主——正因为这样的令历史遗憾的思想,占据着他的灵魂,他把中共看作为他实行“改朝换代”的最大威胁。于是,暂置民族危亡于一边,忍着外侮而取“携手主义”。
23日晚上,蒋介石又约蒋作宾往14C别墅吃晚饭。这是对蒋作宾的一种礼遇。驻日公使能否透彻领会他的意图,对日做好“携手主义”,事关他能否专心“安内”——“剿共”。席间,蒋介石弦外有音地说及将来政府还要重用人材。这“将来”两字,细斟酌也是别有一番深意的。眼下,有个“超然”的国家主席,还有行政院长,国民党中央有9名常委,胡汉民名列第一,汪精卫第二,蒋介石第三。蒋介石身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抓到了最要紧的实权——军权。但,他还不是集党政军最高权利于一身。蒋介石对此,必然是耿耿于怀的。他对蒋作宾说“将来”行政用人问题,暗示以后他集党政军最高权力于一身,将如何论功行赏,以酬谢效忠于他的人。蒋作宾在当日的日记中说:“介石今始注意人才主义者也。”看来,他不好在日记中写明他对蒋许诺的深刻含义的理解。
24日早晨,蒋介石又约蒋作宾去14C别墅谈话。
驻日公使蒋作宾,上山前后三天,蒋介石先后召见他4次,可见他对公使所负的对日外交的重视。“对日总取携手主义”。蒋作宾带着蒋介石再三嘱托,于24日早上8时下山。
一个部下兼“本家”是不难支使的。然而“大国舅”却因为庐山会议决定军费增一倍而拒绝合作。
23日,宋子文由北平回到上海。他重申:坚决辞职。他的不合作,恐怕最为难的是他的妹妹宋美龄。
既然前面的慰留,是汪精卫亲赴而为,那么这个角色继续由汪精卫扮演。
蒋介石很懂得身为妹夫兼国民党军队的最高统帅的“出勤”意义,他是南京政府的实际上的最高主宰。
他心思集中用在指挥“剿共”上。
25日中午,他给“豫鄂皖三省剿赤中路军第二纵队”司令官陈继承发去电报:为求统一指挥起见,兹将豫南剿赤部队,重新分配:
一、以第四十师、第二十路军为左翼军,担任固、光、潢三县之防务,归总指挥张钫指挥。
二、第二师、第八十师,驻兵第十三旅之大部为中央军,担任光山以西的及罗山渊新店以东地区之防务,归陈军长继承指挥。
三、第十五路为左翼军,担任光山、潘新店以西以及武胜关、信阳间地区之防务,以马总指挥鸿逵指挥。
四、第二师及五十八师之一部,集结明港、长台关附近,为总预备队。以上各部,均由刘峙指挥。
此日,蒋氏夫妇下山乘“应瑞号”军舰西上。
次日,途经湖北省蒲圻县长江南岸的石头关时,他偕夫人登岸,凭吊了公元208年孙权、刘备联军大破曹操的“赤壁之战”遗址。
这对于意欲改朝换代的蒋氏,会产生怎样的浮想?
此后,他赴汉口,督促重新集中的63万兵力,发动了对豫鄂皖苏区的进攻。他的第四次“围剿”,先北后南,由此打响。他自任“豫鄂皖三省剿赤中路军”司令官。
3天后,6月30日,他和宋美龄回到庐山。
7月1日晚,他致电第三十师师长彭振山:“据麻城县长及第三十一师联络参谋报告:赤匪大部进攻麻城,并分兵攻我宋埠、拜效城等处,着第三十师相机应援,五十四师并须派一部分扼守分水岭、八里湾之线为要。”
然而,他还不得不分出心来,朝上海投去不安一瞥。
汪精卫又耐心地慰留宋子文。7月2日,汪精卫、何应钦等根据蒋介石的意图,寻求了一个蒋、宋都能接受的方案,使宋既能体面地复职,又使蒋所需“剿共”经费不致中断。按此方案,宋子文找来上海的50名银行家,以“招待会”的名义,与汪、何等政府代表谈判。汪、何提出,要发行一种新公债来弥补“剿共”战争的支出。而上海的金融界直率地表示将不认购新公债。因为这只能使经济更加萧条。……宋子文让50张嘴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