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专家离去之后,蒋介石五内如焚,深感美国这一连串行动绝非儿戏,当下找儿子密谈道:“夫人有信来说国务院将发表一个重要的文件,阐明援华经过,主要内容是把中国演变到目前情况的责任往我身上推,这一手极毒!再从其他各方面美国的步骤来看,他们简直还不如共党!共党同我明枪交战,有胜有败,听天由命!美国明里一再声言,支持本党戡乱,暗中却如此这般,不能不加紧防备。”
目击蒋介石如此消瘦与忧急,做儿子的也悲从中来,忍住眼泪,强笑道:“阿爸,局势是不好,可是美国想在这个时候撵走我们,恐怕也不容易吧?且不提我们还有西南几省,舟山群岛等沿海各岛,海南台湾两大岛;我们还有军队!空军实力保存,海军还有大半,陆军至少也有二三十万可以调动,美国人没办法拿得走的!”蒋经国咬牙:“真的有一天把我们弄急了,哼!”
蒋介石闻言稍慰,此时此地,也只有儿子才能变成一根手仗,当他在摇摇欲坠时使劲支撑了。他开口道:“经国,话是这样说,我总觉得不大放心。我们掌握实力,难保他们不想办法明争暗夺,军中政治工作的重要,没有比今天更要紧的了,我知道你在做,可是你得想出更有效的办法对付他们,千万松懈不得,千万松懈不得啊!”
“阿爸放心,”蒋经国黯然道:“这是我们最后一点本钱了,我懂得。”
蒋介石道:“今天有什么消息吗?”
“有一些。”蒋经国道:“上海已经成立军管会,陈毅、粟裕任正副主任。还有,陕中平原也丢了,潼关等地失守,其中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一点是民兵很厉害。陇东庆阳城就是给民兵打进去的,京沪之战前前后后,他们民兵的活动,也就是游击队的活动,给我们的打击是不小的。”
“潼关,”蒋介石喃喃地说:“潼关,潼关,纬国知道吗?”
“他知道了,”蒋经国道:“好在石凤翔老早就把在陕西的一家一当都拿了来……”但蒋介石问的不是这个,抗战时他曾把蒋纬国放在胡宗南部队里,派到潼关风陵渡当上尉,呆了好几年,做父亲的以为儿子对那个地方有感情,因此才有此问,但立刻为更大的突变转移了注意力:国民党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河南省主席,兼十九军团司令官张轸在5月15日武汉解放时率部两万起义,如今这两万大军正向长沙挺进,一反已往疲惫消极之态,变成所向无敌的人民解放军了。
“长沙,”蒋介石把电报一摔,也不提张轸一字,懊丧万状:“长沙不要紧吧?”
做儿子的知道此时不宜开空头支票,强笑道:“阿爸,唇亡齿寒,那几个地方的得失,我看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蒋介石不得不提到张轸道:“他的兵团有一二八军的三一二师、三一三师、三一四师;一二七军的三O九师,还有一个军部,四个师不止两万人吧?”
蒋经国道:“至多也不过两万了。有些师只有一块空招牌,有些师不足一连人,张轸算是不错的了。”他叹息:“5月14日白崇禧在武汉告急时命令张轸向南撤退,他不干,反而在贺胜桥一带打垮了白崇禧的截击和包围。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是:共军只经过一天改编,5月16便把他们改为人民解放军,当地还开了个欢迎会,这事情对我们实在……”他咽口唾沫:“今后的确要好好改进我们的政治工作,除了共军,我们还得对付美国……嘘!”
心情厌烦的蒋介石问:“广州有消息么?”
“还是那样子,”蒋经国道:“何应钦反正是没法干下去了。不过有一个消息很怪,说阎锡山将用专使名义代表李宗仁到华盛顿求援,什么时候走?要等甘介侯来信才决定。外面又传说,美国对阎锡山兴趣很大,因为他反共的态度强硬,不在我们之下。”
蒋介石冷笑一声:“哼!”
“财政部长刘攻芸可能今天到台湾请示,”蒋经国道:“何应钦的行政院全体总辞职之后,他们在等候指示。”
“不要脸的东西!”蒋介石狠狠地说:“李宗仁居然好意思说要同我见面,我才没这胃口!”
蒋经国道:“阿爸,话又说回来了,这个时候满天风雨,能多少给他一点面子,便给他一点面子,我看不必太僵了。”
“这种人还有什么说的?”蒋介石道:“他拼命向美国人卖屁股,就由他卖罢!我不在乎!我手里有东西,他两手空空,哼!”
见蒋介石头红面涨,蒋经国岔开话题道:“阿爸,今天如果有工夫,把侨务委员会几个负责人找来谈谈吧。如今局势如此,我们对华侨工作该重新检讨,否则不得了。”
“你又听说什么?”
“没什么。”做儿子的说:“陈嘉庚从南洋回国,途经香港,接连几天向当地报纸发表消息,赞成共产党,发表当年访问延安经过,驳斥我们‘共产共妻’是荒谬的宣传,据香港来的报告,影响极大!特别把我们过去对待‘南洋华侨筹赈总会’的情形都说穿了,很难堪。”
“这个老家伙!”蒋介石咬牙道:“变成了我的死对头,太气人了,太气人了!”
“陈嘉庚对阿爸并没有怎样不敬,”蒋经国道:“他主张中国是要革命,说共产党得人心,希望我们同他们合作建国,不要再打,看样子他还有几分弦外之音。”
“我没办法!”蒋介石苦笑道:“美国只要发现我们有什么举动,存款可就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啦!”
当晚空气更紧,从孙立人新兵训练大本营出来的人向蒋经国报告情况,使闻者失色。原来孙立人在部队中成立了一个叫做“良心会”的组织,每周开会一次,由弟兄们“吐苦水”,带兵的官长自我检讨一番,说唯有如此,部队才能振作,而这个人昨夜还身历其境。
“好呀!”蒋经国问“良心会谁负责?”
“孙立人自己。”
“我问是谁在执行?”
“连排长、班长。”
“会怎么开法?”蒋经国道:“是不是孙立人自己做主席?”
“是的,”那人道:“不过他并不固定在一个地方,而是东转转,西看看,偶然还说几句话。”
“昨晚上你参加的那个良心会,孙立人也到了吗?”
“到了。”
“你把详细经过说给我听。”
“他说良心会是要大家拿出良心来,说良心话,做良心事,这样才有希望。”
“什么希望?”
“说是自由世界的希望,戡乱的希望。”
“弟兄们怎么说?”
“弟兄们有的很奇怪,军官和总司令怎么可能同士兵在一起说话?有些兴趣很大,还上台讲了良心话。”
“什么良心话?”
“有的说不应该打老百姓,有的说不应该骂老百姓,有的说不该拿老百姓的东西,还有一个当场哭起来,说他对不起老百姓。”
“哦!”蒋经国道:“孙立人怎么说?”
“他说美国军队讲民主,我们是美国武器装备的部队,我们是美援支持的国家,因此我们要学学美国。学美国的第一步便是凭良心,一切要讲良心,讲民主,官兵是一家、军民也是一家嘛。”
“他倒很能说,”蒋经国冷笑:“士兵对孙立人的印象怎样?相信他吗?”
“我看,”那人道:“因为这是初办,相信他的人多不多,一两天还不易看得出;不过这样发展下去,对我们是不利的。”
“为什么不利?”蒋经国大吃一惊。
“因为国军之中,过去从未有过这种阵势,”那人道:“孙立人开了头,士兵都知道只有他‘讲良心’,反对克扣军饷,反对拉壮丁,反对这个,反对那个的,表面上看来都很对,但无形中却是在针对我们的。”
非常凑巧,事隔数日后,孙立人到草山访蒋去了。对于新军训练的内容蒋介石原本是知道的,但言谈之间,孙立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又在口头上作了一个扼要的报告。
孙立人报告给蒋介石听:教官在出操前5分钟,就必须到场地,通常出操以团为单位,一千几百人在同一时间作同一的动作。队伍带入操场由值星官整理之后,便报告体育教官,教官就开始科目讲解。在两小时的体育课程里,其教材的分配,在第一周为初步,战地,游戏,田径赛各占20分钟;爬竿或训练臂力的俯卧撑占10分钟,这些动作十分吃力。
但孙立人训练新兵的第二部门工作,便无法向蒋介石报告了。
原来孙立人的第二部门工作是在训练过程中同蒋争干部,以个人为出发,把新一军老干部和新军中的新干部拉拢在他周围,建立蒋家父子以外的另一“崇拜偶像”。“良心会”便是其中方法之一,经常聚餐是方法之二。聚餐时孙立人总要殷勤地给部下亲自挟菜,而他那位信佛讲经、时常骑着自行车代步的太太张晶英便下厨做菜,夫妇俩“与众同乐”,和蒋介石的“冷漠”形成强烈对比。
方法之三是缓和老蒋的疑虑,孙立人这个美国晋度大学和弗吉尼亚军事学校的毕业生,居然也拿起“曾文正公全集”线装书来,对外扬言他要做“曾文正公第二”,企图藉以取得蒋介石的信任,蒋对曾国藩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而国民党军队中的中下级干部,也很可能因此而认为“蒋孙一体”。
蒋介石听孙立人报告完毕,笑道:“有美国人为我们撑腰,很好。美国教官的汽油报销很厉害,由他们深更半夜开车子找女人去吧,不必干涉。只是目前有一个严重问题:兵源不继,台湾人又不可靠,我已经答应他们到日本找10万日本兵来,将来一旦到达,还希望你好生训练,并且把他们的名字都改过来,统统变成中国人的样子,使人深信不疑,不知道凤山可有房子?”
“这个,”孙立人道:“还来得及在四乡广盖临时性的兵营。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
蒋介石皱眉道:“正在研究办法,很多人在奔走,你先把兵营准备起来,最好快点。”
“是!”孙立人答道:“一回去,就动手。”
蒋介石再试探道:“有人告诉我,说新兵之中,有人组织‘良心会’,批评政府,真有这种事么?”孙立人也不含糊,答道:“报告总统,是有这种会,是我批准的,目的在于让他们有话有处说,闷在肚里会出事的。除了这个,最近新军中还有人组织‘庆生会’,也就是扩大的‘生日会’,据说是政工人员创办的,相信对士气也有好处。”蒋介石听他把话题转到儿子身上,也就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