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朋友们考虑为他铸一座半身像,全欧洲有几千人都争先恐后地要捐款,俄国女皇、普鲁士大王、波兰眉王和丹麦国王都愿意负担费用。可是伏尔泰反对这个计划;在给内克夫人的信中,他的理由是他的面容无法塑造,“人家简直猜不到我脸部的位置。我的眼睛凹进去有三公分深;我的面颊是粘在东倒西歪的骨头上的羊皮纸;所有的少数的牙齿都落光了”。但是他的精力始终旺盛,花园和树林里清新的空气和适当的体力劳动大大有利于伏尔泰自幼孱弱的身体似乎死神把他遗忘在费尔涅了,他在这尘世中活得愈加精彩。
但是他有点想念巴黎了。那座他出生、成名又从那里被驱逐出来的城市留下了太多青年时期的狂放和荒唐,那时他没有那么多的钱,没有那么高的声望,从来没有想到故事会发展到哪一个结局。
历来不喜欢他的路易十五在1774年因天花去世,继任的路易十六是个淳朴虔诚的青年,本质善良,软弱且易受他人影响,如果说他的平庸才具还不够使他走向断头台,那位在奥地利宫廷中长大的轻佻皇后安托瓦内特足可助他一臂之力。她奢华无度,对国库空虚和百姓猪狗不如的生活漠不关心,谁要在她面前提“节俭”就立即在凡尔赛失去地位;造币厂的金币故意在国王头像上加了一个尖角,以影射王后的不贞。路易十六平静的日记里总是“无事可记”,但法国社会群情激愤,拉丁的热血在每个阶层沸腾,伏尔泰们的理性已经腐蚀了这个社会的根基,波旁王朝像是汪洋中一条千疮百孔的大船,驶向覆亡的命运。
83岁的伏尔泰坚持要去巴黎,听塞纳河的波涛,看巴黎之夜,访故友探旧知。他像个执拗的孩子一样,置医生与朋友的苦苦劝告于脑后,坐上马车,颠簸在从费尔涅到巴黎的车道上。从费尔涅到巴黎有七八天的路程,即便对年轻人来说也够辛苦的,可是伏尔泰到达巴黎后一刻也不曾停留,立即就出现在年轻时代的朋友达让松面前,一样的趣味横生,一样的爽朗灵动,人与人的距离原来并不是仅以物理指标来衡量的。
伏尔泰归来的消息立即传遍了巴黎,他下榻的地方顿时成了巴黎的焦点。第二天,有三百多位客人来到他的房间。来客中有一位美国人富兰克林,带着他的孙子请求伏尔泰的祝福。
老人干枯的手放在青年头上,嘱咐他献身于“上帝、自由”。
各色知名人士把一睹伏尔泰风采作为值得骄傲的社交大事,普通的巴黎士民则衷心地感激他们的诗人和济世者,巴黎人的心为他而跳动,巴黎的声音传送着这个人的一言一行,其盛况令凡尔赛顿失光彩,路易十六嫉妒不已。
劳累、激动导致旧病复发,伏尔泰躺在床上,情势不妙。前来听他忏悔的牧师拒绝赦免他,除非他在完全信仰天主教教义的誓言上签字。伏尔泰反面写了一个声明:“我终生敬神,热爱朋友,不仇视敌人,但憎恶迷信。”
一个星期以后,他的病居然有了好转,还赋诗、写信,让全巴黎的人为之兴奋不已。他并非万乘之尊的国王,也不是叱咤风云的将帅、却受到了法国人有史以来最隆重最诚挚的欢迎。
在法兰西学院的大会上,老伏尔泰雄风不减,他拟订了宏伟的计划,提议修订法语辞典,而且自告奋勇地承担字母A、字头下的所有条目。当会议结束时,伏尔泰说;“诸位先生,我替这个字母谢谢你们。”主席应声而答:“我们也替文字谢谢你。”
1778年5月30日晚,在剧院里,他的诗体悲剧《伊雷娜》正在演出,伏尔泰坚持要去剧场观看。他人场时,全场为之沸腾,人们向他喝彩、致敬,压倒了演员的台词。那是一幕令人难忘、令他心醉的场面,他精疲力尽,知道自己可以到此为止了,人生的戏已经鞠躬尽瘁地演完,去迎接无边无际的黑暗吧,他该休息了。
当晚11点整,一代大师伏尔泰带着他对人世间美好事物的深深眷恋,带着对敌人的满腔仇恨,溘然长逝了!一颗辉耀了84年的巨星终于从法兰西的天空上陨落。