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历法研究(上)
邢春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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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学思想是对天文学家的思维逻辑和研究方法长期起主导作用的一种意识。在中国古代,它同统治中国思想界的儒家思想,以及与之互相渗透的佛教、道教思想都有着密切的联系。天空区划、星官命名、星占术的理论和方法、编制历法的原理、宇宙结构的探讨等等,无不受其支配,从而形成一套带有鲜明特色的中国古代天文学。
泛神论无疑是人们最早产生的一种意识,天地山川、风雹雨电,乃至树木花草都有神,而其中以天神最为崇高,主宰一切,它以无声的巨力改变着天空景象。季节交替,草木荣枯,动物回归出没是这样有节奏地变化,原始时代的人们既无知识能去解释自然,更无力量征服自然,这种崇拜意识的产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正是这种意识成了星占术得以产生和流行的思想基础。而中国奴隶制和封建制的统治者都声称他们是天子,是替天行道的,为了上承天意,下达民情,必须有一套破译天意的秘诀,这就成了中国星占术产生的社会基础。
中国星占术有三大理论支柱,这就是天人感应论、阴阳五行说和分野说。天人感应论认为天象与人事密切相关,所谓“天垂象,见吉凶”,“观乎天文以察时变”(易经)。阴阳五行说把阴阳和五行二类朴素自然观与天象变化和“天命论”联系起来,以为天象的变化乃阴阳作用而生,王朝更替相应于五德循环。分野说是将天区与地域建立联系,发生于某一天区的天象对应于某一地域的事变。这些理论和方法的建立,决定了中国星占术的政治意味和宫廷星占性质。正由于这种星占术在政权活动中的重要作用,天象观察就成了官方必须坚持的日常活动,这造就了中国古代天文学的官办性质,从而有巨大的财力和物力保证,促使天象观察和天文仪器研制得以发展。
在具有原始意味的天神崇拜和唯心主义的星占术流行的时代,甚至在占主导地位的时候,反天命论的一些唯物主义思想也在发展,那些美丽的神话传说,如“开天辟地”、“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等都反映了人们力图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向往和追求。后来,不少思想家提出了反天命、反天人感应的观点,如“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荀子·天论》)、“天人交相胜,还相用”(《刘禹锡·天论》)、“天地与人,了不相关”(王安石语,引自《司马温公传家集》)等等,这些健康思想指导人们在探求天体本身的规律,研讨与神无关的客观的宇宙。
历法作为中国古代天文学的基本内容,它反映了中国古代天文学的实用性和实践第一思想。这两点也是中国古代科学共同的特色。中国天文学家通过观察和计算寻找天体运动的规律,并以符合这些规律作为制定历法的指导思想。“历之验,本在于天”(《后汉书·律历志》),“历法疏密,验在交食”(《元史·历志》)。为了使历法符合天象,遂有不断改历,改历的过程是使历法精密化的过程。中国天文学家运用特有的代数学方法,如调日法、内插法、剩余定理、逐步逼近等方法,解决了编制历法,预告天体位置,日月交食等任务,并以实际天象作出检验,满足了人民对农时季节的需要,也在认识天体运动规律方面做出了贡献。
关于天地关系、宇宙的结构,自古就引起人们的思考,在原始的“天高地厚”认识之后又出现了多种说法,最后以盖天说与浑天说的争论最为持久。在长期争论中,以实际天象作为检验的唯物主义思想原则再次得到了尊重。由于浑天说不借人为的假说就能很圆满地解释一些基本天象,因而为多数人和历法家们所接受;而盖天说的天动地静、天在上地在下的观点为天命观所利用,成为天尊地卑、君高臣低等儒家伦理观点的依据,长期占据统治地位而被流传下来。尽管与传统的地静观点相反,中国古代也有大量地动观点的记载,但这一观点始终未能得到发展。这反映了各种思想意识对科学探索的影响。
在恒星命名和天空区划方面,各种思想意识的影响就更加明显。古代星名中有一部分是生产生活用具和一些物质名词,如斗、箕、毕(捕鸟的网)、杵、臼、斛、仑、廪(粮仓)、津(渡口)、龟、鳖、鱼、狗、人、子、孙等等,这可能是早期的产物。大量的古星名是人间社会里各种官阶、人物、国家的名称,可能是随着奴隶制和封建制的建立和完善,以及诸侯割据的局面而逐渐形成的。天空区划的三垣二十八宿,其二十八宿的名称与三垣名称显然是二种体系,它们所占天区的位置也不同。这都反映了不同的思想意识的影响。
应该提及的是中国古代天文学家探求原理的思想。西方耶稣会传教士入华以后,为了站稳脚跟以达到传教的目的,一方面介绍一些西方科学知识,一方面否定中国的传统科学。有一种说法认为中国古代天文学只求知其然,不求知其所以然,而一些有崇西非中思想的人也附合这种看法。其实这是一种偏见,中国古代科学很早就努力探索天体运动的原理。孟子曰:“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苟求其故就是探求所以然的思想,这一思想不断被后来的学者所接受,如沈括对不是每次朔都发生食的解释,郭守敬对日月运动追求三次差四次差的改正,明清学者对中西会通的研究,都体现了苟求其故的思想。
在近代科学诞生之前,对于东西方古代天文学家来说,都没有近代科学和万有引力定律的理论武装,要探求天体运动的原理都不会成功的。古希腊学者用几何系统推演法,设想出天体绕转的具体形状,以预告它们的位置,而设想的那些水晶球天层或后来的本轮均轮,为什么会转,乃归之于宗动天的带动,至于宗动天的动力从何而来,也是无法交代的,只能归之于上帝。中国古代天文学家通过观测,取得大量数据,通过这些数据设计出一套代数学的计算方法,目的也是预告天体的位置,其运动原因乃归之于气的作用,“其行其止,皆须气焉。”(《晋书·天文志》)拿物质性的气同宗动天来比较,中国古代天文学家的看法还包含着唯物主义的成分。他们均按各自的方法解释天体的运动,结果只能是某种程度上的近似,甚至是一些思辨的形式,这是古代科学性质决定了的。怎么能说用几何模型形象地描述了天体的运动轨迹就是知其所以然,而以数学计算法求得相似的结果就不是知其所以然呢?星图和星表都能描述天体的位置,几何作图法和解析法都能求出一条线段的垂直平分线,方法不同,结果一致,我们怎能扬此抑彼呢?事实上,中国古代历法中许多表格及计算方法都可以找到几何学上的解释。日本薮内清教授和刘金沂曾分别以几何学方法和代数学方法对中国历法中求合朔时日月到交点距离的计算方法做过解释,结果是相通的。
此外,中国古代天文学家对许多天象都有深刻的思考并力图给予解释。屈原在《天问》中提出了天地如何起源,月亮为何圆缺,昼夜怎样形成等大量问题;盖天说和浑天说都努力设法解释昼夜、四季、天体周日和周年视运动的成因,对日月不均匀运动也曾以感召向背的理由给予解释;后代学者对气的讨论,右旋,左旋的争论,地游和地转的设想,天地起源和衰亡的思辨等等,都反映了探求原理的思想。尽管他们是不成功的或缺乏科学根据的,但不能因为不成功而否定他们的努力。探索原理的思想几千年来一直在指导中国古代科学家的工作。如同西方科学家一样,只有当近代天体力学理论出现之后,对于天体运动之原理才算最终找到了“所以然”——万有引力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